谢必安急忙推开B区大门,掠至房间中间的铁床边,一把扯掉盖着其上“尸体”的白布。只见那是一个大约十二岁的女孩儿,意识不清,呼吸微弱。
他低声道一句“得罪了”,随后便抬起女孩手腕,输了一股法力进去,另一手则化出一张定神符拍在她脑门上,总算是把她快散尽的七魄硬生生拉了回来。
早在动法的一瞬间谢必安就给范无咎打了一道心通,此时后者闻讯而至,低头道:“找到什么了?”
谢必安还握着那女孩的手腕安魂,心通道:[一个活人,差点死了。]
此时那女孩悠悠转醒,看到抓着她的手的谢必安呆了一瞬,突然尖叫起来,猛地坐起身伸出手指往他身上胡乱抓挠。
那叫声里带着厌恶和惧怕,刚恢复意识的手并没多大力气,眼神里却带着拼命反抗的泪水,好似恨不得咬断他的骨头。谢必安硬是没松开手,脸上被抓了一下。
他微微偏开头,脸上被挠出了三道并行的红痕,依旧没放开手:“看什么好戏,帮我一下。”
范无咎随手布了个安神的阵,皱眉道:“姑娘稍安勿躁,我们没有恶意。”
“走开,走开啊——不要再过来了,不要再过来了……”
安神法阵散出一圈清澈的金光,她看晃了眼,激烈的情绪渐渐镇定下来,变为一种空洞的迷茫。
她突然就流下泪来:“我死了吗,我死了吗?”
谢必安轻声道:“你还活着。”
那姑娘哭的更凶了,变成了刺耳的哭嚎。谢必安还握着她的手,难得露出了一丝手足无措:“无咎,再加一道法力。”
范无咎加了道法印,法阵上发着光的符文流转起来,如同一道温和的风,让女孩安定下来。
一个人在受过许多伤害后,突然遇到了救赎,心里硬建起来的堤防会在一瞬间溃堤,所有受的伤害都会在一时之间并发。
她屈起膝盖,把头埋了进去。谢必安拍拍她的背,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那女孩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闻言又开始掉起金豆子来。谢必安颇为头疼,只得拿出几千年没用过哄小孩的法子:“不哭不哭,小狗撒尿。”
女孩破涕为笑,终于是安稳了下来。她吸了吸鼻涕问:“你们是神吗?”
范无咎见她不哭了,把那阵法收成小小一团,捏成个金黄色的光团,托在手上。他正色道:“不重要。总之是来帮你的,能跟我们讲讲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孩点点头,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经过,期间偶尔会掉下泪来,谢必安把手帕递给了她,就坐在放尸体的台子上静静听着。
她是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常常需要在医院监测治疗,昨天半夜忽然心脏骤停,抢救一番后不治。
“我好像有时候还活着,但是动都动不了。有时候飘在天花板上,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死了……他们把我推来这里,我就一直动不了。”
范无咎已经把光团捏成一只小小的兽,形似狮,口含珠,看起来像是发着光的水晶。他把那个不足巴掌大的小塑像放到女孩的手里,那兽不断发出暖色的光,好似捧了一团不烫的火。
这个温度似乎是给她带来了勇气,她轻声道:“我就感觉有人把我放到这个台子上,然后……然后扒我衣服,我很痛,但是我发不出声音……”
她彻底崩溃了,哭着握住那只小小的玉兽。谢必安在她的背上拍了几下:“你很勇敢,都没事了。”
范无咎站在一旁抚着涤魂铃:“谢将军哄小孩儿挺有一手。”
“小时候就是这么哄你的,先办事。”
他转头问:“我们现在要把你送出这里,去上面检查。能答应我不把遇到我们的事说出去吗?”
