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点完已上车的家庭,陆远刚松半口气,手机又震了——是他妈。
他勉强维持着面部表情,将通道让给等待上车的阿姨们,自己逆着人流退向车尾。
远离人群,他才拧着眉接起,压低的嗓音里火星四溅:“又怎么了?”
“陆远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听筒炸开尖利的女声,“你舅舅又不知道死哪去了!人家催债的上门了!赶紧打五千过来!不然我去你学校闹!”
“我没钱!”陆远喉头发紧,低吼回去,“舅舅说了不许我再给你钱!上次那三千是我最后一点积蓄!”
“少糊弄我!你们都想逼死我!”
陆远直接掐断电话,胸口堵得发慌。他低头用力揉着太阳穴,没留意旁边车窗开了条缝,贺钟堂正冷眼瞧着他。
“缺钱?” 贺钟堂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砸进陆远耳朵里。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刚弹出的银行通知显示一笔五千的转账,“帮我做件小事,这钱归你。”
陆远抬眼,眼神里满是警惕:“什么事?”
“把你那破鲤鱼旗扔了,”贺钟堂嫌恶地指了指陆远手里被修复的挂着鲤鱼风筝的导游旗,“再给我弄瓶冰水,我要前排靠窗那个位子。”他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又敲了几下,“再加两千。”
陆远看着他,像看一个行走的神经病:“座位是自由选的,导游旗是团队标识。”
“再加五千。”贺钟堂语气漫不经心,眼神却带着施压,“冰水,座位,还有——别让那些阿姨来烦我。”他想起孙多福朋友圈里那张挽着陌生男人的刺眼合影,心头邪火乱窜——她不是嘲讽他没人陪吃饭?他偏要买个“伴”给她看看!
陆远蜷缩的手指紧了紧。母亲催命般的咒骂还在耳边嗡鸣,五千块……至少能换几天清静。
他抿紧唇,突然蹲下身,利落地从背包侧袋抽出一个崭新的蓝色小鼓挂件,三两下将鲤鱼旗换了下来。
随即转身就朝前排司机位走去,“和师,麻烦开下前排储物格,拿瓶冰水。”
贺钟堂愣了一下,抬眼看着陆远手里晃晃悠悠、发出轻微铃响的小鼓,又看向陆远干脆利索的背影——这小子,真接了?
当陆远把冰凉的矿泉水递过来时,贺钟堂盯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细微绒毛的侧脸,鬼使神差地加码:“再加三千。行程里,你陪我吃饭。”
陆远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阳光晃过,照亮他唇角若隐若现的小虎牙,语气却公事公办:“贺先生,如果您需要导游全程陪同用餐,属于额外服务,按行规,每天需额外支付三百元,十天共计三千。”
贺钟堂被这精准的报价噎住,差点呛着。这小子……算得真他娘的精!
“行。”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算你狠。”
陆远转过身,心底嗤笑。
这冤大头简直上赶着送钱。
团单上明明白白,贺钟堂的餐标比别人高出五倍,就算他不提,为了落实这离谱的餐标,自己也得陪他吃饭。
换个导游旗挂件算什么?他包里备着好几套,专为应付不同团型、。上个团是樱花国的,用完鲤鱼旗没来得及换,就撞上这尊瘟神,旗头都摔了……没想到,霉运后面还跟着横财?
他强压住上扬的嘴角,拿起话筒开始最后点名。
念到“贺钟堂”时,男人懒洋洋举了下手,眼神里混着审视和一丝说不清的玩味。
陆远无视那目光,点完人头,对司机道:“和师,人齐,可以走了。”
车子缓缓启动。一直沉默寡言、嘴角总叼着根未点燃烟的和师傅,透过车内后视镜,瞥了眼后排闭目养神的贺钟堂,又扫过站在自己侧后方的陆远,用带着浓重滇省口音的普通话慢悠悠道:“小陆,后生可畏噶。这团‘营养’好,你有的忙咯。”
陆远无奈地扯扯嘴角,没接话,摸出手机,快速给他妈转了两千,备注:最后一次。
刚收起手机,就听见后排传来“嘭”的一声闷响——贺钟堂竟将手机狠狠摔在了旁边的空座位上!
