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叶书羽,今年二十一岁,接下来的事情,我用第三人称来说吧。”
依旧是熟悉的开头,第四次出现了,不过这封信明显可以看出来书写习惯和用词较之青涩和直白。
叶书羽今年大三,由于学校原本的宿舍楼太少,学校在前一年开始修建新宿舍,终于,新装修的宿舍紧赶慢赶地在这年暑假结束前装修完了,新宿舍装修好又干净,地方也宽敞,几个学年段的同学都希望自己是那批幸运儿可以搬过去,分配到新宿舍的学生名单在开学当天发放,正好是叶书羽所在的系别,他们整个系的学生都可以搬过去住新宿舍,除了叶书羽以外。
因为他从大一入学开始,就因为姓名字母靠后,成了唯一一名落单的男生,也是因为这个,他一直以来都是和另一个系的同学们宿舍拼住,而另一个系没有被选中可以去新宿舍,新宿色的分配名单里没有叶书羽的名字,所以他没有办法一起搬过去。
叶书羽为此甚至低落了几天,毕竟老宿舍实在太过拥挤,单独被排到别的系别,总有些消息不能第一时间接收到,原本还期待着新宿舍,没想到就这样落空了。
不过福祸这种事有时也真的挺玄乎,由于新宿舍是着急忙慌赶工出来的,没有达到标准空置时间,甲醛还没有全部散去就让学生搬了进去,导致搬进新宿舍的这批学生没多久就因为吸入过多的甲醛进了医院,这事闹得很大,电视台都报道了,学生家长还跑到学校拉横幅闹事。
叶书羽站在自己宿舍的阳台,看着不远处闹哄哄的校门口,前几天的阴霾瞬间消失不见,甚至心里还陡然间暗生一股幸运,毕竟,他差点也是那批进医院的学生其中之一了。
只是这时候不能表现得太幸灾乐祸,叶书羽戴上耳机,准备回宿舍睡午觉,他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习惯,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催眠,也不是知道是不是因为耳机里放了一首带有戏腔的歌曲,连带着他做了一个有关戏剧的梦——
很真实的一个梦。
叶书羽在一座古老陈旧的戏台面前醒过来,这时候似乎是深夜,周围漆黑一片,没有路灯,也没有任何照明,寂静的不像话,偶尔有狗吠的声音能穿过街道,回声充满整条长巷。
斑驳破旧的戏台在黑暗里如同一座巨大的怪兽,隐约露出来的房檐一角更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叶书羽掐了自己一下,有痛感,但不多,眼前画面的冲击感太强,这不太像是他所处的时代该有的东西,看着远方深不可测的乌黑长街,想必这里的时间要早于他自己的时代几百年,这样想着,内心的恐惧不自觉地伴随着逐渐加快的心跳越来越强烈。
“小叶,找你好久了,怎么跑这里来了?”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叶书羽,他闻声回头,毫不夸张,在转过头的那一瞬间,他差点吓破胆。
来人穿着戏服,张嘴是男人的声音,身上的戏服破败不堪,几乎要看不清楚上头的花纹颜色,脸上的妆容更是扭曲可怖,好死不死的对方还在朝他笑,本就幽森的夜晚环境下,这张脸这个人的忽然出现,吓得叶书羽一句话不敢说。
“吓到你了嘛?”对方说,“这么久了你还是没习惯啊。”
叶书羽:“啊?”
“你看看你自己。”对方又说,并且指了指叶书羽。
叶书羽这才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同样是破破烂烂的戏服,几条流苏的坠子甚至都只有剩下一半了,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摸下来一大片混合在一起的胭脂水粉,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他的装扮,和对面这个人是一样的。
“你说的‘这么久了’,是什么意思?”叶书羽蹙起眉,问眼前人。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方啧了一声,眼神上下打量了叶书羽一番,“还是说,你失忆了?”
“我好像真的是不太记得了,你帮我回忆回忆?”叶书羽这个理由很烂,但对方听进去了,拉着他的胳膊,一起坐到眼前戏台子的台阶上,帮叶书羽开始叙述过去发生的事情。
此人名叫江祺,和叶书羽一样,是鬼戏班的成员。
“鬼戏班?”叶书羽皱起眉头,唱戏本是放松心境的,起这样的名字也太不吉利了吧,“为什么要叫这样的名字?”
