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时间逼近,陆远起身清点人数。数了一圈,心沉了沉:贺钟堂和那对同样来自西北的李姓夫妻还没回来。
贺钟堂刚发消息说找不到车子了,服务区拢共就这么大点,这都找不到,他忍不住吐槽:合着贺大老板是个路痴啊。
陆远叹了口气开启了共享位置。
没承想十分钟过去,位置共享里的小红点纹丝不动。
“这路痴又在哪儿卡壳了?”陆远捏着手机下车,顺着定位往服务区东侧走,刚拐过拐角,就听见粗嘎的男声:“陪我一晚,钱不是问题。你那团费,老子翻倍给!”
接着是女孩带着哭腔的拒绝:“先生请自重,我是导游……”
陆远心一沉,快步绕过去,正看见个啤酒肚中年男拽着个带导游证的小姑娘,贺钟堂站在旁边,拳头捏得咯咯响,额角青筋跳得厉害。
“松开。”贺钟堂声音冷得像冰。
中年男转头骂道:“哪来的臭小子?关你屁事!”
“她不想跟你走,听不懂人话?”贺钟堂往前逼了步,“还是说,你就喜欢欺男霸女?”
“**的!”中年男抬手就往贺钟堂脸上挥。
贺钟堂侧身躲开,顺手抄起旁边的垃圾桶,“砰”地砸在对方胳膊上。
啤酒肚疼得嗷嗷叫,扑上来要撕打,被贺钟堂一脚踹在膝盖窝,踉跄着跪倒在地。
“贺钟堂!”陆远喊了声,快步冲过去扶住发抖的女导游,“没事吧?”
小姑娘眼泪直流,指着中年男:“他…… 他是我们团的客人,说付我钱让我……”
陆远皱眉,扫了眼中年男,又看向贺钟 ——他还维持着踹人的姿势,侧脸绷得像块铁板,眼底翻涌着戾气,却没再动手。
陆远捡起掉在地上的协议,扫到上面的姓名与联系方式,指尖在手机上飞快操作,“张建军是吧?某科技公司的总经理?我现在就能联系你公司,把你刚才的话、刚才的动作,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你说,他们是要名声,还是要你这所谓的经理?”
张建军脸白了,挣扎着站起来:“你他妈谁啊?”
“我是陆远,这个小姑娘是我们社的导游。”陆远把团单递还女导游,“他这样的客人,你们接不住。签个自愿退团协议,尾款退给他,明早送机让他自己走。”
女导游愣了愣,陆远已经从包里摸出制式协议和笔:“我帮你拟好,他不签,我现在就打电话找他们公司投诉。”
张建军看着陆远手里的手机,又看了眼贺钟堂随时要再动手的架势,咬咬牙签了字。钱一到账,他恶狠狠地瞪了贺钟堂一眼:“你等着。”
“随时。”贺钟堂冷笑。
等张建军骂骂咧咧走远,女导游才哽咽着道谢。
陆远摆摆手:“快归队吧,记住,安全第一,遇到这种客人直接上报公司,别硬扛。之后别跟那个男人单独相处,送到酒店赶紧撤,擦擦眼泪,去吧。”
转身时,正撞上贺钟堂的目光。他眼里的戾气散了些,却多了点探究。
“看什么?”陆远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
“你倒挺会讹人。”贺钟堂嗤笑,语气却没那么冲了。
“这叫按规矩办事。”陆远往大巴的方向走,“比你抡垃圾桶文明点。”
贺钟堂跟在他身后,踢了踢路边的石子:“那孙子该揍。”
陆远没回头,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下。
上车时,和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两眼,没多说,只是默默调低空调,让空气流通起来。
他刚在最后一排坐下,就听见前排传来争执,那个带着墨镜一路都在嗑瓜子的阿姨占了导游专座,正跟陆远理论。
“这座空着也是空着,我坐会儿怎么了?”阿姨抱着她的碎花布手提包,理直气壮,瓜子壳差点喷到陆远身上。
陆远没炸毛,只是弯腰从座位底下拖出个急救箱,“哗啦”一声打开:“阿姨您看,这座位正对着司机后方,车祸时缓冲距离最短。去年有个团,就这位置,人直接撞破挡风玻璃……”
贺钟堂正要闭目养神,闻言嗤笑出声:“危言耸听。”
陆远转头看他,眼神冷飕飕的:“贺先生要是觉得我危言耸听,不如现在换过来?”
“你——”贺钟堂语塞。
墨镜阿姨已经吓得脸发白,一把抓起她的瓜子袋,抱着包就往后排挪:“哎哟喂吓死个人了!不坐了不坐了!小伙子你也不早说清楚!”
陆远趁着检查安全带的机会,走到贺钟堂身旁:“贺先生您可以将随身物品拿过来,坐第一排。”
贺钟堂挑眉,警惕地瞪他,“监视我?”
