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贺同春》 第1章 第1章克星降临 贺钟堂指尖的烟灰簌簌掉落,灼热的刺痛感让他猛地回神。 魔幻,太他妈的魔幻了! 几小时前,他还在一千多公里外的繁华都市,被他那顶着“莉莉丝”艺名的设计师女友孙多福,当众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贺钟堂!看看你这身泥腿子样!跟我吃饭?丢人现眼!关了那破厂,否则分手!”那张涂抹着昂贵口红的嘴,吐出的字眼比刀子还锋利。 他记得自己吼了回去,内容模糊了,只记得孙多福气得浑身发抖,用本名下了最后通牒:“我孙多福跟你拼了!” 然后呢? 然后,心口堵着巨石、满腔邪火无处发泄的他,就买了张单程票,一头扎进了这祖国西南的蓝花楹市。 机场外,脑子一片空白时,一个笑容甜得发腻像糖精的女孩凑上来,塞给他一张彩印传单。“帅哥,散心吗?滇西北经典线!现在报团有优惠哦……” 他当时魂不附体,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最贵”、“旺季”、“可能人多”。 “人少点,”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劲儿,“钱不是问题。最好……女人多点。” 他急需点什么,什么都好,来冲淡脑子里孙多福那张愤怒又鄙夷的脸。 女孩眼睛瞬间亮了,拍着胸脯保证:“哥!放心!包在我身上!绝对包您满意!” “包你个头!”贺钟堂盯着手机微信里那个名叫“白媛”的联系人,手指快把屏幕戳穿。 他眼前是哪门子“女人多点”? 分明是一辆土蓝色、沾满泥点的39座臃肿大巴,被一群色彩饱和度极高的“花朵”包围——红的纱巾,绿的冲锋衣,紫的防晒帽,阿姨们叽叽喳喳,笑声尖锐得能戳破耳膜。 他低头看看自己:黑色夹克,水洗牛仔裤,短靴……格格不入得像混进孔雀堆里的乌鸦。 “操!”烟蒂被他狠狠碾在脚下。 电话接通,他劈头盖脸:“你他妈管这叫‘女人多点’?满车广场舞阿姨!说好的小车呢?这他妈是39座!挤得跟罐头似的!!” 电话那头是十二万分的歉意:“实在对不住!旺季,太火爆了!您看,我按您要求,特意给您找了个‘女人含量’超高的团,氛围好,热闹!阿姨们最会照顾人了!” 贺钟堂抬眼看去,一位目测体重能顶他两个半、裹着红纱巾的阿姨正洪亮地招呼同伴,嗓门穿透力极强。他眼前一黑,感觉刚挨过耳光的半边脸又开始隐隐作痛。 “退钱。”他声音冷得像冰渣,“现在,立刻,马上。” “哥,真不行啊!合同您签了,按规定,您这临时解约,两万团费只能退四千……” “多少?”贺钟堂差点吼出来。四千?他飞过来的头等舱机票都不止这个数!这简直是明抢! “哥,您听我说,”白媛压低声音,一脸“我是为你好”的神秘,“其实吧,搞定女朋友不如直接搞定丈母娘!您看这团里,多少潜在丈母娘啊!您这波,是直接打入‘敌营’核心!机会难得!” “……” 贺钟堂被这清奇的脑回路噎得说不出话。 神他妈“打入敌营”!他现在只觉得四面楚歌,唯一的退路是跳进旁边臭水沟。 烦躁地掐断电话,退四千?跟不退有什么区别?他瞪着那扇缓缓打开、如同怪兽巨口的大巴车门,一万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拒。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车尾方向快步走来。 贺钟堂下意识抬眼。 来人穿着……极其扎眼。亚麻质地的短袖外面,竟然套着一件看起来厚实毛茸茸的羊皮坎肩?!下身是普通的灰色运动裤和运动鞋。蓝花楹市三十几度的艳阳天,这人裹着皮坎肩,额角却不见汗星子。 脸倒是干净,眉眼清秀得像山泉水,就是那身行头透着股拧巴——明明像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偏要绷着劲儿装老成,活像偷穿了长辈衣服的小孩,眼神里还带着点仓促感。 “嗨,兄弟!”对方主动开口,声音清朗,带着点强装出来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旁边红纱巾阿姨已经抢先感叹:“哎呀,这小伙子长得真干净!” 干净? 贺钟堂的视线从对方那件反季节坎肩滑到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孙多福那句“泥腿子”像针似的扎进脑子里。 一股邪火混着无处发泄的憋屈直冲脑门。他扯了扯嘴角,带着刚从情伤和被骗双重打击中淬炼出的毒舌,脱口而出:“你在叫我?” 他上下扫视对方,眉头拧成疙瘩,语气淬着冰,“小兄弟……不过你这穿着,是不是有病啊?三十几度穿羊皮,中暑了可别指望我救你。” 陆远心里咯噔一下。他是临时被抓壮丁来带这个“夕阳团”的,这身坎肩是早上跑山区短途时穿的,接到通知匆忙赶过来根本没时间换。 没想到第一个照面就被游客这么呛声,还是这么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主。 他攥紧了手里的名单,指节泛白,努力维持专业素养:“我是导游陆远。这位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上车……” “导游?”贺钟堂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伸手就扯住了陆远的坎肩领口,力道大得让陆远踉跄了一下,“穿成这样当导游?是刚从哪个山沟沟里挖出来的?还是你们这的‘专业’就这水平?” 陆远脸瞬间涨红,不是羞的,是气的。 他一把拍开贺钟堂的手:“我穿什么关你什么事?不想上车就协商退团,别耽误其他人!” 他这动作有点大,身体一侧,只听“刺啦”一声轻响——那件看起来就很结实的羊皮坎肩腋下,竟被他绷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陆远:“……” 这坎肩他穿三年都没事! 贺钟堂也看到了那口子,嗤笑:“啧,劣质货。” “退团?老子付了两万块就这待遇?”贺钟堂被他的反抗激怒,眼底冒火,突然逼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威胁,“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这破车开不出停车场?” 陆远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这双眼睛刚才还透着青涩,此刻却亮得惊人:“有本事你试试。” 他话音刚落,手里握着的导游旗杆,竟“咔哒”一声,毫无征兆地脱落断成两截了,前半段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贺钟堂脚边。 空气凝固了。 陆远看着那掉落的旗头,心里咯噔一下:这旗子用了大半年都好好的…… 贺钟堂看着脚边的旗头,又看看陆远瞬间有些错愕的表情,忽然笑了,是那种淬了毒的笑:“行,我上车。” 他转身时故意撞了陆远一下,弯腰捡起那个旗头,在陆远眼前晃了晃,“希望你的本事,比你这破旗子结实点。”