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书羽的来信》 第1章 第 1 章 “201,你有一封信。” 住在201病房的男人,在这天一早刚醒过来护士来查房的时候,从护士手里拿到了一封信。 一封很奇怪的信,没有署名,没有收件人,据据这位年轻的杨护士说,她也没有看到来人,只是在护士站做交接的时候,前一位护士让她帮忙把这封信交给201的病人。 这家医院有些特殊,地处偏僻的郊区,总共ABC三栋住院楼,住院区所有的病房都是单人单间,并且在这里,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不能直呼病人的名字,只能用房间号代替。 男人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页纸,全是手写,凌厉的笔锋几乎要戳破整张纸,像是要透过写字的力道要传达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信的开篇没有任何抬头,直接开门见山:“我叫叶书羽,今年三十岁,接下来的内容,我用第三人称来简述。” 叶书羽是一家私人企业的小职员,996苦命打工人,某天加班回家赶地铁末班车的时候,停站铃一响,刚醒了瞌睡的叶书羽走出地铁门的那一瞬间,眼前光亮的地铁候车厅成了雾蒙蒙的一片。 眼前的可见度几乎为零,往前走瞧不见路,往后退看不见门,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变得只有他一个人,平时在这里指挥疏散人群的工作人员更是没了踪迹,叶书羽下意识往前挪了两步,接着就一脚踏空,连人带包整个人掉进了另一个空间。 失重感一结束,再次睁眼依旧是模糊的灰色,叶书羽在原地转了两圈后发现他逃不出这片灰雾,并且,它并不是固定在原地不动,而是在慢慢地变换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推手推着叶书羽前进,灰雾则护送着他往前移动,约莫过了五分钟,灰雾停了下来,片刻后便悉数散去,而这回,叶书羽终于能够在朦胧之后看到点什么。 这看上去是个陈旧的宅院,原该挂匾额的地方空空如也,碳黑色的大门也是同样的破败不堪,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这模样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火,叶书羽走了几步上前轻轻一推,焦炭木头门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然后,门开了。 只是叶书羽还没来得及看见大门里边的光景,眼前就划过了一片黑,仿佛是被人蒙住了双眼,然后整个身体就感受到了一股力量,下一秒,叶书羽又回到了地铁,亮堂的车厢里,他依旧好好的坐在那里,末班车也没到他的目的地。 刚才的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甚至他都没有起身的动作,坐在他旁边的胖大叔,依旧鼾声如雷。 这封信就写到这里,目的地三个字的笔画比前面的每一个字都要重,住在201的男人看完只觉得一头雾水—— 首先,他不认识什么叶书羽,其次,这封信没头没尾的又和他有什么关系?怎么就精准“投送”到了他的病房? 不过这也算是他无聊的住院时间里一个同样无聊的小插曲,直到他三天以后,收到了叶书羽的第二封信。 又是杨护士给他的。 这次同样是手写,笔迹比起上次没有那么锋利,纸张也从一页到了三页,依旧也是第三人称。 叶书羽在一周后的同一班地铁上,再次见到了那座神秘的宅院,这次没有灰雾的遮挡,因为他在几十米开外就看见上一回还是枯败破落的院子此刻正燃烧着熊熊大火。 意外的是,上次见到宅院外观呈碳黑色,可现在,还没有被烧到的大门是朱红色的—— 猩红的火焰从门缝里喷涌而出,浓烈的烟雾一团又一团迫不及待拔升到半空,叶书羽下意识想往前走两步去帮忙,却发觉前方似乎是有什么屏障,脚下更是如同灌了铅似的,阻止他前行,也不许他后退,他甚至连简单的转身都做不到,也同样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好的宅院被火吞没,什么都做不了。 奇怪的是,这座宅院虽然远离集市,但也不是与世隔绝,火势一路蔓延,居然没有一个人前去帮忙救火,里面也没有一个人出来,只有绝望的喊叫从宅院里传出来,那声音似乎是有穿透力,一阵一阵就响在叶书羽耳边,听上去凄惨又绝望。 虽然大门紧闭看不着里边,但叶书羽猜测这座宅院不会小,因为这场大火燃烧了许久许久,从天亮烧到了天黑,在远边天际擦过一颗流星的时候,叶书羽再次回到了他的地铁站。 如果说上次叶书羽会觉得是他累过头的幻觉,但这回,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假的,因为他现在即便是回到了地铁上,刚才燃烧的宅院迸发出来的火焰热度余温依旧保留在他身上。 而且,这回的心境也没有上次那么平和,因为那些歇斯底里的喊叫。 于是乎叶书羽一回家就开始查询关于那个地铁站,现在这个地铁站站名叫做殿江路,是他所在的这座城市近几年通车的新地铁,而殿江路周围是一个商业园区,到处都是写字楼和商场,叶书羽又试着去搜索这片区域从前是做什么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在搜索栏里打“一百年前的殿江路”或者“多少多少年前的殿江路”,原本好好的网页一下子就会变成404。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租屋的网络不好才导致的网页丢失,叶书羽大晚上的还跑去了附近24小时营业的网吧重新搜索有关殿江路的过去。 深夜的网吧安静得很,除了角落里三三两两打游戏的年轻男孩子,这里几乎是没什么人,叶书羽看着加载的圈圈一点点出来,只有一条相关搜索,他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约莫一百年前,殿江路地铁站那个位置是一座有钱人家的老宅,据说宅子主人姓张,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富商。 对了,当时那一片地方被叫做殿水。 关于张氏富商的生平搜索内容里没有细说,只说他从前并不是殿水人,是家里遭遇旱灾一路逃荒来到了殿水,然后不知怎的一夜暴富,更细致一些的信息没有,甚至连做什么生意也没有提及,总之就是这个家族昌盛了三代之后,被一把火烧光了所有。 “所以,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201看着叶书羽寄来的第二封信,他依旧一头雾水,如果说第一次的信是对方给错了,那么这次的信,怎么又不偏不倚送到他手上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叶书羽手上依旧是把这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床头的抽屉,和上次那封信一起。 接着,他起身披了件外套,走出病房门决定去晒一晒太阳。 这座医院的绿化做得很好,A栋病房后面有一大片花园,正值初夏,阳光还不算强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气异常清新,比在封闭的病房里边舒服多了。 靠近围墙那一边草丛甚至还有一只野猫,正翻着肚皮,惬意地晒着太阳,蜿蜒的花丛开满了各色的花朵,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赏心悦目的画面,如果不是后面还有几栋病房楼,大概没人会觉得这片花园居然地处医院。 201盯着那只露出白肚皮的夜猫,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他收到的那两封信,那个叫叶书羽的男人究竟是谁,还有,还会不会有第三封信寄过来。 “201,有你的信。”还是杨护士,她去201 的病房没见到人,就到花园里来找,果不其然他就在这里。 “我想知道,这封信是怎么来的?”叶书羽看着和前两次一个模样的信封,问眼前的杨护士。 “门口不是有个收件箱吗?”杨护士说,“每天安保大哥一大早就会收拾收拾放到每栋楼的护士站,由我们护士转交。” “那为什么,这封信上什么都没有,你就知道该是给我的呢?”201又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安保大哥送过来的时候,点名说了这封空白封面的信是你201的。”杨护士表示她也不清楚。 是这样吗?201皱起了眉头,那安保大哥又是凭借什么判断的呢? 杨护士看着满脸疑惑的201,转移了话题:“好了,你出来也挺久了,医生说你不能吹太久的风,我扶你回去吧。” “好。”201点了点头,顺手把这封信塞进了口袋。 “药每天吃三次,早中晚,每次一粒,每天吃药时差不能超过半小时。”201的床头放着杨护士给他拿过来的新药,叮嘱道。 “好的,我知道了。”201说。 新药没有胶囊包裹,放进嘴里化开一点点,苦味就立马在口腔里蔓延,201喝了一大杯水,才勉强把苦味压下去。 然后回到病床上,从口袋里掏出第三封信。 “对不起,又是我。” 叶书羽第三次看到了那座宅院,没有火灾,也不衰败,这是一座远远看着就觉得气派的住宅,他似乎是被某种力量牵引一路往前走,就在一脚踏进朱红色大门的瞬间,叶书羽感觉浑身上下都发生了变化。 T恤长裤拖鞋——现代牛马上班三件套变了模样,身上穿了一件说不上破但是陈旧的粗布衣衫。 “小叶,你跑哪里去了?”一个约莫五十岁、穿着正式长衫的中年大叔一脸不耐烦地扯住了叶书羽的袖子。 叶书羽震惊:“你叫我什么?” 他什么时候认识这个陌生的大叔了? 大叔白眼一翻,一脸你脑子坏掉了的表情:“小叶,叶书羽,外面去野了一圈把自己名字都忘了?” 叶书羽持续震惊:“那你又是谁?” 大叔又是白眼一翻,看来这小子脑子真坏了:“连我都不认得了?我是这张府的管家,张谦!” 张府? 是当时他在24小时网吧的搜索栏里边,那个一夜暴富的张氏富商的宅院? 他这是,穿越到了一百年前?并且,他此刻成为的这个人,也叫叶书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叶书羽在原地愣了几秒,已经转过身的张谦见他没有跟上来:“兔崽子想什么呢,再过几个时辰就天黑了,再不进来,今天让你守夜!” 张谦嗓门挺大,叶书羽感觉脑仁都跟着嗡嗡两声,与此同时,距离门口最近的侧屋开了门,出来一个矮矮壮壮的少年,他快步走过来拉住了叶书羽的手臂:“张叔张叔,小叶今天出门前没吃饭,估计饿懵了,您别生气,我马上把他带下去。” “看看,多学学人家小刘,机灵点!”张谦第三次翻了白眼,甩了甩袖子,就离开了。 被叫做小刘的少年全名叫刘错,他微笑着送走了张谦,然后立马收回了微扬的嘴角,扯着叶书羽的衣袖把他扯进了侧屋。 侧屋很小,叶书羽快速环顾四周,除了两张地铺、一张桌子和几个矮凳,连个衣柜都没有,想必这就是他和刘错在张府落脚的地方。 “那什么,今天谢谢你了。”叶书羽对刘错说。 “客气什么,咱两谁跟谁,”刘错摆摆手,在其中一张矮凳上坐下,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馒头,对叶书羽说,“给你留了饭,记得吃。” 叶书羽在另一张矮凳上也坐了下来,试探着发问:“那个……小刘……” “小什么刘,叫我刘错,你别学张叔说话。”刘错梗着脖子疑问,“你今天是怎么了?真饿懵了?” “没有,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滑了一跤,磕到了头,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楚了。”叶书羽快速头脑风暴,想出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刘错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说你今天怪怪的。” “刘错,守夜是件很吓人的事情吗?”叶书羽拿起桌上的馒头,他其实不饿,但不想浪费刘错的好意,目前来看,这个矮壮少年人不错,起码对他挺好,还能顺便打听关于这座宅院的事情。 “你这都不记得了?”刘错有些惊讶,但还是跟叶书羽解释说,“最近咱们这府上,不太平。” “不太平?” “看来你是真撞坏脑子了。”刘错叹了口气。 接着他就仔仔细细地跟叶书羽说了张宅的情况以及最近发生的事情。 张宅上下一共九十八口人,张老爷夫人早逝,张老爷一共二子二女,均以婚配,且都育有孙辈,其中,张老爷最喜欢的晚辈便是长子的长子,即是张家长孙。 这位长孙爱看戏,老爷子花重金请了个戏班子来宅子里唱戏,长孙小少爷自小就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长到十五岁了最远也就去过离这四五公里外的镇上,所以每次一有外人进府,孙小少爷就格外兴奋,尤其这次戏班子唱的都是那些有名的戏曲,打打杀杀的名场面不少,老爷子看着孙儿喜欢,原本三天的戏被延长到了七天。 刘错讲起故事来生动形象,活脱脱一个说书人,叶书羽听得津津有味,顺手就把刚刚掰下来的馒头块往嘴里塞,谁知只是嚼了两下,他就马上吐了出来。 从前觉得味同嚼蜡是个有些夸张的形容词,但是此时此刻,他是真觉得这馒头就是蜡烛做的,简直无法下咽。 “诶诶诶你别浪费啊。”刘错快速伸手拿过叶书羽剩下的馒头,然后塞进了嘴里,含含糊糊道,“我娘亲做的馒头可好吃了。” “娘亲?” “是啊,我娘亲在厨房做事,父亲是马厩的大师傅。”刘错边说边嚼吃得挺香。 一家子都在张宅打工,互有照料,也不错,叶书羽心想,只是—— 这馒头真有那么好吃吗,母爱滤镜这么强的吗?叶书羽有些复杂地看着刘错,连带着觉得对方的面相都有些怪怪的,不过这个怪不仅仅针对于刘错,刚才的张谦也是,但是这种奇怪叶书羽又无法言说,总之让他有点不太舒服。 刘错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接着说刚才的事情。 戏班子走了以后,孙小少爷突然就开始昏睡,张谦请了郎中来,长胡子郎中把了半天脉,最后很遗憾地说,尽快给小少爷安排后事吧,张老爷子一听就生了气,骂郎中不中用,他好好的孙子明明就躺在那里只是昏睡,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 “可是我确实摸不到孙小少爷的脉搏,换了十个郎中也是这番说辞,”郎中不乐意了,“我劝您啊,不如找个郎中先医医自己吧。” 然后郎中甩了甩衣袖,一分不收的离开了。 “老爷,我看孙小少爷确实不像病了,”张谦站在张老爷身后,“倒有点像……中邪。” 中邪?张老爷子不解,好好的孩子怎么会中邪呢,不过什么缘由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孙小少爷好起来,后来又找了几个郎中都是和最开始的那一个一般说辞以后,老爷子让张谦去道观请了个道士来。 “那道士说我们整个府上阴气太重,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了,做了场只有宅子里人的法事,还把我们每个屋子都贴上了符纸,”刘错指了指他们屋的门口,“你看,我们也有。” 阴气太重?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了?叶书羽不由得起了阵鸡皮疙瘩,作为二十一世纪五好青年,他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 只是这里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他不得不信。 “不过,这些符纸看上去没什么用,孙小少爷还是没醒,而且,在那个道士做过法事之后,整个府上发生了更奇怪的事情,先是每日给孙小少爷祈祷的大少夫人,然后是大少爷,然后是伺候大少爷夫妇的那些丫头,但凡是去过祠堂的人,会和小少爷一样进入昏睡,怎么叫都叫不醒,昨天,是老爷子沉睡了。”刘错说。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进入昏睡是因为去过祠堂?”叶书羽问,宅院里的人进进出出的,总不能有人时时刻刻盯着谁进了祠堂。 “祠堂在府上正中心,门口还放着一本出入录,哪怕是老爷子进去也要留存记录,每个倒下的人,都在这本出入录上有记录。”刘错的表情似乎在说你这都不记得了,但嘴上依旧是很耐心的在给叶书羽解释。 出入录?要说库房搞这玩意儿还说得过去,祠堂弄这些,是怕有人觊觎先人的牌位吗? 还有,祠堂位于宅子正中心,这是合理的吗?叶书羽对于风水知道的不多,但也听说过,祠堂位于中宫,容易产生秽气致使整个宅院的气场紊乱,会影响家宅健康,大户人家照理来说犹为重视风水,这么基本的风水也没人提醒张老爷子吗? “那刚才张叔为什么说让我守夜?听上去好像是惩罚?”叶书羽又问,因为刘错话语间并没有说去过祠堂和晚上守夜有直接关系。 “他那是吓唬你,我就是在这府上出生的,十多年了从未守过夜,只是那道士说我们府上阴气盛,又有脏东西,加上又有人陆续进入昏睡,张叔觉得晚上最不安全。”刘错说,“不过说真的,要守夜的话,安不安全还真不好说,毕竟哪怕没那道士说的事情,晚上本来就阴气重,需要避让。” 原来是这样,叶书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了,张叔今天让你去请那个道士再来一次,你请的怎么样了?”刘错突然问。 什么?敢情这具身体的主人外出是为了去请道士的?可叶书羽成为他的时候已经一脚踏进张府大门了,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更是一点没有。 看着叶书羽有些为难,刘错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就知道你不敢跑那么远,张叔怕你说不清楚误了大事,后来就又派另一个人去了,那位李道士后天还会再来我们府上一次的。” 看来原来的叶书羽,在旁人眼里是个胆小又不聪明的人,不过这对现在的叶书羽来说是件好事,遇事不决就装傻,有些奇奇怪怪的行径,倒也符合人设。 府上出了事,尤其是一家之主的老爷子也倒下了,晚饭只是草草了事,下人们统一在厨房后面支了一小桌一块吃,叶书羽看着眼前再简单不过的阳春面一点胃口也没有,如果说早些时候的馒头是无法下咽的蜡块,那此时此刻的阳春面就是凉水拌条状的蜡块,叶书羽闻一下就觉得反胃,哪怕是他到这里为止一口饭都没吃。 但是其他人却个个狼吞虎咽的模样,让叶书羽更难受了。 “唉你不吃了?”刘错见叶书羽只是捏了捏筷子就起来了,连忙叫住他,“我们晚上没宵夜吃的啊!” “你们慢慢吃,我出去走走透透气。”叶书羽说。 这里很不对劲,不管是莫名其妙的穿越还是这座宅院发生的事情,都很奇怪,并且,如果叶书羽前两次看到的场景同样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这三次的时间线是反着来的。 宅院先是完好的。 然后起了火。 最后成了荒废的破屋。 那么,是谁放了火? 导致宅子里陷入昏睡的那些人,会不会就是放火的凶手,并且,这凶手究竟是人?还是鬼? 叶书羽认真地想了想,决定去祠堂。 宅子里每一个去过祠堂的人都会进入昏睡,那么叶书羽自己呢?也会这样吗?严格来说,他可不能算是这个宅子的人,甚至,他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就像刘错说的,祠堂位于宅子正中心,很容易就找到,门口侧边放置着一本记录本,叶书羽拿起来看了看,此刻天色已晚,光线昏暗,叶书羽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楚记录本上的字。 等会儿? 叶书羽忽然意识到,这个宅子有点过于昏暗了,刚才吃晚饭的时候也是,天色已暗,他几乎看不清身边几个人的模样,只听他们吸溜面条的声音才意识到他们在吃饭,这个年代虽说还没有电灯,但不至于蜡烛都没有吧?何况张府还是个大户人家,怎么可能连蜡烛都舍不得点? 带着这个疑问,叶书羽推开门走进了祠堂,祠堂的格局很简单,除了进门右边有一个柱子,另外一览无遗,正前方是供奉台,供奉台前是几个编织蒲团,屋子正顶上有一个天窗,能够照进来一些微弱的光。 其实进来之前,叶书羽心里还有点发怵,毕竟祠堂一般摆着的都是先人的牌位,就算胆子再大,看见那些密密麻麻刻着已故之人名字的东西,没人能够做到坦然自若,尤其明知现在宅子里那些人出事是因为进过了这里,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深呼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在了眼前的供奉台上,天窗照射进来的光正对着供奉台,给了叶书羽一些视线,然而,想象中的那些先人牌位没有出现,整个供奉台上供奉的就只有两样东西,一个好像是一块圆形的玉,中间有圆心镂空,还有一条缺口,叶书羽记着,这个模样的玉应该叫做玉玦,而另一个,是一只蜡烛,这蜡烛比寻常用来照明的白蜡烛粗上十几倍不止,烛身似乎还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只是因为它有些陈旧了,上面覆着一层厚重的灰,已然看不清那些花纹具体是什么。 供奉台前的香器整齐摆放,还有不少未被点燃的香插在其上,未明火供奉。 张府的祠堂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没有先人牌位却放着这两样莫名的东西?叶书羽不解,他轻轻地摩挲了两下虎口,决定离开,如果他今晚没有因为进过祠堂而昏睡,就说明不会受这里影响,那明天白天的时候他会找机会再进来一次。 叶书羽轻手轻脚离开了祠堂,凭着记忆回到他和刘错住的的小侧屋,一路上整个宅院都静得出奇,不小心踢到小石子都能闹出不小的动静,叶书羽谨慎得大气不敢出,憋着口气推开了小侧屋的门。 他们屋同样没点蜡烛,叶书羽摸黑到了自己那张床铺,躺下休息,旁边的刘错已经睡着了,该说不说这小伙子睡眠质量挺好,叶书羽开门进来和一阵摸摸索索都没把他吵醒,睡相也挺好的,连呼噜都不打,甚至呼吸声都没有…… 呼吸声都没有? 叶书羽顿时心下一惊,立马起身去看旁边的人,光线很暗,不过能看出来有人躺着,但除了他自己以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人喘气的声音,所以这躺着的刘错,是人还是鬼? 叶书羽大着胆子去扒拉刘错,接触到对方裸/露出来的手臂,他登时心跳飞快,那触感不同于人的肌肤,有些硬度,摸上去光滑又带着一点细微的油脂,就像是—— 蜡烛。 第3章 第 3 章 次日上午,叶书羽被刘错摇醒了:“小叶,别睡了,快起来干活了!” “你,没事吧。”叶书羽整个人发懵,看见刘错的脸瞬间清醒,眼里的惊恐毫不掩饰,他不禁想起昨晚的触感,不自觉地去捏了捏刘错的手臂,又捏了捏自己的,此刻对方的手臂触感和自己一样,是人的肌肤没有错,所以昨晚是自己的幻觉? “我?我能有什么事?”刘错一头雾水,很奇怪叶书羽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昨天做了个噩梦。”叶书羽随便找了个理由,好在刘错没有刨根问底,只说他胆子小,做梦而已居然能吓成这样。 说得简单,叶书羽心里冷笑一声,白天还好好的人,晚上成了蜡烛,第二天又变回了生龙活虎的人,搁谁谁还能跟没事人一样? “赶紧醒醒神,干活去了,也就是最近府上事情多,那些管事的没心思管我们,不然还能让你睡到现在?”刘错说。 刘错讲话很正常,正常到看不出来他在晚上居然是人形蜡烛,唯一能看出来他有些怪异的,是他的表情,照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少年配上刘错的性格,说话做事表情都会很生动,但刘错不是,有时候明明说出来的话情绪很高昂,但脸上呈现出来的表情就是淡淡的,包括张谦也是,这位和叶书羽初见就翻了三次白眼的管家先生翻白眼只是眨了眨眼皮。 …… 叶书羽和刘错是张府的小厮,杂活什么都得干,今天是给宅院里头除杂草,在刘错的催促下,两个人分工一前一后,叶书羽负责后半院,是老爷子和大少爷一家住的地方。 叶书羽蹲在草丛边装模作样扒了几根草之后就找了个无人能察觉的角落坐下来了,昨晚前后经历了祠堂和蜡烛版刘错,他辗转反侧了半宿才睡着,不过好在他没有像别的进入祠堂的人一样进入昏睡,但依旧是浑身乏力,加上快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叶书羽甚至都没有站起来的精力。 刘错刚才又递给他几个馒头,但和昨天一样,叶书羽啃了一口就吐了,依旧是蜡烛的口感。 叶书羽闭着眼睛,想简单小憩一会儿,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呼呼吹过的声音,莫名给人一种安详的感觉,正当眩晕感逐渐退去要进入睡眠的时候,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烦躁地睁开眼,那声音似乎是从他身后传来的,可他身后的那个屋子,不是张老爷子的吗? 刚刚他可就是冲着后院的几位主人家都进入昏睡,这片区域无人关注才躲到这里来休息的,那这个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刘错刚刚说张谦交代过老爷子的房间别靠近,所以也不会有别人在这里,叶书羽扶着墙站起来,又听见一声刚才的闷响,让他突然想起第二次来过这里之后那天晚上他特地跑到网吧去查询关于这座宅院的相关信息,说是这位张氏是从前别的地方一路逃荒过来的,也就说明他刚开始也没什么带过来,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突然暴富的,和这宅子里奇奇怪怪的现象有关吗? 叶书羽往张老爷子那屋靠近,他方向感向来很好,刘错只是跟他简单说了说这宅子的布局,就全记下来了,老爷子的房门在西边最靠里的位置,他轻手轻脚移动过去,指尖捅开一点窗户纸,发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在搬一个箱子。 