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她不想进步了》 第1章 贺礼 今日是晋州太守夫人的生辰,太守府设晚宴邀请了一众宾客。 司徒迹携侍女从帝都一路赶来晋州,所带仆从不多,因此只吩咐优先拿到宴会请帖。 现下身份请帖已经到手,还需要置办入门的贺礼,毕竟带点礼物上门,总好过只带着麻烦去。 晋州内城街上的摊贩大摆长龙,不少百姓在挑选礼物准备送去太守府。 “来来来!太守夫人最爱用的香料在此!还有新款!” “太守夫人最爱用的玉面蟾蜍流苏坠子!购入送精装,直达太守府!” 司徒迹走了一路,本想寻一些有新意的玩意,可惜却没有如愿。 “珠宝玉石,寻常俗物,身为太守夫人,见过的珍宝不会少,这些玩意只怕入不了那林忆的眼。” “小姐 ,属下可召回三组人手,尽快赶去林忆老家置办些。”孟进的大侍女无心在旁回道。 林忆便是此次生日宴的主人公,太守府夫人。 无心想着,其实若小姐想问出些什么,凭她无心一人,也可带小姐随意进出太守府。 司徒迹收回视线:“不必。三组的任务更重要。” 司徒迹想了想又说:“路边捡块石头,擦净了当作礼物便是,再去寻个装饰好的礼盒来吧,莫要丢了李府的面子。” 再名贵的玉石,也不过是块石头。洗净了装盒,这一块石头也不算是辜负。 “是。”无心恭敬回道。 ......... 待马车行至梁府时已经将近日落,太守府的宴会即将开始,漆饰的牌匾之下客人鱼贯而入。 门口收礼的小厮确认了身份请帖,挥手叫了人收置马车,恭敬地带司徒迹一行人进入会客楼。 “李小姐请上二楼,您的位置安排在二楼西侧雅间。” 几年前陛下有令,自诏书颁发之日起,不再赐予皇室以贵族等级身份。 这限制可谓是十分无情,既然是皇室,又如何背上平民身份。 于是皇帝又做了补充:允许各皇子皇女握实权,与学子一同参加考试入朝为官,不冠贵族爵位而冠官爵。或者替陛下处理各州事务,处理完毕则积累任务点,向陛下换取封号、爵位或官职。 彼时皇室中,除了陛下同辈的几位皇叔、皇长公主拥有爵位,皇子皇女中唯有大皇子司徒迎受封太子。 其余二皇子司徒裕、三皇女司徒祎、四皇子司徒钦、五皇子司徒砚、六皇子司徒迁、七皇女司徒迹以及八皇子司徒烨均无爵位。 若是参加学子考试,跟民间布衣才子、乡野文魁相比,皇子皇女们总有些词不达意、笔拙的时候。若是闹出点笑话来,被有心之人抓住写个十篇百篇打油诗,令天子之威蒙羞,立储基本无望了。因此,接些小任务做便成了皇室子弟的共同选择。 在这一类中,每个任务都由陛下直接授权,调查期间绝不能暴露身份,因此皇子皇女们行事必须低调。 司徒迹是最后一位被召见的,接到任务马不停蹄赶去文库查看晋州往年卷宗,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宫。相对轻松的任务已经被皇兄皇姐挑走,最后剩下这一个有些敏感的任务。 平日处理各州琐事已然是初步涉政,而晋州钱粮要地,出事者又是晋州官员最高级别的太守,处理此事件,少不了要频繁接触晋州权势的核心层。 若是一个不留心,极可能触怒天威,有私结党羽之嫌。 然诏令实施几年来,司徒迹已经靠足够的任务点获封太女殿下之爵,此次晋州事件结束,便可再问皇帝讨要一个封号。 到那时,这皇女之路便算是走完了,司徒迹便可一别宫廷繁文缛节、功成身退回封地做个闲人。因此晋州之行绝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司徒迹连夜赶路至晋州,正是为了参加这生辰宴会。 送出贺礼获得太守夫人的称赞,再应邀拜访太守府,这是司徒迹最快也最低调的接近太守的方式。 李小姐李清,便是司徒迹此行的化名。 雅间其名,不过是桌之间加了屏风隔板而已。 司徒迹挑了位置坐下,接过无心递来的茶水。 “坐。” 司徒迹喝一口茶,看向台前。 一楼已经坐满了人,推杯换盏热闹不止。只是这梁府的会客楼装饰的如同酒楼一般,茶水也不够香甜。 司徒迹想着,不知看了那精挑细选的石头贺礼,林忆会作何反应...... 俗人俗物,应当是相配的吧。 不多时,一打扮干练的长衫人踏上礼台。 “恭迎各位贵客参加我家夫人的生辰宴会!” “按我家老爷要求,此次宴会将分为两日进行。今日是赏客会!也就是邀请贵客们一同赏玩今日收到的贺礼!最后由夫人选出最喜爱的几个礼物,再邀请送礼的几位贵客参加明日的见客会!” “府中已备下佳肴,待会就会为客人们呈上。各位客人可尽情赏用!” 话毕,那掌事的立即指挥小厮一个个端贺礼上台。 只听得台下一片喧闹。 “请帖只说了请吃两天席,可没说要当众拆贺礼啊!这太守也忒会看热闹了。这这这万一咱们送的没别人贵重,那咱们的面子往哪搁?” “就是啊。要提前说,咱也好好准备一下嘛。” 旁人立即宽慰道:“你可别急了,门口那一大堆不全是咱老百姓送的,差点给太守府门口堵上,你看有人搬没有?那别说太守夫人了,人家里的小厮都看不上。” “那些高门贵户送的礼,才有的赏呢!” 听到这话,先前激动的人都顿悟了:“说的也是。” 司徒迹闻言微微勾唇:“赏客会、见客会。这宴会办得倒是有些新意。” 无心要了滚水重泡了一壶茶。 楼下的人急,楼上的人看似成竹在胸,实则眼光却已经瞄了周围无数遍。 各个有头脸的都想在这赏客会上一鸣惊人,又都怕自家送的礼被别人比下去。 万一......可就不是礼轻情意重的事,而是家业面子被放在那礼盘上称重量。 一个小小的生辰宴,竟会有让全族丢脸的风险。 此刻二楼雅间一大半的绅士都在心里暗暗咒骂太守。 “这第一件,是乘风酒楼陆老板送来的镇楼之宝——醉卧美人膝!乘风酒楼名扬大燕朝五大州,乘风出品,此酒定非凡品!” “这醉卧美人膝,听说一共只有一窖,都是给皇亲贵族上供的酒呢!” “这陆老板真是大方!怪不得酒楼生意能红火这么多年!” 二楼一处传来声音:“感谢各位关注,此酒是我乘风酒楼最新推出的绝品好酒,全晋州只此一窖。欢迎各位前来品尝!” 一阵高昂的欢呼声后,掌事挥手示意小厮带下去,又接应下一份贺礼:“这第二份,是淬玉坊雷老板送来的琉璃烁金子孙长乐盏。此盏为黄金打造,镶嵌宝石又刻孩童长乐之笔画,价值不菲,工艺更是绝佳!” 二楼雅间又一位富绅打扮的人站起来回应:“不愧是太守府掌事,竟有如此眼力!” “此盏工艺的确是十分繁杂,也是我坊特意为了庆贺太守夫人生辰而倾力打造的传世之宝,灌注我坊老师傅近十年的工艺巧思.......” 司徒迹静静看着。 赏客会,的确是在于赏,却更像是一个个商户宣传自家商品的展位,而非是林忆的生辰宴了。 华丽的珠翠,被灯光照射出的火彩耀眼夺目。一个又一个贺礼被拿上台介绍,底下好吃好喝伺候着,众百姓何曾有过这种体验,个个兴致都十分高涨。 “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这么多宝物珍藏,平时哪能让我们看见呢。” “太守府还是太有实力,收的贺礼都非凡品啊!” “对对,尤其是那纯玉浮雕聚宝盆,要是用它洗手......那简直是皇帝般的待遇!” “说你没见过世面还真没见过,谁家用聚宝盆洗手的。那都是装饰品!摆着看才有价值。你要是洗手洗脸,一添水,给它洗脱色了咋办?” “说我没世面,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去!那是纯玉的,怎么可能脱色,顶多,顶多变色!” 台下闲话不停:“禹州的富绅都来了,咱这晋州太守府面子可真大。” “前面的都价值连城,实在不敢想压轴出场的是何等宝贝......” 看着台下观众讨论得热火朝天,明明是第一次当此等大型聚会的掌仪,梁掌事却觉得自己仿佛天生就是这块料。 观众都被自己的话语带动,更让掌事觉得自己天命不凡,介绍起来更带劲了。 “这最后一位!.......” 人无法想象出未曾见过之物,就比如说,全城珠玉在前,台下客人穷尽想象,也猜不出最后的压轴品应该是何处仙宫遗落凡间的物件。 “这最后一位,是禹州李府的李小姐送来的珍品玉石一块!” 客人们在不久前,出于对礼品的好奇已经打量了它的外壳无数遍。 那礼盒通体游蛇雕饰,篆刻手法细腻入微使得蛇身几乎与木质纹路融为一体,蛇目是一双极尽璀璨的灵珠,蛇鳞嵌入数枚细小的碎钻,无一不彰显礼盒内的宝物是何等贵重。 客人们一双双眼睛盯着小厮将那熟悉的盒子端上台,卸力一放,仿佛那礼盒很重一般。 全盒装饰十分精致,仅仅看外观,其价值就远超前面所有的礼盒。 这也是小厮们特意选做压轴的礼品。 掌事屏气,小心翼翼打开盒盖,豁然漏出一颗,乌灰的石头。 万众瞩目中,盒盖被小心翼翼掀开。 一瞬间,世界好像安静了,掌事懵了一瞬,随即感觉气血上涌,头脑发热,手、脚都快被烫化、脱力,人也晕乎乎的。 “......只是这玉石,看着很一般啊?” “就像,就像路边那些石头一样,这能是什么礼?” 台下的闲话声迅速升起,掌事脑门冒汗几乎要栽倒,他也想问问:这是什么? 不过掌事依旧是掌事,立马调整好表情开始介绍:“此珍石通体发灰,颜色厚重,形状未有规则、色块遍布。嘶,听闻禹州赌石十分盛行,想必此玉石仍是原石,将其打磨抛光后定是珍品一块!” 台下的百姓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竟也十分捧场:“送一块能让太守夫人按心意打造的原石,这李府小姐真是心思独特!” “原来如此,这梁掌事真是见多识广,又是咱们没眼光了。只是不知那李小姐,是哪一位啊?” “听说这原石也是价格不菲呢。敢玩赌石的,那都是家大业大的少爷小姐。钱串子打水漂了也一样玩!” 台下人齐齐抬头扫视二楼客座,却并未发现那李小姐站起身来回应。 掌事在台上想擦汗,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当掌事好些,掌仪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隔行如隔山。 掌事正想着,突然听得一道男声从礼台后传进大堂:“多谢诸位客人,拨冗赴宴!梁某只得满饮此杯,聊表欢情啊哈哈哈!” 那人举杯上台,一身玄服在彩灯映照下略显纹路,十分贵气。 司徒迹放下茶水道:“看来他就是晋州太守,梁兆。” 第2章 见客 梁兆在台上说客套话。 观察那身纹路,像是燕朝五品官服的蛇袍样式。 司徒迹皱眉:此人为官竟如此高调,未经过授权,竟将官服的纹路缝进私服。 “今日赏客会也至尾声,便由梁某来代替夫人邀请明日见客会的客人!” “乘风酒楼陆老板,淬玉坊雷老板......” 梁兆边念名字,边让一旁掌事拿笔记下,一名一记十分麻利,直到念到最后一位才停顿几秒,“还有最后一位,禹州李府李小姐!” “诚邀诸位明日赴宴!” 台下宾客齐齐鼓掌,高兴地仿佛自己也是被邀请了一般。 “不愧是能拿上台鉴赏的,几乎所有跟太守府有交情的礼品主都被邀请了吧?” “不尽然,那晋州成衣坊不是专门给太守府裁衣服的,就没被邀请嘛。” “还有那卖笛子的不也没念到么,这几家店老板一向特立独行的,那打骂客人的事都能干出来,能派人来送礼也是够给面子了。” “对对,还有那个李小姐,禹州来的,看来是真有交情才不远千里赶来呢。” “.......” 宴会至此已经结束,台下民众纷纷打包糕点离场。 二楼雅间的客人们接过小厮送去的见客会请帖也接连起身离开,一个个动静不小。 司徒迹站起身也走出屏风,入目所见确实是人人都有一份红封请帖。 戴上面纱从西侧木梯下到一楼时,才见礼台后一小厮急急跑来:“李小姐请留步!” “我家夫人邀请您参加明日的见客会,这是送予您的见客会请帖,请您收下。” 小厮躬身递来一份请帖。 无心顺手接过打开查看,确认无虞才交给司徒迹。 这生辰宴会倒是奇,主人公全程未出场,此时竟能单独来递一份请帖。 不过好在是成功引起了太守夫人的注意,司徒迹也不必考虑是否要夜袭太守府了。 待坐上回客栈的马车,司徒迹打开那份请帖。 字迹娟秀,字形收尾均不像寻常信使熟练的工整形官文。 