说完,摔门上了车。 陆远看着他的背影,又摸了摸腋下开裂的坎肩,指尖冰凉。 这开局,似乎预示着这趟团,不会太平静。他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滇省十日游的,上车了——!” 声音里的火气还没散,惊飞了停车场树梢上的几只麻雀。 大巴车内的空调冷气开得很足,与车外的炎热恍如两个世界。 贺钟堂带着一身低气压,目光挑剔地扫过车厢。 阿姨们大多坐在前面,叽叽喳喳地交换着零食和拍照心得。他嫌吵,径直走向车厢中后部,找了个靠窗的空位,把背包往旁边座位一扔,明确昭示“生人勿近”。 他刚坐下,试图调整座椅靠背让自己窝得更舒服点,却发现按钮失灵,靠背纹丝不动。“操!”他低骂一句,烦躁地又按了几下,依旧没反应。 这时,陆远也调整好情绪上了车,习惯性地扫视车厢,清点人数,目光不可避免地掠过那个最扎眼的存在。他看到贺钟堂在跟座椅较劲,出于职业本能,还是走了过去。 “贺先生,有什么问题吗?”陆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专业,虽然他心里已经在默念“别急,有办法……别跟钱过不去,这是客户,是行走的提成……” 贺钟堂头也没抬,没好气地怼道:“问题?问题大了!这破车座位都是坏的!你们这所谓的‘高端团’就用这种硬件糊弄人?两万块就这?” 他故意把“两万块”咬得很重,试图用金钱碾压对方的专业。 陆远深吸一口气,忽略他的语气,弯腰凑近,伸手去检查座椅侧面的调节装置:“我看看,一般是这个卡扣……” 他靠得有些近,身上那件破了口的羊皮坎肩带着点淡淡的皮革和阳光混合的味道,不经意间拂过贺钟堂的手臂。 就在陆远的手指碰到调节按钮的瞬间——“咔!”一声脆响,不是按钮复位的声音,而是他别在胸口的、印着旅行社logo和“导游陆远”字样的塑料名牌,别针竟然弹开了,名牌“啪嗒”一下掉在了贺钟堂的腿面上。 贺钟堂:“……” 陆远:“!!!” 陆远看着自己那可怜的名牌,心脏又是一抽。 这别针他用了这么久都没事!怎么一靠近这家伙…… 贺钟堂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块塑料名牌,像是拈着什么脏东西,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递还给僵在原地的陆远:“呵,‘专业’。” 他刻意模仿了陆远之前自我介绍时的语气,“连个别针都固定不住,你这导游证不会是买的吧?” 陆远一把夺回名牌,塞进口袋,脸上火辣辣的。 他放弃了解释,也懒得再管那座椅,直起身,语气硬邦邦地:“这座位可能是机械故障,我稍后跟司机说一下。行程紧张,请贺先生系好安全带,我们准备出发了。” 说完,他几乎是立刻转身,大步走向车头,仿佛离贺钟堂远点就能远离霉运。 贺钟堂看着陆远近乎仓皇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身边依旧纹丝不动的坏座椅,心里的憋屈和怒火奇异地被冲淡了一丝,反而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恶劣趣味。 他最终还是没能调好座椅,只能憋屈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听着前面阿姨们欢快的歌声,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而车头方向,陆远拿着话筒,努力用热情洋溢的声音开始核对团员名单,只是那声音里,仔细听,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为这刚开场就稀里哗啦的职业生涯,也为那个仿佛自带毁灭磁场、让他靠近就倒霉的瘟神。 第2章 第2章砸钱的主 清点完已上车的家庭,陆远刚松半口气,手机又震了——是他妈。 他勉强维持着面部表情,将通道让给等待上车的阿姨们,自己逆着人流退向车尾。 远离人群,他才拧着眉接起,压低的嗓音里火星四溅:“又怎么了?” “陆远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听筒炸开尖利的女声,“你舅舅又不知道死哪去了!人家催债的上门了!赶紧打五千过来!不然我去你学校闹!” “我没钱!”陆远喉头发紧,低吼回去,“舅舅说了不许我再给你钱!上次那三千是我最后一点积蓄!” “少糊弄我!你们都想逼死我!” 陆远直接掐断电话,胸口堵得发慌。他低头用力揉着太阳穴,没留意旁边车窗开了条缝,贺钟堂正冷眼瞧着他。 “缺钱?” 贺钟堂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砸进陆远耳朵里。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刚弹出的银行通知显示一笔五千的转账,“帮我做件小事,这钱归你。” 陆远抬眼,眼神里满是警惕:“什么事?” “把你那破鲤鱼旗扔了,”贺钟堂嫌恶地指了指陆远手里被修复的挂着鲤鱼风筝的导游旗,“再给我弄瓶冰水,我要前排靠窗那个位子。”他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又敲了几下,“再加两千。” 陆远看着他,像看一个行走的神经病:“座位是自由选的,导游旗是团队标识。” “再加五千。”贺钟堂语气漫不经心,眼神却带着施压,“冰水,座位,还有——别让那些阿姨来烦我。”他想起孙多福朋友圈里那张挽着陌生男人的刺眼合影,心头邪火乱窜——她不是嘲讽他没人陪吃饭?他偏要买个“伴”给她看看! 陆远蜷缩的手指紧了紧。母亲催命般的咒骂还在耳边嗡鸣,五千块……至少能换几天清静。 他抿紧唇,突然蹲下身,利落地从背包侧袋抽出一个崭新的蓝色小鼓挂件,三两下将鲤鱼旗换了下来。 随即转身就朝前排司机位走去,“和师,麻烦开下前排储物格,拿瓶冰水。” 贺钟堂愣了一下,抬眼看着陆远手里晃晃悠悠、发出轻微铃响的小鼓,又看向陆远干脆利索的背影——这小子,真接了? 当陆远把冰凉的矿泉水递过来时,贺钟堂盯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细微绒毛的侧脸,鬼使神差地加码:“再加三千。行程里,你陪我吃饭。” 陆远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阳光晃过,照亮他唇角若隐若现的小虎牙,语气却公事公办:“贺先生,如果您需要导游全程陪同用餐,属于额外服务,按行规,每天需额外支付三百元,十天共计三千。” 贺钟堂被这精准的报价噎住,差点呛着。这小子……算得真他娘的精! “行。”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算你狠。” 陆远转过身,心底嗤笑。 这冤大头简直上赶着送钱。 团单上明明白白,贺钟堂的餐标比别人高出五倍,就算他不提,为了落实这离谱的餐标,自己也得陪他吃饭。 换个导游旗挂件算什么?他包里备着好几套,专为应付不同团型、。上个团是樱花国的,用完鲤鱼旗没来得及换,就撞上这尊瘟神,旗头都摔了……没想到,霉运后面还跟着横财? 