有人趁着张老爷子沉睡到这里来偷东西? 那身影看上去是个年迈的老头,头发花白,搬箱子的手都在颤抖,他非常艰难地移动着箱子,又颤颤巍巍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串钥匙,动作缓慢地把钥匙插进锁扣,箱子吱嘎吱嘎两声,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叶书羽把窗户纸捅地更大一点,看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一箱子陈旧的珠宝。 叶书羽视力还不错,能看出来这些珠宝虽然陈旧,但能看出款式精美,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拥有的,他大胆的猜测,这些是过去某大户人家遗留下来的,逃荒而来的人突然暴富,手上又有一箱陈旧的珠宝,这不难猜出,张府有如今的景象,是张氏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找到了这箱珠宝,依靠它发了财成了家,但这钱来的不光彩,所以对外就只能说是做生意起家的。 也许不止对外,他对内也是这么说的,所以知道这箱珠宝存在的也就只有张老爷子,那么这个佝偻的身影是他?可他不是应该陷入沉睡了吗? 这个念头刚在叶书羽脑子里蹦出来,下一秒这老爷子就开始呜呜哭。 叶书羽:??? “都是我做的孽……都是我做的孽……”老爷子声音不大,讲话也含含糊糊的,但叶书羽就是听清楚了,他在窗外站了约莫有十分钟,老爷子就对着这箱珠宝反反复复说了十分钟这句话。 似乎陷入了自己循环。 眼看在这里找不到什么线索了,叶书羽也不犹豫,转身离开,后院现在安静得很,没有任何人进进出出,他就挨个屋子查看,窗户纸捅了一路,走完一整圈发现没丝毫动静,他大着胆子,推进了其中一扇过分安静的门。 房间陈设不算简单,木质玩具丢了一地,看来这是孙小少爷的屋子,叶书羽径直走向里屋,拉开垂下来的床帘,哪怕是做了心理准备,叶书羽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床上根本就没有躺着人,而是躺着穿着少年人衣服的人形蜡烛! 如果说昨晚摸到刘错的手臂是蜡烛的手感只是让叶书羽感到惊讶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完完全全成了震惊和恐慌。 视觉冲击比触觉冲击强太多了! 人形蜡烛的头部甚至还有少年人的五官模样,像是在哭,看得叶书羽一阵毛骨悚然,他往后退了几步,快速地离开了这个屋子,跑到门外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然后接着壮着胆子,把这后半院所有的屋子门都开了一遍,发觉大少爷一家三口加上四个丫头,全都变成了人形蜡烛。 刘错昨晚也变成了人形蜡烛,但区别是,刘错在白天是正常的,而这几个“进入昏睡”的人,白天也是人形蜡烛? 怪不得那日的郎中说把不到孙小少爷的脉搏,和着这根本就是假人啊! 已经趋近傍晚,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让叶书羽更觉得这里诡异又阴暗,如果他猜测的没有错,只要天一黑,这个宅子又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正这么想着,不远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刚才那个一直背对着叶书羽的佝偻身影走了出来,张老爷子穿了全身黑的斗篷,往中宅的方向走,这是要去祠堂? 其实到现在为止,叶书羽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关于各种穿越穿书闯关的电影电视剧还有小说都没少看,按照常理他应该要去找到什么东西才能离开这里,可叶书羽到现在除了知道这个宅院里白天黑夜是两幅景象,正常人会变成人形蜡烛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短暂斗争一秒,叶书羽就跟了上去,原本他的计划就是在今天再次去一趟祠堂,这样正好,说不定老爷子能带他见到祠堂不一样的光景。 现在天还没有黑透,还能听见前院的吵闹声,怕老爷子发现自己,叶书羽不敢跟的太近,但老爷子似乎毫不顾忌,连个头都没回,叶书羽一路跟着张老爷子走到了祠堂门口,昨晚的祠堂让叶书羽始终心有余悸,毕竟在他心里,祠堂总归是很特殊的地方,那两样不像寻常祠堂会出现的东西放在那里,总让人心里有嘀咕,揣着这个想法,叶书羽硬着头皮跟着老爷子走进了祠堂。 叶书羽躲在一个柱子后边,看到张老爷子进去首先朝着供奉台鞠了一躬,于是叶书羽的视线也望向了供奉台,此刻的供奉台没有玉玦也没有蜡烛,和所有普通的供奉台一样,上面摆满了张氏家族的牌位,但是香器上的香,依旧没有点着。 昨晚那两个奇怪的东西摆在供奉台上,没有香点着,当时叶书羽还觉得情有可原,毕竟这两个东西看着也不需要香火供奉的样子,可现在,供奉台上的可是张氏家族所有人的牌位,居然也没有点着香。 没点着香? 叶书羽不由得想起了昨晚,似乎这个宅院,没办法燃起明火,甚至刘错母亲做饭时,都没有明火出现。 他当时还在心里吐槽,第一次看到有人做阳春面不用开火,面粉搓成长条直接扔进舀了冷水的碗里,并且除了他以外别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还包括今天早上,冷冰冰的馒头,不像是被蒸熟的样子。 为什么没有明火? 因为这个宅子里有许多人形蜡烛,一旦明火点燃,火势就会不可控制? 叶书羽在脑子里自问自答,那么他第二次来到这里看到的那场火,就是因为点燃了明火,所以导致火势只高不下,燃烧了那么久,从白天烧到了黑夜。 他又想起了那绝望的喊叫,只能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画面,收心看着眼前的张老爷子。 张老爷子从进来开始就一直跪在蒲团上,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闷地待着,祠堂正上方那个方形天窗照射进来的光逐渐微弱,外面的已经暗了下来,叶书羽大气不敢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供奉台,就在张老爷子的黑色斗篷快要湮灭在深色的祠堂里时,他突然站了起来。 供奉台开始发生剧烈抖动,但那些牌位却是纹丝不动,接着一阵不大不小的烟从供奉台下方慢慢升起,遮挡住了整个供奉台,然后,陈旧的蜡烛和手掌大小的玉玦,再次出现了。 第4章 第 4 章 叶书羽一夜未眠。 从玉玦和蜡烛在祠堂里出现之后,张老爷子就重重地跪了下来,几乎是三秒一动作地面对着眼前这两样东西磕头。 年迈颤抖的身体和持续不断的咚咚声这画面实在是太诡异了,让叶书羽整个人心口发凉,他在祠堂等了约莫有一个小时,张老爷子就磕头磕了一个小时,眼见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叶书羽才放轻手脚离开了祠堂回到了自己的侧屋。 他出来时天已经黑透,刘错不出意外又变成了人形蜡烛,旁边躺着个不会呼吸的假人,加上在祠堂看到的那一幕幕,这一晚,叶书羽眼睛都没敢闭上。 自从来了这个破地方,没东西吃就算了,连睡觉都不能保证,叶书羽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本就因为时常加班,作息时间不规律又不爱运动,叶书羽的身体素质并没有多好,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好在今天那个刘错口中的李道士要来了,这个道士既然能看出来这个宅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想必是知道些什么,说不定还能带自己离开这里。 叶书羽边这样想着,边等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侧屋窗子的时候,叶书羽立马转头去看躺在他旁边床铺的刘错,果然,此时此刻的刘错已经变成了正常人。 原本寂静的侧屋突然有了轻微的鼾声,整个宅院似乎都苏醒了,叶书羽才重新感受到了人气。 等天再亮一点起来,外面传来了热闹的声音,想必是李道士来了。 刘错鼾声也在这时候突然停止,叶书羽赶紧闭上眼睛装睡,旁边稀稀疏疏一阵后,一双手扯住了他的衣服,接着刘错的声音响在耳边:“小叶,快起来!快去看李道士做法!” 这嗓门这精气神,到底昨晚谁变成了人形蜡烛? 叶书羽有那么一刻怀疑。 祠堂前面围了一圈区域出来,供道士做法用,叶书羽被刘错拉着,远远的站在围圈外,也不知是叶书羽的气息特别,还是李道士的眼神好使,他才一站定,李道士就凑近旁边的小道童低声说了两句话,小道童穿过人群来到叶书羽身边:“这位施主,我师父想请你帮忙,请跟我来。” 没等叶书羽答应,小道童就扯着他的衣服往前走,小道童个子不高力气还挺大,叶书羽只能跟着他走,原以为会去到围圈里面,没想到小道童径直把他带去了祠堂。 祠堂里并非空无一人,刚刚还站在法事围圈中心的李道士出现在了祠堂里面。 “徒儿,你先出去吧,外面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好的师父。” 小道童退出去以后,祠堂里就只有叶书羽和李道士两个人了。 李道士一身素色的道袍,神情严肃地站在供奉台前,此刻的供奉台又成了最普通的模样,摆满了张氏家族的牌位。 没等叶书羽说话,李道士先开了口,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供奉台上没有被点着的香:“是不是很奇怪,这整个宅子,从来没有出现过明火?” 叶书羽刚想说是的,李道士却第二次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又说:“因为屋子里的脏东西一旦见了火,就没办法变成人了。” 叶书羽相信这位道士确实有些能力,但这么故作神秘的样子他很不喜欢,连着两天的疲倦累积让他有些不耐烦:“大师,有话可以直说。” 叶书羽这副态度,李道士也不生气:“你昨晚可来过这里?” 叶书羽点头:“来过,不止昨晚,昨日白天,前日晚上,我都来过。” “那你认为,这座宅院的有何不寻常之处?”李道士的神情较刚才放松了一些,反问叶书羽。 “张府一共九十八口人,一半以上都是蜡烛所化。”叶书羽没有直接回答李道士的问题,而是直接说出了他的猜测。 “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人?”虽是疑问句,但李道士用了肯定的语气。 “是。”叶书羽表面非常冷静地应了个是,按下心下的激动,再次平静地说了句,“大师,我想离开这里,您是否可以帮我?” 李道士动了动嘴唇还没说出口任何话,祠堂门口一阵骚动,有个人进来了。 “老爷,老爷您慢点……”张谦的声音响在外面,被另一个男声打断—— “你在外面站着,不许进来。” 所以进来的人是张老爷子,着急忙慌的模样,有多着急呢,连外衣都没穿,他只着里衣,然后披了一件外袍,头发也乱糟糟的,看着李道士和叶书羽的眼神几乎是能喷火:“谁允许你们进来的,不是张氏子孙没资格进祠堂!” 和暴怒的张老爷子截然相反的,是相当冷静的李道士,他的语气比刚才对着叶书羽更加慢条斯理:“是吗?不是张氏子孙没资格进祠堂,那么你张府除了你以外,就没人有资格进来了。” 没想到会这样说的张老爷子指着李道士:“你……你……” “或者说,其实你也没资格进来。”李道士又说。 什么叫做没资格?叶书羽心觉得奇怪,接着他抬头看这张老爷子感觉不对劲,昨天他看见的张老爷子整个人消瘦佝偻,走路颤颤巍巍,头发花白,而眼前这个张老爷子,身量很高,体格强健,走路有风,声如洪钟,糟乱的头发乌油油的,而且昨晚的张老爷子一直在磕头,那么大声响额头肯定红肿,而面前这个人的额头干干净净,跟昨晚那个完全不一样。 “你什么意思?”张老爷子瞪大了眼睛。 “听不懂我的话?”李道士提了提语调,“那我再说得明白一点,你,一支蜡烛,占据了张照水的身体。” 张照水即是张老爷子的本名。 叶书羽在旁边睁大了双眼,这也能行? 在他原本的猜测里,张府有一大半都是蜡烛人,但总有几个不是,最起码,张老爷子不是吧,作为这座宅院的主人,要是他也是蜡烛人,那也太离谱了,那整个张府还能凑出一个正常的活人来吗? “只是你的道行太浅,没办法完完全全掌握张老爷子一个活人,所以你只能和他共享身体。”李道士看着张老爷子,“我没说错吧?” “你胡说!他早就被我吞噬了!他的身体里只有我一个人!”蜡烛版“张老爷子”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这个喊叫,和叶书羽之前在那场大火中听到的喊叫一模一样。 “我只是想当个人,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和张照水做了交易的,他愿意贡献自己的身体给我,我,我没有错,我只是想当个人,我只是想当个人……” 李道士那句话不知怎的刺激到了“张老爷子”,他从刚开始的暴怒变得无措,嘴里说的话也开始偏离最初的走向,叶书羽站在一旁,听完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的张老爷子,也就是张照水,年轻时候因家乡旱灾逃荒到了殿水,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他的结发妻子和五岁的儿子,一路摸索到了现在这个宅院,彼时的张家老宅是一座陈旧的院子,能看出来从前是个大户人家,即便荒废许久也依旧可以暂时落脚,张照水用身上最后仅存的铜钱给妻儿买了几个烧饼,而自己则勒紧了裤腰带,冬日的殿水寒冷异常,破旧的老宅漏风,张照水搂着瑟瑟发抖的妻儿,饥寒交迫之际,他仍然觉得自己命不该绝,于是乎安顿好妻儿,就在这宅院里翻翻找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张照水最终在宅院正中心找到了三个箱子,其中一个箱子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珠宝,第二个箱子装满了蜡烛,第三个箱子里面是一支花纹繁琐的蜡烛和一块手掌大小的玉玦。 蜡烛和玉玦的箱子被打开接触外边空气的那一刻,整个箱子极快速地闪过一丝亮光,接着张照水目光呆滞了一瞬,片刻后恢复正常,之前眼里心里的窘迫全然不见,只剩下了终于得逞的笑意。 “所以,那支蜡烛上了他的身?”叶书羽一步一步往后退,站到了李道士身后,压低声音问他。 原以为李道士不会理他,没想对方同样低声应道:“是。” 叶书羽疑问:“蜡烛是非人之物,怎么能上人身?” 李道士:“你忘了还有一块玉玦?” 玉玦?传说玉可通人性,乃通灵之物,所以,蜡烛是沾染了玉的气息,让其有了灵性。 花纹蜡烛占据了张照水的身体,但原本的张照水也依旧存在,两个人格偶尔会互搏,但很明显,张照水本人是弱的那一方,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花纹蜡烛顶着自己的身体,天寒地冻之际,把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妻儿,丢进了附近的湖里。 那也许是张照水自身意识最强烈的一次,他被迫站在湖边,一手一边擒着他的妻儿,而他挣扎无果,苦苦哀求着蜡烛:“我把身体给你,我保证往后再也不出来了,放过我的妻儿吧。” 接着属于张照水的声音变了个语调出现:“无爱则无惧,成大事者,该不拘小节,你得明白,你这具身体,我比你更有操控权。” 然后毫不留情地把瘦削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扔进了湖里。 蜡烛非人之物,哪怕通了灵,依旧不懂人之常情。 斩断了张照水的念想之后,花纹蜡烛开始布置张家的宅院,第二个箱子里的一百多支蜡烛,全被他用玉玦通灵,从细长的蜡烛慢慢变化成人的模样,然后学会开口说话。 然后没几天,豪华气派的张氏宅院出现了,每支蜡烛都有自己的身份,在这宅院里各司其职。 花纹蜡烛和普通蜡烛不一样,普通蜡烛以蜡烛做身体,花纹蜡烛以神识占据了张照水的身体,所以花纹蜡烛本体依旧存在,和玉玦一起,供奉在宅院正中心的祠堂。 假若这些蜡烛的本意只是想成为人,那么除了花纹蜡烛以外,其他蜡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罪过,但时间一久它们似乎不满足于此,它们学着正常人一下出去社交,忘了自己不能见明火,殿水那一片许多火灾,都是从张氏宅院走出去的祸事。 这还叫从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张照水妻儿的姓名以及那些死在火灾里的人们,在这支花纹蜡烛的眼里都不算生命吗? 玉玦给予蜡烛的能量在飞逝的时光里慢慢变弱,起先宅院里的人看不出怪异,那些蜡烛日日夜夜都是正常人的模样,后来部分蜡烛晚上会重新变回蜡烛,紧接着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有些蜡烛走进祠堂祈祷玉玦继续给它们通灵,却被玉玦反噬了能量,让它们在白天都变回了本体,等同于收回了他们的生命。 李道士也是机缘巧合来到这里,被努力扮演成正常人的张谦邀请来的,一进这宅院李道士就觉得不对劲,明明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大宅院里,人气相当薄弱,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看到这里没有明火以及周遭曾经发生过的那些火灾,李道士便已经猜得七七八八。 一下子能从人群中找到叶书羽,也是因为他拥有完整的人气,是个正常人。 花纹蜡烛纵横了张府近百年,头一次被人这样点破,所以他破防了。 听完了所有,叶书羽眉头紧皱:“所以大师,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不着急。”李道士说。 他不紧不慢地从身后拿出一张符纸,手指捻了一下,符纸立马被点燃,李道士拿着符纸朝“张照水”走过去,“张照水”即刻变得惊慌,他想往后跑,但双腿死死被定在原地,叶书羽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扭曲的表情,想必是真正的张照水在此刻迸发出了能量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随着点燃的符纸越靠越近,“张照水”身上慢慢流出半透明的蜡烛液,原本黑发健壮的“张照水”也慢慢变成了白发佝偻的张照水,额头红肿一片。 蜡烛液流了一地,整个祠堂霎时间浓烟滚滚,叶书羽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但他在朦胧中,看到了张照水把他和李道士赶出了祠堂,然后拿着还在燃烧着的符纸,借助蜡烛液,点燃了整个祠堂。 灼热的火苗越蹿越高,歇斯里底的叫声再次响彻了叶书羽的耳朵。 …… “嘶——” 201看完叶书羽的第三封信,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封信在这里戛然而至,没有再提起任何叶书羽回到他原来生活的任何事。 刚才药片在201嘴里化开的苦味到现在都没有散开,他把好几页的信纸折好,放回了信封里,寄信人用的信封是那种老式的牛皮纸,连着三封都一样,201把第三封放进床头的抽屉和前两封放在一起,他隐隐觉得,这第三封不会是最后一封。 第5章 第 5 章 果不其然,三天后,201收到了叶书羽的第四封信,这回倒不是杨护士给他送过来的,而是直接出现在他病房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201下床去开门,然而门外并没有人,只留下了这封信。 第四封信的内容不同于前三封,叶书羽没再提那些如同穿越一样诡异的事情,而是说了自己的生平。 叶书羽出生在一个偏远的乡镇,那地方一到冬天,就三天两头停电,所以家家户户都常备着蜡烛,在他三岁那年,蜡烛存放不当引起大火,由于出事的时候是晚上,除了在医院的叶书羽,全家都葬身在了那场大火中。 突如其来的家变后,叶书羽被送到了隔壁镇的福利院,在福利院平静地生活了三年,隔壁镇的夏天常常暴雨不断,常发洪水,在叶书羽六岁的某一天,镇上连日暴雨造成了山体滑坡,靠近山脚的福利院里的人全都在此天灾中丧生,而当日留宿在老师家里的叶书羽,又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之后他又被接到了一座慈善性质的民办学校,在九岁的时候,由于出现了一桩命案,学校饱受舆论侵扰,出资的企业家抽回了资助基金,导致资金链断裂,只能无奈倒闭,多数学生的读书生涯就此结束…… 之后的十二岁,十五岁,十八岁,二十一岁,二十四岁,二十七岁,总之三年就像叶书羽的一个劫,也像是某种诅咒,每隔三年都会发生足以改变他生活轨迹的事情。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每三年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我每一个地方,都不能待着超过三年,但神奇的是,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本人毫发无伤,三岁那年家里的火灾,可那天晚上我生病在医院,六岁那年山体滑坡发生的时候我也同样不在孤儿院,九岁的时候学校倒闭,可那时候我正好得到了一个转校名额转去城镇里的另一个学校并提前去报道了,之后的那几次也是,最近一次是二十七岁,我工作了三年的单位由于财务作假被法院查封,由于公司不大,所以每个员工都受到了点波及,高层面临法律问题,普通员工则被拖欠了半年的工资且后续无法支付,而我,因为前期在一个重要项目上出现了重大失误,在公司出事前就已经被辞退,虽然没有赔偿金,工资也打了折扣,但起码是给我了。” “这样听上去是不是感觉我运气挺好?其实并不是,我每到三年的那个节点,就会开始恐慌焦虑,因为我永远不知道我周围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又会失去什么,虽然,我本来就什么都没了。” 隔着文字,201似乎能看到叶书羽那张苦笑着的脸,满满的都是无可奈何。 “而今年,我三十岁了,我上一份工作结束之后就来到了这个城市,那三年一遇的未知灾难,好像又会降临,我明知道他即将发生,可我什么也做不了,这种即将被凌迟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我不知道谁会收到我这封信,也不知道收到我这封信的你会不会相信我所说的话,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收到你的回信。” 回信?没收信地址让我怎么回信?201看完最后一行,心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信上说,叶书羽每三年就会遇上不好的事情,而他今年正好三十岁,那么他前面寄过来的三封信里莫名其妙穿越遇见奇怪的宅院和蜡烛人,算是他所说的三十岁这年的劫难吗? 可当时那三封信的最后,并没有交代叶书羽最后怎么样了,也没有提过关于三年一劫难的事情,仿佛他的现实生活和意外穿越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 …… 201有点失眠。 倒不是因为叶书羽的那四封来信,而是来自他自己。 不过说起来,也不是和那四封信毫无关系,就是因为叶书羽讲完了自己的过去,201才有些后知后觉,对方的经历是那样的,虽然确实悲惨又难过,但总归是完整的,那么他自己呢?他好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进的这家医院了,也不记得在这家医院住了有多久,好像每天就只是机械地待在病房里,配合医生检查,配合护士查房。 就算偶尔出去看看花园里的花和猫,都会被护士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病房,虽说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不会执着找寻人生所谓的意义,但他实在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趣乏味极了。 对了,他好像也三十岁了。 也是可笑,说起自己的年龄,都得用模糊的好像二字。 看着窗外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201觉得自己就像是没有生命的假物,慢慢地流逝在了时光里。 他不记得从前是否平凡,也不知道往后又会如何。 某种程度上来说,那叶书羽的四封信像是破开他黑白世界的一抹奇异的亮色,哪怕有些不合常理,甚至是有些诡异,但201此刻对这些信件的心态有了变化,先前对其的疑惑渐渐褪去,那种事不关己的心态也越来越淡,取而代之居然是期待。 期待着下一封来信。 更期待,是不是真的能把他写的信寄出去? …… “怎么精神这么差?”次日,护士来查房的时候看见201顶着两个黑眼圈,问他,“这是熬夜了?” 进来的护士并不是201熟悉的杨护士,而是一个没见过几面的新面孔。 201没说话,只是机械地伸出手臂让护士量血压和心跳。 “血压稍微有点偏高,心率也不齐,医生说过很多次不能熬夜,下不为例,还有这两天有点起风,也不要外出。”护士边说边收好仪器,她语气平平,像是在完成什么枯燥的任务,说枯燥的台词。 201依旧机械地点点头,在护士将要离开时,问她:“杨护士呢?” 护士:“杨护士最近请年假了,休假一周。” 201:“好,谢谢你。” 确定护士走了以后,他才从被子里钻出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他熬夜的成果。 