无心说:“二组曾调查过梁兆林忆夫妇,誊抄了二人往来信件,属下记得她二人的字迹。依属下看,这请帖应是林忆亲手所写。” 燕朝每一位皇子皇女得到封号后都有自己的封地可培养府兵。 司徒迹成为太女后就地取材着手培养了一批私兵,按功能共分为三组,其中二组将近二百人,常年经营情报探查任务,范围包括司徒迹本人所在方圆百里的名人乡绅、官员府邸等,时不时还出差探查燕朝民间新势力。 梁兆林忆曾经上过二组的探查名单,所获信息都一一记录在禹州库中。 司徒迹表情淡淡的:“是么?她倒是有心思。” 无心继续说:“属下觉得,林忆恐怕是看出了小姐的身份......” “嗯。既如此,你不必去梁府探查了,请帖既已拿到,明日直接上门即可,今日休息吧。” “是。半刻前有三组传信,那几位仍在赶路。” “嗯。” ......... 一夜过去,二组人员均已经顺利到达晋州。 司徒迹正在看他们今早递来的本子,上面记录着二组人员从帝都一路至晋州所探查的情报,大有晋州钱粮运输线路中断原因,小到几个皇兄所派探子的长相、穿衣喜好、饮食习惯。 司徒迹轻呼一口气:消息太多太杂,平时都是由无心先过筛一遍再给她的。 最近实在太赶时间,从本子送来到晨起赴宴,中间不过几刻,只交给无心是看不完的。 无心在外轻叩车厢门:“小姐,今日太守府所见客人只有您一位是女子。” “其他人的请帖见客地点都在昨日的会客楼,只有您的在梁府后院。应是林忆所住的院子。” 司徒迹头也不抬回复她:“嗯,本殿知道了。.......本小姐知道了。” 司徒迹想:看来这林忆是要与她说悄悄话。 她本是想优先接触梁兆,可此次见客会梁兆居然不跟夫人在一块。不过,若与林忆扯上点关系,日后或许能有更多机会光明正大进入梁府,也不愁接触不到梁兆了。 昨日大摆礼品的街道,今日略显萧条。摊面上都换回了平日售卖的餐点小吃、果干零嘴。昨日还显拥挤的太守府大门,今日也已清扫干净。 司徒迹带着无心,经小厮指引从正门进入太守府,又走过一条昨日未经过的小路才进入梁府后院。 后院是燕朝经典的后宅样式,庭院、鱼池,周围种上几人高的树,还有些风景花草,偶尔有侍女经过扫除落叶。 司徒迹不知林忆长相。事实上司徒迹也很少记住旁人的长相。 穿过长廊后,便能看见一华服女子靠柱而立。 穿着气质但又不娇艳,华丽而不庸俗。 出乎司徒迹意料的是,这林忆并未使用香粉,满院子只有花草的味道,头饰也仅仅只有几支玉簪,看着又觉朴素。 “妾身林忆,参见太女殿下。”林忆恭恭敬敬对司徒迹行了一礼。 司徒迹并未回应,而是反问道:“本朝太女只一位,你可知误认的后果?” 林忆谨慎道:“妾身无福,未曾得见殿下真容,但听闻太女殿下常为陛下处理各州琐事、惩治贪官污吏,且身边总是只跟着一位侍女。” “哦?” “昨日妾身偶然观得殿下从帝都方向入城,马车装饰都十分豪华,便猜想您身份必定不凡。” “本州运粮延误之患就在上月,想必殿下正是为此而来......” “你很聪明。”司徒迹说道,算是让她起身。 但林忆并未平身,反而伏得更低:“请殿下恕罪。晋州官粮运送的确是梁兆职责范围,可夫君为官十分清廉,体察下士,十年从未有过错处,这次事故一定不是他本意。具体原因妾身也未可知,只请殿下明查!” 晋州多平原,粮草种植量非常多,在燕朝有粮就有钱,因此晋州是燕朝四大州中经管钱粮的重要州郡。 每年初晋州都会集中把粮草运往帝都及其他州郡,以关牒开道,所过之处无官敢拦无匪敢截。 运送至帝都的马车从出发至送达需要行驶1300里,年年用时47天,而今年却用了48天。 帝都签发粮草、编制年报、以及都城内粮站的派送任务也都因此延误一天,并且各部门都未收到运送队的情况说明。 由此,各部纷纷上报,最终将这事吹进了陛下耳朵里。 司徒迹看她一眼:“此事目前还未立卷宗,再者,也不过是误了一日而已。” 而林忆并未抬头,眼帘垂下遮住眸色:“夫君愚昧,听信谗言未将此事上报,才劳累殿下一程。妾身只希望能托殿下之福,为夫君洗清嫌疑,重得朝廷信任。” 查清事件的来龙去脉,这就是司徒迹作为燕朝太女要解决的第一个正式的任务。 不是以前那些家务琐事:今日这州太守家眷偷饲国兽,明日那州侍令被手下举报上任衣冠不整......而是真正的家国大事。 虽然也仅仅是运粮延误而已。 具体原因二组已经在查,但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渎职的折子递上去,梁兆的官帽一定保不住,这一点,林忆不会不知道。 于是司徒迹直言:“你不必担心,他的命能留。” “......”,林忆缓缓站起,“妾身多谢殿下。” 司徒迹自觉找了地方坐。 “本殿初来乍到,对晋州不甚了解。听闻太守调任至此,落府封官已经十年有余,想必你身为太守夫人,对晋州有足够的了解。” “此次查案,若有你的助力,应能事半功倍。” 林忆又行一礼:“若有妾身能帮上的地方,请殿下尽管吩咐。” “另外,此行本殿化名为禹州李氏女李清,往后你只称李小姐便可。” 事件查清上报前,还有诸多见面的机会,司徒迹并不想让林忆带着距离处事,便随意聊起来: “对了,本小姐入城时便听说,太守夫人喜爱香料,还常常佩戴金饰。但今日见你,仿佛与传言并不相符。” 林忆闻言微微一笑:“小姐观察细致入微。妾身与夫君相伴十年,情谊如初。府中的确有不少妆扮饰品,不过大多数都是夫君所赠。” “他也不懂得挑选,店主推荐什么就都买回来送与妾身。只是妾身生性不喜华贵繁琐的服饰,便很少使用。” “原来如此。身为官员夫人竟不喜奢华,夫人真可谓是大燕朝一股清流。”司徒迹叹道。 林忆一颤,仿佛受不了夸奖,作势又要向司徒迹行礼。 “本小姐以前从未见过,生辰宴还能办得这么有趣。是你亲自设计的吗?” “小姐谬赞。不过是寻常的生日宴,若能博小姐一乐也是妾身有幸。其实,宴会都是夫君一手操办的,他说要给妾身办个独一无二的生辰宴会,昨日赏客会,妾身也觉得十分有趣。” 林忆话头一转,看着面前那淡漠的眼神,又捧起人来:“当然,最独特的还是小姐您送的。能得到太女殿下的礼物,妾身也实在是受宠若惊......” 司徒迹很少见这么客套的人,弄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如何回敬。 送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会被认为是翡翠原石,也是司徒迹没想到的。 赌石一行虽然因巨额花费而被百姓传的神乎其神,但其原石并不罕见。 路边无甚价值的石头与切开为玉质的原石,外观自然不大一样。 昨日众客哗然,不少人应是看出了那礼品的猫腻。 林忆会看不出么? 装作不懂的模样,是因为有求于她么? 司徒迹突然觉得很无趣。 第3章 宝石 “昨日是太守夫人生辰,前些天城里进那么多生人倒也合理,怎么今日生辰都过去了,还有这么多人哪?” 望着快三十丈的队伍,晋州城门守卫一脸绝望,不情不愿地招呼下一个。 喧闹声被微凉的天色压下,守卫接过面前黑袍男子的身份牒,“孟、进”,抬头一看,这人身形高挑,倒是个翩翩公子。姓孟?倒有些少见,估摸着是哪个隐世家族的少爷吧。 守卫将身份牒递还:“去吧。” 孟进客气一笑:“多谢。” 燕朝的太女殿下么?有些本事。孟进从帝都一路跟着来了晋州,随行的部下接连暴露,被麻烦绊住行程,只有他先到了城外。 孟进特意晚些入城,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为了族人们能长久摆脱困境,拿到解药,这一趟他要万分谨慎。 就从这位太女殿下入手。 “这太守和太守夫人不能天天过生辰吗?” “唉,年年就大人们生辰那几日生意最好。你可知我昨日挣了多少?是平日的六倍!若能天天如此,那岂不是很快就能换套宅子啦?” “哎。真是苦命人。做梦都不能梦一个地上捡钱嘛你.......” 回程路上,听着马车外摊贩之间闲谈,司徒迹才想起昨日生辰宴介绍的醉卧美人膝。 司徒迹问:“乘风酒楼的酒如何?” 二组送来今日的晨报,无心正在审核。 “回小姐,与帝都的酒相比,较为寡淡。晋州酿酒技术不佳。” 近年燕朝较为出名的酒被二组集合做成了一个等级榜,晋州各个酒并不在列。 倒是有个糕点好评较多,名叫晋州叶记。 无心顺手又递来一个册子。 “这是今日梁兆与那些富商的谈话内容记录,参加的众人均与梁兆有利益牵扯,只是并未常聚。” 司徒迹翻开册子,都是大段的对话: “多谢屈兄出面......解了在下燃眉之急” “我以通商错借符牒之名......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梁兄还是要尽快......寻回,以保后续无虞。” “屈兄不愧是帝都走出来的人物......” “就怕是还有大麻烦。” “什么?屈兄这话是何意?” “诸位可曾听闻我朝太女?” “只听说是有个半路认亲回来的太女?” “禹州曾经有一支李氏家族,据说李家家主曾得到一块宝石,李家主异常喜爱,自己收藏不说,还总是向朋友炫耀。没多久这宝石的消息被传了出去,人传人之后竟然被传成了国宝。” “碍于传言,就有人劝李家主将那异宝上交国库,可左劝右劝,家主竟执意私藏。消息落入那太女耳中,李家直接被视为藐视皇威、意图谋反。仅仅七日,太女从帝都赶到禹州,严刑逼问宝石下落。” “而那家主竟如同被勾了魂一般对宝石绝口不提,那太女见家主问不出,居然丧心病狂挟持了李家其余亲眷,以此逼问家主。李家无论老人小孩,全都遭受了毒手。据说那些天李府的惨叫响彻府内外,吓得附近居民连夜迁居,退避十里地。” “仅仅为了一块宝石,竟能做出如此逆天之举?” “听闻咱们大燕朝皇室秘辛不少,仔细想想,除了杀人放火,那些权贵有什么不敢做的。” “太女不是半路认亲来的么,说不定,血统还不纯正。” “各位慎言!太女再如何那也是皇室,你我既身为燕朝子民,怎可随意议论。” “此次运粮延误,梁兄竟然不上报朝廷,稽查所兴许起了疑心。梁兄只待察看近几日出入城的人口,便可知有无探子行动了。” “梁兄不必惊慌。只要尽快,只要来的是稽查所而非太女,事情就不算太严重。......下次出城就在这月中。你我身份不似寻常百姓,每次会面都不容易。梁兄需得尽快做打算。” “方才说的那禹州李家,难不成是昨日送了宝石的那位?姓氏对得上,又刚好是宝石家族。” “那李清似乎与我夫人是旧相识,此刻正在内院中会面。夫人从前结交甚广,我也不知她们是何时相识的。” “原来是梁兄夫人递的帖子。我说呢,那黑石不似寻常原石,一股穷酸味,还敢称珍品,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腰,要我看,就是个路边捡来一文不值的东西,梁兄怎么会给她递帖。” “雷兄又开玩笑,毕竟是要送给咱晋州太守大人夫人的东西,纵使是偏远州郡来的落魄小姐,也总不至于是路边捡来的。想必是雷兄平日见惯了好东西,这等普通的自然是入不了雷兄慧眼。” “说不定,是她李府当年被太女搜刮了个底朝天,如今只送得起那等档次的玉石了吧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怜啊。” “我昨日倒是见到一陌生女子,坐在对面的雅间,端坐品茶,十足的大家闺秀之风范,远看,真像是仙女一般。” “哈哈,不瞒你们说,我本想在离席时去结交一番,可惜那女子带着面纱,我也未见其真容,但观其身形,也难掩清新脱俗之质,真是个妙人。如若她就是李清,呵呵呵呵,各位,还请先让让小弟......” “陆兄,你这探花之魂是死灰复燃了呀。上回陆嫂拿着藤条抽你,给弟弟我都看心疼了,看来陆嫂还是不忍心,也是难为你们多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哎不提这个。这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见多了吧,那张脸实在比不得年轻面孔有意思。哎,不说了不说了。” 