陆远心头一跳:不会真接了个有狂躁症的吧?!
吱嘎——!
突如其来的急刹让整个车厢猛地前倾!
贺钟堂只觉得五脏六腑瞬间移位,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但那股酸腐的灼热已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
“呕——!”
刺鼻的气味在密闭空调车内炸开。
贺钟堂狼狈不堪,眼前发黑,余光却瞥见陆远已经解开安全带冲了过来,手里攥着呕吐袋和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吐这里。”陆远的声音比刚才冷硬,动作却利落,将袋子塞进他手里,随即毫不犹豫地蹲下身,用厚厚一叠纸巾快速清理溅落在车厢地板上的污秽。
阳光从车窗斜射进来,给他低垂的、毛茸茸的发顶镀了层金边。那双手,几分钟前还稳稳握着话筒,此刻却高效地处理着这等脏污,速度快得不像临时应付。
“好了。”陆远起身,额角沁出一层薄汗,语气恢复平稳,“和师,循环风开大点。”
贺钟堂接过水漱口,喉咙的灼烧感稍缓,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尴尬和羞恼。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挽回颜面……
“哎呀!我的金镯子!不见啦!!”前排一位卷发阿姨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那是我女儿送的啊!好几万呢!”
车厢瞬间炸锅。有人提议报警,有人窃窃私语怀疑有内贼。贺钟堂烦躁皱眉,却见陆远已快步走了过去。
“阿姨您别急,”陆远声音沉稳,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您仔细想想,最后一次看见镯子是什么时候?”
“上车前我还摸过包包里的……”阿姨泣不成声,“就刚才急刹,我慌里慌张抓东西,可能、可能掉出来了……”
陆远没再多问,他蹲下身仔细查看过道,目光扫过阿姨座位下方,随即径直朝贺钟堂这边走来。他在贺钟堂的座位旁停下,弯腰,手臂探入座椅与车厢壁的狭窄缝隙,轻轻一勾——一个金灿灿的圆环被抽了出来。
“刚才急刹,您的包滑到这边了,镯子大概是那时候滑出来的。”陆远将镯子递还,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阿姨千恩万谢,满车人松了口气。
贺钟堂看着陆远,第一次觉得这“倒霉蛋”或许真有点本事——刚才那么混乱,他居然能注意到一个包的滑动轨迹?
车子驶入服务区休整。
陆远安排团员下车方便,自己也跟着下去透气。贺钟堂鬼使神差地尾随其后,刚点开孙多福那刺激他神经的朋友圈,就听见陆远在和司机说话。
“和师,刚才谢了。”陆远递过去一瓶水。
和师傅接过,嘿嘿一笑,换了方言:“你这眼力见儿,不像新手上路嘛。跟哪个师傅学的噶?”
陆远低头拧着自己那瓶水的瓶盖,声音轻了些:“我师父教的。”
“哦?哪位大佬?”
陆远沉默一瞬,抬头时,目光澄澈:“武财神。”
“武财神?!”和师傅惊得手一抖,水瓶差点脱手,“你是他徒弟?!”
躲在几步外的贺钟堂竖着耳朵,闻言嗤笑:武财神?这得是多缺钱,连拜的师父名号都直奔主题?
陆远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浅浅笑了笑:“他教我,遇事别慌,先看细节,答案往往就在眼皮底下。”
贺钟堂看着陆远被夕阳余晖映得发亮的侧脸轮廓,那股莫名的、想要靠近并“买下”点什么的冲动再次涌上。
“加个微信。”他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陆远挑眉看他。
“给你转钱不要?”贺钟堂语气硬邦邦,心里却盘算开来:这小子观察力强,反应快,或许……真能帮他做点事,比如,找一个比孙多福新欢更拿得出手的“临时演员”,狠狠打那女人的脸。
陆远沉默地调出二维码。
贺钟堂扫完,看着屏幕上那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小陆。
几乎是同时,孙多福的朋友圈又更新了,九宫格照片炫着新欢送的限量款包包。贺钟堂眼神一暗,勾了勾唇角,给刚加的“小陆”发了第一条消息:「想不想赚笔大的?帮我个忙,报酬比你带十个团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