昨晚前半夜,他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后半夜,爬起来给叶书羽写了一封信。 201把自己这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折好,放进床头柜下面那一层,回信写是写了,但什么时候送出去?能不能送出去?对方是否能得到回信? 三个问题全是否定答案,这一点昨天201下笔的时候就知道了,但他依旧是写下了这封回信。 万一呢,万一真有冥冥之中呢? …… 这座城市的天气阴晴不定,初夏也会起风,叶书羽靠坐在病床上,他刚补了一个三十分钟的觉,醒过来看着窗外的风刮起树枝摇晃,还时不时打在窗户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听得让人感到不适且烦躁。 201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起床,刚才护士只说不要外出,没说不能出房间,反正血压也量过了,护士短时间内不会来了,他起身走到了门外。 这里的病房外走廊并不是全封闭式的墙壁,而是一大片落地窗,大片大片的光亮照进来,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特别浓郁,有种不属于医院的自然和通透。 201现在站的位置可以远远的看见医院的传达室,此刻那里正停着一辆不大不小的快递车,快递员把车上的快递都往传达室边上的快递柜里装,除了…… 201看着快递员装好了所有的快递,最后,他手上还有一个薄薄的快递,像是个文件袋,出于某种直觉,201觉得那会是叶书羽给他寄来的信,于是完全忘记了刚才护士的叮嘱,连件外套都没有披,直接跑出了A栋住院楼,一路上三步并两步地跑着到了传达室。 期间好像有人叫他,但他没空去理。 “有事吗?”201到的时候快递员已经开着快递车走了,传达室的保安看着201,不解他的举动。 “是不是有一份信?”201扶着传达室的墙大口大口喘着气,这几步跑的对他来说运动量太大了,尤其是昨晚还熬了夜,他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折腾,三十分钟的觉完全不能让他的精神恢复正常状态,201感觉自己在眼冒金星,心脏跳得飞快,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站都要站不稳了。 “没有,那是我订的报纸,我们这里不允许收信的,你不知道吗?”保安更不解的表情看着021。 “什么?”201胸口依旧在剧烈的起伏,“那我之前收到了四封信,不都是你那里送过来的吗?” “怎么可能?是你记错了吧,”保安表情认真,语气也十分严肃,“医院只有我这里一个门,任何东西进进出出我都知道,我可以跟你保证,起码这一个月内,我没有收到过任何信件。” “那,这里可以寄信吗?”201的声音越来越小。 “当然不行了!这里不允许任何东西出去……” 保安的嘴张张合合,201已经有点晕乎了,眼前的人也开始慢慢有了重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病房,只知道在开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放在他床头柜上的一个眼熟的信封。 是的,那是叶书羽寄来的的第五封信。 只是201一摸到那封厚厚的信,眩晕感袭来,整个人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6章 第 6 章 等到201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一天后了,他几乎是睡了20个小时,也就是这样长时间的睡眠,才能完全补上前面熬夜消耗的精力,医生和护士轮番上阵,警告他下不为例。 第五封信是厚厚的一沓纸,比前面三封关于殿水张府的信纸加起来还要多,并且顺序混乱,笔迹倒是很工整,叶书羽写字似乎很有自己的风格,哪怕是有时潦草有时工整,也能看出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201花了点时间把错位的顺序全部复原,然后静下心来看信的内容。 依旧是熟悉的开头。 “我叫叶书羽,今年二十七岁,接下来的事情,我用第三人称来详述。” 叶书羽最近遭遇到了事业危机,在公司一个重要项目上犯了一个不算致命但是非常严重的错误,直接影响到了项目的利润,被老板先是踢出了项目组,然后又踢出了公司,没有任何补偿仅仅只是发完了最后一笔打了折扣的工资后,被迫离开了这个他工作三年的地方。 是的,又是魔咒般的“三年”。 丢了工作的叶书羽起先觉得工作了那么久中途也没有停歇,严格来说,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以来一直就没有停下过脚步,三岁就开始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无依无靠地活在这世上,小的时候零食不敢多买,读书的时候舍不得给自己买一本课外书,后来工作了,休息时间也会尝试去做兼职,除了读书工作的变动,其余时候几乎是没有出过远门,从来没有过所谓的游玩,被生活压得透不过气的时候,是应该给自己放个大假了。 总是困在严肃乏味有忙碌的生活环境里让他忘了自己少年时候也曾有过诗和远方的抱负,于是他开始规划旅游度假的地方,开始盘点那些想吃却一直没有吃的美食,想去却一直没去的地方,就像是报复消费心理,给自己安排了一系列的行程,全身心放松了整整两个月后,才重新整理好心态开始找工作。 然而工作并没有那么好找,他上一份工作是以前的同学介绍的,而上一份工作的结束,曾是叶书羽的噩梦,为什么这么说,往后有机会再细讲吧。 再前一份工作是校招实习,严格来说,他完全没有找工作的经验,也没有对就业环境的危机感,对招聘市场更是一知半解,兼职工作对他的本职几乎是没有什么帮助,同时他的工作替代性太强,没有独一无二的特殊性,每天投出去的十几份简历石沉大海,辗转几个招聘软件全是已读不回,叶书羽没有家庭的帮衬,也没有很高的学历,所拥有的一切就只有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存款,而这些存款的一半都被他在前面的放松中花费掉了,剩下的钱只够他勉强维持生活几个月,在房租和没工作的焦虑中,叶书羽开始失眠,开始作息颠倒。 虽然这样的日子他从来没有少过过,但起码从前,他没有超前消费,他时常后悔,为什么非要去放松那两个月,那笔钱要是省下来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着急自责。 各种情绪交织,迷迷糊糊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几天以后,某天叶书羽起来准备吃饭的时候,整个人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再次睁眼叶书羽是被一阵撞钟的声音吵醒的,还伴随着多人诵读经文的声音,飘进鼻子的还有一股浓浓的檀香味道,这三样东西结合起来,这里是寺庙? 他不是应该睡在出租屋里吗?怎么来了寺庙? 穿越了吗? 有了这个意识的叶书羽瞬间清醒,顾不得头晕就立马坐了起来,简单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是一间很小的禅房,小到只够他一个人住,一个床铺,一个柜子,柜子上放了几本经书,经书模样崭新,书墨气浓厚,屋子里还有一些看着不像是叶书羽现实生活中那个年代该有的陈设,起码,要往前推个两三百年。 接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又摸了摸自己的头,身上是一件灰蓝色的长袍,短衫裤以及僧鞋,头顶带着一顶僧帽,不过僧帽底下,是茂密的头发,所以—— 他究竟是不是和尚? 这个念头在叶书羽脑子里转了两圈,然后房门就被敲开了,来人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看着年纪尚轻,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穿着,只不过头顶光光,是真和尚,他朝着叶书羽微微作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毫无波澜,听不出任何起伏的情绪:“小叶施主,近日逢秋,后院落叶甚多,需勤打扫。” 小叶施主? 我在这里还姓叶,只是施主的话,那就不是和尚?勤打扫后院?和着他现在是个寺庙里扫地的? 叶书羽心里是这么想的,可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应答了声好,小和尚得到回应后,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叶书羽的错觉,这位小和尚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潮湿的味道,不算特别明显,但他就是闻到了。 想必是小和尚念经辛苦,平日里吃穿不拘小节吧,叶书羽简单理了理思绪,就出门去找后院。 一般来说,大部分寺庙的布局都有相似的地方,这座寺庙也不例外,所以叶书羽很快就找到了后院,准确来说他都不用找,因为他只要走出现在所在禅房,就是后院。 这座寺庙占地很大,后院是和尚们住的禅房,种着几棵大树,其中最中间的那棵树下还有一口井,望下去深不见底,也不知道枯了没有。 那小和尚确实也没说错,秋风起,秋叶黄,后院的落叶真不少,既然叶书羽现在的身份是扫地人,那就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既来之则安之,是他活了二十七年的人生态度。 而且…… 在这起码还有份工作,还包吃住,叶书羽在心里苦笑,真是地狱笑话。 叶书羽刚从一棵大树底下拿起扫帚,就看见一个人似乎是挑着什么东西远远地朝这边走过来。 走近了才发现是个提着两个大水桶的老者,看样子是来送水的。 那老者一看到叶书羽,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哟,小叶,今日动作怎的如此慢啊?” 此人认识我? 叶书羽反应很快地应了一声:“是啊,今日起晚了。” “说明你还年幼,嗜睡,到我这把年龄啊,每日早晨有点光亮我便醒了,根本就不用人叫我。”老者没察觉出丝毫不妥,顺着叶书羽的话说下去。 叶书羽又和老者聊了几句,发觉对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目前的叶书羽对这里是一切未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怎么样才可以从这里离开,根据他看过的那些关于穿越的影视剧和书籍来看,这个寺庙绝对不简单,所以知道一些寺庙的事情是他现在最好的办法,于是叶书羽便不着痕迹地和老者打听。 老者也不吝啬,叶书羽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丝毫不觉得叶书羽话多讨嫌,也不觉得叶书羽是在套话。 原来这座寺庙叫做广临寺,位于广临山的半山腰,广临山这片区域包括山下的那个小镇统称为殿水,广临寺建庙时间约莫五十年,在这一带算是个新庙宇,但广临寺自开庙起就香火鼎盛,香客不断,开庙没几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寺院,据说来这里许愿的人特别多,读书、求子、求财等等总之求什么灵什么,同时,这座寺庙还接待一些吃不起饭的穷苦人,意为布施,所以这寺庙扬声在外,远近闻名。 叶书羽如今的这个身份“小叶”就是“吃不起饭的穷苦人”,因为家道中落,三个月前来到这座寺庙借住,这里的住持见他可怜不仅免了他一切花销,还有钱财补助,让“小叶”在这里安心住下,不要有后顾之忧,但“小叶”心里过意不去,主动提出来这后院的杂活全都交给他,算是为寺里做一些事情,现在是秋天,“小叶”的工作就是扫落叶。 “说来也奇怪,原本寺里的水都是引山上的山泉水,可在一个月前不知怎的,山泉水突然引不下来了,所以寺里才让我们这些挑水的,从山脚挑上来供寺里的师傅们用水,早中晚一日三趟,更奇怪的是,”老者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从寺里断水开始,好像香火也没从前旺盛了。” 还能这样? 叶书羽想起来有这样一个说法,水是象征着财富,水源一旦受阻,那么财富自然也会跟着受影响,虽说对于叶书羽这样一个二十一世纪无宗教信仰只相信科学的现代人来说,这似乎是有些涉及到玄学了,换了平时他肯定会来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但如今他身在这里,有些事情不能不信。 毕竟他现在站在这里,就没有办法用科学来解释了。 “可有人去看过那山泉水为何引不下来?”叶书羽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算是去看过了,想必也是无用,否则也不需要我们这些人一日三趟地送上来,早就接着用山泉水了。”老者说。 是这个道理,叶书羽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接着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从老者的自称中,叶书羽知道了这位老先生和他是本家,便立马亲切地叫起了叶伯。 “好了,我也该走了,明日再过来。”叶伯挑起空空的水桶,和叶书羽告别。 叶书羽礼貌告别:“好的叶伯,明日再见。” 叶伯走后,叶书羽心不在焉地扫着地,毫无灵魂地把所有的落叶都扫到一起,据刚刚叶伯所说,广临山并不是很高,山下就是小镇集市,很是繁华,这一片也从未有过旱灾,引了几十年的山泉水突然断了这情况,似乎是有些不寻常,也不知道这不寻常和本该在出租房躺着的自己突然变成了寺庙里的扫地人是否有关系。 叶伯是负责早中晚的中来送水的,殿水秋日的夜很长,中午没过几个时辰天色就会泛黄,据叶书羽不知道哪里来的经验,觉着安全起见,晚上还是不要出门了,便决定明天一大早再上山去看看。 …… 扫完地回到刚才的禅房,百无聊赖的叶书羽拿起柜子的几本经书,想简单翻看一下,没有手机等智能电器的时候,哪怕是日用品包装的说明书都能看进去,何况是经书呢? 然后,叶书羽翻开经书的第一页,发现上面写的并不是经文,甚至不是文字,而是几笔简笔勾勒出一副很是细致的图画,右下角的落款写着三个字——广临山。 这是广临山的地图,这东西为什么被伪装成经书的样子,放置在这里?有人要怂恿他主动上广临山? 第7章 第 7 章 山下的小镇市集甚是热闹,各路店铺老板吆喝声此起彼伏。 叶书羽今天早上才刚醒,睡眼惺忪地出去洗漱,刚在饭堂坐下,昨天叫他去打扫的年轻小和尚坐到他旁边来,说是寺里的米不够了,需要他下山去买一些,叶书羽想都没想直接答应,然后趁机会和小和尚聊了几句。 亏得叶书羽来得晚,饭堂没什么人了,否则循规蹈矩的小和尚想必会和他说:食不言,寝不语。 小和尚虽然冷面,但叶书羽问他的话都回答得很细致。 叶书羽从小和尚口中得知广临寺里约莫有四十多个和尚,共有两辈,长者辈法号从慧,幼者辈法号从元,这位小和尚,法号元忍。 元忍十岁便上广临寺,如今,已经有七年了。 叶书羽邀请元忍同他一起下山去采买,被冷面小和尚拒绝了,他很轻微地皱了皱眉头:“寺中有寺规,不可轻易下山,小叶施主,还请你辛苦一趟了。” 那行吧,平白无故的让小和尚坏了寺规也不好,说完事情以后,早就吃好早斋饭的元忍就离开了,叶书羽以最快的速度扒拉几口饭之后,独自一人下山,路过寺庙进门的前院,叶书羽还发现那里有一个浅浅的许愿池,底部装满了铜钱。 广临山并不是陡峭高山,不知道有哪位好心人铺好了石阶,故叶书羽下山之路甚是容易,感觉没走几步就已经抵达山脚。 那叶伯果真没说过,广临山下就是个及其繁华的集市,人来人往的热闹极了,元忍所说的米铺在集市的最东边,高高挂着高记米铺的布褂就是,这几年寺里的大米都是这家米铺采购的,双方达成了长期合作协议。 叶书羽的方向感向来极好,走几步就能辨别方向,用手机导航的时候,瞥个两眼就能记住陌生的路,所以他很快就找到高记米铺的方向,一路往前走,一路看着集市里的花样。 该说不说,这个集市真是形形色色什么都有,秋日的太阳不强烈,温暖而明亮,集市上吃喝用度、娱乐游玩,一应俱全,处处五彩缤纷,看得人眼花缭乱,完全不逊色于现在大都市的商业中心,叶书羽甚至在这里能看到多年以后都看不到的景象,比如:街头的剃发师傅,能左右开弓,一次性给两位顾客剃头,边剃头还能边听隔壁茶馆说书人的说书,好不厉害。 说书? 叶书羽步子都已经踏出茶馆好几步又折了回去,因为他听到了关键字:广临寺。 说书的是个不过十岁的小姑娘,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色,扎了两个小辫子站在台子中央的桌子后,手执一把与她手掌大小的迷你小扇子,这姑娘年纪虽轻但口齿清晰,表情丰富生动,语气抑扬顿挫,只她一人便演绎了万万千千: “话说我们殿水奇谈,那就不得不提起广临山与广临寺了,广临山乃我们殿水奇山,能护住咱们殿水人周全,五十年前那场大难,广临山凭空出现一座广临寺,据说这寺庙并无人建造,平白无故地就出现在了半山腰上,且这寺庙灵验无比,但凡许愿皆能如愿,可这庙中多年来并未有驻寺僧人,约莫是有山神庇佑,护住广临山,也护住广临寺……” 小姑娘稚嫩的童声还在继续说书,但叶书羽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什么叫做广临寺多年来并未有驻寺僧人?那是一座空寺?那他在寺里听到的那些念经声和方才才同他说过话的元忍都是假的吗?还有叶伯,这个山上山下两边跑的人,他昨天和叶书羽说的那些也和说书人说的有不少出入,就比如叶伯说最近广临寺的香火没有从前那般旺盛了,但叶书羽出门下山的时候,从山下来的香客那是一茬接着一茬,除非是以前“旺盛”时期是人挤人,否则现在这个状况,说香火旺盛也绝不是夸张手法。 叶书羽回头看了一眼台下听得津津有味得观众,他们个个沉浸其中,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台下的人皆年长于台上的说书姑娘,若她是胡诌的,想必这些观众不会这么安静。 带着满头的问号,叶书羽到了高记米铺,这间米铺比寻常米铺大上好几倍,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妇女,旁人都唤她作高大娘,叶书羽看到她斟酌了两下叫了她一声施主,虽然他并不是和尚,但僧袍在身,又是寺庙出来的,多讲点礼数总是没错的。 “今儿个又是你来啊。”高大娘扫了一眼叶书羽,热心道。 看来从前的这个“小叶”也常干这事,叶书羽面不改色,也挂上了笑脸:“是啊,就是刚才一路过来的时候,在前面那个茶楼听了会儿说书,所以耽误了点时间,来晚了一些真是抱歉。” “不打紧不打紧,反正我这米铺,晚间也做生意的,”高大娘先是笑了笑,然后说,“不过你这小师傅说什么呢,我们这条街,什么时候有的茶馆,又什么时候有说书人了?” “前头剃发店边上可不就是个茶馆,那说书人,是个年幼的小姑娘呢。”叶书羽心口提起疑问,边观察着高大娘,边解释说。 “那就更不可能了,”高大娘摆了摆手,“我们这条街上更没有什么剃发店,我在这里几十年了,从来没有过。” 高大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和叶书羽保证。 是这样吗? 可刚才剃头师傅一手一把刀的高超手艺和说书姑娘的精绝说书还在叶书羽脑海里,总不能是叶书羽凭空想象出来的吧,而这高大娘看上去也不像在说谎,再者,剃头和说书,本质和开米铺的高大娘并没有任何竞争,高大娘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高大娘手脚麻利地帮叶书羽装了两麻袋大米,快速地结好账,叶书羽和她道了谢,然后背着两袋大米离开。 或许是叶书羽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也常健身,也或许是他心里惦记别的事情,两袋不轻的大米被在他身上他并不觉得有多重,眼前的集市依旧热闹着,你来我往地吆喝交谈,走过茶馆和剃发店时,叶书羽还特地又看了两眼,说书姑娘换了身衣服,开始讲殿水大财主的奇谈,剃头店,则是又换了两位客人在剃头,这些在叶书羽眼中是实实在在的,可假不了。 叶书羽穿过集市走到山脚下,才发现他前面有两个男人,身型有些像,一个约莫四十岁,衣衫华贵精细,一个二十出头,布艺长衫,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像是去往广临寺的方向。 不知怎么的,前往广临寺的路,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但叶书羽的目光只能聚焦到这两个男人,其他人的模样有些模糊,像是被虚化了。 叶书羽提了点速度,跟上着两个男人,原本两个男人的脚步是前后脚,走了半截路之后,年纪大一些的那个估计是体力消耗有些吃不消了,就放慢了步子,被年轻男人赶了上来,没几步两个人的步伐便一致了起来,殿水人生性热情,刚刚叶书羽在集市走了一遭,一路上都会被各种小摊贩店主喊住简单招呼一番,虽说做生意的人大多都这样,但也足以看出殿水人的热情,而这两个男人,步伐接近几乎要肩膀撞肩膀了,却谁都没有要和对方打招呼的意思。 不对劲,这两个人有点不太对劲。 叶书羽在集市费了点时间,回到广临寺快中午了,午间时分没什么人,大部分都用斋饭去了,叶书羽看着那两个人同步走到大殿上,同步找到最中间的那个蒲团,同步跪了下来。 三个同步过后,在他们跪下来的一瞬间,两道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就像是地上的影子,通常两个人靠近一些就会重叠,眼前的两个男人,因为这两个人身量接近,体型相似,两个身体如同影子一般严丝合缝地跌在了一起。 叶书羽:?! 此时此刻他们一个双手合十对着眼前的佛像在祈祷着什么,另一个则弯腰磕头,身体完全重合,从叶书羽的视角望过去,就像是一具身体,长出了两个头,让他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小叶施主,你回来了。”不知道元忍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叶书羽身后,突然出声差点没把叶书羽吓死。 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表情管理,拉住了元忍的衣袖:“元忍小师傅,你看啊,那边有两个男人重叠在一起!” 元忍闻言面露难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门清净地,小叶施主怎的可以讲这般污言秽语?” 这是想哪里去了? “我是说那个位置,有两个男人跪在同一个地方,同时在参拜,但他们身体居然像影子一样重合了!” “没有啊,不就是只有一个吗?”元忍往叶书羽手指过去的方向看,把他看到的东西如实说了出来,“就只有一位衣衫清贫的年轻男施主在弯腰磕头。” 叶书羽不可置信:“你没看见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元忍又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不是,我没有骗你,我说真的……”叶书羽提高了音量,那两个男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阿弥陀佛,小叶施主,大殿之上不可喧哗,您还是回后院去吧。”元忍又一次双手合十。 第8章 第 8 章 叶书羽被元忍半推半赶带离了大殿,一路背上山的两袋大米被放置在了厨房里。 叶书羽看着元忍熟练把米倒进米桶的动作,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寺中有四十几个人,两袋大米够吃几天?” “约莫半个月吧。”元忍回答。 “够吃那么久?”叶书羽疑问道,毕竟这两袋大米加起来也没办法把眼前不大的米桶装满,寺里的和尚可都是男人,饭量怎么着也不会小。 “那是少数,寺中有规定,礼佛前不可吃太饱,故我们一日三餐,只吃半分饱即可。”元忍说。 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念经?叶书差点把这句话脱口而出,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寺里定的规矩,他现在借住在这里,还是不要多话的好。 “小叶施主,这条不会针对你。”元忍看着叶书羽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 这冷面和尚怕是会错了意。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 其实叶书羽并不在意自己能吃多少,并且他发现了,自己到这里为止只吃过两顿饭,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不管吃多吃少,他都不会感觉到饱与不饱,这就说明一个问题,在这里吃饭对叶书羽来说,大概率不是必要项,所以多吃点少吃点对他来说无所谓,只是元忍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打断了他: “下午的诵经马上要开始了,小叶施主若是没事就回禅房休息吧。” 言外之意,别出去乱跑。 冷面小和尚的话还是要听的,毕竟从他那里能探听到不少消息,于是乎叶书羽答应了一声,就走出了厨房。 诵经声在叶书羽回到禅房后不久就响了起来,和他昨天刚开始听到的动静一样,声虽不大,穿透力倒是挺强的。 叶书羽原本想着今天起了个大早,准备睡个回笼觉,刚躺回床铺闭上眼睛,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隔着稍远的距离,像是好多枚铜钱落地的声音。 