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还得上早朝。
昨夜没睡好,司徒迹眼下一片乌青。穿好朝服,侍女端来早点,略微吃了几口,出门正好看见孟进在晨练。一招一式干脆利落,拳风还带起地上的落叶。
他很关心的模样:“殿下是没睡好?殿下若是失眠,我知道......”
司徒迹这会儿听任何话都只能听到半段。也不知是谁半夜扯那么些树叶,扰得她毫无睡意。
司徒迹半抬了眼瞥他不发一言。罪魁祸首精神头倒是好得很。
今日朝堂果然如司徒迹所想,一大半都是劝谏司徒南“慎使朝纲松弛”、“后宫不安,则朝臣不安”。
司徒南越听越怒,他继位二十年,年年勤勉专政,从未出错。他不过是想维护皇后而已,竟然这也不行那也不可,还有些要他废后的!都是些没事找事的屁话!
司徒南昨日狠狠骂了那几位大臣,今日递来的折子反而更多。
有一老者义正言辞道:“帝后同心,一体同济,当为我大燕之福。陛下与皇后娘娘情笃,一时情急冲动而已,既然后宫无事,前朝太平,众同僚又何必如此纠结毫末?”
立即有几道声音附和:“右相所言极是......”
然而更多反对的声音涌现:“禀陛下,陛下之情乃是大燕天子,情有可原,只是,听闻皇后娘娘今日要在永安宫,为一个老嬷嬷出殡。”
“陛下,这怎可使得?皇后娘娘贵为后宫之主为何如此儿戏,视宫规戒律为无物啊!”
“皇后娘娘从前对待宫规礼法就不以为然,甚至直呼陛下名讳。若娘娘仍恃宠而骄,恐会乱了后宫风气,实在...”
“够了!不许你们议论皇后!她如何做自有她的道理,朕封她为皇后,多年来她在后宫同样治理得井井有条,毫无错处,后宫也再没有妃嫔恶意夺宠。这还不够吗?”
在涉及皇后的问题上,司徒南仍是一贯的强硬。见出言无果,众臣议论之声渐渐小了。
“禀陛下,蜃霖部又递了消息来,请求购买一批化霖草。”
“通知徐知平,按规矩办。”
司徒迹默默听着,目光回转到自己脚下。太女朝服是按女官官服的制式改的,还算合身。今日左右无人,朝堂看着很宽敞。
永安宫正在做法事。
几位大师绕着堂中的棺椁吟唱经文,窗台处能依稀瞥见人倚靠在榻的身影,司徒迎穿着孝衣去叩了头,一堆侍女太监也跟在后边跪着敬香。
司徒迹就立在院外等候。
待整个队伍出来后,便跟着领头的牌位规规矩矩地往宫门口去。
有年头的老姑子或是妃嫔心腹过世了的,都是由主子给了银子安排下人去办后事。另一些没有名头、家里也没心思不管了的,多数是找了侍卫抬去乱葬岗扔了。
像沈棠这样公然在宫中办法事起灵,毫不忌讳还大摇大摆一路送出去的,司徒迹从未听过。
沈棠的意思应该是要将嬷嬷葬在皇城外,她出不去皇宫,只能托司徒迎护送,看太子的着装也**不离十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司徒迎出门时孝服已经换下,是着黑袍子出来的。
司徒迎刚好看见她:“皇妹?你怎么来了?你平日可是最怕麻烦的,不用跟着出去。”
司徒迹诚实道:“嬷嬷对皇兄如同至亲,我知皇兄心伤,可没几句安慰的话好说,只能来陪着皇兄了,皇兄可别赶我走。”
司徒迎如从前一般揉揉她发顶:“我怎么会赶你。”
“他是?”司徒迎发现身后的生面孔。
司徒迹:“是我新收的护卫。皇兄走吧,别误了时辰。”
“好。”
送葬队伍终究是从侧门出去,沿途都是挑的小路,未经过主街,路过的百姓倒很少。估计是清了道的。最前方有一人引路,还有一名侍女跟在旁边抱着牌位,是沈棠常带着的玉玲。
司徒迎策马在后,望着漫天飞扬的纸钱,薄唇紧抿不发一言。
“殿下?我们可要跟上去?”无心问。
她们三人已与队伍拉开好些距离。
司徒迹轻拉缰绳,缓缓停下后调转马头道:“不必,皇兄自己会做好。我们去主街逛逛。”
孟进随行在后:“殿下与太子的兄妹之情,令人艳羡。”
司徒迹懒得看他:“你没有兄弟姐妹?”
“倒是有个远房表妹,只是幼时便夭折了。其他的,都是些随时准备背后捅刀子的玩意罢了。”
“这听着可不像寻常百姓之家。”
孟进笑笑:“只是一家为了多争些银子果腹的粗鄙之人,世道不平,各自用些手段自保而已,让殿下见笑了。”
前方就快进入主干道,司徒迹忽的停下,盯着他:“是吗?我倒想知道,燕朝何处还有这样的地方,竟要靠手足相残才能维系家族?”