“因为——”江祺冷笑了一下,糊了半张脸的红色唇脂让他的嘴巴看起来像血喷大口,“我们都是鬼啊。”
叶书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其实原来鬼戏班也不叫这个名字,叫做畅戏班,他们和普通戏班子一样,游走江湖靠唱戏挣钱,其中,他们戏班的一出“八仙同寿”是远近闻名的贺寿曲目,常有大户人家花高价请他们去唱戏。
大约两年前,殿水镇的孙员外的儿子邀请畅戏班前去给孙员外贺寿,点名要唱“八仙同寿”,彼时其实畅戏班在另一个镇也有戏剧演出,但孙公子出了三倍高价邀请,整个戏班连夜回来才正好赶上寿宴。
“那是我们整个戏班第一次来殿水镇,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我们以后再也离不开了。”
“八仙同寿”刚开始表演时一切顺利,在最后一环节,送寿字的旦角儿爬上人梯,以往这时候的常规动作应该是旦角儿拿着写好的寿字展开,然后齐贺孙员外寿比南山,谁知因为旦角儿脚滑没踩实,差点摔下来,好在及时被下面的人扶助,但手里的寿字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旦角儿松手跌落,寿字倒着掉到了地上。
寿倒了,非常非常不吉利的一种现象,尤其还是在寿宴上,当着这么多往来宾客的面,这几乎和当面诅咒没什么区别,气得孙员外当场就昏厥了,一时间场面混乱,孙公子连忙叫大夫,三个大夫连着治了两个时辰,孙员外都没能醒过来,好好的寿宴就这么被搅和了,最终挂着寿字的红灯笼变成了白色。
其实孙员外这段时间本就身体有恙,本不愿意操劳,孙公子为他办这场寿宴和听戏也是为了能让他老人家高兴,结果闯了这么大的祸,没让老爷子身子好转不说,还让喜事变丧事,孙公子默认畅戏班是罪魁祸首,一气之下,把整个畅戏班十二个人全部都送进了大牢。
孙家在殿水镇很有威望,孙员外更是常常乐善布施,这事一出,很快就引起了殿水镇百姓的众怒,甚至还有人跑到衙门,让官府把整个戏班处死。
江祺说到这里停了停。
“后来怎么样了?”叶书羽有些着急的问。
“还能怎么样?”江祺耸了耸肩膀,“我们整个戏班十二个人都替孙员外陪葬了。”
叶书羽:“那这里是哪里?地府吗?”
“当然不是,这里还是人间,其实我们也不清楚为什么明明十二个人都已经死了,但是我们依旧可以飘荡在人世间,甚至,我们还可以赚钱。”江祺说着还笑了笑,鲜红的嘴唇看得叶书羽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不过——
“赚钱?”
“我们刚死那会儿,游魂在人间,没有任何鬼差带我们走,我们十二个人生前都喜欢唱戏,但偏偏因为唱戏被结束了生命,但这不妨碍我们依旧很爱唱戏,想着说魂识尚在人间,那就再唱最后一场戏吧,就当是全了遗憾吧,于是我们就唱了我们戏班刚组建起来唱的第一场——祈雨戏,不知道是不是无巧不成书,彼时殿水镇干旱了许久,我们这场戏唱完了之后,居然奇迹般的下起了雨。”
江祺微微仰着头,看着夜空上的满天星斗,然后又垂下眼眸:“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只是没有这么多星星,我们就在这个废弃多年的戏台子上唱戏,后来不知是被谁看到了,就把我们的事迹宣扬了出去,当然,我们已死之身,添油加醋之后会把我们说得更加邪乎,什么我们为赎罪魂灵不散,留在人间做善事。”
“殿水镇的百姓刚开始对我们恨之入骨,但我们毕竟已经以命偿命了,而且在他们看来我们还能求雨,我们才不用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人打骂,虽然,我们已经是鬼了。”
“这样的日子,你们……我们过了两年?”叶书羽捕捉到了江祺话中重点。
江祺点了点头:“是啊,殿水镇常年干旱,只有我们每次一唱祈雨戏,老天爷才会下雨,故,只要有百姓求雨,便会来这里捐一些善款。”
“善款,是冥币还是?”
“当然是人间的钱财。”江祺说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回忆。
不知怎的,叶书羽总觉得这件事情怪怪的,但具体哪里奇怪,他说不上来,他只知道他一次做梦居然梦的这么具体,而且看样子,事情是不会在这里就结束了的。
“那我们白天能出去吗?”叶书羽继续问。
“我们没有试过,不过,我们没有影子,若是暴/露在太阳底下,难保不会灰飞烟灭,所以我们只在晚上出现。”江祺和叶书羽解释。
叶书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我,叫什么名字?”
“小叶,叶书羽,是我们戏班最优秀的反串花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