司徒迹将册子一一看完,这几人除去劝酒、讨论酒色之类的废话,以上便是剩余的对话内容了。 那几人所在的雅间旁人难以进入,二组探听,也只是隔墙听声记录,并未将声音匹配到个人,因此看着有些混乱。 司徒迹思考几息:这些人并不知道她真实的身份,看来林忆暂时未告知梁兆。关于粮队延误之事也的确还有隐情,而梁兆不仅隐瞒不报,就连枕边人也未告知实情。 这对夫妻之间关系很微妙,似乎并不像林忆本人所说那般恩爱,而她司徒迹赶了一路要参加的生辰宴,也不过只是太守与富绅会面的一个借口。 但,仅仅是为了会面吗? 司徒迹冷哼一声,之前情况尚在探听,但如今她司徒迹已至晋州,若还有蝇营狗苟者.....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屈氏?” 晋州有人听说过她曾经的事迹,司徒迹并不意外,实际也正因有这号人在,反而让司徒迹的假身份更真实了。 无心立刻回道:“回小姐,宝香斋大老板屈明渊,常年做香料生意,三月梁兆运粮丢失通关符牒,队伍被卡在关口。” “是当时去帝都的屈明渊出面,称自己拿错了符牒,误把粮队通关符牒当做晋州关牒拿走了,发现后立刻送了回来,之后梁兆才得以顺利进关。” 司徒迹惊讶了一下:“屈明渊,他会那么巧么?” “据情报显示,屈明渊当日正是以晋州往帝都通商的名义通关,进入帝都当天,屈氏账面也的确有香料采买的记录。” “嗯。那粮队为何会延误一天?” 无心继续说:“当日屈明渊换回符牒后便先行离去,而粮队顺利通关半日后,选择在原地驻扎一日,原因未明。” 司徒迹皱眉,捏着本子的手指也不自觉用了力:“原地驻扎?真是蠢。” 那梁兆为官十年,带队送粮十年,竟然还不懂得运粮时速有多紧要。 虽然不会对国情造成影响,但各部联手上奏弹劾的后果,大燕朝没有几人能撑得住。 到底是有多大的事情需要停留? 难道是粮队混进了皇兄的探子在捣乱? 自司徒迹受封之后,大燕属地靠近帝都的官匪琐事一向都是交由她处理,莫非,是某个皇兄故意惹出乱子,好让陛下将她派离帝都? 司徒迹表情逐渐凝重。 一旁的无心都看在眼里。太女殿下似乎遇到了难题,可无心对此却无能为力,只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比如,待会为殿下换一床新被,再沏几壶殿下最爱喝的茶。 无心想着。 马车就快到客栈了,二组刚来送本子时打了申请,说长途奔波劳累,想组内设宴小酌,休整一晚。 其实殿下也需要休息了。若允准了他们也无妨。 司徒迹突然回过神来,想起眼下之事,便又开口: “二组这两日可有懈怠?” 然后将册子递给无心示意她翻看。 无心立刻接过册子扫了一遍,猛然意识到错漏,半跪请罪:“属下失察!竟然放任他们玩忽职守、遗漏了重要信息。无心有负殿下重托!” 无心撑地的手逐渐紧绷。这些天,莫说二组,似乎她自己也松懈了许多。 司徒迹抬手将无心扶起:“你不必急着为他们担责。近日疲累,想必二组也是倦了。晋州之后,如若他们之中有想回禹州的,打发回去做后勤便是。” “是!.......” 无心恭敬回道,心里不住地自责。小姐递来的册子正是梁兆屈明渊等人的对话记录。 记录中几次谈到寻回某样物品之事,极有可能是当日粮队休整的原因。 可通篇看下去竟也不知到底要寻回何物,二组探听任务实在是失败。 除此之外,二组记录的信息也时有缺漏,原先只以为是雅间四周场地难以探听,有遗漏的信息也是合理。 可,大篇关于殿下的信息居然一字未漏,句句清晰。 那些家伙分明是想听殿下的八卦,还因此误了正事! 想起手上还有二组的宴会申请,无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摸出墨棒直接在申请信背面写上大大的“驳回!!”。 第4章 黑店 晌午时分,墙边几个穿着破烂的乞儿正在议论某事。 一个穿着露趾布鞋的女孩气呼呼地说:“都告诉你们别聊天了,任务没完成,殿下生气无心姐也生气。万一让我们回禹州怎么办?” “回禹州?不行!好不容易从训练营出来,再进一遍我会累死的!” “都怪小桃,谁让你偷听只听殿下的!” 被点名的小桃拢了拢鸡窝似的头发,虽然理不直但气壮:“哼!如果是你离殿下的过去那么近,你也会只关注殿下的!” “还有小澈!明明听力那么好,这次怎么会听漏?” 灰扑扑的男孩擦了擦脸露出歉意的表情道:“当时没站稳,总感觉你们会摔下来,分心了,抱歉。” 小果气呼呼地:“一个个都有借口!” “组长说了,都怪我们几个没完成任务,害得大家都没肉吃,要我们去路边乞讨买猪肉。” “你们说!现在我们去哪条路跪着比较好?啊啊啊还得去捡几个碗......” 她们几人在禹州相识,一起通过训练成为二组在编人员。 此次虽说是执行任务,可要在禹州以外的地方乞讨,真的有种不如回老家的感觉,这让立志去帝都买房的小果怎么能接受! 小果正闹着,突然发觉面前几人一言不发。 抬头一看,小澈的脸上映出一道高大的阴影。 “无......无心姐!”小果惊呼一声,吓得差点嘴瓢。 “......” 无心面无表情俯视着她们,把几个小孩吓得发抖。 小果壮着胆子问道:“无心姐你怎么会来?” 无心并未回复,小果的心也快颤抖起来。余光一瞟,旁边的伙伴已经伏地上了。 真没出息!小果腹诽。 “昨日探查任务是你们负责的?” 几人对视一眼,还是答道:“是!” “......为何这副打扮?” 伙伴们忽然闭紧了嘴一个瞄一个,小果心一横,只得木着脸站出来解释:“啊,这是因为,二组成员很多,而且老大说了,燕朝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要有我们的人!所以各式各样打扮的都有。出发晋州前,我们小队不巧,啊不是,很荣幸分配到了这几个岗位!虽说是一路乞讨至此,但也获得了非常多的情报!” 无心面无表情点头,随后开口: “有任务,跟上。” 听到这话,几个人立刻抬头,眼睛都亮了。 无心姐居然直接找她们发布任务! 她们终于出息了!说不定,还能见到殿下......!! “是!!”几人激动喊道。 ...... 午间过去,司徒迹终于看完桌上那一堆册子。 无心拎过来一盒糕点。 “小姐,这是林忆送来的。” 方盒上写了店铺名:叶记糕点。 “叶三郎,叶尧?” 司徒迹在脑子里搜索信息。 叶氏以典当起家,家中三公叶尧常称叶三郎,七年前接手家族事务后却一反常态开了家叶记糕点。 此店设立之初便自称晋州百年老店,而后又依靠“太守府专供之糕点”之称打出了名气。 起初人们均持鄙夷的心态,觉得这家店是黑产,空口白牙编造经验都不愿意光顾,偶尔有些爱看热闹的才会进店选购一番。 不过时间一久,叶记糕点掌柜也的确在好生经营着,时不时打折赠送些礼品,让顾客买得舒心。再加上该店挂牌售卖的糕点实在可口怡人,百姓逢年过节都会去买上一包,糕点铺在晋州地界口口相传,久而久之,竟经营成了真的“百年老店”。 昨日的生辰宴来客打包走的糕点即是叶记专供,而今日见客会叶尧也有参与。 “林忆这是想让我从叶三郎查起么?” 可比起叶三郎,还是屈明渊更让司徒迹感兴趣。不过先从末微处着手,徐徐图之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在与梁兆的对话中,屈明渊用词显然不是下位者该有的语气,如若直接找上屈家,动静只怕会直接传入梁兆耳中,打草惊蛇。 思及此,司徒迹直接起身:“替我更衣,去叶记糕点铺。” 马车刚驶上主街,偌大的街道一角居然又挤满了百姓,甚至挡住了车道。 司徒迹掀开车帘:“无心,去看看。” 两人下了马车,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家铺子的短工讨薪不成,正与账房扭打。 “禽兽!还我们工钱!说好的一日给二十铜板,我干了五天,应结一整串工钱你竟翻脸不认!” 路人闻此语,纷纷指责:“可怜人!黑心老板快给人结工钱!” 那账房看着并不健壮,显然打不过短工,于是气势上就弱了几分。 然而他打眼一看铺面四周,竟已经围了一干人看着,话说输人不输阵,他也马上抬高声音: “嘿!你这,你这谎话连篇讹人钱财的村夫!你干了什么你,既然来上工,我身为账房我怎么不知道?滚滚滚莫要来讹我!” 看客一听:“什么?竟是个空手套白狼的?” 听到账房此言,那短工气红了脸:“你!” “你就是欺负短工!你以为我是外地人好欺负吗?告诉你!我刘更可是土生土长的晋州人士。你敢坑我,不给工钱,算我白做了工送你下辈子的!” 路人:“到底什么情况?” 刘更高声怒喊:“往后你店里来一个客人,我就说一遍黑店!坑伙计工钱!我让你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这话显然触及了账房的逆鳞:“你敢!你们两人,给我过来!小贼敢上门找茬!直接打死!” 顺着账房手指的方向,两名彪形大汉拿着木棍走来,眼珠还死死盯着刘更,仿佛担心他先跑了似的。 “!!!”看到凶神恶煞的两人,刘更也没了之前的硬气,后退了几步,“......黑店!有种,有种!就打死我!” 有新加入围观席不明情况的百姓还在问:“什么什么?要打起来了?” 旁人回复道:“都打了快一刻钟了,现下怕是要三打一。” 眼看着大汉就要动手,人群中突然站出一人:“住手!大燕朝不许聚众斗殴!” 两名大汉中立即分出一名,转头向那人走去。 “何人,多管闲事?”那名大汉问道,脚步不停。 “在下只是正义之士而已!我就看不惯你们这地痞做派!等着吧,我已经报官了!马上就来抓你们!” 话毕,“正义之士”转身混进人群中消失无影了。 围观的众人听此言,纷纷极速离去: “什么?报官了,速走速走!” “官府来抓人了,速走速走!” 大汉停止追击目标,转头向那账房看去,等待他的吩咐。 若是官兵来了,见到此等场景少不了要抓人进去,又得花一笔钱打点。 见此情状,账房又傲慢又得意:“哼!今日算你走了狗屎运!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无人说理,无百姓旁观,若是硬来,只怕他真会被打死在这。此刻任刘更再有十幅冤枉状,也只得愤恨离去。 看了一场戏,司徒迹和无心也准备回马车。 “嘿?你这小贼,光天化日之下毁人财物!” 声音响起之处,就在司徒迹的马车旁。 出声者是城内居民,一身晋州人打扮,站在旁处指着一名鬼鬼祟祟的男子。 那男子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手中物什抬脚欲逃走,转头却撞见一道银色箭光。 那银箭破空而来,直直刺向他的面门,其凌厉之势将他吓得一瞬间无法动弹,直到那枚飞镖咻地擦破耳廓扎在车框上,四肢回温,他才软软地向后一倒。 “什......什么?”男子满含惧色问道。 见此情景,先前出声的百姓也被吓到,忙说:“路过,路过!”而后跑远了。 司徒迹二人走近一看,才发现马车车轮的几个辐条被卸下一边。 无心抽出长剑:“什么人?” “我......我是叶三郎亲儿子!我真的是!你们不能杀我!” 无心回头与小姐对视一眼。 无心心道:二组送来的情报并未提及叶三郎有子女,小姐正欲寻叶氏探查消息,如若此人身份不假,一时之间还真不好下决断。又是一道信息漏洞,二组最近真是......需要好好练练了。 无心发出质疑:“衣衫褴褛、发丝结块、指下乌黑,分明是个乞丐。妄想攀扯叶氏逃脱罪责吗?” 那男子却硬气道:“外地人当然不知道我,我叫叶炫,是叶氏嫡系!” 司徒迹突然来了兴致:“哦?你怎知我二人是外地人?看来你认为自己很有名?可刚刚那人,好像也不认识你啊。” 那男子咬咬牙,想站起来却又害怕喉前的利剑,只能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月形玉佩。 “呵呵,不认识我便罢了,叶氏族徽总归认得吧!看清楚了,这可是叶氏嫡系子弟才能拥有的......呃!” 话还未说完,那利剑尖端一挑,玉佩便已经落入无心手中。 