大殿的功德箱里出现铜钱不意外,前院的许愿池出现铜钱也不意外,但在和尚居住的后院出现这个声音就有点奇怪了吧,通常这里也不怎么会有外人进来,除了来送水的叶伯他们,叶书羽心觉疑惑,便起身推开一点窗,去寻找铜钱声源。 透过窗户的缝隙,叶书羽看到了刚才跪在大殿的两个男人其中之一——穿着稍华丽的四十多岁男人,他手里拎着一长串绑起来的铜钱,被他一把一把地拽下来,往后院树下的井中扔,那些铜钱落地的声音,就是从井中传来的。 叶书羽其实很好奇男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扔铜钱,先不说这口井能否许愿,要许愿不应该在前院的许愿池吗?就算是真在许愿,有拿一大串铜钱大把大把撒的吗?这是有多少愿望要许啊?也不怕不灵? 不过他不敢贸贸然出去,因为这个男人,刚才元忍在大殿的时候并看不到他,而叶书羽却可以,他不清楚目前是什么局势的情况下,还是低调自保为上。 直到男人把手里的铜钱全都投入井中,双手空空后,叶书羽看到他对着这口井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响头后站了起来,重新整了整神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地离开了。 约莫过去一刻钟,确定男人不会再回来了,叶书羽才从禅房出来,往那口井的方向走过去。 男人扔铜钱的行为确定了叶书羽刚开始的猜测,这口井确实是口枯井,不然铜钱若是落入水中,可不是刚刚那样清脆的声音,他壮着胆子往井里看了一眼,乌漆麻黑的那不见底,不过还好,没有什么鬼脸突然出现,想想也是,佛门清净地,怎么会有这种脏东西? 结果下一秒,叶书羽就感受到了一种力量,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他整个人拽进了井里。 强烈的失重感让叶书羽脑子里就四个字:这下完了。 然而这失重感没有维持很久,“这下完了”刚从叶书羽的脑中划过,他就跌落在一片软软的地上,这种软像是潮湿松动的土地,这里并不是漆黑一片,头顶的光亮照进来,虽不算太亮,但他能看到这里一览无遗,并没有自己想象过的任何吓人惊悚的东西,但是在这里,也没有刚刚那个男人扔下来的大把铜钱。 几乎是空无一物。 但就在叶书羽手掌撑了撑地之后,他看到整个周围似乎都提升了一点亮度,在他左边的方向,在这时候还拓宽出了一条不算狭窄的甬道,像是在指引叶书羽走过去。 叶书羽皱了皱眉,不加任何思考就抬脚往甬道里走,虽然走这条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管他呢,先走吧。 甬道似乎很长,哪怕是有点光亮也无济于事,叶书羽走了很久依旧是看不到头,离谱的是,他每走一步,身后的路就自动填补,也就是说,回头路被堵死了,他只能往前走,如果不是最后终于走出来了,叶书羽甚至要怀疑,他在被当成一只仓鼠,一停不停地走永动轮。 等到叶书羽从甬道出来,那一瞬间,甬道消失不见,这条窄窄的通道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他环顾四周,发现他似乎是通过甬道爬上了广临山,再往上一点点就是山顶,而在他眼前的,是一汪水池,水池里边没有水,满满当当的,全都是铜钱。 怎么,在寺庙的井里投进去的铜钱都到这里来了? 叶书羽突然想起他昨天晚上在禅房里看见的画在经书里的广临山地图,那副地图画得很细致,几乎是一比一还原,所以叶书羽一眼就能看出眼前所在地是朝南面的山头,只是地图中的朝南山头底下,是一片有些深度的水池,图画中的池水清澈见底,并不是满池的铜钱,周围的树枝绿叶,也要更茂盛一些。 接着他矮下身子,撑着干涸的池壁,去捞那些铜钱。 叶书羽在现实生活中也去过不少寺庙,许愿池之类的也不并少见,他有时也会跟着投掷硬币到这些许愿池里边,曾经也暗暗想过如果把许愿池的硬币捞起来,应该会有不少钱,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真干了这样的事情,虽然这个许愿池中并没有水,而且这些铜钱,也不是现实生活中的硬币。 铜钱的数量挺多,肉眼望过去,可以发现铜钱的模样分为两种,一种为方形,一种为圆形,方才那个男人投掷的,叶书羽虽然隔得远,但能看到出来男人手里的铜钱边缘有棱角,是方形铜钱。 池子里的圆形铜钱数量比方形铜钱数量多一些,叶书羽捞了一些拿在手里,发现方形铜钱比圆形铜钱整体要更为陈旧,应该是方形铜钱整体铸造的时间要久远于圆形铜钱。 这两种铜钱搀在一起,叶书羽觉得这好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于是他分别又捞了点方形和圆形的铜钱在口袋里放着,转身去寻找广临山的泉眼。 叶伯说山泉水在一个月前突然无法下引,所以他们才会挑水上山,而寺里的香火也因此受到了影响,叶伯也说了,殿水这一带甚少有旱灾,那就说明泉眼应该不是自然原因不出水,而是别的什么原因被堵住了。 经书地图上说,泉眼的位置在朝北面的一块岩石下面,叶书羽边回忆着路线,边小心翼翼翻过山顶,这一片区域的山路不太好走,杂草丛生,怪石居多,还容易脚滑踏空,叶书羽谨慎地不能再谨慎,双手双脚并用,生怕踏错一步他就结果在这里了。 虽然,他不知道在这里结束生命会不会直接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但半途而废的事情,他不想做。 叶书羽艰难地爬到地图所示的岩石下面,听到了些许动静,泉眼旁边有一块长长的岩石,像是个平台,叶书羽往里面走了两步,首先看到的并不是被堵住的泉眼,相反,泉眼并没有被堵住,依旧往外喷洒着什么,只是等叶书羽靠近,清楚地看到泉眼喷洒的东西时,他愣在了原地。 泉眼里喷出来的,哪里是水,分明是一枚又一枚的铜钱!圆形的方形的都有! 山泉水变成了铜钱,泉眼里此刻装着的,也是数不清的方形和圆形铜钱,铜钱叮当着地的声音响在耳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好多事情都不正常,叶书羽感觉一阵寒凉直达全身,结合前面发生的事情,他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高大娘看不到茶铺,他可以,再比如元忍看不到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也可以,如果高大娘和元忍都没有说谎,自己的眼睛也正常,那么是不是说明了一个问题—— 叶书羽没来得及把想法缕顺,脚下的岩石开始震动,感觉是泉眼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入侵,然后触发自我保护机制,叶书羽也没丝毫犹豫,本着珍爱生命的原则,立马就逃离这里,跑出去的步伐都比进来时候要利索很多,果不其然,他一离开,泉眼就不再有动作,岩石的震动停止,一切再次陷入沉寂。 当然,喷铜钱还在继续,铜钱落地的声响清脆得很。 叶书羽站在广临山顶上,边喘着气边俯瞰这座山,刚才的猜想佐证不足,他需要下山再次证明,说不定他搞清楚了其中的问题,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第9章 第 9 章 下山之路依旧很顺利,叶书羽有了目标,直达集市中上午说书的茶楼。 此刻的说书先生已然换了一个,是个同样约莫十岁左右的少年,他亦是绘声绘色地说着新故事,只是故事内容与广临山和广临寺无关,叶书羽就没仔细听。 他要了一壶茶,然后把圆形铜钱掏出来,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非但没有接过,反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叶书羽,语气有些玩味:“这位小师傅,您是不是逗我玩啊?您这枚铜钱早就不能用了。” “那,这个呢?” 叶书羽面不改色地又拿出方形铜钱递给店小二,对方这次就接过去了,立即眉开眼笑:“这个当然能用,小师傅您稍等。” 不一会儿,店小二端着一壶茶过来了,他看见叶书羽身上有些泥污的斑驳,自来熟地问道:“小师傅是打哪里来啊?” 叶书羽依旧是一身僧袍,下山前特地整了整僧帽,把头发都藏了进去,不注意看,真的会把他当成和尚。 他看了一眼店小二:“广临山,广临寺。” 店小二脸上的笑容一滞,但是没说什么,说了句慢用就快步走开了。 叶书羽右手捏着茶杯,看着店小二瞬间走远的背影,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杯壁,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这里—— 以两种不同的铜钱为界限,存在着两个世界。 同一个世界的人,使用的是同一种铜钱。 早上元忍给叶书羽买高记米铺的米的是圆形铜钱,高大娘清点过后就收下了,说明高大娘和包括元忍在内的广临寺所有僧人属于一个世界。 使用方形铜钱的人属于另一个世界,比如眼前的茶馆众人以及在广临寺后院投掷铜钱的男人。 这两个世界的人互相看不见,也互相不干扰,所以才会出现方才在大殿时两个男人身影可以重合的情况,因为他们根本看不到彼此,哪怕是处在同一个位置,也无法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存在,不会产生任何碰撞。 早前说书姑娘称五十年前的殿水有过大难,自此广临山上便有了广临寺,叶伯也说广临寺是五十年前建造的,也就是说,五十年前的这个时间段极有可能是个分水岭,并且按照铜钱的陈旧程度,是方形铜钱更早于圆形铜钱,那么很大概率,属于元忍他们这个世界的人,是在这场大难后才出现的。 不知怎的,叶书羽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口气喝完了茶杯里的水,然后离开了茶馆。 以最快的速度上山,回到他住的禅房,拿起柜子上画着广临山地图的经书,此刻的地图,朝南方向的一往水池在叶书羽翻开的那一刻变成了一池子的铜钱,一如他在山上看到的实物那样。 而在这本经书的第一页上,白纸黑字写了十二个字。 【异世尔,一人知,得全貌,方为止。】 所以,画这幅地图的人,早就知道这里所有的事情? “得全貌,方为止”的意思,是要叶书羽得知所有的真相才会结束这里的一切,他才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吗? 可是叶书羽现在也差不多分析好了现状,找到了铜板的差异,推测出了有互不相交的两个世界,怎么他丝毫没有要离开这里的迹象?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书羽摸着下巴在禅房里踱来踱去,他注意力太过集中,都没发现外面有人在敲他的门。 “小叶施主,可以用午斋了。”这次来找叶书羽的是个小个子和尚,看上去比元忍年纪还小一些,法号元恩,元恩小和尚倒是区别于冷面的元忍,热情得很,看上去和叶书羽很熟。 叶书羽微微点头:“多谢,我过会儿就去。” 元恩可能是年纪小,亦或者是入佛门不久,好奇心还很重,他看见叶书羽手里捏着那本经书,问道:“您在这做什么呢?” “我……” 叶书羽话没说完,元恩就从他手中抽出经书,翻展开来:“您这画功真是越来越好了,把这广临山画得栩栩如生。” 什么东西? 叶书羽疑惑地看着元恩:“你是说,这是我画的?” 元恩也同样疑惑道:“是啊,您是个画师,这本空白经书还是您刚入寺那天问我要的呢,说是想把我们这座广临山画下来,您忘了?” 叶书羽:不好意思,有这段记忆的那个人压根不是我,还有,原先的“小叶”是个画师吗? “我刚睡醒,人还没清醒,还真是忘了。”叶书羽找了个很烂的理由回答元恩,然后把经书从对方那里拿回来,放回柜子,轻推了推元恩的肩膀,“我这就去用午斋。”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许是距离过近,叶书羽在元恩身上,闻到了和元忍一样的味道,淡淡的潮湿味。 …… 眼前的素斋虽然没有一点油水,但干净清爽,也会让人很有食欲,叶书羽盯着这素斋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下嘴。 两个理由。 首先,他不饿;其次,他知道吃了没用。 因为就在刚刚,他得知了自己是游走于两个世界之外的那个人,也就是经书第一页的“一人知”。 从前的“小叶”也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而叶书羽意外过来“顶替”了“小叶”以后,他们两个人,用了同一个身体,从物理层面看来,依旧是“一人知”。 但这里真正的真相是什么?他原先推测出来的那些,有何不对吗? 叶书羽闭上了眼睛,把这两天经历过的事情重新排列,是不是哪里漏了细节? 【这位小师傅,您是不是逗我玩啊?您这枚铜钱早就不能用了。】叶书羽脑海里冒出了这一句话,当时他递出去几枚圆形铜钱,店小二拒绝时,说了这番话。 若两件东西存在一前一后,那么见过后面东西的人,必定见过前面东西,店小二这么说,说明他是见过圆形铜钱的,所以,圆形铜钱才是更早的,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与之相匹配的元忍元恩以及广临寺众人,才是五十年前世界的人! 由于叶书羽在广临山上的池中发现方形铜钱比圆形铜钱整体要更为陈旧,以及说书姑娘说广临寺是一座空寺,所以他先入为主地将方形铜钱定义为更早一些的世界。 等等,叶书羽发现他一直忽略了一个重点——五十年前那场大难,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里,叶书羽随便扒拉了两口饭,然后回到禅房拿上那本经书,根据经书上的地图,准备再次上广临山,去找泉眼所在地。 地图画得十分细致,加上叶书羽本人自带导航功能,比起之前跟无头苍蝇似的在甬道里往前走,这次他没花多久时间就找到了泉眼所在的地方,他和早些时候一样,站在了岩石平板上,泉眼依旧是源源不断地在往外吐铜钱,而在周身开始震动的那一瞬间,叶书羽把手里的经书摊开,泉眼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力量,吐铜钱暂停,周身的震动也暂停,摊开的经书像是被镀了一层看不见的光环,缓缓地在泉眼上方升起,接着,经书中折射出一道光在叶书羽眼前,开始逐渐有了画面…… 从前的殿水是一个靠山的小镇,仅一座山,和山脚下寥寥几户人家,虽然地理位置偏僻,但这地方很是出名,因为这里有一座传说求什么都很灵验的寺庙—— 位于广临山半山腰的广临寺。 哪怕是上山之路艰难,哪怕是广临山常年气候不佳,不远万里前来广临寺拜佛祈福的人也永远不会少。 这座寺庙广结善缘,会收容穷苦人家的孩子入寺修行,几十年来,这样的人在广临山不在少数。 在广临寺建寺五十年之际,寺里来了一位家道中落的画师,这位画师画艺精湛,画人画物都万分传神,据说他入寺的第二天,就画下了广临山的全貌,在此之前,他仅仅只是用了一天的时间走了走广临山。 画师性子很随和,但毕竟和寺中真正入佛门的和尚有区别,所以画师和和尚们的沟通不多,他除去去做自己主动揽下来的后院的杂活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广临山上游走,用画笔在纸上把整座广临山画得更加细致,就是广临山的夏日总是下雨,初夏入寺的画师游走山间时常常被淋成落汤鸡。 画师原以为在寺中平静的日子会一天天过下去,直到一年以后,广临山由于夏日连着十几天下暴雨,频发地震七天以后,史无前例的山体滑坡把整个广临寺给淹没了。 淹没了? 叶书羽看着眼前的画面,终于得知了说书姑娘口中的那场大难,便是这山体滑坡,怪不得元忍和元恩身上都带有淡淡的潮湿的味道,因为这曾是他们的经历,还有这位画师,转过来的时候,和自己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怪不得方才元恩会说那些话,原来的“小叶”就是画师本人,而叶书羽自己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过来成为了“小叶”,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止存在两个世界才叫“异世”,叶书羽和画师“小叶”同样也是异世。 只是叶书羽没想通,目前画面所呈现出来的一切好像没有特别灵异的地方,那么后来怎么会出现两个世界? 眼前的画面突然变了个色调,由原先的白色变成了金色,从崩塌的广临山变换到了一个类似于山洞的地方,山洞中央有一块塌陷,里边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着光,画师站在旁边,似乎是在对发着光的东西说话: “你是说,我可以把他们都救回来?”画师的喉咙里发出和叶书羽一样的声音。 低沉自带回声的声音从塌陷的地方传出来:“他们全都死在这场灾难里,救不回来了,但你可以让他们以另外的身份,继续存在着。” 画师问:“我需要做什么?” 那声音答:“跳进来。” “什么?” “用你整个人,换整座广临寺的生命,或者说,换整个殿水。” 原来,画师在广临山暴雨之前因为有些私事就下山去了,二十几日后听闻噩耗,广临山遭遇滑坡,广临寺同样成了废墟,那些同他朝夕相处的僧人全都殒命,山下的小镇也同样无人生还,画师一年多以来收到广临寺上下诸多恩惠,深知整座寺中的人均为良善之辈,山下的村民也是无妄之灾,他们都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而此时,冥冥之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指引,于是他不管不顾地再次爬上了面目全非的广临山,来到了一个坍塌山体后形成的半路天的山洞,在一处凹陷里,找到了带领他来到这里的东西—— 是一枚约莫手掌大小的圆形玉玦。 画师在原地愣了一刻钟,抬头看着玉玦:“我还有一件事要做,请允许我做完。” 话一说完,画师从口袋里掏出他用来画画的空白经书,快速地在纸上添了几笔,然后没有任何思考,直接跳了下去,顷刻间,他的身体骨血融入了这枚玉玦之中,下一秒,玉玦所在的塌陷开始往外喷洒铜钱,因为这是画师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只是因为如今广临山上山困难,这些铜钱大部分都被磨损了外圈,变了形状,喷出来的铜钱,区别于正常的圆形铜钱,成了方形的模样。 这些被喷出来的方形铜钱吸收了玉玦的能量,好像单独开创了一个仅有他们存在的世界,通过五十年的时间,重新创造了一个广临寺出来,并且等比例复刻了广临寺这五十年的时间走向。 而在原本有的世界,也被方形铜钱影响,在五十年后,同样热闹起来,不比殿水从前的荒凉,山脚下寥寥几户人家成了繁华的集市,而他们的通行钱币,就变成了方形铜钱,两个世界共同拥有者完好的广临寺,但它们互不干扰、也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两个世界的人,就这样诡异又和谐地共享着殿水这一片地方。 意外穿越而来占用画师身份的叶书羽,在某种程度上和这座广临寺一样,成为两个世界相交的见证者。 怪不得,叶伯说寺中的香火受到了影响,而叶书羽看到的依旧是络绎不绝的人们上广临山,因为他能看见两个世界的人,而山上的山泉水突然停滞,泉眼成了铜钱,也是因为,原先的画师小叶在慢慢消散,叶书羽即将从异世过来代替他。 至此,关于广临山和广临寺的所有真相,全被揭开。 叶书羽感觉脚下的震动又开始了,接着眼前装满方形铜钱的泉眼好像沸腾了,清脆的铜钱碰撞声,片刻后,画面中出现的玉玦,从铜钱中间飞了出来,它如同有生命一般,悬空停在了叶书羽面前,方才画面中低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他耳边: “愿不愿意再守护殿水的平安?” 是疑问句,但对方用了肯定的语气。 叶书羽指了指自己:“你说我?” 玉玦:“这里难道还有别人吗?殿水每五十年便有一劫难,上一个五十年,是叶画师守护的,那么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叶书羽:“我如何守护?或者说,不应该说这是守护,而是我有什么东西可以和你做交易?” 玉玦疑问:“交易?” “殿水的一切灾难,不就是出自你手?” “有何证据?”玉玦在空中小幅度地跳了跳,若它此刻是人的模样,想必是在皱眉。 “动辄就能让坚硬的岩石松动的人,造成山体滑坡不是易如反掌?”叶书羽冷哼一声,“叶画师善良且有情有义,我不一样,我自私自利,你既然神通广大,应该不会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想回到我自己的世界,旁人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会和你做交易。” 玉玦:“那你可不要后悔。” “你还真是**oss啊?”叶书羽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依据来推断玉玦是否真的有猫腻,他只是凭借看了不少有关这类型的书,觉得一切必有反转才问出了这些话,没想到这块玉玦还真的自己把自己诈出来了。 如果玉玦真能变成人,那想必是从刚才皱眉的表情变成了无语,它没有继续和叶书羽掰扯下去的想法,整块玉玦直直地往下掉,重新落入了装满铜钱的泉眼之中。 疑似破防。 但是下一秒,叶书羽有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离开这个这里了。 停在半空中的经书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动翻了好几页,上面的画面则呈现出了刚刚叶书羽和玉玦对峙的画面。 只可惜,叶书羽没能看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一阵天旋地转,叶书羽缓缓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山洞不见了,经书地图不见了,玉玦也不见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的早晨。 关于殿水的画面如同一帧帧电影镜头一般,非常清晰流畅的留在叶书羽的脑子里,这画面和寻常那些睡醒就忘的差不多的梦区别太大,所以他坚信那不是梦,意识到这一点的叶书羽一瞬间也顾不得头晕了,翻身起来从床头柜里找到纸笔,把他在殿水的奇遇一五一十地全部写了下来,枝叶末节都没有放过,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尽可能地还原他所经历的一切。 画完最后一个句号之后,叶书羽小心翼翼把这些纸收好放进抽屉,接着他又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殿水、广临山、广临寺这些关键词,起先不知是网不好还是怎么的,搜索页面一直是空白,在叶书羽反复搜索,加载符号转了好几圈以后,出现一个地址,上面没有任何名称,就只有一个定位,是在距离叶书羽的出租屋大概三公里的地方。 三公里?叶书羽在入职前单位以后,搬过四个住址,现在这个刚搬来不过半年,刚开始是每天上班两点一线,后来忙着旅游,再后来每天在出租屋躺尸,要说周围有些什么景点设施他还真的不算了解。 原本叶书羽打算回床上补个觉养养精气再出门,但他刚刚写完那几页纸之后就莫名地精神了起来,当即决定不等了,换了身衣服带上手机就出发前往这个地点。 小区门口就有站牌,环城公交可以直达,叶书羽坐了两站下车。 眼前是一座很矮的山,或者说,用丘陵来形容更准确,这是非常贴近自然的一处景观,除了中间有一条人为砌好的台阶,另外几乎都是绿化,最近这座城市是大雾天气,叶书羽远远望过去,丘陵被藏在了层层大雾后面,台阶也是看不到尽头,若影若现的模样,乍一眼还有点吓人呢。 但是来都来了。 叶书羽一边打开手机开始录视频,一边往里走,这里的台阶和广临山的台阶还是有点区别,后者的台阶是由大块岩石堆砌,高度很高,抬脚很费力,而前者的台阶高度较低,年幼或者年长者走起来也不费事,手机上的视频录制时间没过多久,叶书羽就已经爬了老高。 今天似乎是个工作日,就连街上行人也很少,叶书羽上山的一路上都没有人,雾气湿答答地黏在了脸上、衣服上,稍低的温度莫名让他感到了阴森两个字。 周围除了一些简单的绿化什么都没有,叶书羽一路走走看看,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最高点,雾气在这时候最浓郁,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甚至连手机摄像头都起了雾,他举着手机到处转了转,发现什么都没有,不仅如此,还觉得在这里有些喘不上气,头也开始晕乎,这感觉太过真实,不像是心理作用,叶书羽心道不妙,得赶紧下山,这个念头一出,他立马转身,往他上来的方向跑,好在他速度够快,否则真是担心下一秒被困在这大雾里。 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叶书羽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云里雾里”了,没找到任何线索的他索性回到了出租屋,正好困意袭来,一头栽进枕头里开始补觉,估计是真累着了,叶书羽连着睡了快十二个小时才醒过来,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是半夜的三点。 完全清醒过来的叶书羽撑坐起来,打开床头灯,打开手机相册,把刚刚录下来的视频点开,原本也不指望能录到什么关键线索,眼睛都看不到的东西,手机怎么会看到? 不过下一秒,他看着手机里的视频瞪大了眼睛—— 原本应该被雾气冲击地有些模糊的镜头此刻清晰无比,镜头里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大雾的痕迹,满屏的都是中间的石板台阶和两边的绿色植物,还有叶书羽上台阶的脚步声以及他轻微的喘气声。 怎么这手机镜头还能自动除雾? 