他强压住上扬的嘴角,拿起话筒开始最后点名。 念到“贺钟堂”时,男人懒洋洋举了下手,眼神里混着审视和一丝说不清的玩味。 陆远无视那目光,点完人头,对司机道:“和师,人齐,可以走了。” 车子缓缓启动。一直沉默寡言、嘴角总叼着根未点燃烟的和师傅,透过车内后视镜,瞥了眼后排闭目养神的贺钟堂,又扫过站在自己侧后方的陆远,用带着浓重滇省口音的普通话慢悠悠道:“小陆,后生可畏噶。这团‘营养’好,你有的忙咯。” 陆远无奈地扯扯嘴角,没接话,摸出手机,快速给他妈转了两千,备注:最后一次。 刚收起手机,就听见后排传来“嘭”的一声闷响——贺钟堂竟将手机狠狠摔在了旁边的空座位上! 陆远心头一跳:不会真接了个有狂躁症的吧?! 吱嘎——! 突如其来的急刹让整个车厢猛地前倾! 贺钟堂只觉得五脏六腑瞬间移位,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但那股酸腐的灼热已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 “呕——!” 刺鼻的气味在密闭空调车内炸开。 贺钟堂狼狈不堪,眼前发黑,余光却瞥见陆远已经解开安全带冲了过来,手里攥着呕吐袋和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吐这里。”陆远的声音比刚才冷硬,动作却利落,将袋子塞进他手里,随即毫不犹豫地蹲下身,用厚厚一叠纸巾快速清理溅落在车厢地板上的污秽。 阳光从车窗斜射进来,给他低垂的、毛茸茸的发顶镀了层金边。那双手,几分钟前还稳稳握着话筒,此刻却高效地处理着这等脏污,速度快得不像临时应付。 “好了。”陆远起身,额角沁出一层薄汗,语气恢复平稳,“和师,循环风开大点。” 贺钟堂接过水漱口,喉咙的灼烧感稍缓,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尴尬和羞恼。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挽回颜面…… “哎呀!我的金镯子!不见啦!!”前排一位卷发阿姨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那是我女儿送的啊!好几万呢!” 车厢瞬间炸锅。有人提议报警,有人窃窃私语怀疑有内贼。贺钟堂烦躁皱眉,却见陆远已快步走了过去。 “阿姨您别急,”陆远声音沉稳,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您仔细想想,最后一次看见镯子是什么时候?” “上车前我还摸过包包里的……”阿姨泣不成声,“就刚才急刹,我慌里慌张抓东西,可能、可能掉出来了……” 陆远没再多问,他蹲下身仔细查看过道,目光扫过阿姨座位下方,随即径直朝贺钟堂这边走来。他在贺钟堂的座位旁停下,弯腰,手臂探入座椅与车厢壁的狭窄缝隙,轻轻一勾——一个金灿灿的圆环被抽了出来。 “刚才急刹,您的包滑到这边了,镯子大概是那时候滑出来的。”陆远将镯子递还,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阿姨千恩万谢,满车人松了口气。 贺钟堂看着陆远,第一次觉得这“倒霉蛋”或许真有点本事——刚才那么混乱,他居然能注意到一个包的滑动轨迹? 车子驶入服务区休整。 陆远安排团员下车方便,自己也跟着下去透气。贺钟堂鬼使神差地尾随其后,刚点开孙多福那刺激他神经的朋友圈,就听见陆远在和司机说话。 “和师,刚才谢了。”陆远递过去一瓶水。 和师傅接过,嘿嘿一笑,换了方言:“你这眼力见儿,不像新手上路嘛。跟哪个师傅学的噶?” 陆远低头拧着自己那瓶水的瓶盖,声音轻了些:“我师父教的。” “哦?哪位大佬?” 陆远沉默一瞬,抬头时,目光澄澈:“武财神。” “武财神?!”和师傅惊得手一抖,水瓶差点脱手,“你是他徒弟?!” 躲在几步外的贺钟堂竖着耳朵,闻言嗤笑:武财神?这得是多缺钱,连拜的师父名号都直奔主题? 陆远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浅浅笑了笑:“他教我,遇事别慌,先看细节,答案往往就在眼皮底下。” 贺钟堂看着陆远被夕阳余晖映得发亮的侧脸轮廓,那股莫名的、想要靠近并“买下”点什么的冲动再次涌上。 “加个微信。”他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陆远挑眉看他。 “给你转钱不要?”贺钟堂语气硬邦邦,心里却盘算开来:这小子观察力强,反应快,或许……真能帮他做点事,比如,找一个比孙多福新欢更拿得出手的“临时演员”,狠狠打那女人的脸。 陆远沉默地调出二维码。 贺钟堂扫完,看着屏幕上那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小陆。 几乎是同时,孙多福的朋友圈又更新了,九宫格照片炫着新欢送的限量款包包。贺钟堂眼神一暗,勾了勾唇角,给刚加的“小陆”发了第一条消息:「想不想赚笔大的?帮我个忙,报酬比你带十个团都多。」 第3章 第3章你等着 集合时间逼近,陆远起身清点人数。数了一圈,心沉了沉:贺钟堂和那对同样来自西北的李姓夫妻还没回来。 贺钟堂刚发消息说找不到车子了,服务区拢共就这么大点,这都找不到,他忍不住吐槽:合着贺大老板是个路痴啊。 陆远叹了口气开启了共享位置。 没承想十分钟过去,位置共享里的小红点纹丝不动。 “这路痴又在哪儿卡壳了?”陆远捏着手机下车,顺着定位往服务区东侧走,刚拐过拐角,就听见粗嘎的男声:“陪我一晚,钱不是问题。你那团费,老子翻倍给!” 接着是女孩带着哭腔的拒绝:“先生请自重,我是导游……” 陆远心一沉,快步绕过去,正看见个啤酒肚中年男拽着个带导游证的小姑娘,贺钟堂站在旁边,拳头捏得咯咯响,额角青筋跳得厉害。 “松开。”贺钟堂声音冷得像冰。 中年男转头骂道:“哪来的臭小子?关你屁事!” “她不想跟你走,听不懂人话?”贺钟堂往前逼了步,“还是说,你就喜欢欺男霸女?” “**的!”中年男抬手就往贺钟堂脸上挥。 贺钟堂侧身躲开,顺手抄起旁边的垃圾桶,“砰”地砸在对方胳膊上。 啤酒肚疼得嗷嗷叫,扑上来要撕打,被贺钟堂一脚踹在膝盖窝,踉跄着跪倒在地。 “贺钟堂!”陆远喊了声,快步冲过去扶住发抖的女导游,“没事吧?” 小姑娘眼泪直流,指着中年男:“他…… 他是我们团的客人,说付我钱让我……” 陆远皱眉,扫了眼中年男,又看向贺钟 ——他还维持着踹人的姿势,侧脸绷得像块铁板,眼底翻涌着戾气,却没再动手。 陆远捡起掉在地上的协议,扫到上面的姓名与联系方式,指尖在手机上飞快操作,“张建军是吧?某科技公司的总经理?我现在就能联系你公司,把你刚才的话、刚才的动作,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你说,他们是要名声,还是要你这所谓的经理?” 张建军脸白了,挣扎着站起来:“你他妈谁啊?” “我是陆远,这个小姑娘是我们社的导游。”陆远把团单递还女导游,“他这样的客人,你们接不住。签个自愿退团协议,尾款退给他,明早送机让他自己走。” 