随后谢必安用符化出一张病床,把人扶了上去,女孩点点头,乖乖躺在病床上。
于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两个从未见过他们进来的护工,推着一架无中生有的病床,载着起死回生的女孩走出了太平间。
警卫亭里对着监控屏幕打盹的警卫猛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然后把监控的进度条往回拉了一点。他来回翻了几遍,却发现什么都没有,空荡荡荡,除了之前进来的医生之外再无他人。
他怀疑是自己眼花。
最近朋友老说自己有点疑神疑鬼,可能真的是他看错了吧,警卫想。
……
范无咎和谢必安化了个护工的形,把人一路推到了急救室。医生一听是被误判死亡也慌,赶紧排了个检查。
小姑娘在检查的过程中和一个女医生说出了事情经过,于是作为发现她的人,谢必安和范无咎猝不及防的被赶来的警察带走了。
半小时后,警局里。
谢必安坐在椅子里一脸麻木,听着范无咎信口胡来编了一套“听到求救声所以拉他壮着胆子过去看看”云云,没想到警察竟然信了。
做笔录的警察转着笔感叹:“唉,你们很有勇气啊。正常人可能听到停尸间里有动静,恨不得立马脚底抹油窜出去。要是你们真像那样,那小孩可就……算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后来警察亲自开车把两人送回了青石医院,还大有要送一面锦旗的意思:“就见义勇为怎么样?还是奋不顾身?都行,市局出钱帮你们订做,滚金边的!”
谢必安哭笑不得地摆摆手:“不用了警官,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警察遗憾的上车走了,范无咎望了一会,转头道:“日落了,回去吗谢大将军?”
谢必安点了下头。
这个“回去”回的不是那小旅社,而是停尸间。
日落,是白昼黑夜之间的界线,也代表世间阳气最重的东西隐去。
没了阳气,阴的东西就要出来了。
……
之前出来帮过忙的两位地基主听闻两位将军要在医院留宿,兴奋得不行:“将军大人是要查案吗?住哪里啊?”
谢必安捋了一把哭丧棒上挂的铃铛,抬了抬眼皮:“太平间,要来吗?”
两位地基主大喜过望,甚至表示可以拿放在仓库里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灰的麻将来搓。范无咎懒懒地勾了勾嘴角:“这就不了,本将军不赌博。”
骨科那位:“那谢大将军……”
谢必安:“我也不。”
两位地基主蔫了,但也没有很久。放射科的那位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张开双手摇摇晃晃的走在无障碍通道的栏杆上:“哎呦差点忘了,上次的西装外套还没有还谢大将军……嘶差点掉下去……”
谢必安:“什么外套?”
“哦,就是您的甲啊,它还护了我一把呢。”
谢必安才回想起来有这么一茬,“本将军的甲自然能护人——怪不得最近找不到,还以为留在地府。”
他语气里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自傲,不让人感觉显摆生厌,反倒是有股高处不胜寒的清冷味。
穿着病号服的青年转手拿出那件外套,在谢必安接过的一瞬间他被压得一踉跄:“我靠!”
那件看似由白色丝绸织成的西装外套竟然转瞬间变成了一副暗沉沉的铁甲,谢必安一伸手披挂上了,问道:“这甲怎么护你了?”