叶书羽这样想着,眼睛依旧看着屏幕,他看着自己一点点往上爬,肉眼看到雾气最重的地方在手机视频里全都明了,原来在最高点,有一口井,这井的模样和叶书羽在广临寺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屏住呼吸,看着视频里的视角围着这口井来来回回地游荡了好几遍。 眼看进度条马上结束,叶书羽捏紧拳头,生怕一点重点都拍不到就已经结束,然而就在视频的最后五秒,镜头开始往井中间移动,拍到了井里的画面。 是一块匾额,上面写着—— 广临寺。 还有,数不胜数的铜钱。 …… 关于这第五封信的内容差不多就在这里结束了,后面叶书羽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他打算离开这座城市重新开始生活和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201也在这时候,读完了这封信。 比起之前张宅有最后的结局,这次的广临山副本似乎是个开放式结局,毕竟最后“叶书羽”有没有用自己的性命再次换得整个殿水安宁,没有人知道。 长时间休息过后201的精力充沛,看完这封长长的信以后依旧精神抖擞,他索性把其他几封也一起拿了出来,简单地总结了一下叶书羽寄来的这几封信的重点,一共五封信,除了一封介绍叶书羽自己生平的,另外几封,都是叶书羽莫名其妙穿越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发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像是闯关打副本,其中,一个是被蜡烛人霸占的张宅,还有一个是两个世界并存的广临山。 要说这两次穿越的共同之处,就是两次穿越的地方都叫做殿水,同样存在一块玉玦,同样存在一个“叶书羽”,穿越过去的叶书羽本人超脱在当地的世界观以外。 就比如,叶书羽在张宅里,去过祠堂并不会和其他人一样陷入沉睡;再比如,叶书羽在广临寺中,可以察觉到两个世界的存在并且和他们都能对话。 只是有一点201很奇怪,叶书羽本人也有些奇怪,蜡烛人副本中提过叶书羽本人因工作繁忙运动量少,而广临山副本中,又明说了叶书羽日常也常健身锻炼,这不是相悖了吗? 还有,照理来说这两段都是叶书羽的经历,甚至三十岁的经历该在二十七岁的经历之后,那为什么叶书羽在前者的信中,完全也是第一次经历的感觉? 按照正常的逻辑,叶书羽在蜡烛人张宅副本看到玉玦应该会熟悉,因为他早前就已经经历过了啊。 并且,如果201没有猜错,二十七岁的经历也不会是第一次。 甚至,叶书羽的这些经历,同他自己的生平貌似也离不开关系,蜡烛人霸占的张宅最终整座宅院葬生火海,而叶书羽三岁时家里也是因为蜡烛失火导致成了孤儿;广临山的大难是遭遇了山体滑坡,而叶书羽六岁时,所在的孤儿院也是由于山体滑坡让他再次经历失去。 一前一后加起来,都正好是三十三岁。 如果按照这样的推理,生平往后推,穿越副本经历往前推,那么叶书羽下一封来信,很有可能是他二十四岁时候同样经历了穿越到另一个世界,而在那个世界会发生叶书羽现实生活中九岁时发生的事情,201记着,那仿佛是叶书羽念书的学校出了命案,然后资金链断裂无法继续维持,无奈倒闭的情况。 并且,想必叶书羽下一回的穿越经历,依旧会在“殿水”这个地方,依旧会出现那块玉玦。 而叶书羽,又会是一副对所有事件都是第一次了解的反应。 真的会这样吗? 201带着这些猜测和疑问,等着下一封信的到来。 …… 201记得,最开始叶书羽的来信是他的查房护士杨护士给他的,后来杨护士休假之后,信就开始自己莫名其妙出现了,中间201还在门口保安大叔那里打了假,医院里边根本就收不到外面的来信,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叶书羽也在这家医院里? 201的病房门开着,外面有医生护士来来往往的声音,这家医院特殊的地方有很多,比如说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哪怕是每日检查,医生护士也都是轻手轻脚的,今天这样稍微有点动静的就成了非常态,201好奇,就下床去看究竟。 原来是201隔壁病房202,入住了新病人,前一个202病人已经出院半个月了,所以201的病房附近更是安静得很。 201不敢站得太近,因为病人之间不能互相串病房也是这家医院的规定,所以201只能站在202的病房外面,观察着这个新的202,是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岁的男人,面容惨白,毫无血色,单薄的身体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十分违和。 戴着口罩的医生轻声嘱咐了202几句话,然后离开了病房,并对着站在病房门口的201说:“回自己病房去躺着,没事不要出来。” 谁也不知道这间医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规定,201耸了耸肩膀,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刚爬上床要躺下,发现身子底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蹭到了,他伸手一摸,是个信封。 是叶书羽寄过来的第六封信。 201把信打开,又是熟悉的开场白—— “我叫叶书羽,今年二十四岁,接下来的事情,我用第三人称来详述。” 第11章 第 11 章 最近叶书羽在准备搬家,准确来说,是换城市生活。 因为这座城市给他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就在前不久,他的公司举办周年庆团建,目的地是郊外的别墅举行轰趴,为了方便,租了一辆能够承载整个公司的三十多座的大巴,大巴前往郊外时,由于司机疲劳驾驶,不留神撞上了一棵大树,全车人都受了重伤,好在路过的行人及时打了110和120,所有人在第一时间被送往医院抢救,最终虽无人死亡,但几乎车上的大部分人都落下了大大小小的后遗症,最严重的那个,直接瘫痪了…… 而叶书羽自己,因为在团建前感染了重感冒在家休息,成了这场意外唯一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人,彼时他在手机的新闻里看到了这个消息,一瞬间整个人像落入了冰窖,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绽开,一方面心疼亲近的同事的遭遇,另一方面自己侥幸逃脱这场噩梦。 更无法启齿的是,这场团建策划从头到尾都是叶书羽本人做的,虽然发生意外的罪魁祸首是司机,但叶书羽没办法做到问心无愧,他甚至没有勇气去医院看一看他的同事们,内心煎熬三天后,提交了一份电子辞呈就离开了公司。 在连着几天一躺下就梦到大巴车侧翻以后,叶书羽决定离开这个城市,换一个新地方生活。 从北边城市搬到了南边城市,一路上光飞机就要飞行四个小时,许是这几天心力交瘁,叶书羽刚上飞机就睡死了过去。 他似乎是做了一个梦,严格来说也不是梦,因为一切都异常真实。 眼前是一座陌生的建筑,古色古香,看着不像是现代的产物,叶书羽抬起头,两扇大门上边挂着一个匾额——殿水书院。 想必是个古时候的学校。 叶书羽还没有仔细打量面前的一切,就感觉有一股神秘力量推着他走进了这个殿水书院里边,随着一阵呼啸的风声,叶书羽看着正前方飘过来一枚手掌大小的玉玦,叶书羽根本就来不及避开,这玉玦就吧唧一声拍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简单点说,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和玉玦合二为一了。 接着,叶书羽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他并没有要往前走的意思,但这具身体就是飞快地往前移动了,他想要停下来,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他似乎没有办法驾驭自己的躯体,只留一份意识留在脑中了。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出现一段文字,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殿水书院。 殿水书院坐落在远离市集的郊区,是宋家人所创立,并且代代相传下来的书院,同时它还是一座每年只收五位学生的神奇书院,神奇在哪里呢,就是每次殿选,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都出自这座书院,这样的成绩可以说是非常傲人了,所以该书院名声在外,每一年想把学生送进书院的人数不胜数,但书院严格按照它最初定下的招生简章,不管学生家里给书院捐了多少金银,能够提供多少便利,书院始终是按照成绩分配,只招收前五名学生。 这一年,在殿水书院读书的学生依旧是只有五位,分别是—— 书院院长宋启的儿子宋子谦。 殿水镇上有名的纨绔子弟李景。 连考三次落榜三次的大龄学生傅文清。 穷到家里连天花板都没了的叶书羽。 最后一位比较罕见,是书院创立至今第一位招收的女学生林常茵,这一批招生考试的榜首,同时,她也是书院里的炊事娘的独女。 除这五位学生以外,学院常驻有三位,分别是负责书院统筹的院长宋启,负责书院巡查安全的巡守刘鲲,负责炊事的炊事娘林三娘。 另外,还有两位教书夫子,只是他们不住在书院,白天授完课就回家,要授课时再来书院,书院的晚间不授课,故这两位夫子通常在下午时分就会离开。 书院的背景和人物大概介绍了一通后,原本周围安静的环境一下子变得嘈杂了起来。 眼前的文字发生了变化,原来,在今天早上,早课已经进行一半,林常茵还没有出现,几个学生去唤她,竟然发现她惨死在了房中,年轻的姑娘口鼻中都是黑血,此刻是镇上衙门的人过来查看,随行仵作简单验尸,初步推断为中毒所致,时间大概在昨晚,林常茵读书刻苦且心有远志,绝对不会自杀,书院地处郊区,平日里也鲜少会有外人来,两位“走读”夫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书院,所以,凶手就在书院的其他七个人当中。 叶书羽看到最后一句话,如果他正在看电影或者看小说,想必他会觉得这个套路太古早,可现在,是他看得见摸得着的命案现场,并且在这里,同样也有一个叶书羽,如果他猜的没错,自己此时此刻以一个意识寄生的状态在另一个人的大脑里,所以它能够感知这具身体的行为,但不能操作身体干任何事情,如果叶书羽猜的没错,他现在所在的身体,则是这个世界的“叶书羽”。 所以,从正常角度来看,他也是七个嫌疑犯之一。 一个穿着黑蓝配色的衙门捕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叶书羽身后,前者一手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带到了一个公共区域,叶书羽简单扫了一眼,在这个年代应该是称为讲堂,除了叶书羽以外,另外六个人也都已经到了。 殿水学院有院服,包括叶书羽在内的四个学生都穿成一样,从他的视角看过去,每个人都很有特色,院长的儿子宋子谦自带一股天之骄子的气场,李景浑身上下都是吊儿郎当的感觉,而落榜三次的傅文清则是一种与世隔绝的颓废感,想想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落榜,想必早就已经磨灭了他的少年心气。 衙门来了三个捕快,两个黑蓝配色,一个黑红配色,黑红配色的捕快年龄稍长,整个人看上去也更有气场一些,大概率是另外两个的头头,他神情严肃地扫了讲堂里的七个人,然后开口:“你们每一个人,都说一下昨晚在做什么?请如实讲。” 最后四个字,被崔捕快咬得很重。 院长宋启率先开口:“我昨日感染了风寒,早早地便睡了,我儿子谦同我在一起,伺候我喝药,还请崔捕快明察。” 这位院长看上去有个五十岁,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袍子,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来有些佝偻,脸上满是皱纹,揉杂着几分病态,看着确实像是身体不适的模样,旁边的宋子谦连连点头,若是仔细看,他眼下确实有一片不明显的乌青,符合宋院长所说的情况。 但父子互为证人,其中真真假假就未可知了。 领头的崔捕快没有多说,微微颔首就让下一个人说。 李景很符合刻板印象中的纨绔子弟,说话语气懒散:“我昨晚在自己房中读书,一步未踏出房门,无人可作证。” 殿水书院不管家里多有钱、权力多大都没有办法走后门,叶书羽实在是不知道这个李景是怎么进来的,尤其在刚开始的回忆中,五名学生,榜首是林常茵,榜二就是李景,看来这个人也是不简单。 叶书羽心想。 李景说完,崔捕快没有说话,目光移向了浑身上下写着丧的傅文清,后者接收到眼神,叹了口气:“我自前日课后找过林师妹,问她借了一本小记,此后再也没有和她见过面,小记还在我这里,您可以看看。” 傅文清边说,边把手上一本书递给崔捕快,叶书羽这具身体的“叶书羽”眼神很尖,看到了书中的笔记娟秀整齐,像是女儿家的文笔,但这似乎说明不了了什么,谁知道这笔记是怎么来的,而且空口无凭,和李景一样,也不能算是有不在场证明。 而且这个傅文清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怪怪的,怕是没有只借了一本小记那么简单。 “昨日是书院公休,院长不开课,我陪着书院的巡守刘叔一起在扫书院的落叶,刘叔可帮我作证。”叶书羽听到“叶书羽”在说话。 “是是是,我昨日同叶学生在一起……”巡守刘鲲立马接过“叶书羽”的话茬,但没等他说完,炊事林二娘突然大声反驳—— “我昨晚不是拜托你帮我女儿去送饭了吗,你为何不说!”失去独女的林二娘一瞬间变得歇斯底里,红着眼睛指控着刘鲲说谎。 “冷静!冷静!”崔捕快依旧是一副说一不二的严肃表情,很不满林二娘扰乱审讯环境的行为。 “我女儿没了你让我如何冷静!”林二娘才管不了这么多,她年纪轻轻便失去了丈夫,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女儿身上,好不容易送唯一的女儿读上最好的书院,原本有大好前程,却一招折在了这里,换谁都不能做到冷静,叶书羽哪怕是作为局外人,也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崔捕快并没有过多责怪与她,并着重对着刘鲲问出她的疑问:“她说的可是真的?” 刘鲲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是,昨日林二娘晚膳前便离开书院回家去了,她早早炖好鸡汤,嘱咐我给每一位学生送去,其中她特意嘱咐了我,说林学生最近胃口不好,这汤要亲自送到她手中看着她喝下才行,可,可……” 林二娘再度控制不住:“可什么?你杀了我女儿是不是!” 刘鲲是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大声说话时脸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天地可鉴,我去给林学生送鸡汤时,林学生已经,已经没了。”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崔捕快声如洪钟,冷冷地看着刘鲲。 “我确实在那个时间去找过林学生,并且看到她暴毙,我说不是我做的,谁会信?”刘鲲双手一摊,表示他没办法。 “不是你做的,没人可以栽赃给你,实话实说即可。”崔捕快对着刘鲲说完,又转头和林二娘说,“请您放心,我们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你女儿的公道,我一定替她讨回来。” 许是没想到崔捕快会这么说,林二娘抹了把眼泪,哽咽了半晌,才答了一句:“多谢。” 讲堂里闹哄哄地乱了一阵,叶书羽在心里默默地捋了捋,其实现在,除了林常茵的母亲林二娘以外,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包括“叶书羽”在内,因为这六个人没有一个有特别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这案子怕是不好查,换了现代社会尚且可以去查验林常茵房中的指纹和一些物品鉴证,可在这个时代,可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位看上去胸有成竹的崔捕快,能不能尽快破案。 想完了这些,叶书羽这才后知后觉,不是,他不应该在飞机上面闭目养神吗,怎么现在看上去好像是穿越了? 第12章 第 12 章 也许意识的存在本来就是无法用科学解释,包括叶书羽莫名其妙的穿越,所以当他眼睛一闭一睁发现自己离开了“叶书羽”的身体,叶书羽一点也不觉得离谱,但是—— 这个意识跑到宋启身上是怎么回事?还是躺在床上的? 并且,时间好像也有点不对,林常茵的事情发生以后,防止串供也好,防止逃跑也好,总之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崔捕快应该短时间内不会放他们几个离开讲堂,宋启怎么还能够惬意地躺在房间的床上,还有宋子谦时不时进来送药和吃的? 等等,这好像是宋启刚才说过的供词,他说自己昨日身体微恙,所以在休息,既然这样,说明此时此刻并不是众人在讲堂说完第一轮供词之后,而是前一天,这个时候的宋启在病休,看窗外的天此刻还是白天,那么也就是说林常茵,应该也还活着? 怎么时间线还能倒着走?意识形态的叶书羽眉头微皱。 宋启看着进进出出忙活的宋子谦:“好了子谦,你不用忙活了,回去休息吧,为父没事。” “好,那父亲有事再唤我。”听到宋启这话,宋子谦也没多说,应了声就离开了。 宋启撑起身体,听着宋子谦走远,竟然直接坐了起来,那劲道大的,完全不像是拖着病体。 叶书羽:? 怎么这宋院长还有两幅面孔呢?天生的演员是吧? 接着宋启从床上起来,开门看了看外面的情况,确保没什么人在院子里,就悄声离开了房间,径直往西侧的方向走。 殿水书院整体是个回字形,中间是个露天的大院子,东侧和西侧都是住人的厢房,男女有别,西侧只住着林二娘和林常茵。 林二娘大部分时间都在厨房,所以很明显,宋启此行就是去找林常茵的。 还算有礼貌的宋院长敲了敲林常茵的房门,片刻后,里面开了门。 由于整个书院只有林常茵一位女学生,所以她的厢房正进门会有一个巨大的纱状屏风,平日里若是有什么非要在厢房里说的话,隔着屏风也算是设防。 “院长,您找我?” 这是叶书羽第一次看到林常茵的模样,隔着屏风有些看不清长相,只觉得眉眼很是出挑,但要说最喜迎人的,是对方整个人带着的书生意气,甚至,比另外四个男学生都要强烈,这样自信明媚的姑娘,确实不可能会是自杀的。 “林学生,我那日同你讲的话,你可考虑好了?”宋启的话虽是疑问,但语气里全是不可反驳,这位看上去还算和蔼的院长,可没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可亲。 “院长同我讲过什么?我不记得了。”林常茵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起伏,甚至叶书羽都听不出来她有什么情绪。 同样很平静的宋启:“离开书院,学费全部都会退给你,另外还有补偿,你的母亲也可以继续在书院做炊事。” 叶书羽:?这是在做什么,辞退学生? “院长为什么非要我走?”林常茵问出了叶书羽也很想知道的问题。 宋启:“我得让子谦心无旁骛,我知道他心里有你,你在会影响他。” 叶书羽:?不是,你儿子读书的时候想谈恋爱,关人家姑娘什么事情。 林常茵的语气坚定:“院长,您只信任您儿子我可以理解,可我也在您的书院读了两年书,院长认为,我就是这样一个读书只为了嫁得更好的如意郎君的女子吗?” “我……” 没等宋启回答,林常茵又说:“既然如此,我再说一遍,我从未对您的儿子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我只想在这好好读书,他日若有机会,做一个女学究,让更多的女子能够读上书,让她们不再拘泥于只做男子的妻子,孩子的母亲,除此之外,我并无他想,我不需要金银,我也不想离开这里。” 林常茵说完,宋启再次沉默了,刚刚是没来得及讲什么,现在是不知道讲什么。 未能知晓全貌的叶书羽见此情景大概猜了一半,想必是宋子谦主动同林常茵示好,并表示能够娶她过门,但林姑娘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就拒绝了他,而这些话传到宋院长耳朵里,就变了意思。 穷苦人家的姑娘凭着多读了几年书就想一步登天加入书香门第的宋家,宋启首先不答应,于是和对方提出让她离开书院,可这书院原本就是招收考试前五名堂堂正正进来的,也同样交了学费,林常茵问心无愧,没有就这样让她走的道理。 隔着屏风,林常茵和宋启相顾无言一阵子,宋启自觉没趣,离开了西侧厢房。 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叶书羽发现宋子谦又在了。 见宋启回来,原本坐着的宋子谦立刻站了起来:“父亲,如何?” 宋启叹了口气:“看样子,林学生是真对你没有意思。” 叶书羽:? 他一本正经地分析错了?和着刚才宋启对林常茵说的那些话,都是演的?不过也是,宋启方才的话有点太失水准,横竖都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我其实对林师妹也没有意思,”宋子谦无奈地摊手,说道,“但她确实才华盎然,书墨学识均在我之上,她若是个男子,出人头地指日可待,据叶书羽说,他曾看到刘叔偷偷拿过她的文章出去卖,能卖不少好价钱,而我的文章,虽然也能卖出去,可报价远不及她,父亲,我们宋家今时不同往日,也亏得还有这间书院,否则还能不能保住宋家都不好说。” 叶书羽突然想起来了,刚开始那些文字介绍书院背景的时候,似乎是提了一句宋家家道中落,且因为早期宋家自视清高,不愿意为金钱权利打破招生规则,依旧维持着原来的传统,所以即便书院名声在外,内里赚不到什么钱。 “你的担忧为父何尝不知道呢,林学生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只可惜她是个女子,或者说,也幸亏她是个女子,无法参与科举,无法走入仕途,否则,想必是没旁人什么事了。”宋启说,“若她能成为你的妻子,我们宋家会重振往日辉煌,只可惜,她志不在此啊。” “可我听说,她同叶书羽走得很近,她若不嫁与我,我也不许她嫁给旁人,尤其是个穷得连个家都没有的人!”宋子谦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恶狠狠,刚刚才满嘴家族家族的,这一下子的转变让叶书羽觉得鄙夷,外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就这? 还有,这父子俩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儿子主动出击,父亲以退为进,就想着把林常茵娶回家,将她困在四四方方的后院,表面上说着欣赏她的才华,实际只是利用她遮盖宋家后代的无能,也是可笑。 人心常常是无法直视的东西,许多时候,就突然出了歹念,所以,在叶书羽未亲眼见到是谁杀害了林常茵之前,宋家父子的嫌疑还是比较大的。 只是他们说完这些之后,就没再继续讨论,宋启此刻似乎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于是宋子谦留在宋启的房间看书,顺带着照顾他吃药,直至天黑,宋子谦才起身告别回他自己的厢房去。 宋启的意识渐渐迷糊,连带着叶书羽的存在也越来越薄弱,他感觉自己也快要睡着了,就在意志即将要消散的时候,叶书羽一个激灵,不行!万一等会宋启突然起来想干点什么事情呢! 然而他挣扎片刻强迫自己精神起来后发现,他离开了宋启的身体,跑到了室外,原本还有些虚弱的身体突然变得强健有力,叶书羽低头一看这具身体的打扮,瞬间明白了,这是意识停留在了书院巡守的身上了,所以,宋启被排除嫌疑了? 外面的天又从晚上变回了白天,想必是时间线刷新到了早上,比方才宋启的上午还要早一会儿,叶书羽此刻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那枚与他合二为一的玉玦似乎给了他能够以意识体态存在以及不断刷新时间线的超能力,让他慢慢还原事情的真相,绝不让凶手逃脱。 书院巡守名为刘鲲,四十出头,年轻时候做过衙门的捕快,虽然瘦削但体格强劲,哪怕现在年纪大了,身手依旧不错,殿水书院所处郊外,总会有些野生动物出没,因着从前和宋家有些交情,加上刘鲲为人忠厚,便被宋启聘请来负责维护书院和学生们的安全,刘鲲家较为清贫,家中还有妻子和多病的儿子,全靠刘鲲一份薪水养活。 说是巡守,但由于书院人丁稀少,所以大部分杂活是刘鲲和林二娘一同做的,就像现在,刘鲲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把角角落落都扫了一遍,还将书院周围野蛮生长的杂草全部除掉了,还顺便帮林二娘杀了鸡,殿水书院除开教学资源优异,就是膳食丰富,林二娘曾是客栈厨师,做得一手好菜,保证营养均衡的同时还能保证色香味俱全,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在这里,照顾同她相依为命的女儿。 第13章 第 13 章 待刘鲲把该干的活都干了以后,观察了四周,这些学生难得休息,都没有这么早起来,一般来说,整个书院里风雨无阻每天坚持早起的就只有林常茵一人,她总在天际泛青时就起来,捧着书坐到后院小竹林的亭子里,一看便是一个时辰,然后用早膳,再去讲堂。 也就是说,在这一段时间里,林常茵的厢房是没有人的。 刘鲲再次环顾了整个院子,确定真的没有人在外面时,才轻手轻脚朝西边厢房走过去。 【据叶书羽说,他曾看到刘叔偷偷拿过她的文章出去卖,能卖不少好价钱。】 叶书羽想到刚才宋子谦说的这句话,所以刘鲲趁着林常茵房中无人,是去偷她的文章拿出去卖钱的吗? 