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不用睡觉的叶书羽坐在戏台边上,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就在太阳出来,暖橙色照满大地的时候,叶书羽全身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焦灼感,浑身上下的刺痛感十分强烈,看来鬼真的不能在白天出现。
旧戏台背后有一处杂物间,勉强能容身,江祺在昨晚和他说完从前那些事后,自称还有些私事要办就离开了,走之前告诉了叶书羽这个地方可以暂时休息休息。
杂物间地方不大,看上去被人整理过,还算整洁,叶书羽进去转了转,这地方大概是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进门,堆积着一些杂物箱子,叶书羽掀起来看了一下,是一些唱戏需要的道具,里间则是一排化妆更衣的地方,六个座位,和六面超大的铜镜,叶书羽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透过铜镜看着自己。
确实如江祺所说,他是个花旦的装扮,只是原本该精致协调的妆面此刻在铜镜里照出来的模样是扭曲的,身上粉蓝交织的布料也是沉积多年不再完整,这便是整个畅戏班最优秀的反串花旦吗,叶书羽轻轻叹了口气。
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叶书羽起身在杂货间里翻翻找找,几乎是翻遍了每一个角落,终于给他找到了一身简单的衣服,原本还想要找一些水来洗脸擦身,没想到他只是在心里默念了这个想法,脸上的妆和厚重的头饰就自己消失了,约莫半个时辰以后,叶书羽再次坐在了铜镜面前,早些时候战损版的叶书羽不见了,此刻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如不是仔细分辨,想必没人能认出来这一前一后是同一个人。
叶书羽白天不能出门,江祺也没有再出现,总在杂货间里待着也不是个事,他就想着趁着晚上出去走一走,虽然不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但什么都不做硬生生熬时间也不好过,不如出去看看。
殿水镇由于常年不下雨,白天也好晚上也好,空气中总是充满着干燥,一干燥就容易起火,所以叶书羽才走出去没几步,就遇上了打更人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书羽沿街走了一会儿,殿水百姓似乎晚上都不爱出门,除了更夫就没人了,晚间也没有酒楼商铺开着门,叶书羽走了好长一条街才看见一家夜间还在营业的小馆,好像是卖凉茶的。
店小二看见有人来,特别热情:“呦客官,来碗凉茶吗?”
“来一碗。”
“好嘞,客官您稍等。”
叶书羽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这家凉茶小馆虽然还开着,但同样没什么人,此刻店铺里边就只有叶书羽的店小二两个人,不对,正确来说,是一人一鬼。
凉茶很快被端上来:“客官,您的凉茶。”
“多谢,对了,”叶书羽叫住店小二,“我想问问,殿水镇是有宵禁吗?”
店小二不解:“客官这话如何说起?”
叶书羽说:“我方才在外面走过好几条街,除了更夫,几乎没有什么人出现,这一路上的店铺也都是关门大吉,这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反问道:“客官是外乡人吧?”
叶书羽点了点头。
这个店小二是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热情且话多,叶书羽这么一问,直接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了出来:“我们殿水镇啊,闹鬼晚上闹鬼已经好多年了,晚间除了必须要工作的更夫以外,都不敢出门。”
“闹鬼?”
“在我们这里,从前又一个从外乡邀请过来的戏班子,据说是得罪了殿水镇上的首富,被全体处死了,听说有十几条人命呢,不只是他们死后怨气太重还是怎么的,一直阴魂不散,有许多老百姓都曾见过他们在夜间出没,扮上他们死去时的戏服装扮还在唱戏呢,客官您想啊,大晚上看见这些东西,可不是要吓破胆了吗!”这店小二颇有说书的天赋,这些事情被他说得绘声绘色,画面感十足。
原来是这样,和昨天晚上江祺说的差不多,想想也是,就算是他们这个戏班真能求雨,老百姓对他们肯定也是恐惧大于崇敬,整个鬼戏班在那里又唱又跳的,漆黑的夜晚撞见,那可不是太惊悚了吗!
“除了闹鬼以外啊,我们镇上还有不少盗窃贼,也是常在晚上出没,那些贼来无影去无踪,没人看清过他们长什么样子,早年的殿水镇民风淳朴,百姓们晚上开着门睡觉都不怕,而现在,恨不得把门窗全部定死,一只苍蝇都不让飞进去,说来也是殿水镇流年不利,遇上这两件糟心事,所以晚上啊,几乎是没什么人出门了。”
原来是这样,叶书羽在心里默默地点头,然后又问店小二:“那你怎么还开着这晚间小馆?不怕闹鬼,不怕有贼?”
“我家爹娘没得早,全家留我和这个凉茶馆,我得吃饭啊,晚间多开一会儿,那些更夫渴了也能有口茶喝,有钱赚做好事,为什么不干呢,”店小二自嘲般地笑了笑,“再说了,闹鬼和有贼,哪里有没钱可怕呢?”