女导游愣了愣,陆远已经从包里摸出制式协议和笔:“我帮你拟好,他不签,我现在就打电话找他们公司投诉。” 张建军看着陆远手里的手机,又看了眼贺钟堂随时要再动手的架势,咬咬牙签了字。钱一到账,他恶狠狠地瞪了贺钟堂一眼:“你等着。” “随时。”贺钟堂冷笑。 等张建军骂骂咧咧走远,女导游才哽咽着道谢。 陆远摆摆手:“快归队吧,记住,安全第一,遇到这种客人直接上报公司,别硬扛。之后别跟那个男人单独相处,送到酒店赶紧撤,擦擦眼泪,去吧。” 转身时,正撞上贺钟堂的目光。他眼里的戾气散了些,却多了点探究。 “看什么?”陆远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 “你倒挺会讹人。”贺钟堂嗤笑,语气却没那么冲了。 “这叫按规矩办事。”陆远往大巴的方向走,“比你抡垃圾桶文明点。” 贺钟堂跟在他身后,踢了踢路边的石子:“那孙子该揍。” 陆远没回头,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下。 上车时,和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两眼,没多说,只是默默调低空调,让空气流通起来。 他刚在最后一排坐下,就听见前排传来争执,那个带着墨镜一路都在嗑瓜子的阿姨占了导游专座,正跟陆远理论。 “这座空着也是空着,我坐会儿怎么了?”阿姨抱着她的碎花布手提包,理直气壮,瓜子壳差点喷到陆远身上。 陆远没炸毛,只是弯腰从座位底下拖出个急救箱,“哗啦”一声打开:“阿姨您看,这座位正对着司机后方,车祸时缓冲距离最短。去年有个团,就这位置,人直接撞破挡风玻璃……” 贺钟堂正要闭目养神,闻言嗤笑出声:“危言耸听。” 陆远转头看他,眼神冷飕飕的:“贺先生要是觉得我危言耸听,不如现在换过来?” “你——”贺钟堂语塞。 墨镜阿姨已经吓得脸发白,一把抓起她的瓜子袋,抱着包就往后排挪:“哎哟喂吓死个人了!不坐了不坐了!小伙子你也不早说清楚!” 陆远趁着检查安全带的机会,走到贺钟堂身旁:“贺先生您可以将随身物品拿过来,坐第一排。” 贺钟堂挑眉,警惕地瞪他,“监视我?” 还是秋后算账? “你晕车,”陆远解释,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些,带着疲惫,“最后一排最晃,第一排好点。” 贺钟堂胡乱点头。 他刚把包挪到第一排陆远旁边的空位坐下,还没喘匀气,就见陆远抄起了话筒:“迟到要罚!请颜值担当贺钟堂献艺!” 哄笑声里,贺钟堂抓过话筒,眼底闪过抹坏水:“来首滇省山歌——《老司机带带我》!” 陆远太阳穴突突跳。这歌在团里是雷区,可此刻叔叔们已经拍着大腿起哄:“对!就这首!我们跟你对!” 他瞬间权衡清楚:硬拦只会更糟。索性往后一靠,指尖抵着膝盖绷紧,随时准备控场。 “老司机~带带我~我要上省城啊~”贺钟堂扯着北方调门吼起来,车厢里炸开了锅。 阿姨们捂嘴笑,叔叔们怪腔怪调地接:“小妹听我说呀,车子不好坐呀~”歌词在哄笑里越跑越偏,离“低俗”就差层窗户纸。 陆远盯着全场,忽然觉出身边人肩膀在颤——贺钟堂挑衅地看着他笑。 一曲终了,贺钟堂把话筒塞回来,瘫在座位上装死。陆远拿起话筒强调完守时,正说行程,目光扫过窗外白族民居的照壁,心里动了动。 “看窗外那雪白的墙,”他声音哑却带了劲,“那是白族照壁,藏着大讲究!” 他讲照壁上的梅兰竹菊,讲题字藏的姓氏:“李姓见‘青莲遗风’,杨姓有‘清白传家’……” 李姓夫妻直点头,杨阿姨也乐了。 忽然,陆远侧头看贺钟堂:“我姓陆,鹿鸣的鹿;你姓贺,仙鹤的鹤。合起来是 ——” “鹿鹤同春!”全车人接得快。 “谐音‘**’!**同春,大吉大利!”有阿姨喊。 贺钟堂瞪陆远:“瞎扯什么。” 陆远见好就收,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讨个吉利!大家记住这些照壁上的学问,等我们到了古城,您再仔细瞧瞧,说不定就能认出邻居姓什么了!还有一个特别有趣的点,” 他补充道,“大家注意看照壁上的龙凤图案。如果龙在凤之上,通常表示这户人家是男主当家;如果凤在龙之上,哈哈,那说明女主人说了算!这可是尊重女性、能者当家的一种体现哦!” “这个好!”车上的阿姨们纷纷笑着鼓掌,“就该这样!” 放下话筒,陆远重重靠回椅背,闭上眼,长长吁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此刻疲惫感更深地席卷上来。 导游专座旁坐了个游客,让他浑身不自在------行程单、各种内部沟通信息都摊在眼前,太不方便了。 但旺季爆满,37个人挤39座车,投诉也得忍着。何况旁边这位还晕车...... “坐这还难受吗?”陆远睁开眼,侧头问贺钟堂。声音里的沙哑更明显了。 贺钟堂摇摇头,目光却落在陆远脸上。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陆远的睫毛很长,眼型很好看,只是此刻眼底带着明显的倦色,像蒙了一层薄雾。 刚才那番生动有趣的讲解,似乎耗掉了他不少力气。 这时,陆远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他瞥了一眼,眉头立刻锁紧。单男的餐标和住宿,两大难题像两座山压过来。 贺钟堂转头就看见陆远盯着手机屏幕,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那是一种混合着烦躁、无奈和强压疲惫的神情。 导游专座其实是一排双座,平时要么陆远独占,要么有其他导游同坐。 此刻贺钟堂坐在这里,确实有点格格不入。他能感觉到陆远的些许不自在——每当要查看手机上的工作信息时,陆远都会下意识地把屏幕微微侧向他自己那边。 陆远陷入忙碌的漩涡。 他在脑子里飞速盘算:餐标,别人三十,贺钟堂一百五,这差价怎么操作?旺季餐厅爆满,单独开小灶几乎不可能。 但是贺大老板又单独出钱要他陪着一起吃饭,这个要怎么解决? 导游专座的扶手被陆远的指节磕得咚咚响。 他正对着手机屏幕咬牙,贺钟堂瞥到那串刺眼的数字——餐标栏里,团客30,他的名字后面跟着150。 “我一个人吃一桌?”贺钟堂忽然开口,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像在谈论天气。 陆远指尖一顿,没回头:“不用您管,我协调。” “协调?”贺钟堂嗤笑,“让一桌子人看着我吃山珍海味,她们吃咸菜?”他敲了敲陆远的椅背,“直接说,要多少好处费才肯陪我单开小灶。” 第4章 第4章鬼屋惊魂 “贺先生您可能不太清楚,我们导游是怎么安排团餐的。”陆远面无表情地解释道“虽然人家是三十的餐标,但是一桌十个人,那就可以按照一桌三百来安排。” 陆远指着团单上的金额对他道:“您的餐标高是不错,但是按照一桌一百五来安排,可能只有三四个菜。” 贺钟堂已经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加钱啊,直接说多少能行?” 陆远觉得自己脾气挺好,在这人面前怎么也变得暴躁起来,这会儿他都想打人了:“贺先生,如果是淡季,怎么着都能安排,但是现在十一黄金周。团上的餐我都要跟别人抢,才能安排到位。您的小灶应该是实现不了。