轻轻叩开林常茵的房门,穿过那层纱状屏风,刘鲲看上去熟门熟路,叶书羽跟着他的路线,一览林姑娘的厢房布置,左侧是入寝的地方,刘鲲半步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右侧的书桌,那里密密麻麻叠了许多书籍,刘鲲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叶书羽跟着扫了一眼,能发现林姑娘的笔迹隽秀好看,不管内容如何,光这文笔也让人据得赏心悦目,刘鲲很快就把书放回去,从书桌下面的另一摞书中找出了三本文章小记,卷成一团塞进了宽大的衣领中,再次轻手轻脚离开。 叶书羽原以为刘鲲会直接拿着这三本书直接去到集市贩卖,没想到他离开林常茵的厢房后,去到了东边最角落的房间,轻叩了两声房门,第二声刚落,“叶书羽”从里面出来了。 这是叶书羽第一次站在外人视角看“叶书羽”,此人相貌轮廓和自己确实有超七成相似,就连日常习惯性压着眉头这样的小细节也通通还原,叶书羽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这世间是不是真的存在轮回,这个“叶书羽”真的会是另一时空的自己? 刘鲲从怀中掏出来三本书递给“叶书羽”,对他说:“老规矩,你誊抄一份一模一样的,我卖掉的钱分你三成,这事依旧你知我知。” 刘鲲的话把叶书羽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说刘叔,”接过书的“叶书羽”简单翻了翻,然后抬眼,语气漫不经心地说道,“您的野心倒是越来越大了,说好的一次一本呢?今儿个怎么就一口气拿了三本过来,也不怕林师妹发现?” 看来这两个人不是第一次干这个事情了,拿着旁人的成果赚自己的钱,也是有点缺德,叶书羽心想。 “所以需要你快点誊写,在林学生发现之前赶紧补上去,确保万无一失。”刘鲲有些着急。 “叶书羽”:“那么,我要七成。” 刘鲲情绪突然暴涨,他一把抓起“叶书羽”的衣领:“我儿子生病了,我需要这笔钱。” 而“叶书羽”依旧是那么不在乎的模样,甚至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快速誊抄完这三本书,我手腕会疼上一整天。” “而且——”“叶书羽”又说,“林师妹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要是得知你一直在利用她的文章赚钱,用铜臭玷污了她呕心沥血之作,你猜她会怎样?” 在殿水书院中,看重林常茵是整个书院心照不宣的规定,一方面林姑娘确实有这个能力,极高的天赋和刻苦的努力,是殿水书院开创几百年来都难得一见的奇才,而另一方面,则是她性子有些执拗,说一不二,原则性极强,两者结合,就算是宋启,也很少会和她说重话。 所以“叶书羽”才会拿这个来威胁刘鲲。 也是看不出来,表面上斯斯文文,甚至还有些窝囊的“叶书羽”居然还有这样一副面孔。 “行,那请尽快,半个时辰后我会过来拿。”刘鲲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叶书羽”的条件。 “叶书羽”说了声好,就关上了门。 垂头丧气的刘鲲从“叶书羽”的房门口离开,刚走到院子中间,就和林二娘差点撞上了。 并不知道刚刚进行过一场不平等交易的林二娘看着脸色不好的刘鲲:“刘巡守这是怎么了?” “无事,”刘鲲连忙转移话题,“您今日未去集市?” 林二娘的年龄比刘鲲还要大上一些,为表尊敬,后者平时称呼时,会加上一句“您”。 “我早去过了,买回来的鸡你还帮我杀了,难道你忘了吗?”林二娘感到奇怪,这帮忙杀鸡也就没多久之前,怎么这刘鲲马上就不记得了? “哦是是是,我刚除完杂草有点忘了,”刘鲲立马给自己找补,“那您是找我有事?” “是有一件事,”林二娘说,“我今日午膳过后得回一趟家里,晚膳我会准备鸡汤,我走时就会炖着,到晚膳时分,还得辛苦刘巡守帮我逐个送去各个学生的房中。” 殿水书院没有统一食堂,书院也有规矩,每一餐膳食都是由林二娘做好了端到各个学生以及院长的厢房门口,两位夫子、刘鲲以及林二娘自己,则是在厨房旁边的用膳桌上吃,不过通常他们几人的用膳时间也都不一致,基本也都是错开的。 所以林二娘若是有事不在,送膳食这事便落在了刘鲲身上。 “这个啊,小事。”刘鲲在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还有一事,”林二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家常茵近日好似有些抱恙,胃口总是不佳,如若可以,晚膳的鸡汤还望你帮我看着她喝下去。” 刘鲲:“自然可以。” 林二娘:“那就多谢了。” 目前为止,林二娘在讲堂上说的那些供词和现在发生的事情基本吻合,而刘鲲则是隐瞒了许多,还有那个“叶书羽”,也没看上去那么单纯。 林二娘再次和刘鲲道谢后,回到了厨房开始准备早午膳,刘鲲则时刻观察着林常茵的动静,若是休息日,她通常会在后院多待一会儿时间再回到房间,这正好给了“叶书羽”和刘鲲充足的时间复刻三本林常茵的文章,并把它送回她的房间,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无人知晓。 刘鲲从“叶书羽”的手中接过复刻完毕的三本书,简单翻看了一下,该说不说“叶书羽”模仿林常茵的笔迹一绝,若是不细看,根本就发觉不出这不是林常茵的手记。 然后刘鲲就带着三本书去到了镇上的集市。 刘鲲似乎是已经找到了买家,一路上有目的似的兜兜转转七拐八拐到了一座豪华富丽的宅院,宅院高高挂着的匾额上写了——李府,刘鲲和门口扫地的小厮说了几句话,就有人出来迎接他。 “刘先生真是说到做到啊,上回说了拿三本过来,这回还真的有。”说话人的打扮同这个宅院一样富贵,脖子上厚重的大金链子差点闪瞎叶书羽的眼睛。 “李员外,若是方便,我可以问问您需要这些文章做什么吗?”刘鲲突然问。 李员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 刘鲲:“随口一问,若是李员外不想说,当我没提过这话,咱们日后继续合作。” “来人,给钱,送客。” …… “你家李员外指使你来杀我?” 刘鲲从李府出来,回书院的一路上都感觉有人在跟踪,他故意放慢速度引得跟踪的人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在一处树林里,抓住了一直跟着他的人。 就是刚刚引他进门的小厮。 小厮原本还不肯承认:“我我我我没有。” “没有?”刘鲲手上一使劲,直接把小厮的手压在背后反扣,到底是从前有过抓贼的经验,小厮吃痛,瞬间动弹不了了。 “疼疼疼,我说我说。” 刘鲲不但没放手,还加重了力道:“你就这么说,说完我再放开你。” “你刚才不是问了我家员外这些手记是做什么的吗,他是要把这些文章编成书籍,以我们公子的名义发出去,他日就算公子科考无名,凭借这些作品,也可以找关系得一个地方文官。” 原来李员外也不是从出生就有钱,小时候过的也是贫穷的日子,只是后来遇上贵人开始做起生意,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暴发户,几百年前的时候讲究士、农、工、商,商排最后,所以许多商人在有了财富上的成就以后,就开始着重文墨,意图走仕途,让整个家族列入清流,很明显,李员外想给他儿子铺的就是这样的路。 刘鲲疑问:“那为什么你家公子自己不露面?” 小厮回答:“我家公子还在书院读书,根本就不知道这事,这些都是员外瞒着公子做的,为此,他还特地请了师爷帮忙看文章是否优秀,是否能够编写成书,是否有利于公子他日名声大噪。” 怪不得,当初刘鲲第一次偷林常茵的文章去卖的时候,帮李员外买文章的师爷直接垄断了他后面所有的文章,原来他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可这……不就是把林常茵的心血拱手让给他人了吗? 刘鲲这个念头一出,马上自己就笑出了声,他一个偷人文章的,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人家李员外起码还是出了钱财的,而他自己完全是不劳而获,他松手放了李府小厮,让其回去,并再三警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看着小厮跑远,刘鲲才转头往集市的方向回走,刚才的小厮虽不肯透露他家公子的名字,但在刘鲲逼问下说出了他家公子被收录在了一个叫做兰亭的书斋中,目前还没有对外发行与售卖,刘鲲得知道,林常茵的这些文章最后署名的究竟是谁。 “李姓作家?我们书斋目前就一位李姓作家有多部作品,他叫——”年迈的书斋柜台先生摸着胡子思量,片刻后他就想起来了,“叫李景。” 李景? 第14章 第 14 章 刘鲲回到书院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继续在院子里扫落叶,把原本扫成一片的落叶扫开,再重新扫到一起,然后再扫开,再扫到一起,像是自己跟自己较劲似的,一直来来回回地循环着。 期间“叶书羽”看不下去了,出来帮着他一起扫地。 “叶书羽”察觉出了刘鲲的不寻常,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刘叔,买卖不顺利?” 刘鲲摇摇头:“不是,很顺利,那些钱我等会儿就会给你。” “叶书羽”追问:“那您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刘鲲不想说:“不关你的事,别多问了。” “叶书羽”还想问些什么,见刘鲲闭口不谈的样子,也自觉不再说话。 就在两个人都安安静静扫地的时候,叶书羽发现自己的意识又开始飘起来了,这感觉和早些时候离开宋启的身体感觉一模一样,怎么又是没完全经历完一整天就开始换身体“寄存”了? 宋启父子俩和刘鲲可还没摆脱嫌疑呢—— 等等,意识形态的叶书羽眯了眯眼睛,轻轻地啧了一声,他现在拥有的超能力是那块玉玦给的,既然都已经能够让他不断进入七个嫌疑人的身体去验证谁是真正的凶手了,那怎么这三个人最终究竟是否有杀害林常茵没有明确说明?怎么这玉玦还要和他留个悬念吗? 叶书羽玉玦没有必要和他绕这么大的弯子,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宋家夫子还有刘鲲不是凶手,所以压根没有跟完全程的必要,只需要知道对方在案发那天做了什么,以及是否有动机去杀害林常茵即可? 没人能够告诉叶书羽答案,那么—— 姑且先这么认为着吧。 叶书羽这一分神,他的意识就从刘鲲身上离开了,他自己能够很直观的感受到,他的意识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眼前的画面在抖动,说明身体的主人正在走路,此人手里还拿着东西,叶书羽低头瞥了一眼,发现是一个很小的药罐,拿药罐的手是双女人的手,看着有些粗糙,手上还有不少烫伤和刀伤,一看就是长期做饭的手,所以叶书羽这次的意识,跑到了林二娘的身上。 药罐?谁生病了? 林二娘从厨房一路走,穿过院子到了西边厢房,林常茵的房间,曲起指节敲了敲门:“常茵,是阿娘。” 林常茵没一会儿就来开门,看到来人,眼睛似乎亮了亮:“阿娘?您怎么又过来了,不是刚刚才吃好午饭吗?” 刚刚吃好午饭,看来这次的时间刷新到了中午,叶书羽捕捉到了重点。 “阿娘给你熬了药,快趁热喝了。”林二娘走进林常茵的房间,把手里的药罐放到卧室那一边的桌子上,她知道林常茵很珍惜自己那些书籍笔墨,所以但凡只要是带了汤汤水水进来,是绝对不会靠近书桌那一边的。 “阿娘,我不是都说了吗,我不想喝了。” 比起在宋启面前有理有据的硬气,此刻的林常茵在自己母亲面前才完全放松警惕,甚至说话都带着几分撒娇的亲昵。 “不喝病怎么会好呢?”林二娘打开药罐,倒了一点到旁边的小碗里,递给林常茵。 林常茵接过来,闻了闻便放下了:“阿娘,这药苦得很,反正喝了也不见好,我真不想喝了。” 不知道是不是林常茵这句话触到了林二娘心窝子上,她开始抹眼泪,表情语气满是心疼:“是阿娘不好,当年明知道你阿爹生病,还是执意要把你生下来,害得你一出生从娘胎里就带着虚弱症,都是阿娘不好。” 阿爹生病? 听林二娘这么说,林常茵的父亲应该是有遗传疾病,然后遗传给了林常茵,以至于她一出生就带着虚弱病,如果不是林二娘当初执意把孩子生下来,想必林常茵也是不用吃这个苦,每每想到这里,林二娘总觉得亏欠林常茵许多。 怪不得,叶书羽看见林常茵的脸,没有了屏风的隔离,伴随着她出挑的容貌的是另一股与她格格不入的病气,虽然不明显,但叶书羽就是看出来了。 “阿娘你怎么又说这个了?”林常茵走过去抱住林二娘的肩膀,“阿娘独自一人照顾我长大,又许我读书,将我送进最好的书院,不强求我非要嫁人,许我这世间女子难能可贵的自由,我已经很感谢阿娘了。” “这个书院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孩子,你本就值得这天下最好的东西。” “所以我拥有了天下最好的阿娘。” 母女两个温馨了一阵子,林二娘哄着林常茵把药喝了,然后她才重新开口:“对了常茵,阿娘上次同你说的,想带你去见一见老中医,就算不能治好,调理调理身子也好,你日日早起又晚睡,阿娘怕你撑不住。” 这事想必是林二娘同林常茵说过好多次了,林常茵下意识想拒绝但看见母亲期待的眼神,纠结一番才答应下来说了个好:“那阿娘安排一下日子吧,别影响夫子们和院长授课就行。” “这才对嘛,”林二娘终于笑了,“我下午要回家一趟,晚膳我会让刘巡守送过来,你记得要吃啊。” 林常茵:“回家?家中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那个老中医,我得先把你的情况提前和他说一说,顺便也有好些日子没回家了,得回去看看。”林二娘说,“那阿娘就先走了,你好好看书。” “好,阿娘慢走。” 叶书羽从三岁开始就没有亲情的概念,这对母女简单一会儿的相处,他虽心里没多大波澜,但也由衷的觉得温馨美好。 接着他就跟着林二娘离开了林常茵的房间,叶书羽原以为林二娘会直接就走,没想到她转头去了东边厢房,这个方位的房间叶书羽很眼熟,是“叶书羽”的房间,两秒中后,房门被叩开了。 “叶书羽”一开门看见来人:“林姨,找我有事?” 林二娘有些小心翼翼:“叶学生,我就是想跟你再确认一下,你说的那个大夫老中医,真能医好我家常茵吗?” “叶书羽”拍着胸脯和林二娘保证:“真的,我小时候也有虚弱症,就是这位老中医治好的,十几年过去,老中医的医术肯定更高明了,您就放心好了。” “好,那我知道了,多谢你了。”林二娘从袖口掏出来一小包糕点送给了“叶书羽”。 “叶书羽”双手接过来,和林二娘道谢:“林姨太客气了,希望林师妹能够早日康复。” 所以,“叶书羽”应该是整个书院除了林家母女以外,唯一知道林常茵病情的人,还主动提供了老中医的信息,只为了能够让林姑娘康复。 不过想想也是,叶书羽心说,林姑娘一直健健康康的,那就能一直写出优秀的文章,让“叶书羽”和刘鲲持续靠偷她的作品赚钱,这样的行径倒是也符合逻辑。 等到林二娘离开“叶书羽”的房间,叶书羽发现自己似乎又飘起来了,这回他回到了“叶书羽”的身体里。 如同走跑马灯,叶书羽作为意识形态在“叶书羽”的身体里飞快地走完了今天这一整天—— 早上就被刘鲲敲门,还没完全醒过神呢,就临摹了整整三本书的文章,然后吃了林二娘送过来的早饭,之后就去补觉了,再然后就是午饭以后,林二娘又来找他询问老中医的事情,下午时分,帮着不在状态的刘鲲一起扫地,结束之后,“叶书羽”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一直没有再出来过。 那么“叶书羽”就没有杀害林常茵的嫌疑了? 这个念头刚从叶书羽脑中冒出来,他就感觉自己又飘起来了,果不其然,他陷入了一阵眩晕,感觉像是有人把一团意识的他扔进洗衣机疯狂搅拌了。 约莫一刻钟后,眩晕的情况才有所缓解,叶书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重新坐在了讲堂,也就是他刚开始被崔捕快他们推着进来的场地。 叶书羽眼珠微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几个人,除了一直在抹眼泪的林二娘,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叶书羽”,另外的几个人,宋家父子、刘鲲、李景、傅文清的脸上都有一些若有若无的紧张,在叶书羽意识游离之前站在最前方的崔捕快此刻也不见了,是另外两个黑蓝穿着的捕快,神情严肃地站在一左一右两侧,像是看管犯人一样的看着他们。 说像似乎有些不准确,他们几个现在确实是嫌疑犯来着。 这个念头一落,崔捕快就进了讲堂的门,手上拿着一小卷书,叶书羽眼神好,一眼就能看到那卷书的封面上,写着“仵作日志”四个字,看来是有具体的情况出来了。 “林常茵学生,应是食用了有毒的菌菇,未及时救治导致全身衰竭而亡。”崔捕快宣布了林常茵的情况后,座位上的各位一片哗然。 宋子谦在这时候开口:“所以,这和我们都没有关系,我们都清白了,是吗?” “非也,”崔捕快立即否定了宋子谦,“谁知她究竟是误食,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崔捕快警惕的眼神,扫射着在场的各位。 有小宝贝在看嘛[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林师妹,请你从文化传承方面,诠释一番为何市井百姓对其的意义更大?” 叶书羽又是一晃神,周围的环境倒是没有变,依旧是在讲堂,但是几个人坐着的位置有了变化,三个捕快全都不见了,宋启站在最前方,自己和林常茵分别坐在第一排的左侧和右侧,剩下的三个学生坐在靠后三排的位置,叶书羽扫了一眼那三个学生,宋子谦、“叶书羽”、李景,所以现在,叶书羽的意识落在了傅文清身上,那个连着落榜三次的老学生。 在上课?并且林常茵还在,那这就不是出事的当天,而是在这之前。 玉玦不会无缘无故带叶书羽的意识去不相干的事件上,起码前几次意识的附着,都让他知道了不少关于学院里的人那些没能放在明面上的事情,既然之前是这样,那么现在应该也会是这样,玉玦想要告诉叶书羽一些有用的信息。 照目前这架势,傅文清和林常茵似乎是在进行一场辩论。 “首先,我不认为文化二字是一个既定命题,它很宏大,它也很简单,它可以高高在上,也可以很接地气,其次,百姓才是文化的基础,任何时代的组成,市井百姓都占了绝大多数的数量,他们比文人墨客更直白、更直接,没有特定的框架,自由随性但又有自己的原则坚持,并且我一直认为,真正的文化传承,是需要融入我们日常的生活,以上,是我的观点。” 眼前的林常茵沉着冷静,口齿伶俐地输出自己的观点,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许是出门前收拾过一番,她的气色很是红润,完全看不出一点病气,是个很要强的姑娘。 “那么傅师兄,那接下来,请您说一下为何文人墨客,对文化传承的意义更大。” 傅文清双手抱着胳膊,等林常茵说完后,才开口缓缓表达他的观点:“文人墨客往往决定了一个时代的高度,他们拥有特殊且异于常人的宣传手段,譬如吟诗作对、水墨绘画、歌颂戏曲,再譬如——林师妹,我们此时此刻的论辩,也是文人墨客传承文化的一种方式。” 要说叶书羽对傅文清的印象,那就是从头到脚的丧,不过此刻倒是还好,也许是接触到自己擅长的部分,傅文清劲头十足,他说完前一段话后顿了顿,看了一眼林常茵的表情,才继续道:“从古至今,文人墨客通过多种途径多种方式,所达到的传承高度是普通市井百姓永远无法企及的。” “是吗,可是将这些文化代代相传的传颂者,可都是你所谓的市井百姓。”林常茵完全没有乱了阵脚,依旧是沉着地回答傅文清。 两个人你来我往,这场旗鼓相当的辩论在叶书羽看来很是精彩,只是到后来辩着辩着,在林常茵就快占上风的时候,傅文清一下子画风突变。 “林师妹是否可以把目光看得长远一些,不要只局限你女子的视角,多以男子的视角看看这世界,你会有不一样的见解。”傅文清开始有些着急了。 叶书羽注意到,林常茵的眉头微微动了动,但片刻后恢复了正常:“女子也好,男子也好,所观望的视角皆为普通人的视角,甚至,女子在这时代有所顾及亦有所限制,但她们依旧有资格拥有自己的见解,傅师兄的这句话,倒是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宋启突然在这时候讲话了:“林学生,傅学生。” 说着还伸手往两边的空气压了压,示意两位学生冷静。 “院长。” “院长。” 林常茵和傅文清同时看向宋启,等待他说话,后者目光扫了一圈两个人,然后说:“论辩而已,本就是观点交流,二位学生不必如此戾气,今日这堂课上到这里,下课!” 什么? 刚刚傅文清说这种话宋启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傅文清的语气态度以及所说内容比林常茵极端多了,怎么轮到林常茵说宋启就着急了? 看来前面叶书羽所得知的“书院的人都很看重林常茵”这话的真实度有待商榷,说到底,总有那么几个人看林常茵作为一个女子,占着殿水书院的榜首不服气,其中,落榜过三次的傅文清在此刻最明显。 所谓是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 “傅师兄,今日是怎么了?” 课后,等所有人走了以后,“叶书羽”拉住了傅文清,看来这个“叶书羽”人缘还不错,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谁也都愿意跟他多说两句话。 “没怎么,论辩嘛,总有气急上头的时候。”傅文清面上表情又变成了丧丧的,就如同刚才辩论一结束,整个人就被抽光了精气。 “叶书羽”压低声音:“那您也不能这么说林师妹啊,女子读书本就艰难,林师妹很不容易的。” 傅文清微皱着眉,心道这些事情难道我不知道吗,气急上头才口不择言,需要你提醒? “我知道了,我会同她道歉的。”傅文清停顿了一会儿,说。 这节课结束便是午膳,傅文清扒拉了半天林二娘送过来的吃食,没有半点胃口,林常茵作为女子能够在学院读书要比旁人艰难百倍,“叶书羽”说得确实有道理,其实一直以来傅文清也是这般想法,但方才二人剑拔弩张之际,他只要想到自己落榜三次,又想到林常茵的天赋异禀,想到家中亲眷对自己次次失望的眼神和闲言碎语,他就忍不住说出那些话来,现在冷静下来,那些话太过直白露/骨,确实多有不妥。 无论如何,自己毕竟年长,又是个男子,而且同门这么长时间,哪怕是面子工作,也该做足的。 傅文清这么想着,最终在饭菜凉透之前,他起身去到了西边厢房。 又是这条路线,自从叶书羽来了这里,他已经用意识形态反反复复走了好几次,本就对认路熟悉的他,想必是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走了。 “何人?”林常茵听到敲门声,在里面询问。 傅文清应声:“林师妹,是我。” 林常茵很快就开了门,隔着纱状屏幕:“傅师兄?” 傅文清轻舒了口气:“师妹,我过来同你道歉,方才在课堂上,不该如此说你的。” 林常茵有些意外傅文清会过来跟她道歉:“论辩本就各有观点各有说辞,何况我当即也作了反驳,师兄莫放在心上,若师兄要和我道歉,那我就也要和师兄道歉了。” 林姑娘的豁达反而显得自己狭隘,傅文清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一口气冲到胸口不舒服,和刚才“叶书羽”说完那番话的心情一样。 “对了傅师兄,听叶师兄说,您曾问我借一本史学小记,只是当时我不在,所以没有借给您,如今还需要吗?”林常茵见傅文清没有说话,便主动道。 “需需需要,那就多谢林师妹了。”傅文清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傅文清当时的那些证词基本正确无误,神色不自然也是因为他没说出来和林常茵在课上有矛盾,那么…… 叶书羽还没有那么完,他的意识就又飘了起来,原以为这次会在傅文清身上多停留一阵子,毕竟这个傅文清从叶书羽对他的第一印象就觉得不太好,也不仅仅只有丧,而是有些阴郁过了头,这回这么快就脱离了意识,是不是因为他已经被排除了嫌疑? 原以为就算离开了傅文清的身体,下一个应该是轮到李景了,毕竟排除法一圈儿下来也就只有这个纨绔子弟了,没想到待叶书羽眩晕的感觉落定,他才发觉他的意识这回落到了宋子谦的身上。 两个原以为,让叶书羽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在他的思维里边,宋子谦和宋启是一组的,宋启若是没有问题,那么宋子谦大概率也没有问题,但叶书羽很快就接受了,玉玦既然这么安排了,就跟着它的节奏走吧,怀疑谁都不能怀疑超能力吧。 不过没想到的是,宋启和“叶书羽”一样,都只有快速的走马灯。 最开始是父亲宋启对他说了他们宋家的窘迫,宋家本就是书香门第,没有多少资产,到了宋启这一辈更是,他又不愿意打破书院只收五个学生并且拒绝任何走后门金银的原则,故除了殿水学院以外,宋家几乎是没有别的收入了,宋启看着很有读书天赋的林常茵,心里盘算着日后若是有机会,以林常茵的名义开一个新的书院,毕竟她的名声在殿水这一片还算响亮,起码,比宋子谦是要响亮得多,生源这一块绝对不用担心,那么收入就不用担心,但如何能让林常茵照他们的想法执行呢? 把她娶进宋家,免去钱财占比分成,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于是,宋子谦就开始着手给林常茵写情诗,读书人到底要面子,凡事不会过于直白,有些话宋子谦不会在明面上说,就借着这些书信传达自己所谓的“爱意”,不出意外,每一次都被林常茵拒绝了,最严正的一次拒绝,便是宋启以退为进的那一次。 就算是林常茵日后确实有教书育人的想法,她也不想在自己的名字前冠一个宋字,她一直希望的,都是更多的女子能够读上书,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自己对外的身份是宋夫人,那她没有办法以身作则让那些姑娘们相信女子真的能够属于自己的那一番天地。 宋子谦的走马灯比“叶书羽”的还要快上一些,叶书羽感觉不到一小时就结束了,期间还有一些小插曲,比如宋子谦在前面提到的,“叶书羽”曾无意中说起过刘鲲卖林常茵的文章很赚钱,所以宋子谦也曾私底下尝试过售卖他自己的文章,收益远比不上林常茵的,再比如,林常茵偶尔会和“叶书羽”走得很近,不过这个走得近也只是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书院本就不是交友的地方,这两个人也只是有时会交换课堂笔记,除此之外便无了。 