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看到的画面多而杂,交错纵复的闪过眼前,无一例外是面天花板,肩背僵硬的被硌在身下的平面上,有时候手脚被紧紧捆住,有些时候甚至没有手脚。
与之共感的谢必安浑身都疼,头、手、脚、胸,每一块骨头仿佛被灌进了铅浆,又痛又重,想动一下都胀僵并感,好似自己是个铜铸成的假人。
再来便是无数人影遮在上方闪过……
他们表情紧张或是心虚,兴奋或是猥琐。谢必安厌恶的皱了下眉,然后感觉自己“百感交集”的额头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的碰了一下。
那可能是梦外的感觉,因为自己眼前并没有这个画面。接着他突然就以旁观者的视角站在一旁,赫然是昨天早上发现那小女孩儿的床,可能是暂时搁置尸体用的,不过眼前交杂的画面里,上面每一次都摆着不同的尸体。
有头破血流的、手脚残缺的,还有开胸剖肚的。
而上面覆着衣着不一的人影,正在一上一下的顶,有些还一边搅动那些外露的内脏,抚摸着尸体冰冷的五官或是了无生气的□□。
谢必安好像在看一场置身其中的3D电影,他不忍直视,但是因为是共情,他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这场电影,是一条条生命的逝去和痛苦的狂欢。它们一停一顿的从眼前闪过,画面里衣冠禽兽们的外皮千疮百孔的滑落下来,丑陋的内在再也藏不住蠢蠢欲动,扭曲的**吞噬了剩余的道德和羞耻。
羞耻和道德是人类的和动物之间那条最危险的分界线,很细一条,跨过了,就再也不配称为人。
那些客人里其中就有不少穿着医师袍的人,谢必安从那矮胖的身形和光可鉴人的地中海认出那是王伍伦,而他身下的尸体赫然是刚被押下地府的女人。
他的天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愤怒睁开了,他的身旁环绕着许多脸,齐放悲哭。
“我好痛啊……”
“我还没死,我还没死啊……有人吗……”
“等我死了,一定要化成厉鬼杀了这人渣……”
另一些则是单纯的哀嚎,像是濒死动物的鸣声。
他低头看着那些脸,道:“本将军定给你们讨个公道。”
就在谢必安醒过来时,有道嗓音在他耳边带着睏意低低的问:“谢大将军这是把自己梦成包大人了?什么梦连天眼都开了。”
他坐起来揉了揉脖子,说:“没有,梦到一点那间停尸间里发生过的事。”
范无咎刚起床的懒意和玩笑心思被这句话埋的看不见了,他翻起身来:“我看看,梦见什么了?”
谢必安伸出右手,跟他结了个通灵印,于是范无咎把那些梦都身历其境的看了一遍。谢必安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后知后觉的记起刚醒的时候腰上似乎放着一只手。
还没等他品出些什么来,范无咎黑着脸起了个极凶极强的法诀,一道点兵令就要打下地府,谢必安直觉不妙,一把抓住他手臂用力压在床上。
这波先见之明真的非常明智,范无咎额上火焰似的法印微微亮起,显然表面上那阴沉的脸色都是强行压下滔天怒火的结果:“谢必安,放手!”
他腰身发力,就要把谢必安从身上掀下去。
谢必安骑在他身上,有些吃力的困住比自己还高一截的范无咎,看他还执意要起手印,心中升起一股燎原的无名火。
他喘了口气,“放手?你觉得我不知道你点阴兵要干什么?忘了成神时在玉帝面前发过的誓,要杀了他们逆因果吗?!”
范无咎一记肘击被挡住,他微微瞇起了眼睛,眉头压得很低。
谢必安一手横肘卡着他的脖子,下腹生生受了一记顶膝:“就算那些pi ao客真把人弄死了,俱生神会记着,冤亲债主会索命,十殿阎王会审,众地狱的鬼役们会罚,也轮不到你操心!你要为了几个死后八百万年出不了地狱的人受天谴吗?!”
范无咎找到机会,手臂发力把他掀了出去,谢必安反应极快,卡着他脖子的手一扭,迅速扳住他的肩膀,转瞬间把人借力拉倒。
随后他们就如同两只凶猛的狮子一般扭打在一起,谢必安打散了范无咎的剑指,同时自己的一记横劈被挡下别开。
电闪雷鸣般过了一招,他们却都没能将对方拿下——两人的身法武术师出同门,功夫不相上下又对彼此甚是熟悉,因此力道是真上场的力道,招式也是斗强敌的招式,就是被预判的明明白白。
我知道你会怎么走、怎么打,你也一样。
范无咎矮下身形,单手撑地,一记散风腿被一下空翻躲过,随后闪避对方掌风,两人拳掌交加,在床旁和墙壁中间小小的空间赤手空拳的搏斗。
谢必安仰到床上,翻了半圈避过凌厉的掌风,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以手撑地,劈腿过身,倒着往范无咎肩膀踢去,却被握住脚踝四两拨千斤的别开,险些摔倒。要是在平地,范无咎自然奈何不了他,但眼下是在柔软的床铺上,他手无处着力,只好腰身发力,硬生生在空中扭了个方向,稳稳落到地上。
范无咎低喝道:“好!”
许久没动拳脚,有些上头。
他又架住一记横肘,逮着空档一指直取谢必安腰间穴位,对方却也在同时捺拇指摁上了他喉间。
他们对峙着缓缓调息,如同同时咬住对方要害的猛兽,互相对视,又分了一半注意力留心暗手。
空气仿佛一根绷紧的弦,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缓缓撤下贴着彼此关窍的手。
“不打了?”谢必安皱着眉,食指无意识搓了一下拇指尖。
任何认识他的人都意识到他是真动怒了——平时这位爷讲话是清汤寡水的淡,只能从神态裡窥见一丝情绪,才会发现:他淡是淡了点,但是其实心思细密也很软。
而这种语气很明显是生气了。
范无咎知道自己这次可能有点哄不回来,垂下眼道:“是我冲动了。”
谢必安心道:平时逗人没大没小,现在心虚了倒知道服软。
他带着这股能把人一路冻到北极的寒意,左手掐指算了几道,右手起了一扇生死门,转瞬间消失在眼前,是往地府去了。
范无咎跟着进了那金光流转的阵,没想到眼前不是人山人海的黄泉路,而是一片火海。面前一位身着官服的神明坐在堂上听辩,这竟然直接开到黑绳大地狱来了。
鬼役见到两人到来,先是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大礼,随后跑进殿里通报。
过不多时,一位巡卫把两人从偏门带进殿里,此时一个顶着绿毛的人正跪在堂下候审。谢必安对宋帝王行了一礼,朗声道:“余大人且慢!下官与吾弟二人在阳间查出一起涉及百余人的凶案,算来时辰,罪少的已经押到大人这了,面前这位便是其中之一。”
宋帝王“哦”了一声,摸摸胡子:“那谢将军有何见解?”
谢必安道:“下官斗胆请余大人等百余人聚齐后同堂共审,因此事重大,需请其余前两殿秦广王与楚江王大人协力引导余下亡魂至此,另请泗南都的城隍爷前来。”
宋帝王:“好,本官倒要看看,是何等凶案至此。请两位将军在堂前等候吧,来人,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