司徒迹刚刚就见过这个图案,在那糕点盒上。 “还给我!你....!”男子又想起身,可这次长剑已经不再留情,像一道光般瞬间滑过他的脖子,带出一条血线。 “再乱动,我的剑可不认人。” 第5章 叶氏 “啊!” 叶炫捂着脖子,再摊手一看,染上几道血丝,幸好伤痕很浅不算很痛,却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叶炫一时之间又惊又惧,动是不敢再动了,但嘴还闭不上:“你!” 无心皱眉:想死直说。 “既然是叶氏公子,那便请上座说话吧。”司徒迹微笑道。 司徒迹说的座,即是车前杆车夫的位置。 平时无心都坐在车厢口处拉缰绳,这回无心仍坐在车厢口,留给叶炫的位置刚好就是车轼子。 “不想坐?那只好请叶公子受绑,跟着马车跑吧。” 叶炫恨恨地说:“我坐!” 然而马车辐条刚刚被他卸掉,在主仆二人的注视下,叶炫只能恨恨地先去修好辐条再坐上去。 司徒迹坐在车厢内,拿起那玉佩看了看:“玉佩材质倒不错,是个值钱的物件。” 叶炫听到车厢里的声音,脸上又神气起来:“虽然我这样......怎么说也是叶氏嫡出的大公子,带的玉佩当然得像样了。” “可,叶氏嫡出大公子沦落到当乞丐,莫非,叶家是遭了变故?” 叶炫顿时激动起来,用力拍了几下前杆,马儿被他晃得方向都偏了几步:“才不是!只是,只是......他们突然又不认我了。可我真的是叶家大公子!之前都这么说的,突然又不是了......肯定是我爹的吩咐!不想让我卷进纷争中想保护我!......” “哎哟!” 无心将马车方向拉回正轨,本就坐不稳且此时只靠一只手稳住身体的叶炫差点被惯性甩下马车,回头正想开口说‘会不会拉马车!’却先被无心凌厉的眼神吓退。 叶炫只能悻悻的自己坐好。 司徒迹又问:“那么,大公子为何要拆我的车轮?” “是叶氏的吩咐?” “不是......”叶炫想往后瞄,眼珠子拐到了最边上,头却不敢扭动,就像背后蓄着一张弓,搭好了箭矢直指他背心,只待他一回头便准备发射一般,整得叶炫明明不想说却又不敢不说。 叶炫只好看向另一边,缓慢道:“是,帮主。他要求我们当他的眼线,平时散布在城里,一旦发现城里进了生人,就要打探清楚那人的身份。我只是想拖住你们一会,找机会查查而已!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司徒迹抬眼,眉目一片疑惑之色:“什么帮?” “......丐帮。” “帮主是谁?” “不知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 “你加入丐帮有什么目的?” “包伙食,分配摊位。我只是混进去吃口饭找个地方栖身而已!才不是乞丐......你们要带我去哪?” 司徒迹少见的沉默了几瞬:“......无心。” “是。” 马车稳稳停下,又稳稳开走。 被放在路边的叶炫:“?” “等等!玉佩还给我!!!” 反应过来玉佩还在司徒迹手里的叶炫怒号,但他听到的只有一道十分寒冷的回应:“玉佩已作抵车轮之债用。”便再无其他。 叶炫气得脸通红,远走的马车就像他消逝的叶氏嫡长子身份,他努力的挥喊、咒骂,但命运仿佛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马车上,司徒迹平复好表情:“立即通知二组,谨慎行事。” “是。” 车外的无心闻言掏出一盒香粉。 曾经在训练探查组时,司徒迹考虑到自己或者她的随行人员需要及时与探查组联系、下达指令,但又由于四方监视而不能直接接触传递信息的情况,便多加了一条气味训练。 气味训练,即是借助不同的气味传递不同的信息,使用的香料由司徒迹本人炮制。 此刻无心打开的这种,由乌木和香根草为底料,经过淬炼制出香精,再将香精融入寻常的香粉中。 在空气中这种香粉能遮盖大部分气味,但仔细嗅闻,乌木和香根的涩味十分突出。 常人只会将其认定是附近飘来的青草根味,但经过魔鬼训练的二组,只会立即想到训练营中这种气味盒上的大字:“慎”。 “情况有变,今日先随处逛逛吧。对了,今晚把我要的人带过来。” 司徒迹吩咐道。 直至此刻,司徒迹进入城里还未够两日,可却有人从她入城那一刻便知晓了她的消息。 这些时日为给林忆庆生,城内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看似平凡的路人中,除了二组人员,还有数双陌生的眼睛盯着周围的一切。 丐帮帮主,是谁? 司徒迹只想到两个可能。 两匹马哼哧哼哧拉着主人远去,只留下一阵扬起的沙尘。 “这两个外地人,到底想干什么?”冷静下来的叶炫望着马车的残影思考。 但他也思考不出什么。 “不管了,先回去。” 叶炫摸摸肚子,“也是时候吃饭了。” 而叶炫不知道的是,他的周围至少藏匿了四五个人。 本有人站起身来想现身找他搭话,却突然间闻到了一阵香味。 那几人对视几眼,最终决定按兵不动,只等叶炫寻着方向离开,再远远地跟上去。 ...... “小姐,前面是晋州成衣坊。”无心将马车停在一边。 这里是晋州内城最繁华的衣料铺一条街。 昨日赏客会曾听到百姓说,晋州成衣铺专门为太守府裁制衣服,却没被邀请去见客会。 “嗯,去看看也无妨。” 店铺外摆放了一排花盆,装饰得很喜庆,有几位店员在门口跟路人介绍商品。 刚走至门口,立刻传出一声欢迎:“两位小姐里面请~本店正在年中大促哦~海量时鲜布料,免费量体裁衣送回府上~” “年中?”司徒迹疑惑道。 “是的哦~本店每年年中促销力度都是最大的呢。所以会提前一段时间宣传~” “......”司徒迹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提前一整个季度吗?这店主倒是会做生意。如果策略可行的话,禹州的训练营应该也可以提前招新人? “两位小姐可以进店挑挑喜欢的~” 店里分为两个区域,一边是已经裁好的衣裙,按样式区分,挂了几件新颖的做展示。 另外一边都是成品布,不少顾客正在挑选布料。 刚看完一圈,迎面而来一位俏丽的小娘子: “客人是不知如何挑选吗?本店各种样式都有,客人可先挑挑成品衣,有喜欢的样式,再挑个合意的料子,就可以直接裁制了。” “你是?”司徒迹问道。 “我是这儿的掌柜,宁姝桐。” “小姐气质不凡,但穿着却素了些。依小姐的容貌,就该配最好的!本店刚刚从帝都进了一批新料,素净又不失细节,淡雅又不失贵气,简直就是为小姐您量身准备的!快快,把那批帝都卖断货的石青料子拿过来~” “小姐可挑选些喜欢的样式,这件留肩飞袖长裙,与小姐也十分相称。这件广袖接纱襦衫裙......” 宁姝桐连着推荐了数种款式,得到的回复大体是: “不合眼缘。” “不合适。” “家中太多。” 于是宁姝桐转而向无心推荐。 “还有这位小姐,观您衣着样式,应是喜欢舒适、短窄合身的劲装,本店同样有......” 这会儿司徒迹倒没有先前的漫不经心,听得连连点头: “也应该换换别的穿。” “这款留下。” “不错,很合适。” “这个料子也来一套。” “再做一套衣裙。” “小姐!......” 眼看着一旁的侍女手上衣料越堆越多,无心无奈的看向自家殿下,刚想张口就被推搡着拉去一边量尺寸,无心收着力不好挣扎,只能顺从。 “宁掌柜生意做的不错,花费了不少心力吧?”司徒迹问。 此间店面不小,店内客人往来不绝,比客人更多的是介绍、推销的侍女,还是太守府专供店,店内营收料想也不会少。 宁姝桐笑笑:“做生意哪有不费心思的,小姐也对做生意感兴趣吗?” “只是好奇,宁掌柜还是女子,想必遇到的难处比寻常男子从商更甚,自然是有能力者才可做得如此生意兴隆。” “小姐见识广。如今女子入世难,不过也挡不住天下女子英才辈出。我只是个小小的掌柜,再有难处,想想那些为官为将的女子,便也算不得什么。” 司徒迹也一笑回道:“宁掌柜心思倒通达。有你做掌柜,想必不久这晋州成衣坊,便可做大做强,搬去帝都作‘帝都成衣坊’了。” “谢小姐吉言。一直开店做生意就是我的梦想,若是有幸能搬去帝都,定要请您为座上宾,参加开业典礼,到时还望小姐给个面子出席呀。”宁姝桐眼角弯弯,说出的话也仿佛被柔和的力量感染。 “小姐......”无心终于摆脱了量绳的禁锢。 司徒迹一笑:“怎么?许久没见你这么累过。你再挑挑,看看喜欢的样式。” 无心推脱:“小姐,无心跟着您,自然是劲装方便。若是衣裙,虽好看,却总伸展不开。” “今日既然有时间,若不试试衣裙,裁几身衣裳,岂不是白来?” “你虽从小跟着我,却也没有几次一起逛街的,你若穿着衣裙一定很美。” 见客人之间交流,宁姝桐也识趣地走开了。 一旁的老夫人带了自家小姐来,老成的意见与年轻的想法发生碰撞时就会引起不可避免的争吵: “颜色太深了!你个未出嫁的穿出去像什么样!新衣裳买了多少了,你上书院就穿些白色浅色衣服,那才合适!” “为什么不能穿?我就要这件我就要这件!......” 宁姝桐立刻过去:“这是怎么了?” “你看这孩子,又不听话!等回去了就将你送去姨娘带着,别想出门了!” 宁姝桐:“这位客人......” 司徒迹看了那处一眼,继续说:“想穿什么便穿什么,这是你的自由,我希望,任何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小姐......”无心默默的。 “当然,得是在你中意的前提下,你若不喜欢这些,那不要也罢。” 无心摇摇头:“不会,小姐,无心很喜欢。” 最终还是带着几箱衣裙回去了。 第6章 嫌犯 马车开到了一处僻静之地,一人闪身进入马车内。 那人半跪行礼:“无刃参见殿下。” 司徒迹开口道:“他们情况如何?” “回殿下,二皇子已至芸州,日前正在芸州军营,据情报芸州并未发生案件,所以还不知二皇子此次任务的目的。” 无刃接着说:“三皇女往沧州方向去,行速缓慢,途中常在附近郡县休整,还未至目的地。四皇子已至衡州,具体情况三组正在探查还未传信,五皇子昨日被陛下召回帝都,至此时还未有动向。八皇子已至嵩州。” “嗯,退下吧。” 司徒迹话刚落,无刃已闪身消失。 “回客栈。”司徒迹说道。 此时长街又传来吵闹声。 “今日你非把工钱结给我不可!别以为就你有打手,老子一样有!” 回到晋州主道上天色已暗,本以为街上不会再有多少人,然而,早晨所见的短工刘更又回到了那家铺子前。 旁边又围了不少人,导致路过的百姓都只能走马车车道。 马车驶至此处时只能被迫停下。 “小姐,要绕路吗?”无心问。 突然车身一震,紧接着后方传来了一声:“哎哟喂!会不会停车!没看见有人走吗!谁让你停大道上的,差点没给我撞死!......赔钱!” 那人怒气冲冲走到车前,迎面只见一冷脸女子正要抽出剑来。 寒芒映在脸上,那人酒立即醒了,慌忙道:“对不住对不住,小的有眼无珠惊扰了大人.....” 无心望着那人离去,回过身道:“小姐,此人是习武之人。” 司徒迹叹口气:“嗯。......下车吧。” 看来这讨薪一事必须解决,也是难为幕后之人给她递情报了。 无心带剑护着司徒迹穿过人群。 只见那刘更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身形壮硕并不比账房背后的人差。 刘更继续说:“你不过一个账房,真把铺子的铜板当成自己的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为那雷老板做事的。淬玉坊一日利润比你我半年的工钱加起来还多,既然都是老百姓,你何必难为我们呢。” 这间铺子背后老板竟然是淬玉坊,雷茂。 司徒迹与那刘更有同样的疑问:淬玉坊近几年盈利数额巨大,不应该会克扣这些短工的工钱。 账房一时哑口无言,眼神慌乱仿佛被他人戳破了秘密,张口只说:“......结不了!” 司徒迹上前一步:“这位账房先生?如若这位兄弟说的不假,你这铺面背靠淬玉坊,又怎么不愿结工钱呢?” “本小姐虽初到晋州,但也是听闻淬玉坊大名。任何一件淬玉坊出品的珠翠首饰,可都是价值连城啊。” 