然后叶书羽的意识又开始找新的身体了,这回,真轮到李景了。 第16章 第 16 章 其实说轮到李景也不准确,因为叶书羽好像没有直接感受到他的视角,眼前出现的是一叠叠成绩单,是五个人进殿水书院以后,每一次大大小小考试的成绩。 玉玦让叶书羽看到这个东西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他特别仔细地看完了每一份成绩单,他发现除了林常茵和李景之外,另外三个人的成绩多少有些波动,直白点说就是轮流垫底,而不变的是,第一名永远是林常茵,第二名永远是李景。 出于对纨绔子弟的某些刻板印象,加上李员外暗地里买文章给儿子造势,叶书羽一直怀疑李景这个入学时第二名的成绩是不是有造假的嫌疑,可现在看来…… 不过在真相出来之前,万事不能过早地下结论。 叶书羽心说。 接着查看成绩排名的画面变换,视角也从空中视角变成了人的视角,叶书羽意识寄存到了李景身上,眼前的画面再次成了正在上课中的讲堂,宋启在前方说:“今日小考,题目为鱼和熊掌不可得兼。” 题目倒是挺耳熟,从古至今,该题目作为经典名言是考场上的常驻客了。 讲堂上五个学生的位置全是交叉排坐,共五排五列,每个人都单独占一排一列,意识在李景身上的叶书羽东张西望,几个学生都在安静地回答,整个课堂上只有毛笔轻轻擦过纸的声音,宋启则是背过手在各个学生之间穿梭。 李景的位置在最后一排,可以看到前面四个学生的状态,叶书羽观察到,除了李景本人,另外几个学生,全都是低着头在奋笔疾书,只有李景,他似乎是不着急答卷,甚至连毛笔都没有拿起来,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白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直到另外四人陆陆续续放下笔,宋启提醒考试时间过半,李景才重新把笔拿起来,开始洋洋洒洒地答题。 五个人全部答题结束,宋启招呼了李景帮忙阅卷。 要知道宋院长从来都是自己阅卷的,就连他儿子宋子谦都没有帮忙阅卷的资格,何况是旁的人,所以李景一下子有些受宠若惊,连带着平日里懒散的模样都收敛了几分,愣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说了一句好。 宋启阅卷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所以李景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就只是负责传递考卷。 等所有试卷都被宋启阅完,他才抬起头,对李景说:“李学生,知道我今日为何喊你来阅卷吗?” 李景实话实说:“学生不知。” “你们五个进我殿水学院也有两年了,其中成绩最稳定的,便是你和林学生,可惜林学生是个女子,便注定她不能参与科考,无法为我们书院拿到荣誉,故我们学院,你中榜的希望最大。”宋启说,“我也看到了你的努力和进步,比如这次的文章,你就写得比林学生更好一些。” 李景没有说话。 越简单的题目,想写出好文章反而困难,所以李景昨天想了一晚上。 等等,他怎么会知道考题?叶书羽疑惑。 “院长知道你家境优渥,但既然选择来读殿水学院,自然是有自己的抱负,好好努力吧,你会有大作为的。”宋启拍了拍李景的肩膀。 宋启的这番话似乎并没有对李景的情绪造成很大波澜,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的,表情都没带变化。 他出去时撞上了一直等在外面的“叶书羽”。 “叶书羽”用手肘撞了一下李景,挤眉弄眼道:“怎么样,考题我押中了吧?” “这么简单的题目还需要押?”李景冷哼一声。 “不需要押?那李师兄还不是问我要了?” 就在叶书羽满头问号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又变了,似乎是变成了昨天。 下午的课结束后,“叶书羽”拉住了李景:“李师兄,想知道明日小考的题目吗?” 李景头也不回:“不感兴趣。” “叶书羽”继续撺掇:“被林师妹的榜首压了那么久,就不想当一回第一吗?” “……什么题目。” 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叶书羽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李景提前知道题目呢,合着这两人还有这交集。 其实到目前为止,书院的这四个男学生都和叶书羽对他们的第一印象有出入。 宋子谦出身书香门第,还是宋院长的独子,确实有书香门第的清高,但清高之下,也免不了存在算计和恶意,而且,他也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豁达和友善。 傅文清从上丧到下,多次落榜确实磨掉了他不少心气,但随之而来压抑的戾气也不少,不像是对万事都丧极了的态度,也不像是久经挫折已经养成坚定的心态,他更像是一个不断接受压力的气球,某天要是到了那个临界值,就会爆炸。 李景作为纨绔子弟,居然是整个书院除了林常茵以外读书最好的,如果说一次两次考试用手段作弊取得好成绩,但五人入学两年大大小小的考试,李景都是第二名,总不至于他每次都很侥幸?而且虽然他自带一股懒散气质,但落笔凌厉整洁,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功夫的,当然,这次被“叶书羽”透题了除外,同时,他也是唯一一个,被叶书羽寄存回忆时,目前和林常茵没什么直接冲突的人。 倒是“叶书羽”,最开始的人物介绍可是说他们家穷得连个天花板都差点没了,每个人的性格养成和家庭有很大的关系,虽说总有特例,万事也不能很绝对,但起码从叶书羽的角度来看,符合刻板印象的“叶书羽”应该是骨子里带点自卑,不爱与人交流,认认真真在书院读书,然而事实是,“叶书羽”反而是整个书院人际关系最广的人,好像和谁都能讲上两句话,歪脑筋也不少,还会懂得利用林常茵和刘鲲来给自己赚钱,还有—— 叶书羽眯起眼睛细细思索着,这座学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多多少少和林常茵撇不开关系,宋家父子想把林常茵娶回宋家却遭拒绝,刘鲲常年偷盗林常茵的作品变卖成钱,李景会在意总是被第一名的林常茵压制着,傅文清则是对林常茵会有恶意,看上去仿佛除了林二娘和“叶书羽”,另外几个都不能第一时间排除嫌疑。 不对,这个“叶书羽”出现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和他有关,是他告诉刘鲲悄悄卖掉能得不少钱,以誊抄一模一样的笔记不会被林常茵发现为由要求瓜分售款,也是他告诉宋家父子林常茵的文章被刘鲲卖掉,同样是他在傅文清气急上头时看似友好地安慰,依旧是他在李景面前问对方一直被林常茵压着是否不服气,还有,林二娘是听了“叶书羽”的推荐才离开书院去找老中医,否则以林二娘的严谨程度,断不会让林常茵在饮食上出了问题。 “叶书羽”肯定还有许多事情是叶书羽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他闭上了眼睛,试图和玉玦交流,不知是不是叶书羽的默念有了效果,再次睁眼发现他这回直接飘起来了,跟着玉玦指向,简单地走完了“叶书羽”十几年的生平。 原来,“叶书羽”和林常茵,从小就认识。 两人都出生在普通人家,“叶书羽”的母亲因生他时难产去世,被父亲独自拉扯大,他的父亲是个郎中,救死扶伤的同时,还是个赌徒,所以“叶书羽”从小就在父亲好与不好之间挣扎,好的是父亲确实救了很多人命,可把家里弄得家徒四壁的也是他,“叶书羽”从小就是饥一顿饱一顿,在“叶书羽”十三岁的时候,叶父因上山采草药不慎滑落山崖去世,之后,“叶书羽”就成了孤身一人。 好在他懂得自己养活自己,从有意识开始就自学读书写字,年龄稍大一些会去书斋帮忙誊抄笔记文章,勉强能把自己养活,也是这时候,“叶书羽”逼迫自己养成活络的性子,这样才能有更多钱赚。 林常茵家的条件稍微好一些,林二娘在酒楼厨房工作,林常茵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林父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对林常茵的读书一直很上心,林家看“叶书羽”可怜,时常会叫他过去一起吃个饭,林父也会邀请这个命苦的孩子和林常茵一起在他的学堂上听课学习,林父因病去世后,“叶书羽”和林家也没断了往来,他自己也争气,在几年后,和林常茵一起考上了殿水学院。 这里值得一说的是,其实私底下售卖林常茵文章的事情,并不是在殿水学院开始的,而是“叶书羽”和林常茵熟悉了一些就开始了,林姑娘少时便已经把文章写得十分漂亮,“叶书羽”从小就会学她的笔迹,誊抄一份一模一样的留下,把林常茵的那份拿去卖掉,其实他大可以把林常茵的原件留下,把自己誊抄的“复印件”出售,可他不这么做,他一直都认为,留下的那份没有被察觉出来的“复印件”,是自己的战利品。 还有一点,“叶书羽”能够上殿水学院,也是沾了林常茵的光,他确实读书努力,但始终比不上林常茵那样千里挑一的优秀,彼时是他偷了林常茵的一本笔记,而刚好,殿水学院的招生考试中就有和这本笔记相关的考题,说得好听是幸运,说得不好听,作弊也不为过。 在“叶书羽”考上殿水学院时,林家甚至还担心他出不起学费而上不成学,殊不知此人早就靠着售卖林常茵的文章有了自己的积蓄,并且进了书院之后也从未停止,只是书院有规定,学生不能随意出入书院,所以他找上了刘鲲,自己则在背后隐藏了起来,只需动动笔墨便能赚钱。 “叶书羽”其实没有什么大志向,知道自己天资不够,也不会想着同书院的其他人争一争,就想赚点小钱已供往后离开书院后的生活,也想和书院的搞好点关系方便往后的人情往来,直到有一天,“叶书羽”偷拿林常茵的笔记被本人撞个正着。 林常茵盯着“叶书羽”沉默了,良久才道:“其实你做这些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在刚进书院后不久。” “叶书羽”的模仿再精湛,也终究比不上原件,所以林常茵认出来了并不难,从小被礼义廉耻教导的她难得为了这个同她一起长大的人破了例,但是—— “其实不止这些,”林常茵突然说,“还有,你父亲的死。” “叶书羽”一直以为,这是个秘密,当年是他故意割断了父亲用来采草药时攀爬的绳索,导致他才会滑落山崖,没想到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被林常茵看见了。 “叶书羽”强装镇定:“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说?” 林常茵不可思议:“所以真的是你!” “叶书羽”这才反应过来,当年他父亲死得蹊跷,林常茵如果那时候就知道了不会留他到今天,所以林常茵在诈他,结果还真被诈出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那又如何?你大可以去告官,反正我独身一人一身轻,无所畏惧。” “三天,你有三天时间和院长以及府衙自首,否则这事就只能由我去告发了。”林常茵终究还是给他留了点余地。 “叶书羽”没有发疯,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跟林常茵控诉说这么多年自己多得有多不容易,只是非常平静的,回答了一句“好”。 “叶书羽”年幼时没少跟着叶父上山采草药,各种草药各种菌菇有毒无毒、有何功效他依旧很熟悉,在和林常茵争执结束的这天晚上,悄悄离开了书院,在附近的矮山上,找到一种曾经叶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食用否则会死的菌菇,掺进了后来整个书院公休那天,林二娘熬给林常茵的药里。 为撇清自己的嫌疑,“叶书羽”还在这几天里,有意无意地挑起书院中人和林常茵的矛盾。 至此,真相大白。 第17章 第 17 章 关于殿水书院的事情在这戛然而止,没有说后续如何,林姑娘死亡真相有没有公布于众,“叶书羽”作为凶手有没有被揭穿,书院最后又是怎样的结局,无人知晓,因为在真相大白后的那一瞬间,在飞机上的叶书羽睁开了眼睛。 “这位乘客,飞机已经落地,您可以离开了。”带着职业微笑的空姐主动招呼了叶书羽,叶书羽转头四处看了看,发现整架飞机上,除了乘务员,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好的。”叶书羽起身,从行李架上拿出行李,赶紧离开了。 在殿水书院发生的事情太神奇,但又太真实,让叶书羽不相信这只是一个梦,以至于他一路上都恍恍惚惚,走出机场的时候还差点被一辆慢速行驶的出租车撞了,这一个晃神让叶书羽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非比寻常,于是在前往新出租屋的地铁上,他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记录了下来,也是神奇,在记录中途那些画面内容甚至对话都无比清晰,但在全部结束之后,相关细节就开始模糊,等到他下了地铁之后,几乎已经把书院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这一封长长的信也到这里结束了。 和201猜得没有错,和前几封信的重点一样,玉玦、殿水、叶书羽,三要素齐全,唯一有出入的是,前两次的玉玦都类似于“幕后boss”,几乎都是最后才出现,而这次玉玦不仅一开始就出现了,还作为一种超能力贯穿了整个故事,也是让201摸不着头脑。 并且在这个副本中,“叶书羽”貌似成了一个反派。 看完这封信已经是下午了,201小心翼翼地收好信,按照顺序把它和之前几封信放在一起后,斟酌片刻后,决定下床去散散步,顺便看看隔壁202的新邻居,新邻居貌似是个十分安静的性子,就一直在病房里待着,也不出门,不过想想也正常,这才刚来多久,总会有适应的时间,就像自己……自己当时刚进来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来着? 201不记得了,与其说他有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不如说他就没记住几件事情,他就像是一张褪色的白纸,也许曾是一副色彩浓郁的图画,偶尔的星点图案似乎是在提醒往日的精彩,但此刻所有的颜色都被消磨掉,什么都没有了。 201走到202的门口,隔着病房门,看见对方正背对着门口在睡觉,既然睡着就不便打扰了,201转身去了另一个地方,室外医生和护士不让去,毕竟201有前科,就在前不久,禁止剧烈运动还从病房区跑到传达室,结果就是身体负荷不了当场就晕过去了,休养了好久才恢复过来,医生护士连着来警告好几次,201也不是什么叛逆青年,不让做的事情那就不做呗。 这家医院有一个图书馆,是专门对病人们开放的,还是看管201的护士告诉他的,说要是实在无聊,可以去图书馆看看书,医院虽然全封闭,但不至于不让玩手机,只是201不记得太多事情,手机里也捕捉不到什么信息,购物软件都是一些日用品,外卖软件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吃喝,至于聊天软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从前人缘不好还是怎么的,聊天界面空空如也,只留一个他自己的聊天框置顶,201不爱听新闻,也不爱追剧,所以这手机有和没有几乎是无区别。 这图书馆还挺大,201进去转了一圈,他没什么感兴趣的书要看,最后兜兜转转,走到了一个医学类书籍专区,其实这里的书大部分都很新,想想也是,生病住院也不是度假,也不是人人都像201这么有闲情逸致还来找书看,所以基本上201目光所到之处,全都是全新的书籍,连包装都没拆的那种。 除了—— 放在最角落的一本书,似乎是被反复翻阅过,并且翻阅的人还不是很爱惜,封皮都已经有一些褶皱的翘边了,在一众新书里,这本书的存在感就特别强了,201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顺手把它拿了起来,拿起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书中掉落,他转头去看,熟悉的信封。 又是叶书羽的信,前前后后算起来,这应该是第七封信了。 201把书放回原位,把信放进口袋里,以最快速度离开图书馆,回到了自己病房。 201打开信封拿出信,这封信很长,内容和第四封信有一些像,没有再讲叶书羽莫名其妙穿越的事情,而是讲述了自己的生平,第四封信主要提了叶书羽三年一次的劫难,以及三岁、六岁、九岁时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事情,而这些恰好也对应了他后来在三十岁、二十七岁、二十四岁发生的意外穿越。 这第七封信,则是叶书羽讲述了自己十二岁以及十五岁发生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会对应往后他二十一岁和十八岁时候遭遇的意外穿越。 带着这个预设,201开始读这封信。 “你好,好久不见,我又给你写信了。” 熟稔的开口,仿佛写信人是201多年的好友。 “这回我想和你说说我十二岁和十五岁时候发生的事情,上次没来得及细说。” “十二岁那一年,恰逢我小学毕业,那时候老师组织我们准备毕业典礼的节目彩排,每个班都需要出一个节目,而我们班是大合唱。” 由于叶书羽五音不全,把他放在正中间会影响整体歌声,可他偏偏模样又长得好看,放在队伍角落实在是有些屈才,于是他们的班主任就安排叶书羽在前面做了指挥。 看到这里,201大胆地预测了一下,出于叶书羽这个特殊的体质,大概率舞台会发生点什么意外,舞台吊灯摔落砸伤了同学们,或者合唱站立的台阶坍塌同学们摔倒,总之又是别人受伤,而叶书羽成了那个完好无损的幸运儿。 不过信上不是这么写的。 “虽然大合唱是最简单的节目,但毕竟这是六年学业的结束,到时候区领导也会来参加,所以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很看重这次的节目,距离典礼还有三天的时候,几乎是每天都在艺术楼排练,我们老师还特地去借了小礼服给我们穿。” 在倒数第二天排练的时候,叶书羽作为指挥和其他同学衣服不一样,相对比较简单,白衬衫黑裤子,没有多余的点缀,他先换好后在舞台上边上坐着等同学们,也是这时候,学校负责音响设备的老师突然在这时候要调试话筒,让唯一在舞台上的叶书羽从旁协助,也不知是不是叶书羽运气不好,在他接过话筒的那一霎那,手掌一阵疼痛,接着开始发麻,等他意识到这好像是触电了,已经神志不清地晕过去了。 好在这不是很严重,被设备老师及时送到了医务室,校医说是话筒有些漏电,叶书羽扔开的及时,只留下手上一块轻微的红肿,校医简单检查过心跳血压一切正常,暂时没有大碍,待叶书羽醒过来以后,有些惭愧的设备老师还问他要不要送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怕麻烦的叶书羽拒绝了,他说他还要回去排练。 “排练?什么排练?”设备老师一头雾水。 “我刚刚在艺术楼排练大合唱啊。”叶书羽被设备老师这幅模样弄得摸不着头脑,心说刚刚排练时您不是也在吗? “合唱,我们这次五个班没有一个节目是大合唱,”设备老师斩钉截铁地说,“而且今天说好调试设备,艺术楼是没有任何班级排练的。” 什么? 首先,叶书羽这一届六年级一共是六个班,其次,他们班今天在艺术楼排练了一整天了,和设备老师说得完全对不上。 再说了,要是艺术楼没有排练,叶书羽自己是怎么会出现在艺术楼还摸了话筒被电到的? 可设备老师严肃的模样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叶书羽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就立马往艺术楼跑,艺术楼舞台边上的第一个教室就是刚刚他的同学们换衣服的地方,叶书羽小跑着冲进这间教室,刚才还乌泱泱一群人,而此时此刻里面却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甚至连把椅子都没有,教室的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仿佛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那么他的同学们呢?都去哪里了? 愣在原地的叶书羽喘着粗气,下一秒,一双手拍上了他的肩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叶书羽。” 叶书羽吓了一跳,赶忙回头看,原来是他的班主任,叶书羽立刻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应该是个恶作剧,老师都在这里,其他同学们肯定也在这里:“老师,我们班同学呢?” “我们班同学在教室里排练呢,听说好好排练着呢,你突然跑出来了,你是男主角,怎么能到处乱跑。” 叶书羽听完班主任这番话睁大了双眼,刚放下的心又被提起来:“我是男主角?我们的节目不是合唱吗,我只是个指挥啊。” “你在说什么,什么合唱?赶紧跟我回去。”不知是不是叶书羽这幅模样让班主任觉得他吊儿郎当的,一下子气就上来了,当即就拉着他的衣领,把他拉回了班级。 奇怪的是,班主任带他回的不是六年六班,而是六年五班,原先在隔壁的六年六班的教室,此刻成了一个摆放杂物的杂物间。 而六年五班的教室里,桌椅全都靠前摆放,腾出半个空教室的位置,给同学们排练话剧——皇帝的新衣。 是的,叶书羽扮演那个皇帝,他下意识低头一看,身上原本只需要指挥穿的简单的衬衫长裤变成了更为华丽精致的国王服饰。 是皇帝还没有穿上新衣之前的装扮。 旁边的同学看着他讲台词,神奇的是,叶书羽从来没有参与过排练,但对方的台词,他每一句都能接上,仿佛大脑略过他能够自己支配所有权了。 不仅如此,他还能准确地念出六年五班班上所有人的名字,明明以前,这个隔壁班的同学他根本就没认识几个。 原以为今天发生的事情是叶书羽的错觉,触电让他的脑子一整天都不清醒,睡一觉想必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他明天会继续回到六年六班进行排练,然而等他第二天来到学校,却发现六年六班的教室依旧是杂物间,而他本人也被六年五班的同学拉进自己班的教室,继续彩排皇帝的新衣。 再后来,叶书羽以六年五班毕业生的身份参加了毕业典礼,表演了毕业节目,拿到了毕业证书,甚至可供多年以后追溯起来的毕业照片上,写的也是六年五班。 仿佛六年六班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18章 第 18 章 这是叶书羽十二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事有点玄乎,好好的一个班的人都消失了已经不仅仅是意外这么简单了,虽然许多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但这也太难解释了。 所以201没有多加思考,继续看后面十五岁时期的内容。 十五岁是十二岁的三年后,同样又是一个毕业季,这次是初中毕业季。 只不过这次没有什么毕业典礼,因为叶书羽初中毕业这年,他所在的城市爆发了一场为期几个月的瘟疫,其中,以叶书羽所在的孤儿院那片区最为严重,所以当地教育局发话,中考结束之后如非必要的活动全都取消了,这里其中,就包括了毕业典礼、谢师宴之类的集体活动。 在旧的学校毕业,就意味着要去新的学校了,别的孩子可以享受两个多月的暑假和期待新学校新同学,个别性格内向的孩子可能还会有对新环境的焦虑和恐惧,而叶书羽这几种都不是,他在担心自己的学费。 叶书羽从三岁开始就是孤儿,这十几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辗转了好几个福利院,各个阶段的学费也都是学校免一部分,福利院出一部分,叶书羽在这一年考上了一个普通高中,这所高中的学费倒是正常学校的水平,但每年的资料费是一笔很大的开支,这类开支还不是一次性就能够给完的,是需要陆陆续续支出的,加上新学校距离福利院路程很远很远,他只能住校,就意味着还要支付住宿费,而叶书羽现在所在的福利院最多只能给他出学费,这些资料费和住宿费,他必须得自己想办法。 叶书羽从小就有收集东西的习惯,没用的废纸要收着,写完的笔也不丢,用完的教科书等等还有别的许多,这些集合起来都可以卖钱,趁着这段时间不让随意外出,叶书羽就把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下,预备把他积攒多年的东西悉数卖掉,虽然可能不会卖多少,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从小到大的东西要收起来没这么轻松,叶书羽整整收拾了三天,才把要打包卖掉的东西全部整理好,在整理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叶书羽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四方四正的红色盒子。 盒子看上去已经很久了,折角处有些褪色和磨损。 这里箱子大部分都是叶书羽小时候的,三岁时候家里失火,其实在他家里并没有留下来多少东西,除了这个红色盒子。 是叶书羽出生的时候就自带的。 旧物承载着回忆,哪怕他当时只有三岁,也有一些和父母一起的画面,只是这些画面很模糊,像是加了一层厚厚的滤镜,看不清任何模样,叶书羽轻轻叹了口气,打开了这个红色盒子。 是一块圆形的玉,其中一侧有点缺口,叶书羽把这块玉拿起来透过日光灯照射看了看,很清透的质地,边缘处很是光滑,包括缺口那一圈,也不突兀,就像是它制作出来就是这副模样,而不是人为摔坏的,总之,在叶书羽看来,这可以算得上是一块很完美的玉了。 不过—— 叶书羽其实不太记得这块玉是谁给他的了,也不清楚为什么当初自己发烧在医院的时候这块玉也跟着自己一起,明明这块玉块头不小,有成年人手掌大,放在口袋里多少有点硌,何况那时候的叶书羽只是个小朋友,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口袋? 