还是秋后算账?
“你晕车,”陆远解释,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些,带着疲惫,“最后一排最晃,第一排好点。”
贺钟堂胡乱点头。
他刚把包挪到第一排陆远旁边的空位坐下,还没喘匀气,就见陆远抄起了话筒:“迟到要罚!请颜值担当贺钟堂献艺!”
哄笑声里,贺钟堂抓过话筒,眼底闪过抹坏水:“来首滇省山歌——《老司机带带我》!”
陆远太阳穴突突跳。这歌在团里是雷区,可此刻叔叔们已经拍着大腿起哄:“对!就这首!我们跟你对!”
他瞬间权衡清楚:硬拦只会更糟。索性往后一靠,指尖抵着膝盖绷紧,随时准备控场。
“老司机~带带我~我要上省城啊~”贺钟堂扯着北方调门吼起来,车厢里炸开了锅。
阿姨们捂嘴笑,叔叔们怪腔怪调地接:“小妹听我说呀,车子不好坐呀~”歌词在哄笑里越跑越偏,离“低俗”就差层窗户纸。
陆远盯着全场,忽然觉出身边人肩膀在颤——贺钟堂挑衅地看着他笑。
一曲终了,贺钟堂把话筒塞回来,瘫在座位上装死。陆远拿起话筒强调完守时,正说行程,目光扫过窗外白族民居的照壁,心里动了动。
“看窗外那雪白的墙,”他声音哑却带了劲,“那是白族照壁,藏着大讲究!”
他讲照壁上的梅兰竹菊,讲题字藏的姓氏:“李姓见‘青莲遗风’,杨姓有‘清白传家’……”
李姓夫妻直点头,杨阿姨也乐了。
忽然,陆远侧头看贺钟堂:“我姓陆,鹿鸣的鹿;你姓贺,仙鹤的鹤。合起来是 ——”
“鹿鹤同春!”全车人接得快。
“谐音‘**’!**同春,大吉大利!”有阿姨喊。
贺钟堂瞪陆远:“瞎扯什么。”
陆远见好就收,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讨个吉利!大家记住这些照壁上的学问,等我们到了古城,您再仔细瞧瞧,说不定就能认出邻居姓什么了!还有一个特别有趣的点,”
他补充道,“大家注意看照壁上的龙凤图案。如果龙在凤之上,通常表示这户人家是男主当家;如果凤在龙之上,哈哈,那说明女主人说了算!这可是尊重女性、能者当家的一种体现哦!”
“这个好!”车上的阿姨们纷纷笑着鼓掌,“就该这样!”
放下话筒,陆远重重靠回椅背,闭上眼,长长吁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此刻疲惫感更深地席卷上来。
导游专座旁坐了个游客,让他浑身不自在------行程单、各种内部沟通信息都摊在眼前,太不方便了。
但旺季爆满,37个人挤39座车,投诉也得忍着。何况旁边这位还晕车......
“坐这还难受吗?”陆远睁开眼,侧头问贺钟堂。声音里的沙哑更明显了。
贺钟堂摇摇头,目光却落在陆远脸上。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陆远的睫毛很长,眼型很好看,只是此刻眼底带着明显的倦色,像蒙了一层薄雾。
刚才那番生动有趣的讲解,似乎耗掉了他不少力气。
这时,陆远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他瞥了一眼,眉头立刻锁紧。单男的餐标和住宿,两大难题像两座山压过来。
贺钟堂转头就看见陆远盯着手机屏幕,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那是一种混合着烦躁、无奈和强压疲惫的神情。
导游专座其实是一排双座,平时要么陆远独占,要么有其他导游同坐。
此刻贺钟堂坐在这里,确实有点格格不入。他能感觉到陆远的些许不自在——每当要查看手机上的工作信息时,陆远都会下意识地把屏幕微微侧向他自己那边。
陆远陷入忙碌的漩涡。
他在脑子里飞速盘算:餐标,别人三十,贺钟堂一百五,这差价怎么操作?旺季餐厅爆满,单独开小灶几乎不可能。
但是贺大老板又单独出钱要他陪着一起吃饭,这个要怎么解决?
导游专座的扶手被陆远的指节磕得咚咚响。
他正对着手机屏幕咬牙,贺钟堂瞥到那串刺眼的数字——餐标栏里,团客30,他的名字后面跟着150。
“我一个人吃一桌?”贺钟堂忽然开口,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像在谈论天气。
陆远指尖一顿,没回头:“不用您管,我协调。”
“协调?”贺钟堂嗤笑,“让一桌子人看着我吃山珍海味,她们吃咸菜?”他敲了敲陆远的椅背,“直接说,要多少好处费才肯陪我单开小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