路人闻言也感叹道:“是啊,那可是淬玉坊!莫非雷老板是个吃了酸葡萄也不吐皮的,连这一点蝇头小利都要占?” “这些短工的钱都发不出来,那店里伙计还能有工钱吗,我看啊,若是真到了那地步,谁手快的赶紧拿两件宝物跑了便是.......任由他手眼通天,我自逍遥快活去。” “莫要编排我家老板!” 账房赶紧喝止路人的闲话,转头又嘴硬道:“也莫说是我吃你们回扣,这么点钱还不够塞牙缝的。” “赶紧散了!入夜宵禁!” 账房疏散开百姓,才走近那几人:“这几日老板运营周转,各个铺子账面上的银子都拿去了,没得银子给你们结!再闹也没有!” “过几日再来!” 这话听的,一名短工直接怒道:“啥?偌大的晋州谁如你们一般不要脸!请工还付不起账的,那你们请什么工!” “你给我等等!......” 然而那账房也不顾短工几人的控诉,话毕便自顾自回铺子里去了。 “竟有如此奇葩之人!”另外的短工也情不自禁骂道。 可那账房已经躲进门里,马上要宵禁,百姓见无热闹可看都各回各家,长街也逐渐冷清起来。 刘更回来向司徒迹二人作揖:“还不知小姐大名?” “李。” “方才多谢李姑娘出言相助。在下刘更。若不是您,想必那账房还要嘴硬不认账!” 司徒迹微微抬手:“不必谢我。我也是看个热闹,顺嘴一说罢了。淬玉坊发不出工钱,也是有趣。” “不过,你是如何知道这铺子是淬玉坊的?” “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兄弟几人是专替人做小工挣点生活费的,这晋州城大大小小的店我们都去干过。” “这家铺子当初说让我等运货,运的便是淬玉坊的货,那淬玉坊一件货品价值千两,若非自家人的铺子来了,又怎能进得了淬玉坊大门。” “原来如此。” 后边两人上前与刘更交谈:“刘兄,那账房如此说,想必咱们也只能等几日再来了。” 一人重叹:“哎,咱们这几日还是赶紧找找别的活做。” 刘更也不禁一齐叹道,无奈之情溢于言表,回身便要告辞:“李小姐,今日多谢你,此恩我刘更必会报答,你若有用的上我们的,我兄弟几个义不容辞。但此刻即将宵禁,我也还有些事,便不打扰了。” “刘大哥这是,有困难?”司徒迹叫住几人。 “你们若愿意,我这倒是有个活做。” 司徒迹手指向那辆马车:“先前有贼人想窃我财物,弄坏了这辆马车的车轮。你们若是能修好,工钱便按照请你们一日的价来算。” 那三人面上大喜:“马车能修!” 刘更让另外两人先行过去查看马车状况,自个又向她道谢:“多谢李小姐好意!先前也是您出言相助,这我几人实在不好收钱,便免费替你修好,也算是报答!” 司徒迹拒绝:“不必,既然帮我做了事,那工钱就是应该拿的,人都有困难的时候,那工钱就更应该收。” 刘更面上十分触动,也不再推辞,直说要把马车全面修整翻新一遍以作感谢。 “不过,刘大哥你早上说的话我倒不太明白。你说,你不是外地人,是本地人,难道晋州老板还歧视外地人不成?” 刘更一顿:“原来早上李小姐也在场。” 刘更思索了一番说道:“这倒不是歧视,只是晋州外地人多,从前就出过一回,太守府被盗窃,丢失众多财宝。后来便听说是一堆外地人干的。” “这事过后,招工人的老板就都担心外地人会偷盗,虽然也收外地伙计,工资比咱本地人都差不多,只是万一货物、活儿出了差错,那都是先怀疑外地人做了手脚。” “就前段时间咱们太守运粮那事儿,我兄弟就差点被当犯人抓走。太守东西丢了,轮番找,有些人看我兄弟是外地的,就诬陷说是被我兄弟偷走了。” “那事闹的,后来咱都不愿意接太守府的活儿,谁知道下回又得丢什么。” 司徒迹不可置信道:“哦?生辰宴能请半个城的百姓吃席,这样的太守大人竟会随意冤枉人。刘大哥可知他丢了什么?” 刘更闻言犹豫了下,偏头查看四周无人,便神神秘秘道:“据说,是太守的通关文牒丢了!这可是大事,太守得丢帽子的,所以咱平时都不敢乱说。” 司徒迹接着话头:“这我听说过,太守大人运粮过关时没有关牒被扣下了,不就是那屈老板拿错了,屈老板后来把关牒送回,太守队伍也顺利过关了不是么。” 刘更摆手:“不是一回事儿!我说这个,绝对是旁人都不知道的独门消息!李小姐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但你可别说出去了!” 司徒迹回道:“那是自然。” 刘更便继续说:“当时我跟兄弟都进了粮队,一路运粮已经到了关口。原本队伍是没有关牒被扣下了,那太守大人找急了没找到,以为落晋州城里,便差人回去找。但是官兵等不了啊,让太守带队赶紧离开,否则就当私粮队伍抓进去,咱队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会,屈老板赶到了,给官兵解释一番,咱们才知道是拿错了。我们一群人都以为已经没事了。” “谁知过关后行了半日,太守大人又丢东西了!找了整个车队的粮车都没找到,开始翻我们带着的行李。这哪成!我们是去做工的,又不是他府上的奴隶。” “见我们都不愿意,那太守开始摆架子,说不让查的就是有鬼,一律当犯人论处,等粮送到了就给我们抓进去。” “没办法,只能让那些带枪带剑的查,还搜了身。队伍还因此延误了半日。可是最后也没找到,咱们问是丢了什么,一个都不说!后来我们兄弟几人去偷听,才知道太守是丢了关牒!” 司徒迹诧异道:“刚过关口就丢了?太守竟然如此马虎?” 刘更一拍掌,恨铁不成钢般:“对!所有人的物件都翻找了一遍没找到,实在无法,我估摸着太守自己也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便启程了。可到了下一个关口,不知怎么关牒居然又找到了,当时那些官兵还威胁我们说丢东西的事不准外传呢。” “就是平白害我兄弟被众人唾骂。我看啊,这太守大人也是个奇人。李小姐若听我一言,千万别跟太守府牵扯上了,省的日后那又丢了什么白被冤枉。” 司徒迹笑笑:“多谢刘大哥提醒。” 先前的两名短工回来:“李小姐,那车轮我们已修好了......” “嗒、嗒、嗒......” 安静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莫非是巡查的官兵来了?”一名短工疑惑着。 宵禁之时将近,但官兵不应该如此迅速就到了主街。 几人都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只见为首之人勒马,一手高举身份令牌宣告:“太守府遭窃!晋州府衙奉令,捉拿嫌犯李清!” 第7章 凌飞 这日,叶炫闲逛时突然发现晋州城内多了三名乞讨的小童。 那三人看着稚气未脱,想到如此年幼的孩子家中就遭了变故,叶炫心中十分不忍,也无意与之争夺摊位,遇到了便早早退开另寻他处。 然而叶炫却不知,这三个娃娃看着身板瘦弱,胆子却不小,敢跟正统的丐帮抢地盘,看上哪块地方就要跪在那里乞讨,全城贵价的地段几乎都有她们乞讨的身影。 丐帮众人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欺凌弱小不是他们丐帮的风格,但是这几个小娃娃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骂也骂了,却完全不为所动,也不还嘴,只蹲在路边,过路的居民看了更觉得可怜,纷纷出手施舍还能多扔一个铜板。 丐帮的人也不是没想过上手强制将她们带离,可没等靠近,自己身上腿上就被石子袭击,且疼痛程度刚好令他们在畏惧与恼怒之间反复横跳,骂了无用动手更不行,实在进退两难。 再对上乞儿淡漠的眼神,还有其中一人那一脸乌黑、破烂的装束,更让丐帮成员觉得邪门。对比丐帮众人整洁干净的衣着,倒显得她们更像是专业乞讨的。 于是综合考虑各方面原因,被占地方的丐帮只远远地叫骂,企图让对面幕后之人出面来切磋一番。 显而易见,他们并没有收到回应,他们的叫阵被三个娃娃以沉默轻飘飘化解。几番对阵之下,丐帮几人决定回大本营联系帮主。“这三个娃娃真是难缠!只能回去请帮主想想办法。” 看见那几人缩回去讨论对策,小果三人相互对视贼笑几声。 小桃数了数刚刚收到的铜板,满意道:“这里的百姓还挺大方善良的,晋州真是有钱。这些加上组里发的工资,咱们几个很快就能在禹州城外买房了!” 小果也乐道:“不错不错!到时候挑个大点的房间多的,咱们住进去还能留几个空房出租。” “那我们买个带小院子的,没事的时候就躺院子里晒太阳,多惬意呀。”小桃摇摇小果的手肘。 “嘿嘿嘿,我都行!小澈呢?” 小澈也笑笑回应:“真好。” 只是小澈仍旧一脸炭灰,旁人很难看出他的表情。 远处又有百姓走来,小果赶忙提醒:“快快收起来,别让他们看见了。” “太阳过来了,咱们待会换个地儿吧?” “行呀,还跟着他们走,他们有经验。” ...... “叶记糕点铺招学徒还差一人!管三餐食宿,学成即可上工!......” 刘更三人来叶记糕点铺送货。 刘更担心道:“唉,也不知那李小姐怎么样了。” “就说太守府邪门吧,这才多久,又失窃了!” 他们三人早早去衙门询问,却只得到“官员要事,不予透露”的回复,本与那李小姐只有一面之缘,这下也不知该找谁求助,只好先来做工。 此刻叶记糕点铺店内,一劲装男子正在挑拣糕点,他几番拿起样品嗅闻,看得一旁小厮欲言又止,十分揪心。 他最终拿起其中一块询问:“这豆糕里加了什么?” 小厮好脾气道:“绿豆、白糖、猪油,额外添加了一些鲜花增色。” 那人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问:“还有呢?” 小厮忍了忍,开口回答:“其他是本店的独家秘方,不可外传的。” 那人皱了皱眉头,又嗅闻良久,还是出声道:“你们铺子的糕点,好像有毒,不对,也不是......” 小厮大惊,忙说:“这位客人,咱家铺子的点心都是老师傅一个个按秘方做的,经营多少年来从无问题,怎么可能有毒!你要找茬也不用这样诬陷吧?” 这番对话也镇住了附近的客人,一时之间脸色都微妙起来。 店铺掌事赶过来,问清缘由后问:“这位客人,您何出此言?” 而那人却迟迟答不上来,欲言又止的样子,只说:“别吃了。” 甚至劝一旁的顾客:“最好不要再吃。” 这人莫名其妙的行为很快得到了店铺伙计的棍棒。 “哎?先别打!等......哎!我走还不行吗.....” 这男子被轰出店也不恼,只是一个劲儿叹气:“不识好人心。” 他巡视一圈,除了路边三个看着像挑夫的百姓表情无甚怪异,而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 于是这男子上前,叫住其中一人,问道:“这位大哥,您可知这晋州寻人的地方怎么走,我得去找个人。” “啊,啊?咱晋州城可没这种地方啊。” “你要抓人,那得先去衙门报案,要是找人,”刘更顿住,压低声音谨慎道,“找死人,也得等有人发现了,再报衙门呐。” 那男子一听,登时就知道面前的大哥误会了,想解释几句但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出口却成了:“我,我、我寻亲!” 刘更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哎嘿,是我误会。” “那请问大哥可见过一位贵气的貌美非常的女子,身边跟着一名侍女。” 这描述得十分笼统,几乎所有大家门户的小姐那都是贵气的、貌美的,也带着侍女。 但刘更一听,脑子里瞬间出现李小姐的身影。 且看这男子行径,虽怪异,但观其面容也是个长相清秀的,装束也不似寻常百姓,若说与李小姐是亲戚嘛,也不无这个可能。 于是刘更开口试探道:“小兄弟,莫非你要找的女子姓李?是李小姐?” 男子摇头否认:“不是。” “那你所找的那人姓甚名谁?我兄弟几个全城不敢说,起码城里一半的铺子伙计是认识的。若有你亲戚,也可帮你寻一寻。” 却见男子支支吾吾道:“她姓......额,时间太久了,远房亲戚,记不得了。” 姓司徒能说吗?绝对不行!那可是国姓,燕朝只有皇室能用。