今晚可能要委屈您跟大家一起吃三十的餐,差价我会退给您。” 陆远不想赚钱吗?他当然想!但是他不可能把团上几十号人扔在一旁,自己跑去跟贺钟堂开小灶,这也太不负责了。 贺钟堂都要气笑了,他两万多的团费都出了,现在吃不到符合标准的餐? “五千,能满足我的要求吗?” 陆远猛地转头,眼底的红血丝看得清晰:“贺先生,我挣的是导游服务费,不是陪吃钱。”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您要是觉得30的餐标配不上您,我可以帮您退团,所有没产生的费用都可以退给您。” 贺钟堂被噎了下,看着陆远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刚才他威胁张建军时的狠劲。这人看着温和,骨头倒硬。 车窗外的杜鹃花市的风光在暮色中流淌——暖橘色的夕阳涂抹在苍山半腰,白族民居的飞檐在霞光里勾勒出剪影,放学的孩童嬉闹着穿过田野——但这诗意与他无关。 手机在陆远手里震得厉害。他点开消息,眉头瞬间拧成疙瘩——计调王姐说,单间没了,只剩一间和苑小屋的套房。 —那是给司机和导游准备的标准,连热水都不一定够!陆远拧着眉回计调的消息。 贺钟堂挑眉:“怎么,要我睡马路?” 啧,旁边坐个游客就是不方便,协调的过程都被看见了…… 陆远挤出个微笑:“怎么会,请您不要着急,我们正在解决。” 陆远侧着身子点开通讯录,指尖快得发颤。群里的求助消息像石沉大海,几个相熟的酒店老板都回“满房”。 手机屏幕几乎没暗下去过。陆远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速度快得贺钟堂眼花缭乱。他偶尔停下来,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或者快速喝一口水润润干得发痛的喉咙。 贺钟堂就坐在旁边,被迫旁观了这场“抢房大战”的全过程。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导游的工作远不止是景点门口挥挥小旗子那么简单。订餐、对房、协调突发状况…… 陆远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撑着膝盖,咳得背都弓成了虾米。 “啧,病秧子还接什么团。”贺钟堂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看见陆远咳得眼泪都出来了,羊皮坎肩裹得再紧,指尖还是凉得发白。 陆远缓过来,没理他,直接点开外卖软件,在药品栏里飞快下单。贺钟堂扫了眼,是最便宜的那种感冒冲剂。 “穷成这样?”他抢过陆远的手机,三下五除二换成最贵的进口药,“算我买的,别死在半路上耽误行程。” 陆远要抢回手机,却被他按住手腕。贺钟堂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惊人:“你要是倒下了,谁给我当导游?” 他说得理直气壮,手却快速地用陆远的账号点开自己发给他的红包。 这时陆远的手机又亮了,是王姐的消息:“和苑套房收拾出来了,单男的房搞定!”后面还跟了个龇牙笑的表情。 陆远盯着屏幕,忽然笑了,虽然笑得比较勉强:“贺先生您好,房间这边已经确定好了是一间套房,不过可能达不到合同要求,实在不好意思,产生的差价我稍后退给您。” “你们是什么黑社吧?”贺钟堂皱眉,随即嗤笑,“两万的团费搞不定一个房间?我倒要去看看什么套房还达不到要求?” 话虽如此,当车停在酒店后门时,贺钟堂看着那座墙皮剥落的小院,脸色还是沉了沉。陆远正跟民宿老板交涉,声音隔着门飘进来:“……热水务必保证,他有点洁癖……对,多加两床被子……” 贺钟堂站在阴影里,忽然想起陆远刚才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这人一边跟他针锋相对,一边却在替他操心热水和被子。 “愣着干什么?”陆远回头喊他,手里拎着个药袋,正是贺钟堂刚才下单的进口药,“谢谢您买的药。” 贺钟堂摇摇头,跟在他身后往房间走,他忽然开口:“晚餐怎么吃?” “在大部队住的酒店解决,六点半准时开始。一会在餐厅见”陆远转身往电梯口走,却被他拉住。 “我找不到”贺钟堂的声音有点闷。 陆远回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夜色里,他的睫毛很长,被月光镀上层银边:“贺先生,我们才从那边出来的,这里距离餐厅后门也就三十米。” 见贺钟堂还是蹙眉看他,行吧,看在对方给他创造了收益的份上,陆远无奈地道:“如果您不是太饿,可以等我安排完团餐,大概六点五十,我们可以去附近小店吃。” 这倒是意外之喜,贺钟堂自然满意。 陆远和司机的司陪房在二楼,贺钟堂的“套房”在五楼。 路过自己房间时,贺钟堂非要进去看看,陆远拗不过,只好开门。 贺钟堂看着眼前那张仅一米二宽的床,“豪华游”、“高端住宿”的宣传词在他脑中碎成齑粉。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直冲天灵盖,他指着这眼就能看完的逼仄空间,脱口吼道: “操!这他妈是招待所吧?!” 陆远心里把计调王姐骂了一万遍,脸上挤出歉疚的笑:“贺老板,消消气!旺季…实在没办法…但这只是导游房!咱们去看看您的套房!保证不一样!” 他半推半哄地把贺钟堂塞进吱呀作响的电梯,心虚得像揣了只兔子。 电梯缓缓上升,贺钟堂看着恨不得把自己贴壁上的陆远,那怂样让他骂人的话堵在嗓子眼。这小子为了平息他的怒火,这会儿让叫“祖宗”估计都能脆生生喊出来。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带路!我倒要看看这‘招待所’能掏出什么好套房!” “哐当”一声,电梯门打开。走廊灯光幽暗,尽头一扇门虚掩着,像无声的邀请。 推开门。 一股陈年灰尘混杂劣质香薰的冷气扑面而来。 死寂。空旷得令人心慌。 贺钟堂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冰冷愤怒。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陆远。 这根本不是什么套房。 惨白偏粉的墙纸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水泥。厚重的暗红色窗帘死死拉着,将外界彻底隔绝。客厅大得离谱却空无一物,只有正中央一盏惨白的吊灯垂死挣扎地亮着,在地面投下扭曲的长影。更里面,两扇黑洞洞的小门敞开着,深不见底。 卧室里,仅有一张孤零零的两米大床对着一个老旧电视柜,上面摆着一台不合时宜的液晶电视。 整个空间像某个被遗忘的恐怖片废弃片场,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蛰伏着什么。 “啪嗒。” 一声轻响,是陆远惊得没拿稳钥匙。他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笑容僵在脸上,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沉重的手猛地搭上他的肩膀! 