这店小二的思想倒是挺超前的,这点叶书羽本人深有体会。
两个人正说这话,门口一阵动静,是有人进来了,看此人的穿衣打扮和手上提着的东西,是个更夫。
“莫叔,您来了。”店小二立马回头去招呼来人,看样子和他很熟。
“老样子,来碗凉茶,要浓些的。”
“好嘞。”
这个莫叔也是个自来熟,看着叶书羽一个人坐在角落,就过来和他拼桌:“今日倒是稀罕,喝凉茶也有伴了。”
“莫叔是吧,幸会,晚辈姓叶。”叶书羽主动回应莫叔的招呼,在他看来,这更夫就是行走的线索,这殿水这个夜间百姓不出门的地方,通宵的更夫想必是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小叶是外乡人吧。”莫叔问叶书羽
“是啊,隔壁镇过来的,今日刚到,想着出来转转,没想到——”叶书羽简单和莫叔聊了几句,等到店小二端着莫叔的凉茶上来放在他的面前。
叶书羽探头看了一眼,发觉莫叔的凉茶颜色比自己那碗要深上许多,店小二一看叶书羽的动作,怕他以为店铺区别对待,立马解释道:“是这样的客官,莫叔后半夜打更的,你也知道后半夜是最困的时候,莫叔必须得保证清醒才好,所以他这碗凉茶会浓一些,用来提神,但论好喝啊,还得是您这碗,对了莫叔,最近晚上可有什么动静?”
莫叔一口气喝了一大半凉茶后点了点头,店小二立刻坐了下来,看着是习惯成自然,这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一瞬间小桌子坐满了三个人,看着叶书羽和店小二的眼神中都带着期待,莫叔开口说:“城东的徐后生可知道?”
“知道啊,”店小二应声,又马上回头给叶书羽介绍这个徐后生,“是我们这里的一个穷光蛋,可他偏偏又爱读书,别人有点钱买米买油买粮食,他有点钱就去买书看,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都舍不得把他那些书卖掉补给点口粮。”
“徐后生这几年年岁渐渐大了,到没有从前那般执拗,开始学着替人写字赚钱,赚来的钱也不会一股脑的全拿去买书了,会留着钱补贴家用,可谁知,昨儿个晚上,他家里进了贼,把他靠替人写字攒了半年的钱全部偷走了,那贼人来去飞快,徐后生听到动静时,钱就已经被偷光了,连个铜板都没给留下。”莫叔说着说着,又喝了一口凉茶。
“那这个徐后生不得疯掉啊!”店小二压着声音喝道。
“是啊,昨天出事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呢,想想也是,积蓄都给人偷光了,还能保持冷静普通人也做不到吧,反正啊,要我,我也得疯。”莫叔说。
“不过这好奇怪啊。”店小二摸了摸下巴,咂嘴道。
“此话怎讲?”叶书羽问。
“噢是这样的,我们这里虽然贼很多,但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去盗窃那些有钱人的,而且也不会偷太多,我还记得最开始遭殃的是我们这里的首富。”
这是店小二第二次提到了首富,叶书羽试探着猜测了一下:“这个首富是不是孙员外家?”
“对对对,就是他们家,”店小二惊讶地诶了一声,“客官您刚来就听说过啊?”
叶书羽:“……是的,临街来时听过一耳朵。”
“就是从孙员外家先开始的,”店小二道,“要说孙员外家可真是时运不济,先是孙员外离世,后又是频频遭遇盗窃,听说孙公子已经打算搬家离开殿水了,不过也能理解,这么多倒霉事情就全落他家了,不知道是不是沾上了脏东西,据说前不久孙公子还找人做了场法事,可好像无济于事,不然也不会想着要搬走。”
叶书羽后面没有再说话,店小二和莫叔两个人也就简单说了几句后,莫叔还赶着上后半夜的班,把凉茶最后一口喝完,拿起他打更的工具就和叶书羽还有店小二告了别。
叶书羽掐算了时间,此时,应该是午夜子时。
“小二,我也先告辞了。”叶书羽放了两个铜板到桌上,也离开了,不过他没打算回到戏台的杂物房,而是跟着莫叔去打更。
当然,叶书羽没告诉莫叔他们一道去打更,他现在的身份是鬼,虽然目前除了不能晒太阳以外,好像看不出和人的区别,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刚刚的凉茶他是一口没喝,趁着店小二不注意偷偷倒了,即便这样,叶书羽还是得留个心眼,要是他半路出点什么事情变换了模样,把莫叔吓到了就不好,所以只能远远地跟着。
也许是莫叔运气好,也许是叶书羽运气不好,总之后半夜下来,整个殿水平安无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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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