他若说出来,不但眼前这大哥不信,只怕被旁的百姓听到会联合起来将他扭去报官了。 见他如此说,纵使刘更再有几斤的热心肠也无计可施。 刘更摆手道:“那我帮不了你,晋州城内这么大,找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子,可太难了。” 此人不像正常人。刘更心里想着。 先前由他面相而萌生的好感瞬间消散了,甚至一眨眼的时间后开始觉得此人心思不纯、不怀好意。 刘更便说:“我劝你啊,打道回府,要么写信问清楚状况了再来,省得你这么一个俊俏小郎君在城里到处打听,麻烦,还恐平白坏了别的女子名声。” 那男子表情凝住一瞬,随后仿佛被人点化了一般长长“哦”了一声,好似明白了自己的行为有不可取之处,对刘更抱拳道:“多谢大哥指点。在下凌飞,不常上街来,多有唐突。” 刘更仍觉得怪异,但面子上还得过去,也抱拳回敬:“刘更。” 告别刘更之后,凌飞自顾自在城里逛了许久,一路遇见不少衣着华丽带着侍女外出的小姐。 想细细看看她们的脸,回想起刘更一言难尽的表情又打消了这念头。 他在帝都曾远远见过一次太女,但具体模样如何早已经淡化,只记得那股冷淡又似忧郁的气质。 当时他对太女的印象就很不好:明明是太女殿下,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还有封地、万金家财,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要是他生出来是个皇子,现在早不知道上哪块挥霍去了,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敢惹他,挥挥手就能诛了九族。 可惜凌飞只是个稽查所底层混月钱的,还要被打骂欺压,出公差也是干最苦最累的那一批活。 他前几天还在所里做洒扫,上边的大人传来消息,要人去寻太女殿下,说最好是用自己的才干帮太女的忙,好让太女回帝都能开金口替稽查所美言几句,否则,稽查所离撤楼不远了。 如此重任花飘几家后还是辗转落到了凌飞头上。 他一个平日打杂的能有什么才干,往年只有大案子,半个所出动的时候才能跟在大人身边捡点骨头吃,连案情都没有权限查看。 近几年皇帝诏令,让皇子皇女接手办案,可谓是一下子掐中了稽查所的七寸,案子都分给皇室了,稽查所没案子了空置了,马犬成了跳脚蛇,凌飞估摸着所里的前辈们都是不想干了的。 凌飞左思右想,不自觉用余光瞄了不少路人,收效甚微。 虽重任在背,但寻人也不是这么个寻法!也许应该先买一幅太女的画像,但此法不仅费财,后续依然是大海捞针;要么直接找太守,或许能赌一赌太守大人认得出他的稽查所令牌,但此举或许会直接打乱太女的计划。 那太女入城比他早两日,而此时仍没有传出一丝消息,所以太女一定是隐匿了身份的。他若向旁人透露,只怕一石激起千层浪,还恐被太女视为绊脚石。 凌飞无奈地闭上眼睛:此法实乃下下之举。 走着走着,一声“哐当”的脆响从凌飞脚下传来,凌飞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貌似踢到了什么东西。 打眼一看,是一只破瓷碗被踢得滞空,随后重重落到地上炸开,一只破瓷碗变成六个破瓷片。 凌飞瞪大眼睛,再低下头一看,便对上一个同样惊愕但又微微带点愤怒的眼神。 第8章 吃饭 “明知道今日该我俩休息,非得晚上抓人,害我们又赶回来,真不是东西。” 一名衙役愤愤不平,将碗里的液体一口喝完,用力拍在桌面上。 “哎,谁让我们就是个打杂的。吃不好捞也捞不到,天天被使唤。” 坐在对面的衙役拎起酒坛又给两只水碗满上。 “薪资又那么低!那么多说晋州富的,富哪了?晋州钱都哪去了?” “保不齐被谁贪了呢,帝都赶紧来查查,把他们都抓走!一个十年一个八年全安排上!” “对!还要彻查九族!” 司徒迹连人带马车被押送到衙门里,人直接就进了牢房。 将她们带来的那队伍都散了,只留下牢门外两个衙役。 司徒迹随意拍了拍灰坐下,无心在一旁撸起袖子,撕下里布擦桌子。 几刻钟过去,这两人已经喝的昏天暗地。 眼看那两人要喝倒,司徒迹适才开口: “两位大哥,实在抱歉,都怪小女子半夜叨扰了。” 听到话声,他们只偏头看了一眼,并不过多理会。 “小女子虽不知做错了什么,但看两位大哥如此心伤,实在不忍。” 司徒迹掏出钱袋,金线绣的鼓鼓囊囊的一个,顿时吸引了那两人的目光。 “还望大哥,收下小女子的歉意。” 其中一人扶着桌子起身,跌跌撞撞走到牢门前,两手扒住铁栏杆,虽未说话,但眼神一直在司徒迹二人、那钱袋子上流连。 他死死盯着正在旋转的钱袋子:“......姑娘此话当真?” 然而袋子突然从栏杆里飞了出来,他怔怔地看着,却看到同伴笑弯了的脸。 同伴掂了掂它,分量不小:“小姐好气度。可有何事要小的办?” 司徒迹一笑:“小女子想知道,太守大人又丢了什么?为何要将我抓至此地?” 眼前女子容色倾城,一颦一笑他不禁看呆了,头磕到铁杆上才清醒过来,而后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昏了眼了,不该看的别看!小心我挖了你。” 同伴贼笑道:“嘿嘿嘿嘿小姐人美心善,那么在下也不愿白收这些。便说一句,太守大人未必是丢了什么.......额。也可能是他,想要什么......才丢的嗝!” 两个醉鬼双双倒地。 无心收回手,将钥匙递给司徒迹。 “小姐可要出去?” 司徒迹摇头:“今日得出,明日就得逃了。” “你先去办件事。” ...... 凌飞与那乞丐各有各的沉默。 想的太出神,竟然走到了路边,还踢飞了别人讨生计的家伙什儿。 眼看这乞丐要起身说理,凌飞一急,立马掏出钱袋安抚:“对不起对不住!方才走了神没注意,我赔你个新的。” 凌飞摸出一堆铜板数了数:“这样吧,十蚊?” 叶炫反问道:“你个憨货什么意思?” “啧,二十蚊!” 叶炫站起身,顺手拿了块砖头:“你再说一遍?” 凌飞后撤几步:“想狮子大开口?你敢要,那也得我有钱给你!” 叶炫冷笑:“呵呵。就你这点碎银子,给本少爷吃顿饭都不够!” 凌飞一时愣住,这轻飘飘一句话让他琢磨了几息,随后想明白了,便将拿出的铜板一个个小心收回,口中喃喃道:“原来是个疯子。” “你说什么!” 叶炫怒了,连着两天受欺负,昨天那至少是个贵小姐,今天这个无礼的小子他再忍不了! 叶炫挥臂掷出砖头,被那人灵活一躲,砖头落空,可叶炫并不急,迅速从腰后拿出珍藏的一块,猛地扔出后哈哈大笑:“没想到吧!我这招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凌飞显然没料到这人还有一块,刚稳住身体砖头就已经飞到面门,只好迅速握拳蓄力,以肉身对抗。 拳砖相交,砖头碎裂,炸了一地,有几块弹回去正中叶炫身体,疼得他大喊一声。 这动静瞬间引起路人的注意,同样看到这里的,还有在一旁休息躲荫的小果三人。 小果挡在叶炫身前,叉着腰抬头道:“你干什么欺负人?” 凌飞大惊,瞪眼一看,这小女孩身后那乞丐已捂着腿坐地上,一脸菜色。一口黑锅扣上来,凌飞惊愕异常。 “啥———?” 一刻钟后,酒楼大堂。 桌面上摆着四菜一汤,两盘红烧猪蹄、两盘东坡肉、还有一锅水晶汤色香味齐全。 叶炫一脸菜油,还有三个小孩,四人一口吃肉,一手端汤吃得好不快意。 而凌飞,边喝水边叹气:“请你们吃饭,可别再说我欺负人了。” 明明是那乞丐先动的手,他只是想防身而已,谁知道砖头那么碎!打中腿也不是他凌飞本意。虽说一开始的确是他先踹碎那只碗吧......这下好了,十年积蓄一朝空。 请吃饭,是他说的,但是他们,非要来这劳什子乘风酒楼!一盘菜顶五两,凌飞付了钱,一口都吃不下。 小桃看面前这人脸色七荤八素的,开口安慰:“谢谢大哥哥!我们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哥哥你也吃吧!” 小桃夹了一只猪蹄给他。 “......多谢。” 一个大乞丐,三个小乞丐。一个颇有主意的女孩,一个比较可爱的,还有一个看不清脸应该是个男孩。四个人,凑不出一件干净衣服。 也是亏了这几个孩子,本来伙计看那乞丐根本不让进的,她们过去轮番求情“太想吃了这辈子没吃过肉从小流浪相依为命听说乘风酒楼特别有名太想吃了希望死之前可以吃上一口”才让他们一行人进来,给安排了个角落。 凌飞问:“你们三个,是哪里人?怎么流浪到晋州的?” 三人对视一眼,小果喝了口汤道:“不知道。我们三个都没上过书院,也不认识地方。听人说晋州富,我们就来了。” 小果说的坦荡,落在凌飞眼里真心疼也不行,不心疼也不是。 凌飞又叹口气,掏出钱袋:“哎。够吃吗,要不再点一盘?” “够了够了。兄弟破费了,你如此诚意,我原谅你了。”叶炫擦擦嘴。 “.......” 凌飞看他残破的衣衫,忍不住开口:“兄台是哪家的少爷啊?” 小果瞪大眼睛:“少爷?” 闷不做声的小澈也停下嘴,仔细打量叶炫。 “呵呵,说出来怕你们不相信!本少爷姓叶名炫!正是晋州叶氏嫡出大少爷!” 凌飞:“真的假的?完全看不出啊?” 小果:“叶氏?叶记糕点铺的叶氏?大哥哥带我们去吃吧!听说很好吃我们都没吃过!” 叶炫一阵暗爽:“没想到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我其实是隐姓埋名的少爷!行啊,既然认我这个大哥,吃些糕点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谢谢大哥哥!” 凌飞不屑:“大少爷打扮成这样,你是要当卧底啊?” “不信?”叶炫一摸腰间,触感空落落的,这才想起来玉佩被抢走了,一时有些尴尬,“呵,要不是我玉佩没了,现在就能带你们过去证明!” 凌飞凝住表情:“不必那么麻烦。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便可知你是真是假。” “哦?你问。本少爷有问必答。”叶炫抱手道。 凌飞:“叶记的糕点里加了一种草药,你可知是什么?” 叶炫:“配方我怎么知道,你就算去问我爹,他也未必告诉你。这个问题犯规了,不能算。” 凌飞:“你难道不知道?那种神秘草药,吃多了会让人上瘾,再吃,甚至会伤及人的根本。” “叶记糕点,为了私利不顾百姓的身体安危。” “你连这都不知道,怎么是叶氏的人?” 叶炫猛地站起身,满眼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这是真的吗!你怎么会知道?” 凌飞:“在下不才,曾学了几年药材。忠告兄台,若是哪日百姓吃出问题来了,官府一查,你这叶家大少爷可再也当不成了。” “哦!”叶炫又一屁股坐下,自顾自思虑起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爹不认我。原来他知道家里要出事了!” 随后自我否定般摇头:“不行!不行不行......” 小果问:“叶哥哥怎么了,不行啥?” 叶炫锤桌,下定决心一般:“我要回去!回族里告诉我爹别再干这些缺德事了!我得回去拯救他们!” “叶哥哥好厉害!” “带上我们吧!” 大堂这一角落十分欢庆,而另一处,一名身形精瘦的男子夹起菜肴送入口中,随后手压在桌上无规则地轻叩,一副放松的姿态又闭上眼,仿佛在细细品尝美味。 叶炫又道:“多谢兄弟告知,本少爷还不知你姓名。” “在下凌飞。” “凌哥哥是医士吗?” “不不,只是学过几年而已。” “那凌兄弟你是干什么的?” “额,不便透露。” 叶炫摸摸下巴,斜眼看他一眼:“哦,好像听说最近外朝的卧底很多啊......” “什么卧底!” 凌飞摁住他们:“我不是!小声些!这么多人听着呢,不想一起被抓走就闭嘴。” 小果问:“那凌哥哥是干啥的呀?” 小桃也接着:“凌哥哥是哪里人,听口音也不像本地的呀。” 凌飞无语:“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啥!