陆远浑身汗毛倒竖,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头。 贺钟堂的脸在幽暗光线下泛着青灰,额角渗着冷汗。他凑得极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小陆,我建议你立刻、马上给我换房间…” 他死死攥住陆远的胳膊,力道大得生疼,眼神里是**的愤怒混杂着一丝陆远看不懂的惊惧:“…不然我就杀了你。” 陆远被他抓得生疼,更被这眼神慑住了。 “前台!前台!”他挣开手,几乎是扑到房间电话旁,手指哆嗦着按号码,“换房!立刻!这房没法住!” 前台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陆导…真…真没了!这‘套房’还是你们社硬要留的!我们下午加班加点才打扫出来…全满…” “别跟我说这些!”陆远粗暴地打断,怒火和无力感交织,“换房!现在!立刻!” “真…真没…” “操!”陆远狠狠摔下电话,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贺钟堂那张面无表情却比鬼还可怕的脸,邪火直冲头顶。 他掏出手机,因愤怒而颤抖,直接拨通计调王姐的电话。 接通瞬间,积压一天的委屈、疲惫、愤怒如火山爆发:“王姐!这就你解决的方案?!你他妈看过这‘套房’什么样吗?!鬼屋!这他妈是鬼屋!我知道旺季累!再累也不能这么坑人吧?!人游客花了大价钱来玩!咱们就提供这样的房间?你告诉我你要是游客你能满意吗?要不你现在飞过来自己跟客人解释!我真服了!!” 他像失控的机枪对着话筒疯狂倾泻。电话那头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 “小远。” 一个低沉、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 陆远的咆哮戛然而止。他像被掐住脖子,难以置信地拿下手机——是王姐的号码!怎么是…武财神?! “师父?”他声音瞬间哑了,带着慌乱,“你…你怎么…” “你就是这么跟计调说话的?”武财神刘钧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以为你是谁?” 这句话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陆远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里。 委屈!排山倒海的委屈瞬间淹没理智! “对!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陆远声音猛地拔高,破音嘶哑,眼泪冲上眼眶,“一个破房间!一下午搞不定!我问一次说一次‘在解决’!后面嫌我烦直接不回消息!五点多甩一句‘搞定’!结果呢?!把客人领到这来了!这他妈是我的错吗?!!” 他冲着话筒吼,浑身发抖:“不是我的错!凭什么怪我?!” 最后一句几乎带上了哭腔,“干不了?对!老子不伺候了!爱谁谁!”吼完,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下挂断! 世界瞬间安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贺钟堂惊愕的目光。 陆远像被抽干所有力气,靠着冰冷墙壁滑坐在地,手机从手中滑落。他低着头,肩膀微耸,羊皮坎肩也掩不住那份狼狈脆弱。 贺钟堂看着他气成河豚又瞬间泄气的样子,心里那点愤怒被冲淡,只剩复杂。 这小子看着跟掉钱眼里似的,但是该维护游客利益的时候,也没怂,现在看来肯定挨骂了,还骂得不轻。 他蹲到陆远面前:“别的地方高价能订到房不?”说着又要转账。 陆远疲惫摆手:“试了一下午,全都满房。” 贺钟堂执意转了五百过去:“你那间房今晚我住了,赔偿。” 陆远张张嘴,说不出话,倒是利落的点了退回,这笔钱他着实没脸收。 “贺老板,今晚房费我申请明天退您。”他挣扎起身,递过钥匙,“您先休息,我去安排团餐,一会来接您吃饭。”仿佛刚才咆哮的不是他,情绪已整理好。 贺钟堂偏头打量那神似鬼屋的套房,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要不…你跟我一起睡?” 陆远有些意外。不过一张一米二的床… 他顿了顿,指向那扇敞开的、幽深的套房大门,努力让声音轻松无畏:“我去睡‘鬼屋’。放心,我胆子大!” 说完,还挑衅似的斜睨了贺钟堂一眼。 贺钟堂被噎了一下,想骂又理亏,最终无奈指了指他:“你小子…” 陆远看着贺钟堂背影消失,这才站在套房门口,看向里面吞噬光线的黑暗。强装的勇气瞬间蒸发。他咽了口唾沫。 走廊惨白的灯光在他身后拉出孤零零的长影。 手机屏幕再次疯狂亮起,嗡嗡震动——是武财神的电话。一个,两个,三个…跳动的名字带着无形压迫。 陆远瞥了一眼,眼神冰冷。他捡起手机,看也不看,直接静音塞进背包最深处。 眼不见为净。 他最后看了一眼电梯方向,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悲壮的“视死如归”。 然后,抬脚,一步一步,走进了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缓缓关上,隔绝了最后的光线与声音。 第5章 第5章通话 六点五十,陆远站在酒店大厅,鞋跟在水磨石地面上磕出轻响。贺钟堂叼着烟从电梯口晃出来。 贺钟堂把烟摁在烟灰缸里,“今晚先垫垫。” 陆远挑眉。 今晚的套房事件让他心有余悸,本想找家像样的滇菜馆赔罪,没想到这位爷转性了。 直到贺钟堂神情自若地坐在烧烤摊的塑料凳上,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根本不在乎排场,只是单纯饿了。 穿堂风卷着炭火气扑过来,陆远刚弯腰去扯旁边的塑料凳,凳腿突然在油滑的地面上打了个滑。 他整个人重心一歪,“哎哟”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手掌蹭得火辣辣地疼,膝盖也磕得发麻。 “啧,笨手笨脚。”贺钟堂挑眉看他,眼里藏着点戏谑。 陆远撑着地面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没好气地嘟囔:“完了,遇见你准没好事,刚坐下就摔个屁墩儿。” 他揉了揉掌心,抬头就见贺钟堂盯着菜单,指尖在“烤乳扇”那栏顿了顿:“要肥瘦相间的肉,少放辣,再加两串这个,放点玫瑰酱。” 陆远愣住,他今天随口提过乳扇搭配玫瑰酱才是美味,这人居然记住了。 烤串被端上来后,贺钟堂竟然拿出手机拍照。 陆远还没从摔跤的疼里缓过来,就见贺钟堂皱着眉删了两张,显然不满意。“愣着干什么?” 贺钟堂斜他一眼,“你拍。” 陆远掏出手机,刚找好角度,手却没拿稳,手机“啪”地磕在桌沿上。他心脏一紧,赶紧捡起来看,屏幕没碎,但手机壳裂了道缝。 “乖乖,这么倒霉啊。”他小声吐槽,又重新调整姿势,把炭火星子跳成金点的画面拍进去,衬得肉串油光锃亮,总算看得过去。 “凑合。”贺钟堂保存图片发朋友圈,配文:人间烟火,得跟对的人吃。 “明天带我去吃高档一点的餐厅,这画面看着一点格调都没有。”贺钟堂下达指令。 陆远点头,指着眼前的烤肉问:“可以吃了吗?” 这都七点多了,他还没吃晚饭,这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贺钟堂伸手拿了一串烤牛肉,陆远这才拿着眼前的串开吃。 两人都饿了,开始五分钟都没说句话,一个劲的埋头吃眼前的烤串。 五分钟后,陆远端着桌上的茶杯,朝贺钟堂道:“贺老板,我敬你一杯。” 贺钟堂皱眉看他:“拿茶敬?” 对于从小生在在漠北的汉子来说,拿茶敬人这哪是在表达谢意,简直是在挑衅他。 贺钟堂都准备撸袖子干架了。 “我们有规定,上团期间不能饮酒。”陆远解释道:“今天这事我们没处理好,您大度没有跟我们计较是您有格局,但是我们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就将这事翻篇,我向您保证明天一定按照标准提供房间。” 贺钟堂虽然要求高,但是他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真没办法的时候他能将就,这次不追究纯粹是看着这导游尽心尽力,不说他有没有解决问题,最起码态度没有问题。 这种时候,他不太会为难别人。 贺钟堂:“虽然你拿茶敬我,我很不高兴,但是你的想法我已经知道了。” 贺钟堂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闷了。 陆远将手边的掌心宝串递给他:“贺老板,下午您说需要我帮您个忙?” 贺钟堂闻言有些别扭:“别叫我贺老板了,也别一口一个您了,听着难受,我25也就比你大几岁,叫我贺哥得了。” 陆远从善如流,端起茶杯又道:“那我敬贺哥一杯。” 贺钟堂又是一口闷了杯中的酒,他犹豫了片刻:“我也不瞒你,我失恋出来散心,结果我前脚出来,我前女友后脚就在朋友圈发别的男人来刺激我。我想了啊,咱爷们输人不输阵,我来这也不认识别人,你帮我介绍个高质量女孩。” 陆远狐疑地眼神不停地打量他。 啧啧啧。 贺钟堂忍不住补充道:“当然我可不是下午想占别人便宜的王八蛋,我就是想找个伴,陪我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用。不会让对方白干,也不会亏待你。” 陆远咋舌,他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忙。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那贺哥,你和嫂子……” 贺钟堂立马瞪他。 陆远赶紧改口:“你和你这前女友是彻底没戏了?” 见对方有些犹豫,他道:“这招用了可就彻底回不去了,把所有后路都堵死了。” 贺钟堂沉默了,他跟孙多福几年的感情现在说断就断,他本身就是因为接受不了所以才出来散心。 他在这反省自己哪里没做到位,打算回去带礼物去挽回,结果孙多福转头在朋友圈发那些,这不就是不想跟他处的意思吗? 而他现在还在犹豫? 贺钟堂点开自己的朋友圈,想看看对方有没有回击。 结果看到对方给他评论:哼,到现在都只能吃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赚那些钱有什么用! 靠! “砰”的一声,贺钟堂把手机拍在桌上。桌板震得晃了晃,邻桌的人探过头来。 “找个女的。”贺钟堂的声音淬着冰,“现在就要!” 陆远捏着烤串的手一顿:“贺先生,我这儿是旅游团,不是婚介所。找人没有这么快!” “钱不是问题。”贺钟堂摸出钱包,抽出一沓现金拍在桌上,“今晚搞定,这些都是你的。” 陆远看着那叠红钞,突然觉得炭火烤得人发烫。“贺老板,”他把钱推回去,指尖碰到对方温热的指腹,“用这种方式气前任,挺掉价的。” 贺钟堂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戳中痛处:“你懂个屁!”他猛地起身,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她在朋友圈发和别人的烛光晚餐,我就不能找个人演场戏?” 陆远没动,只是把那串烤乳扇往他面前推了推:“演完呢?然后呢?” 贺钟堂沉默了,对啊然后呢。 发个朋友圈,让她知道自己没她也过得好。然后呢? “幼稚”陆远嗤笑。 贺钟堂立马怒目瞪他。 陆远耸耸肩正要开口,手机突然疯响,屏幕上旅行社计调几个字刺得人眼疼。 他跑到街角接电话,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对。 他语速快得像打快板,“明天咱们的大巴被调去接机,社里换了辆本地车,我得去停车场看看。贺哥要不你再吃会儿?从这出去直直走六百米就可以到酒店。” 贺钟堂拧眉看他,理直气壮地说:“我找不到!这个点了看车干什么?” 陆远好声好气的解释:“看看车里咱们团有没有落下东西”。 陆远没跟贺钟堂说的是,因为这个团是老年团,当时收的时候就没赚钱,本来计划安排个老导游上车创造一点购物收益,结果旺季社里导游安排不过来,最后还是临时找到了一个学生来顶团。 所以现在社里对于购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自然也不想安排更好的车子,凑合能动就行。 陆远叹了口气,他据理力争了,说了团上还有个高端客户,结果计调都不搭话,一个人就算高价报了夕阳团也出不了多少单,团费就够旅行社赚了。 陆远一个兼职导游自然也没什么坚持的立场,只能听从旅行社安排。 陆远看着跟在身后的人,忍不住感叹,这大爷的路痴程度有点夸张了吧?陆远都想建议对方去医院看看了。 陆远带着他的尾巴一起到了停车场,他不是没有拒绝过贺钟堂,结果人家说吃撑了需要溜达溜达,陆远能怎么办,只能带着小尾巴去停车场,路上还被石子绊了一下,差点摔进绿化带。 “我真是服了,跟你待一天,摔了三回了。” 他揉着脚踝,没好气地说。 贺钟堂可不背这个锅,不客气回道:“自己倒霉就别怨别人!没见过你这么衰的人。” “……” 陆远语塞。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 走廊寂静无声,只有脚步声回荡。 陆远用最后一丝力气打开房门,将自己重重摔进那床带着霉味的被子里,仿佛全身骨骼都已散架。冰冷的被套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却连扯被子盖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房间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广告牌的微光隐约透入,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就这样瘫着,大脑因为过度疲惫而一片空白,只是盯着那点微弱的光,听着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世界安静得可怕,也空虚得可怕。 