原来就在两人开始查叶云幻一案的那一天,有个病人照电脑断层时诊间的灯突然全部熄了。这事来的诡异,因为要知道医院为了病人安全和保护造价高昂的仪器,一般都会有可以撑三天以上的储电量和发电机,尤其是病房和诊间。
怪就怪在暗下来的只有这间诊间,仿佛这片地方的电路突然和电闸割席断交似的。身为地基主的赵宇诗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拎着谢必安的甲就赶了过去。
只见不知道因为磁场震动还是时机刚好,一旁已经昏过去的医生胸口上趴着个鬼影,按着他的脸猛吸,吓的一个护士直接晕了过去。
赵宇诗冲上去要把那鬼影拉开,没想到对方是医生的冤亲债主,借着核磁共振的磁场波动来要他命的,鬼影见有人过来,抬起脸啸了一声。
霎那间,赵宇诗的本灵都被震出了重影,危急时刻,一个直觉叫他拿谢必安的外套一挡——
那甲突然燃起一阵火焰似的虚影,有灼热的焚风横扫过整个诊间,把那鬼影打散了。顶上的日光灯断断续续的闪了两下又亮起来,被吓傻的护士们回过神来,给那医生急救的急救,去外面叫人的叫人,好在最后那医生和还在检测仪器里的病人都没有什么大碍。
谢必安拂了下袍角,淡淡的说:“我道谁好大胆子,原来是顺着找过来了。”
他说的自是刚上阳间第一晚梦到的那个声音尖细的鬼影,与赵宇诗形容的很像,又刚巧在那个时间点找他。
一行神神鬼鬼到了太平间门口,各个直愣愣的穿过去,看到这一幕的凡人恐怕得吓得心脏病发。
顶上的灯又抽风似的闪了几下熄了,颇为应景。
范无咎托了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暖橘色的火光在偌大的停尸间只照亮了方寸一角,温度和光源让人安心的同时,也觉得光亮的范围之外有什么东西螫伏在黑暗中。
赵宇诗不说话了,就连一直很沉默的骨科那位地基主也往范无咎身边靠近了一些。
那掌心焰在他手上无声微微颤动,火光看着就让人觉着心神安定下来——不是心理作用,是范无咎刻意燃的安魂焰。
说起来这安魂火的术法,范无咎最开始还只是学来玩的,差不多是在刚开始学这些奇法的时候吧。那时候火焰只有小小一点,差不多勉强有蜡烛大小,每次他溜到谢必安门口后就会点三次,火光就会在纸窗上明灭,让屋里的人知道人来了——虽然谢必安也能听到。
他进屋后就会用这种火点燃蜡烛,能烧上一整夜,给灵神不稳的谢必安一个清澈的梦。
此时他们已经在A区晃完一圈,竟然什么都没有。骨科那位感叹道:“我辛梧生前没敢进过一次停尸间,怕得要死,没想到里面除了大体什么都没有。”
谢必安竖起食指,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转头道:“范无咎,把火熄了。”
那团火光慢慢黯淡下去,谢必安翻手点燃一张白色的符。那火竟然是青色的,带着点香气,上面用黑墨龙飞凤舞写就的古字在绿汪汪的火光下显得有点狰狞。
“你那纯阳的法力,鬼是傻子才出来。”谢必安就地起了一小堆火,把那张符放了进去,然后在火堆旁边坐下了。
此符是他画的招魂符,用意不在把鬼强行引召过来,而是请鬼近前一叙。他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包果干,捏碎了洒进火里。
摆席招魂,宴请亡者。
过不多时,不远处的某个的停尸格缓缓地开了,里面探出一个老人的头,轻轻嗅着烧出来的烟。谢必安伸手一掐,把那一线轻烟凌空捏住了,对那颗头道:“若喜宴食,请出来一叙罢。”
这个动作的意思就相当于:我这里有好吃的,先给你吃一口解馋然后就收了。你要出来就给你继续吃,你不出来,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馋死你。
范无咎看笑了,见那老人迟疑着扒在柜子边缘,补了一句:“只是想请阁下出来问个话,不干什么。出来吗?”
老人慢慢的从里面慢慢跨出来,谢必安松开那缕烟,瞬时间被老人吸完了。
谁料这时范无咎甩出勾魂索,三缠两绕把人给捆了起来,末了勾起嘴角笑道:“避免你吸了谢将军的吃食就跑,以防万一。”
老人微微低下了头,看来被范无咎说中了。
“现在能回答几个问题吗?”范无咎给勾魂索裹了一层火影,拽着晃了下,环环相扣的玄铁链互相相碰,发出沉重的叮当声。
老人:“……”我能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