快吃饭!” 叶炫挤眉弄眼道:“方才在街上见凌兄弟一拳,应该是习武的吧?” “不如,兄弟帮我个忙吧,事若成,我保证,叶氏也可为你办一件事。” “如何?” 凌飞心想,他只是做粗活做多了,力气大而已。不过若真能得叶氏助力,本地大家族发力,找那人应该会事半功倍。 凌飞便反问他:“何事?” 叶炫凑近他压低声音:“帮我抢回我的玉佩。” 第9章 府衙 “大人好兴致。无故抓小女子不说,现下提了也不审,大人是要做什么?” 这天一早,司徒迹与无心二人就被提到大堂。 公堂之上仅有一人,便是晋州知州大人高盛,他闻言只说:“李小姐莫急,还未到时辰。” “哦?小女子只听说杀头之罪需要择时辰行刑,却不知这审犯人,也要等吉时。大人莫不是怕小女子日后化成什么,会回来报复大人?” “大人,你在等什么?” 高盛皱了眉,十分不耐,招手唤来一个衙役:“去问问。” 司徒迹继续问:“大人,小女子所犯何罪?” “大人可知,以权谋私监守自盗,如何写?” 高盛坐不住,起身怒斥:“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徒迹:“小女子禹州李氏,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本朝太女曾与我族有段不解之缘。若小女子有幸洗去冤屈走出这府衙,只消一封书信,便可通天听啊。” 高盛气笑,手指着堂下的李清:“你休要威胁本官。且不说你族与太女殿下关系是真是假,单这一条污蔑朝廷命官,本官就可再治你一罪!” 高盛一甩长袖:“待大人出席,便让你知道好歹。” 司徒迹表情从容:“好啊。大人不信,待太守大人至,直接问他便知。” “你!你怎么会......?” “大人莫急。静心等待便是。” 高盛坐在堂上止不住地摸那块惊堂木,冰冰凉凉的材质已经有些温热。看着堂下那人泰然自若的表情,高盛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打发小厮去催了几次,梁兆才姗姗来迟,还带了一大帮人。 高盛心里五味杂陈,跑下堂搬椅子,放在主位的左侧:“太守大人,您请坐。” 梁兆是带着怒气来的,进门一路上袖子甩得飞起,哗哗声像在拍人巴掌:“催什么催!今天真是!不知道本官有多忙吗?” “是下官失误,不知大人忙,实在是下官失职,望大人海涵莫记下官过错......” 陆丰竟也跟了来,立在梁兆身后替他锤背:“梁兄莫怪,梁兄莫怪,高知州也是办案心切,为百姓鞠躬尽瘁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梁兆接连吃了几个马屁,现下毛理顺了,坐在主位清清嗓子,朝堂下之人看去: “你就是,禹州李氏李清?日前与本官夫人会面的人就是你?” 司徒迹:“正是。” 梁兆不再说话,看了一眼陆丰。 陆丰立刻接到信号,上前质问:“那日见客会,只有你一人受太守夫人邀请参加,而你一走,太守府便失窃了。你敢说跟你无关吗?” 司徒迹不紧不慢道:“太守大人未发话,知州大人也未发一言,怎么陆老板先审起人来了?莫非陆老板的乘风酒楼是官家开的?小女子不知,陆老板官至几品?” 陆丰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道:“大胆李清,大人不说是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还不从实招来!” “可小女子无可招啊,陆老板要如何?” 陆丰嘴角一撇,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搓搓手道:“哼哼。其实在下相信李小姐是清白的,若李小姐不嫌弃,在下可为你作保。” 陆丰鼓励道:“只要小姐随在下回去,靠在下的人手仔细追查线索,有朝一日定会洗清嫌疑。小姐意下如何?” 无心听得皱紧了眉:“恶心。” 司徒迹噗嗤笑了:“原来如此。原来是陆老板丢了东西,是丢了个外室通房吗?哈哈哈,陆老板也是性情中人啊,想来是晋州富裕,民风才如此开放。” “久闻乘风酒楼大名,却还不知到底是何滋味,若有机会,小女子定要亲自去陆老板的酒楼里尝一尝。” 高盛也实在看不下去,他看不上陆丰如此放浪的行为,只是梁兆在侧,他根本说不上话。这陆丰不知又给梁兆送了什么礼下了什么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竟也做得出。真是荒谬。 陆丰脸色瞬间黑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梁兆一拍惊堂木:“大胆。” 随后慢悠悠道:“大胆李氏,公堂喧闹、藐视官威,罪加一等。你若再犯......” 两排的衙役齐齐打起堂棍。 “当堂廷杖处置。” 司徒迹不卑不亢道:“敢问太守大人,小女子究竟所犯何罪?若只是陆老板......是否太冤了些。” 梁兆不耐烦,想说个大的吓倒她逼她就范,顺嘴便道:“那日你走后,本官夫人生辰宴所收的礼品便皆数被盗,价值数万金。而你,就是唯一的犯人。” “本官也不想将此事闹大,只要你将所盗之物悉数赔偿......但以你李府的家产么,若是往年的李府,变卖家仆、男人充军、女眷为娼还可稍稍抵消,只是被太女殿下修理了之后,你李府得下辈子才能还清吧。” 高盛坐在一边,本在烦闷中,听到此言立刻慌了:李清与太女殿下真的有关系! 高盛开始回想为官数载都做了什么。无非是替他们打压一些商户,按他们心意断案罢了。再一想一算,这些案子累起来,渎职、谋私,送到帝都稽查所,应该能判他个死罪。 高盛急了,自己的命、官途、家族的命现下全被吊在绳子上,只要那李清写封信......不对,写了信也可以拦住,派人将信使悉数截杀便可,再暗杀了这李清。她死在禹州外,家人必定起疑心,那么家人也得处理了,不,李氏全族、整个禹州...... 高盛一下子想疯了。转头一看,梁兆像发现了好笑的东西一样“哈哈哈”停不住。高盛懵了:梁兆他为什么不急?他不怕皇室吗?还是说,是这李清诓骗的,李清在说谎!李氏与皇室并没有关系! 高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司徒迹也回敬笑脸:“想不到太守大人对我李氏家族之事如此了解。那太守大人可知,既然太女殿下最终未能寻到宝石,那块石头最后的去处是哪里?” 梁兆漫不经心:“难道李小姐知道?” “我父亲将它传给了我,在我手中我当然知道。但它最终的去处嘛,太守大人也知道,连陆老板也知道,乃至全晋州的百姓,都知道。” “什么?”梁兆凝视着李清,眯着的眼睛逐渐瞪大,面上嬉笑的表情消散,换成了惊恐。 梁兆蹭的站起来,直指着李清,可手却在抖:“难道......你!” 又轮到司徒迹笑了。 “对,对,没错,就是那块‘黑石’。为表李氏的恭敬,我将它作为礼物送给了太守大人您的夫人啊。太女殿下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东西,太守大人轻而易举就拿到了,您不高兴吗?” “正因此石其貌不扬,当年太女才未发现带走。如今,小女子可是作为重礼,送至太守府了呀。” “晋州太守府之宴,众宝云集。如若此石出现的消息传到帝都,大人说,太女殿下会不会来呢?” “当年修理禹州的英姿,若再来晋州,想必只会更加得心应手呢。” 梁兆脸色变了又变,气急已然不知该如何回复,高盛见状也慌忙起来,先前筑起的理智高墙成了齑粉,但仍记得一件事:“大人!大人!下官有一计!” 高盛开始忽悠:“只要我们先杀了李清,再清除禹州李氏余孽,此局便可解!” “不要听她撒谎!直接杀了......太女殿下若来将宝石交出去便无事了!” “不行!不行,不能杀她......”梁兆瘫坐回椅子上,听到高盛的计策只能摇头。 高盛努力晃他,想让他清醒:“为何!为何不能杀?大人!只要您借那位的力量......” 梁兆缓缓开口:“因为......” 司徒迹笑道:“因为,那宝石真的失窃了。” 听此言,梁兆惊坐起来,慌忙中挣开高盛跑下堂,一脚差点踩空险些跪在司徒迹面前,费了老劲好歹稳住了。 梁兆跑至司徒迹身前,想揪她的衣领、掐住她的脖子质问,然而无心先手挡住了他。 不知何时无心已挣脱了束缚,甚至夺了一把剑来横在身前。 于是梁兆只能隔着一人怒号:“是你!是你干的对不对!就是你!” 周围的衙役面面相觑,陆丰也不知道梁兆发了什么疯,上前想安抚,但全被梁兆斥退:“都滚开!” 司徒迹缓缓道:“大人冷静。此事与小女子绝无关系。宝石昨晚失窃,可那时,小女子已被抓住下了狱,怎可能犯案呢?” 梁兆今晨才知太守府失窃,那日生辰赏客会收的一干宝物全没了。搜查一通居然一丝外人痕迹都没有,像是凭空消失了。 那些财宝都是准备月中要带去送给那位大人的,他慌忙找了屈兄商量,一早晨过去都没有结果,正打算着从晋州库里再拿着添补,才想起今日还有陆丰的事情。 而这女人居然会知道宝物失窃!不是她干的还能有谁?! 梁兆一窒,感觉冷汗从头顶上冒出,流到背后,里衣已被浸湿透了,此刻的他已经无比后悔。 那些财宝能不能找回来已经不重要了,但那块黑石,绝对不能丢! 太女殿下狠毒,与太女殿下沾边的李氏也如此毒辣。他真的不该听陆丰的马屁,收了礼帮陆丰算计这女人当外室,怎么办,局势已经如此。 梁兆深知前日的宴会有多隆重,底下人拍惯了马屁,为了哄他高兴一定是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把事情往外传。此刻,说不定太女殿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明镜高悬”的牌匾还立在高堂之上,而堂下已然一片混乱。 高盛瘫坐在堂前万念俱灰,陆丰被推倒在地不敢上去。看着太守疯狂的样子,衙役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围在一边。 梁兆已经气得想杀人:“你怎么知道是昨晚失窃?就是你!就是你!你想害我是不是!” 梁兆深深呼出几口气,从旁边的衙役身上抽出剑朝司徒迹挥舞:“你不要逼我!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司徒迹依然从容不迫,嘴角隐含笑意:“大人冷静。大人想死,可本小姐还不想。” “你若信,只要三日,本小姐便能找出那犯人,夺回宝石。” “三日后,大人也不用死了。” 第10章 卷宗 凌飞问:“叶兄,你那玉佩该上哪找?” 叶炫摆摆手,示意他们跟上:“别急别急,马上就到了。那女人和她侍女抢走我的玉佩跑了,但是我知道她们住在哪。” “跟着我走就是。” 五人走着走着,便走至一处客栈前。 旁边的街道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但无一人走近此客栈。 只因这家店门口挂了个“骆”字。 骆氏商会乃是燕朝第一大商会,皇家出资作保共同理事,旗下商户种类繁多:客栈、镖局、食肆、乐坊等等,除了官家控制的食盐、兵器就没有不经营的,凌飞曾在稽查所见过好几个储藏架,都用于放置骆氏商会的账目。 骆氏的商户不仅名气大,价目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只有富贵人家才能撒得起。凌飞在帝都混了半辈子,也不愿走进骆氏里消费。 小果三人面面相觑。 小果:“叶哥哥,这就是抢走你玉佩的,小姐住处吗?” 叶炫肯定:“对!只要我们埋伏在此,守株待兔......” 凌飞突然打断他:“等等叶兄,你方才说,那俩人是如何?” “一个贵气的小姐,还有一个凶凶的侍女,怎么,凌弟你认识?” 凌飞:“哦,不认识。就是听着有点耳熟。” 有点像他要找的那人。 “那可惜了,若是你熟人,等她们回来就好说了。