一整天的奔波、冲突、委屈、强撑着的专业姿态,在此刻彻底卸下,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孤独。 然后,手机就疯了似的在背包里震动起来。 那嗡鸣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催命的符咒。陆远浑身一僵,本能地不想去理会。 屏幕上“武财神”三个字透过背包缝隙跳动,一下下,砸在他的神经上。 最终,在铃声不知第几次响起时,他几乎是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摸索着从背包深处掏出了手机。 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得他眼睛发疼。他盯着那个名字,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力划开了接听键,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喂?” “小远?舅舅错了。”刘钧方的声音放得极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电话那头是压抑的沉默,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表明电话还通着。 “小远,舅舅真错了。”他故意拖长调子,语气里的歉意比之前更浓了些,“今天是我太着急,没问清楚就吼你,是舅舅不对。” 陆远握着手机,依旧没吭声,但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 陆远顿了顿,委屈道:“今天不是我的错!是她先……” “我知道,”武财神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安抚,“小远,计调小王,她怀着孕呢,还有三四个月就生了。下午反应大得厉害,吐得昏天黑地,去医院折腾了半天,刚缓过来,脑子还是懵的,做事难免出纰漏。” “啊?!”陆远的声音瞬间变了调,惊愕和愧疚取代了委屈,“我……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我那样骂她……她……她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他猛地坐起身来,语气急切,仿佛之前的疲惫都被这个消息驱散了。 武财神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这孩子的心比谁都软。 “所以刚才是舅舅不好,”刘钧方声音更柔,“我没了解清楚就冲你发火,是我不对。原谅舅舅,好不好?” 陆远闷闷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把脸,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和依赖的出口,“舅舅,我给你打视频!你看看她给客人安排的什么‘套房’!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武财神看着镜头里那个空旷、诡异、宛如恐怖片现场的“套房”,饶是他见多识广,眉头也狠狠拧了起来。 这确实太过分了。 旺季房源紧张是实情,但让导游和客人承受这种“安排”,是计调和公司的严重失职。他透过屏幕,能看到外甥眼里的红血丝和浓重的疲惫。 “你嗓子怎么了?”武财神敏锐地捕捉到陆远声音里的沙哑。 陆远摇摇头,强打精神:“没事,可能累着了。” 舅舅的语气软下来,“我给你在闲庭居弄了个独门小院,带温泉的,明天把你那贵客挪过去。” 陆远点点头,房间解决了,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挪开了一点。 “舅舅,”他吸了吸鼻子,情绪平稳了些,开始想着后续,“我明天想带客人去吃那家本地菜,就是上次你带我去过,味道很正宗那家……” 武财神回道:“好,明天报我名字签单就好。对了,第一次带三十几人的大团,感觉怎么样?累趴了吧?” 武财神问起带团的滋味,陆远的话匣子一下子开了。控场的难、节奏的乱、琐事的缠,他一股脑倒出来,武财神边听边点拨,话里全是过来人的门道。 说着说着,视频那头没了声。武财神望去,只见手机屏幕歪斜着,对着天花板模糊的光斑。陆远歪倒在枕头上,手机松松攥在枕边,已然睡熟。 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上是卸下所有防备后的深深倦容,那睡颜看上去有几分像他姐姐。 电话那头传来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 刘钧方看着屏幕上熟睡的脸,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地、几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一句:“傻小子。” 然后,轻轻挂断了电话。 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落在他疲惫的睡脸上。一夜无梦,直到清晨的铃声将他再次拽回现实。 “七点半了!”武财神的声音炸雷般响在耳边,彻底驱散了残存的睡意,“早餐给你订了,十分钟到!客人那份报房号让前台八点送,师傅自己解决!” 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两声,那边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举着手机,眼神发直,大脑还在努力重启,试图从深眠状态切换至工作模式。刚沉回枕头想再眯一分钟,敲门声就毫不客气地来了。 他挣扎着爬起身,晃到门口,开门接了早餐。喉咙干涩发痛,他哑着嗓子对门口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前台小姑娘嘱咐:“七点五十叫202房,八点把早餐送过去。” 小姑娘快速记录着,目光不小心扫过他睡衣敞开的领口,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点头,转身就跑,差点被地毯绊了一下。 陆远:“……”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无奈地把扣子系好。 他盯着桌上那份简单的清粥小菜,脑子依然沉得像灌了铅。 昨晚那通熬到后半夜的“死亡通话”,加上这间“鬼屋”的折腾,他满打满算睡了不到五小时。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眼下肯定挂着浓重的乌青,活脱脱一只被榨干了精气的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