不过这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玉应该能卖出去,且能卖不少价钱。 说干就干。 巧的是,叶书羽所在的福利院附近就有一家回收店,挂在外面的招牌是,上到古董,下到废纸,什么都能收,正好能够让叶书羽只跑一趟。 回收店的老板姓张,是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虽说这回收店是开在福利院旁边,但叶书羽这是头一天来,借了小推车,推着两个大箱子过来,原本张老板看见叶书羽一个还没到他肩膀高的小孩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整个人懒洋洋的,压着眉眼给他称完了那些旧书旧物,拿起计算机给他按了三个数字:200。 叶书羽攒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就换得两张红色钞票。 “小孩怎么还不走?”张老板见叶书羽收了钱还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老板,我还有一样东西要卖。”说着,叶书羽就把一直收在上衣口袋的红色盒子拿出来递给张老板。 张老板接过来打开一看,当整块玉暴/露/在空气中时,原本还眯着的小眼睛瞬间大了一圈,似乎一下子清醒了,立马去柜台上拿了一副眼镜:“你等等。” 这玉貌似真的是个宝贝,张老板又是拿手电筒又是拿放大镜的看了半天才问叶书羽:“这个你真的要卖?这是好东西呢。” 好东西吗?我认不得,好像还是我读书更重要一些,叶书羽思考片刻就点了点头:“是真的要卖。” “好,我给你这个数。”张老板走到叶书羽面前比了一个五。 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的叶书羽问价:“五百?” 张老板:“……五千!” “五千!”这回轮到叶书羽眼睛放大了,这玉这么值钱?合着这么多年有这么一个宝贝在他身边他居然不知道?“那,这些钱马上就可以给我吗?” “我确认一下,这东西是你自己的吧,别是偷拿家里人的,到时候还得我还回去。”张老板说。 “是我自己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从隔壁福利院过来的,我没有家人了,这笔钱,是我打算用来上学的。”叶书羽也没有隐瞒,直接就说了。 “那这样,我给你六千,可以马上给你。”张老板眉心一动,又回到柜台,掏出一沓钱开始数,数到六十张,让叶书羽确认一下金额后,放进一个信封里,递给他。 “谢谢老板。” 六千块加上旧书的两百,现在叶书羽就有六千两百块了,虽然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有多少开支,但这些钱此刻就成了他的底气。 其实十五岁的故事讲到这里,201一切都觉得没问题,甚至还有些心疼叶书羽,小小年纪这些该大人承担的事情却由他一个小孩为自己张罗,而且,十有八/九这块玉的价值远不止这六千块,张老板忽悠了他。 201短暂地感叹了一下,然后接着看下去。 “你是不是觉得到这里为止一切正常,起初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其实不是。”叶书羽在信上这样说。 从张老板那里“典当”来的钱在叶书羽开学以后用掉了一部分,与此同时,叶书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囤物,用下来的旧作业本旧书旧笔整理成箱,方便日后卖出去。 然而就在叶书羽新学期开学没几天,福利院里就因为一个小孩染上了瘟疫后人传人都染上了,而叶书羽那时候正好在住校就避开了接触,没有传染上,叶书羽学校所在的位置,也不是瘟疫聚集地,他再次成了幸运儿。 叶书羽没有钱给自己添置手机,所以消息堵塞,还是有一天的上午老师在上着课的时候,班主任把他叫了出去,说是他住了三年的福利院倒闭了,往后学校会承担他一切开支。 虽然从小到大,每三年一次,叶书羽总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变故,但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他没有办法不难过,他甚至不知道福利院为什么会倒闭,不知道那些得了瘟疫的孩子,后来又怎么样了。 “回寝室休息一下吧,老师都理解的,下午继续上课好了。”班主任拍了拍叶书羽的肩膀。 “……谢谢老师。” 心情落到谷底的叶书羽回到寝室想躺着睡一觉,摔倒床上的动作有些大,枕头移了位,让他看到了,放在枕头底下的红色盒子。 里面是他卖出去的那块清透的玉。 这封信在这里戛然而止。 比起前一封信的生平,叶书羽只是简单带过那几年发生的事情,而这次,十二岁和十五岁发生的事情被他详述了一番,依旧不改三年一遇的劫难,甚至这两次更离奇。 莫名其妙消失的一整个班的人,以及失而复得的玉。 …… “低压微微偏高,但属于正常范围内。” 201把这封信收起来的时候,有护士进来给他量血压,熟悉的身影让201抬起了头,是杨护士。 “休假结束了吗?”201问。 “……是啊。”杨护士顿了顿,估计是没想到201会这样问她,反应了了一下才应声道,“听说你之前不循医嘱,剧烈跑步了?” “是。” 201承认地太干脆,反而让杨护士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她斟酌道:“为什么要这么样做呢?” “因为你。”201看了一眼杨护士,又很快收回目光。 “因为我?” “是你告诉我,说我收到的那些信是保安大叔给的,所以我才着急跑过去问他,可他说医院从不允许什么信件出入,杨护士,你在骗我吗?”201语气淡淡,语速很慢,轻轻地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我也不是有意要骗你,那些信件呢是有人拜托我交给你的,但具体是谁呢,我也不清楚。” 杨护士这话说的让201无法找到突破口,只能换一个话题问她别的事情:“那么,我可不可以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进的医院,为什么我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你是一个月前,因为一场交通事故进来的,当时你受伤严重,才会造成你现在这副样子,我们医院会尽可能让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不用着急,康复了自然就可以出院,明显你现在这个状态,还不到出院的时候,”杨护士说完就拿起量血压的器具,“我先走了,你听医嘱好好休息。” 病房门被轻轻关上了,一瞬间病房里又只有201一个人。 201微皱着眉,交通事故?如果他因为交通事故而进了医院,那说明这个事故还挺严重,新闻应该会播报吧,想到这里,201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预备搜索一个月前的交通事故,指尖刚刚接触到屏幕又被他收了回来,他不记得自己现在所在的城市是哪里,无从下手搜索,捏着手机半天无奈只能放下。 就在他把手机放回床头柜的时候,他发现又有一个眼熟的信封,正安安静静的放在床头柜上。 201之前收到的那些信,可都被好好地收在柜子里,所以,这是最新的一封。 来信的频率越来越高,这第六和第七两封信201还没有细细分析,第八封信就悄然而至。 第19章 第 19 章 “我叫叶书羽,今年二十一岁,接下来的事情,我用第三人称来说吧。” 依旧是熟悉的开头,第四次出现了,不过这封信明显可以看出来书写习惯和用词较之青涩和直白。 叶书羽今年大三,由于学校原本的宿舍楼太少,学校在前一年开始修建新宿舍,终于,新装修的宿舍紧赶慢赶地在这年暑假结束前装修完了,新宿舍装修好又干净,地方也宽敞,几个学年段的同学都希望自己是那批幸运儿可以搬过去,分配到新宿舍的学生名单在开学当天发放,正好是叶书羽所在的系别,他们整个系的学生都可以搬过去住新宿舍,除了叶书羽以外。 因为他从大一入学开始,就因为姓名字母靠后,成了唯一一名落单的男生,也是因为这个,他一直以来都是和另一个系的同学们宿舍拼住,而另一个系没有被选中可以去新宿舍,新宿色的分配名单里没有叶书羽的名字,所以他没有办法一起搬过去。 叶书羽为此甚至低落了几天,毕竟老宿舍实在太过拥挤,单独被排到别的系别,总有些消息不能第一时间接收到,原本还期待着新宿舍,没想到就这样落空了。 不过福祸这种事有时也真的挺玄乎,由于新宿舍是着急忙慌赶工出来的,没有达到标准空置时间,甲醛还没有全部散去就让学生搬了进去,导致搬进新宿舍的这批学生没多久就因为吸入过多的甲醛进了医院,这事闹得很大,电视台都报道了,学生家长还跑到学校拉横幅闹事。 叶书羽站在自己宿舍的阳台,看着不远处闹哄哄的校门口,前几天的阴霾瞬间消失不见,甚至心里还陡然间暗生一股幸运,毕竟,他差点也是那批进医院的学生其中之一了。 只是这时候不能表现得太幸灾乐祸,叶书羽戴上耳机,准备回宿舍睡午觉,他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习惯,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催眠,也不是知道是不是因为耳机里放了一首带有戏腔的歌曲,连带着他做了一个有关戏剧的梦—— 很真实的一个梦。 叶书羽在一座古老陈旧的戏台面前醒过来,这时候似乎是深夜,周围漆黑一片,没有路灯,也没有任何照明,寂静的不像话,偶尔有狗吠的声音能穿过街道,回声充满整条长巷。 斑驳破旧的戏台在黑暗里如同一座巨大的怪兽,隐约露出来的房檐一角更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叶书羽掐了自己一下,有痛感,但不多,眼前画面的冲击感太强,这不太像是他所处的时代该有的东西,看着远方深不可测的乌黑长街,想必这里的时间要早于他自己的时代几百年,这样想着,内心的恐惧不自觉地伴随着逐渐加快的心跳越来越强烈。 “小叶,找你好久了,怎么跑这里来了?”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叶书羽,他闻声回头,毫不夸张,在转过头的那一瞬间,他差点吓破胆。 来人穿着戏服,张嘴是男人的声音,身上的戏服破败不堪,几乎要看不清楚上头的花纹颜色,脸上的妆容更是扭曲可怖,好死不死的对方还在朝他笑,本就幽森的夜晚环境下,这张脸这个人的忽然出现,吓得叶书羽一句话不敢说。 “吓到你了嘛?”对方说,“这么久了你还是没习惯啊。” 叶书羽:“啊?” “你看看你自己。”对方又说,并且指了指叶书羽。 叶书羽这才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同样是破破烂烂的戏服,几条流苏的坠子甚至都只有剩下一半了,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摸下来一大片混合在一起的胭脂水粉,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他的装扮,和对面这个人是一样的。 “你说的‘这么久了’,是什么意思?”叶书羽蹙起眉,问眼前人。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方啧了一声,眼神上下打量了叶书羽一番,“还是说,你失忆了?” “我好像真的是不太记得了,你帮我回忆回忆?”叶书羽这个理由很烂,但对方听进去了,拉着他的胳膊,一起坐到眼前戏台子的台阶上,帮叶书羽开始叙述过去发生的事情。 此人名叫江祺,和叶书羽一样,是鬼戏班的成员。 “鬼戏班?”叶书羽皱起眉头,唱戏本是放松心境的,起这样的名字也太不吉利了吧,“为什么要叫这样的名字?” “因为——”江祺冷笑了一下,糊了半张脸的红色唇脂让他的嘴巴看起来像血喷大口,“我们都是鬼啊。” 叶书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其实原来鬼戏班也不叫这个名字,叫做畅戏班,他们和普通戏班子一样,游走江湖靠唱戏挣钱,其中,他们戏班的一出“八仙同寿”是远近闻名的贺寿曲目,常有大户人家花高价请他们去唱戏。 大约两年前,殿水镇的孙员外的儿子邀请畅戏班前去给孙员外贺寿,点名要唱“八仙同寿”,彼时其实畅戏班在另一个镇也有戏剧演出,但孙公子出了三倍高价邀请,整个戏班连夜回来才正好赶上寿宴。 “那是我们整个戏班第一次来殿水镇,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我们以后再也离不开了。” “八仙同寿”刚开始表演时一切顺利,在最后一环节,送寿字的旦角儿爬上人梯,以往这时候的常规动作应该是旦角儿拿着写好的寿字展开,然后齐贺孙员外寿比南山,谁知因为旦角儿脚滑没踩实,差点摔下来,好在及时被下面的人扶助,但手里的寿字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旦角儿松手跌落,寿字倒着掉到了地上。 寿倒了,非常非常不吉利的一种现象,尤其还是在寿宴上,当着这么多往来宾客的面,这几乎和当面诅咒没什么区别,气得孙员外当场就昏厥了,一时间场面混乱,孙公子连忙叫大夫,三个大夫连着治了两个时辰,孙员外都没能醒过来,好好的寿宴就这么被搅和了,最终挂着寿字的红灯笼变成了白色。 其实孙员外这段时间本就身体有恙,本不愿意操劳,孙公子为他办这场寿宴和听戏也是为了能让他老人家高兴,结果闯了这么大的祸,没让老爷子身子好转不说,还让喜事变丧事,孙公子默认畅戏班是罪魁祸首,一气之下,把整个畅戏班十二个人全部都送进了大牢。 孙家在殿水镇很有威望,孙员外更是常常乐善布施,这事一出,很快就引起了殿水镇百姓的众怒,甚至还有人跑到衙门,让官府把整个戏班处死。 江祺说到这里停了停。 “后来怎么样了?”叶书羽有些着急的问。 “还能怎么样?”江祺耸了耸肩膀,“我们整个戏班十二个人都替孙员外陪葬了。” 叶书羽:“那这里是哪里?地府吗?” “当然不是,这里还是人间,其实我们也不清楚为什么明明十二个人都已经死了,但是我们依旧可以飘荡在人世间,甚至,我们还可以赚钱。”江祺说着还笑了笑,鲜红的嘴唇看得叶书羽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不过—— “赚钱?” “我们刚死那会儿,游魂在人间,没有任何鬼差带我们走,我们十二个人生前都喜欢唱戏,但偏偏因为唱戏被结束了生命,但这不妨碍我们依旧很爱唱戏,想着说魂识尚在人间,那就再唱最后一场戏吧,就当是全了遗憾吧,于是我们就唱了我们戏班刚组建起来唱的第一场——祈雨戏,不知道是不是无巧不成书,彼时殿水镇干旱了许久,我们这场戏唱完了之后,居然奇迹般的下起了雨。” 江祺微微仰着头,看着夜空上的满天星斗,然后又垂下眼眸:“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只是没有这么多星星,我们就在这个废弃多年的戏台子上唱戏,后来不知是被谁看到了,就把我们的事迹宣扬了出去,当然,我们已死之身,添油加醋之后会把我们说得更加邪乎,什么我们为赎罪魂灵不散,留在人间做善事。” “殿水镇的百姓刚开始对我们恨之入骨,但我们毕竟已经以命偿命了,而且在他们看来我们还能求雨,我们才不用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人打骂,虽然,我们已经是鬼了。” “这样的日子,你们……我们过了两年?”叶书羽捕捉到了江祺话中重点。 江祺点了点头:“是啊,殿水镇常年干旱,只有我们每次一唱祈雨戏,老天爷才会下雨,故,只要有百姓求雨,便会来这里捐一些善款。” “善款,是冥币还是?” “当然是人间的钱财。”江祺说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回忆。 不知怎的,叶书羽总觉得这件事情怪怪的,但具体哪里奇怪,他说不上来,他只知道他一次做梦居然梦的这么具体,而且看样子,事情是不会在这里就结束了的。 “那我们白天能出去吗?”叶书羽继续问。 “我们没有试过,不过,我们没有影子,若是暴/露在太阳底下,难保不会灰飞烟灭,所以我们只在晚上出现。”江祺和叶书羽解释。 叶书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我,叫什么名字?” “小叶,叶书羽,是我们戏班最优秀的反串花旦。” 第20章 第 20 章 次日早,不用睡觉的叶书羽坐在戏台边上,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就在太阳出来,暖橙色照满大地的时候,叶书羽全身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焦灼感,浑身上下的刺痛感十分强烈,看来鬼真的不能在白天出现。 旧戏台背后有一处杂物间,勉强能容身,江祺在昨晚和他说完从前那些事后,自称还有些私事要办就离开了,走之前告诉了叶书羽这个地方可以暂时休息休息。 杂物间地方不大,看上去被人整理过,还算整洁,叶书羽进去转了转,这地方大概是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进门,堆积着一些杂物箱子,叶书羽掀起来看了一下,是一些唱戏需要的道具,里间则是一排化妆更衣的地方,六个座位,和六面超大的铜镜,叶书羽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透过铜镜看着自己。 确实如江祺所说,他是个花旦的装扮,只是原本该精致协调的妆面此刻在铜镜里照出来的模样是扭曲的,身上粉蓝交织的布料也是沉积多年不再完整,这便是整个畅戏班最优秀的反串花旦吗,叶书羽轻轻叹了口气。 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叶书羽起身在杂货间里翻翻找找,几乎是翻遍了每一个角落,终于给他找到了一身简单的衣服,原本还想要找一些水来洗脸擦身,没想到他只是在心里默念了这个想法,脸上的妆和厚重的头饰就自己消失了,约莫半个时辰以后,叶书羽再次坐在了铜镜面前,早些时候战损版的叶书羽不见了,此刻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如不是仔细分辨,想必没人能认出来这一前一后是同一个人。 叶书羽白天不能出门,江祺也没有再出现,总在杂货间里待着也不是个事,他就想着趁着晚上出去走一走,虽然不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但什么都不做硬生生熬时间也不好过,不如出去看看。 殿水镇由于常年不下雨,白天也好晚上也好,空气中总是充满着干燥,一干燥就容易起火,所以叶书羽才走出去没几步,就遇上了打更人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书羽沿街走了一会儿,殿水百姓似乎晚上都不爱出门,除了更夫就没人了,晚间也没有酒楼商铺开着门,叶书羽走了好长一条街才看见一家夜间还在营业的小馆,好像是卖凉茶的。 店小二看见有人来,特别热情:“呦客官,来碗凉茶吗?” “来一碗。” “好嘞,客官您稍等。” 叶书羽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这家凉茶小馆虽然还开着,但同样没什么人,此刻店铺里边就只有叶书羽的店小二两个人,不对,正确来说,是一人一鬼。 凉茶很快被端上来:“客官,您的凉茶。” “多谢,对了,”叶书羽叫住店小二,“我想问问,殿水镇是有宵禁吗?” 店小二不解:“客官这话如何说起?” 叶书羽说:“我方才在外面走过好几条街,除了更夫,几乎没有什么人出现,这一路上的店铺也都是关门大吉,这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反问道:“客官是外乡人吧?” 叶书羽点了点头。 这个店小二是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热情且话多,叶书羽这么一问,直接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了出来:“我们殿水镇啊,闹鬼晚上闹鬼已经好多年了,晚间除了必须要工作的更夫以外,都不敢出门。” “闹鬼?” “在我们这里,从前又一个从外乡邀请过来的戏班子,据说是得罪了殿水镇上的首富,被全体处死了,听说有十几条人命呢,不只是他们死后怨气太重还是怎么的,一直阴魂不散,有许多老百姓都曾见过他们在夜间出没,扮上他们死去时的戏服装扮还在唱戏呢,客官您想啊,大晚上看见这些东西,可不是要吓破胆了吗!”这店小二颇有说书的天赋,这些事情被他说得绘声绘色,画面感十足。 原来是这样,和昨天晚上江祺说的差不多,想想也是,就算是他们这个戏班真能求雨,老百姓对他们肯定也是恐惧大于崇敬,整个鬼戏班在那里又唱又跳的,漆黑的夜晚撞见,那可不是太惊悚了吗! “除了闹鬼以外啊,我们镇上还有不少盗窃贼,也是常在晚上出没,那些贼来无影去无踪,没人看清过他们长什么样子,早年的殿水镇民风淳朴,百姓们晚上开着门睡觉都不怕,而现在,恨不得把门窗全部定死,一只苍蝇都不让飞进去,说来也是殿水镇流年不利,遇上这两件糟心事,所以晚上啊,几乎是没什么人出门了。” 原来是这样,叶书羽在心里默默地点头,然后又问店小二:“那你怎么还开着这晚间小馆?不怕闹鬼,不怕有贼?” “我家爹娘没得早,全家留我和这个凉茶馆,我得吃饭啊,晚间多开一会儿,那些更夫渴了也能有口茶喝,有钱赚做好事,为什么不干呢,”店小二自嘲般地笑了笑,“再说了,闹鬼和有贼,哪里有没钱可怕呢?” 这店小二的思想倒是挺超前的,这点叶书羽本人深有体会。 两个人正说这话,门口一阵动静,是有人进来了,看此人的穿衣打扮和手上提着的东西,是个更夫。 “莫叔,您来了。”店小二立马回头去招呼来人,看样子和他很熟。 “老样子,来碗凉茶,要浓些的。” “好嘞。” 这个莫叔也是个自来熟,看着叶书羽一个人坐在角落,就过来和他拼桌:“今日倒是稀罕,喝凉茶也有伴了。” “莫叔是吧,幸会,晚辈姓叶。”叶书羽主动回应莫叔的招呼,在他看来,这更夫就是行走的线索,这殿水这个夜间百姓不出门的地方,通宵的更夫想必是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小叶是外乡人吧。”莫叔问叶书羽 “是啊,隔壁镇过来的,今日刚到,想着出来转转,没想到——”叶书羽简单和莫叔聊了几句,等到店小二端着莫叔的凉茶上来放在他的面前。 叶书羽探头看了一眼,发觉莫叔的凉茶颜色比自己那碗要深上许多,店小二一看叶书羽的动作,怕他以为店铺区别对待,立马解释道:“是这样的客官,莫叔后半夜打更的,你也知道后半夜是最困的时候,莫叔必须得保证清醒才好,所以他这碗凉茶会浓一些,用来提神,但论好喝啊,还得是您这碗,对了莫叔,最近晚上可有什么动静?” 莫叔一口气喝了一大半凉茶后点了点头,店小二立刻坐了下来,看着是习惯成自然,这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一瞬间小桌子坐满了三个人,看着叶书羽和店小二的眼神中都带着期待,莫叔开口说:“城东的徐后生可知道?” “知道啊,”店小二应声,又马上回头给叶书羽介绍这个徐后生,“是我们这里的一个穷光蛋,可他偏偏又爱读书,别人有点钱买米买油买粮食,他有点钱就去买书看,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都舍不得把他那些书卖掉补给点口粮。” “徐后生这几年年岁渐渐大了,到没有从前那般执拗,开始学着替人写字赚钱,赚来的钱也不会一股脑的全拿去买书了,会留着钱补贴家用,可谁知,昨儿个晚上,他家里进了贼,把他靠替人写字攒了半年的钱全部偷走了,那贼人来去飞快,徐后生听到动静时,钱就已经被偷光了,连个铜板都没给留下。”莫叔说着说着,又喝了一口凉茶。 “那这个徐后生不得疯掉啊!”店小二压着声音喝道。 “是啊,昨天出事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呢,想想也是,积蓄都给人偷光了,还能保持冷静普通人也做不到吧,反正啊,要我,我也得疯。”莫叔说。 “不过这好奇怪啊。”店小二摸了摸下巴,咂嘴道。 “此话怎讲?”叶书羽问。 “噢是这样的,我们这里虽然贼很多,但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去盗窃那些有钱人的,而且也不会偷太多,我还记得最开始遭殃的是我们这里的首富。” 这是店小二第二次提到了首富,叶书羽试探着猜测了一下:“这个首富是不是孙员外家?” “对对对,就是他们家,”店小二惊讶地诶了一声,“客官您刚来就听说过啊?” 叶书羽:“……是的,临街来时听过一耳朵。” “就是从孙员外家先开始的,”店小二道,“要说孙员外家可真是时运不济,先是孙员外离世,后又是频频遭遇盗窃,听说孙公子已经打算搬家离开殿水了,不过也能理解,这么多倒霉事情就全落他家了,不知道是不是沾上了脏东西,据说前不久孙公子还找人做了场法事,可好像无济于事,不然也不会想着要搬走。” 叶书羽后面没有再说话,店小二和莫叔两个人也就简单说了几句后,莫叔还赶着上后半夜的班,把凉茶最后一口喝完,拿起他打更的工具就和叶书羽还有店小二告了别。 叶书羽掐算了时间,此时,应该是午夜子时。 “小二,我也先告辞了。”叶书羽放了两个铜板到桌上,也离开了,不过他没打算回到戏台的杂物房,而是跟着莫叔去打更。 当然,叶书羽没告诉莫叔他们一道去打更,他现在的身份是鬼,虽然目前除了不能晒太阳以外,好像看不出和人的区别,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刚刚的凉茶他是一口没喝,趁着店小二不注意偷偷倒了,即便这样,叶书羽还是得留个心眼,要是他半路出点什么事情变换了模样,把莫叔吓到了就不好,所以只能远远地跟着。 也许是莫叔运气好,也许是叶书羽运气不好,总之后半夜下来,整个殿水平安无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