后边的马匹相继停下,马蹄不耐地踏在石板面上。
“自然是有。不过都是深藏民间的小地方,那里的人们走不出来,外面的人也寻不进去。”
司徒迹仍盯着他,眼底深色几乎要溢出:“可你不是走出来了?若是山路崎岖地险难走,便由朝廷兵马踏平了再走。若是银钱不足食物稀缺,可由燕朝数万才子献计献策,同助百姓脱离困境。你若愿意告知那处信息,又怎知日子不会变好呢?”
孟进:“我是路痴,入城后也不记得怎么回去了,抱歉让殿下白费心思.....殿下心系百姓之情实在令人敬......”
“过家家而已。”看他嘴角含笑又要开始拍马,司徒迹立即打断他。
目光寻到一处驿馆,利落地翻身下了马:“你已出了皇宫,怎么不跑?”
司徒迹将缰绳递给无心,让她拉着去驿馆里安置马匹。
孟进一脸无辜:“为何要跑?我已是殿下的人......哎,殿下稍等。”眼见无心拉着两匹马走了,孟进这边打了招呼,便也跟了过去。
司徒迹望着他劲瘦的背影,高束起的马尾丝丝柔顺垂至后腰。天生卷发的人并非没有,司徒迹先前还怀疑过是否错认了他身份,这一番话后,孟进就是实打实的蜃霖族人,地位或许还不低。
想起他耳后的那几缕卷发,他竟还是个成了婚的,只是还不知他来燕朝到底有何目的。
驿馆内,无心将一块碎银拍在桌面上:“喂些上等马粮。”便转身出去。
孟进掏出一锭银子,跟着道:“一样。”转身却看见司徒迹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不是说,钱袋子被贼人抢走了么?”
孟进立刻回道:“在下随身还有些,总不能让人白白喂马。”
“喂马用得着一整锭,出手很慷慨嘛。得是个富家公子吧。看来近年的孟氏家族,是你这一支胜了?”
孟进面不改色:“听闻殿下从前是以冷面王女著称,如今却很风趣幽默。”
司徒迹往街上走:“是啊。从前觉得万物都甚是无趣,如今得遇一特别之人,不自觉就多说了些,但有时又怕,说得太多,反而把人吓跑了。”
司徒迹停步:“带路吧。”
孟进疑惑:“殿下要去哪?”
“去你说的那家‘很奇特的铺子’。”
孟进答应得很快,抬脚就冲着街上最热闹之处走,一路左看右看,司徒迹二人就慢悠悠跟在后头。
果不其然,孟进在街上绕了好些圈子,在同一家糕点铺前站了四次,似乎才终于想起那‘奇特的铺子’的方位,随后将她俩带到一处药膳馆前。
“鼎记药膳?”司徒迹念出牌匾上的字,这家药膳从未听过,二组递来的本子也没有记录。或许只是寻常人家开的铺子。
孟进站在铺子门口:“就是这里。”
立即有小厮迎上来:“三位客官!鼎记药膳又推出新菜式,好吃又养身,您几位里面请!”
铺面虽小,里头却也宽敞,排了好几张餐桌,像是酒楼大堂一般,司徒迹挑了一处靠里的坐下。
“几位想来点什么?”小二来问。
司徒迹:“可有什么名菜?”
“这位客官,我家药膳都是现做现卖热乎的汤罐,卖得最好的还是红枣猪蹄尖、桂圆乌骨鸡、银耳牛肉脯这几样。”
“就来这几样吧。”司徒迹打发他走。不过是将药材加进菜品里一起炖罢了,听着也油腻,需得好好加些姜片,或许刮掉油脂下锅。
殿中那几个小侍女做菜老是神神秘秘的,像是怕别人窥探了秘方去,也不让司徒迹进灶房,她只能依稀闻到些食材气味,也导致她在做菜这一行的的确确是个门外汉。
若是她以后离了宫,吃食上也是这些油腻、寡淡之物,那还不如就在宫里躺着,不然,带着她殿里的小侍女一块走也可行。
孟进温和的声音响起:“殿下想吃?我可以回去学着做。”
带着一群人远行,也总是麻烦,若有这么一人,既能做得好菜,又能......不对。
司徒迹差点被他的话带偏了:“你的职责是护卫,不是厨子。”
孟进话语间颇有深意:“殿下若是想,我没什么不能做的。”
话落,整张桌子竟一动,受力摩擦出一声刺耳的响。
司徒迹漠然道:“你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殿下让我吃了那药,攥着我的命,自然是您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
司徒迹忽然觉得他笑得阴恻恻的,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皱着眉翻动思绪,才品出这话是意指她司徒迹要对他做点什么不好的。
这、这成何体统?
司徒迹生硬地转移话题:“这铺子有何奇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