看来咱们运气不太好,今日一战是免不了了。凌弟你先准备着,热热身。” “哎?她们仨呢?” 叶炫低头看了一圈,三个小娃娃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正待找时,那三个居然从隔壁客栈里跑出来。 叶炫问:“你们干什么去了?” 而小孩语气焦急:“叶哥哥凌哥哥,大事不好了!” “我们问了旁边的老板,他说,这家住的贵小姐一夜未回,好像被抓进府衙里了!” “什么?” 凌飞觉得有点不对。 隔壁客栈的老板又怎么知道这家客栈的客人,隔壁也是骆氏旗下?但来不及多想,小果已经扯着他飞奔。 叶炫喜上眉梢:“那小姐被抓了正好,抢劫能不抓她吗,也就是本少爷心善不计较......不过你们仨认识她吗?” 小果答:“小姐是大善人。我们受过她的恩惠!” 叶炫:“是么?她竟然给你们施过铜板?我怎么没看见呢?不凑巧。” 小桃:“小姐怎么会抢劫!叶哥哥肯定是撒谎。” 叶炫才想起来,那天还是他自己先动的手,顿时有些脸红,但在小孩面前,他的形象可不能塌! 于是叶炫继续嘴硬:“我......我哪撒谎了?她就是抢了我的玉佩!” ...... 府衙书库。 陆丰已经被赶回去,衙役不被允许靠近,此刻偌大的书库只有四人在场。 梁兆不耐烦:“你到底要看什么?” 司徒迹继续翻看案本,还有一大堆在桌面上:“大人莫急,既然是偷窃案,还是偷的太守府,性质实在恶劣。故而本小姐认为,定是与太守大人有仇之人所为,大人又不愿说,我只能自己查了。” 梁兆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梁兆想:不就是你干的么,赶紧把那宝石拿出来就行了!但面上还要保持理智,事情没稳定前,不能再招惹她。 其实细想还是觉得后怕,自己一介太守,竟然快被一介女流逼至绝境。这女人冷笑的表情,梁兆一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 无妨,只要她三日后能交出宝石,随她做什么。若她交不出,在太女殿下来之前,他便先去求屈兄搭救。只要那位愿意出手,太女殿下也不是问题。 梁兆已经派人去查太女殿下的动向了,如若太女已经对那块宝石失去兴趣......李清,该怎么死还是怎么死! “哼。”梁兆冷哼一声。 司徒迹问:“高盛大人最近的案子就这些么?” “是.......”高盛回答。他替梁兆办的不干净的事,每一件都单独记下收着。 李清竟然知道有这些东西,借了梁兆的口非要他拿出来看,还美其名曰“旧案中寻旧仇”,高盛无法只得拿出来,还挨了梁兆的骂:“这等......东西!不烧了留着干什么!你也想害我不成!” “都在这里了。”高盛谨慎答道。 梁兆:“看出什么了?” 司徒迹轻声道:“嗯,大人做的脏事可不少啊。” 梁兆猛地拍桌:“闭紧你的嘴,要看就看别做多余的事!” 高盛阴鸷的眼神在司徒迹背后停留不去:这女人知道的越来越多了。她看卷宗必定查不出谁来。因为在晋州,那些牵涉其中的老百姓、小商户,高盛根本不会给他们蛰伏反扑的机会,能杀的就杀,杀不了的就下大狱、贬奴籍。他高盛手下经过的案子,绝不会留后患。 这些卷宗本是用去拉梁兆陪葬的底牌,现下不得已暴露了,高盛成了没有背甲的乌龟,如果有人先来犯、借这卷宗做文章,将他高盛逼急了,他必定逮谁咬谁。 司徒迹站起身来:“好了。今日就看到这。还未查出结果,看来不是太守大人的公仇,而是私怨。不知太守大人可有线索愿告知?” “太守大人不愿说也无妨,小女子既然答应了保大人不死,就说到做到。只是若我在查,如若太守大人想要个万全之法,也得出一份力。” 梁兆不解:“什么?” “当然是保护我的人身安全。太守大人被幕后黑手做局,背后之人知道我在查,定会按耐不住前来打探消息,所以,太守大人也要睁开眼看看,身边哪些人是披着羊皮的狼啊。” “你少给我耍聪明。我看你分明就是装......” “报!大人,太守夫人求见!” 门外有一名衙役跑来通传消息。 梁兆被打断,神情一顿:“夫人来这里做什么?速将她请进大堂。” 衙役离开,梁兆也跟着离去。 司徒迹转身道:“高大人,这些东西你可要看管好了。说不定哪日就能派上用场。” 然而高盛并不回复,见梁兆远去,表情逐渐狰狞起来:“你就不怕我先杀了你?梁兆怕你,那是因为所有人知道宝石在他那,而他又丢了。但我可不怕。” “梁兆此人,愚蠢自大。在他手下做事,我知道迟早会有掉马的一天。留下这些卷宗,本就是为了杀他个出其不意,没想到被你搅黄了,卷宗没用了,还失去了梁兆的信任。” 高盛发狂般笑道:“呵呵呵呵呵......但只要我先杀了你,再毁掉这些证据,哈哈哈哈,谁能奈我何?等梁兆被那个太女弄死,说不定,我还能升职呢!” 司徒迹并不急躁:“是吗?高知州想得如此美妙,可惜,现在不是晚上,没有给你做美梦的机会。” 话落,无心砸断一节木架,拿起便冲高盛刺了过去。高盛被徒手碎木的动静吓了一跳,转眼见木剑刺来,只能转个圈堪堪躲过。 而无心并不给他思虑对策的机会,身影交错间,另一手顺势直抓高盛的脖子,被他蹲下抓了个空。无心一笑,握着木棍的手蓄力,对着他的背狠狠抽了上去! 高盛随即惨叫一声。 此时书库外突然又窜出几人。 司徒迹看一眼被制服在地的高盛,便道:“将他绑起来,这些卷宗也带走。” “是!”门外那几人齐齐应声。 命令他们善后,司徒迹便带着无心离开,走去大堂。 “夫人来府衙作甚?” 梁兆觉得今日的林忆有五分焦急,另五分仍是美丽。 林忆嗔怪道:“听陆老板说的。他来府上告知我,说夫君你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催我来看看。夫君若是有事,可不许瞒着我。” 梁兆听此顿觉心满意足,高兴道:“多谢夫人关心,我好着呢,夫人可安心了?我只是来办公事,遇到些恼火的案子罢了。” 林忆放下心来,又软声问:“听闻,昨日府衙抓了个女子......夫君莫不是又替谁找外室吧!夫君!” 林忆皱起柳眉瞪他:“夫君!你怎可随意抓捕掳掠良家女子呢?她们难道不可怜!” 梁兆脸色也有一丝挂不住,暗道陆丰最好别大嘴巴把那女人就是李清的事说给他夫人。若是让林忆知道好友被抓了,只怕又要闹上一阵。 便忙说:“怎会、怎会呢?我知道夫人可怜那些女子,但那些都是犯了罪的,按律要贬为奴卖了抵赃银的,多亏那些老板们,愿意出钱替她们保释,能给那些富贵子弟们做外室,那可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林忆好似相信了些,语气软了很多,垂首趴进他怀里:“那,昨日那名女子也......?” “哎。没有没有,昨日那个,抓错了!待会案子理清了就放她走。” 林忆吃了一惊:“啊,她还在这?” “夫君快放她走吧!平白被冤抓到此处一整夜,她一定吓坏了。” 梁兆低头看她一眼。他知道自家夫人心善,但此刻看着她清纯的眼眸,偏偏觉着很怪异。心里有一股异样之感环绕不去。 梁兆轻拍林忆的背,努力将那股感觉祛除:他与林忆十多年夫妻,相守不易,怎可轻易因为外人而怀疑对方呢?一定是李清那女人,说那么些话其实是想给他上眼药,离间他们。 真是好狠毒的手段。 “咳咳。” 司徒迹清清嗓子。 第11章 太女 “抱歉,无意打扰。”司徒迹说。 林忆闻声望去,果然是那张熟悉的面孔:“李小姐!” 林忆余光瞥了一眼梁兆,对司徒迹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梁兆也紧紧盯着司徒迹,捏着一把汗生怕那张嘴里说出点什么来。 司徒迹视线从二人身上掠过,不紧不慢道:“听闻太守大人在此......特意来请大人帮小女子一个忙。” 梁兆顿时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后半句又头疼了起来:这李清,敢借机威胁他! 林忆微笑道:“夫君为官一向乐于助人,李小姐但说无妨,他一定帮你。” 梁兆骑虎难下,只好跟着冷冷地说:“什么忙?” 司徒迹道:“马儿受了惊,马车不能再用。凭我自己和侍女也无力将马车带回,便斗胆来请大人安排几名衙卫大哥,将马车驶回即可。” 昨日马车是被强拉回府衙的,梁兆只惊讶高盛居然没把她带来的物品一起处理了,留下这许多麻烦。 但见李清不整幺蛾子,只是拉个马车,便没想太多,还有夫人在侧,索性成全了她。梁兆随意指了几人:“你们几个,跟着去,务必,将李小姐安全送回,知道了吗?” 被指到的几人齐声回答:“是!”便跟着司徒迹走了。 林忆赞叹道:“夫君果然善解人意,妾身替李小姐谢您。” 梁兆笑起来:“小事而已。” 林忆问:“那夫君今日还有公事吗?不如,随妾身一同回府上?” 林忆问得娇羞,而梁兆却一脸为难:夫人娇颜如花,他如何不想回去,但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办。 将林忆打发走之后,梁兆又回了书库。 “高盛?高盛?” “高盛!” “人呢?” 梁兆找了一圈,都不见高盛人影,连带着书库那堆高盛偷藏的卷宗也无了。 “莫不是去处理卷宗了?” 梁兆带着疑惑离开了府衙。 府衙外,几人终于赶到。 叶炫扶墙喘了几口气。他已经想了一路,要从衙役口袋里掏东西,用银子开道才是唯一破解之法。 在场几人中,只有凌飞看起来还有些积蓄。于是叶炫问:“凌弟还有银子吗?可否借点使使?” 凌飞不乐意:“叶兄,我既然称你一声兄,便是把你当兄弟,但你问问自己,把我当啥了?” 眼见凌飞要炸毛,叶炫赶紧安抚:“我当然也是把你当兄弟嘛!咱这不是事急从权,那小姐昨日被抓,想必财物之类已经被搜刮干净了。玉佩万一落到哪个衙役手里,我们只能用银子赎。” “可你看看,咱们五人中只有你,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乍看那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先借兄弟使使,待我拿回玉佩继承叶氏,还怕没有银子还你么?” 好话连着大饼,喂得凌飞脸色稍稍缓和,但手还是不愿意伸进衣襟里。他觉得叶炫根本不懂。不管是做乞丐还是当少爷,叶炫都是伸手就有银子捡的好命人。 而他凌飞衣襟里的钱袋子里的银子,那是他存了几年的辛苦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一份寄托。他常年带在身上,银子一直感受着他的温度,会随着他的体温变冷变热,陪伴他洒扫庭除、春夏秋冬,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已经是他的护身符了。他不舍得。 凌飞想,若借了叶炫出去,即使日后叶炫真的有银子还,那也不是现在的这一份银子。还回来的是普通的银子,并不是陪伴他凌飞十几年的好朋友,他怎么可以把好朋友借出去呢? 凌飞刚要拒绝,侧后方就传来一阵车轮声。 叶炫闻声看去。 “哎??这辆马车好像是......” 叶炫走几步绕去马车侧方,他那日卸下车轮剐蹭出的痕迹竟然还在。没错了!这就是那小姐的马车! 叶炫一阵欣喜:“就是这个!这是那小姐的马车!说不定玉佩还在车里!来搭把手......” 叶炫刚走两步,就被凌飞扯回路边。凌飞小声道:“叶兄冷静,这还有官兵呢,你要做什么也待无人的时候再做。” 此刻府衙大门也开了。 走出一位冷着脸也挡不住容貌绝色、气质也如幻仙清冷出尘的女子,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冷冷的侍女。 叶炫一眼就认出了她们,脱口便喊:“是你们!还我玉佩!” 小果、小桃、小澈三人看呆了。她们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见到殿下,简直美到窒息,视线向后移,正对上无心扫射而来的目光,其凌厉之势瞬间把三人从迷惘状态吓至清醒:无心姐! 凌飞也呆住了:真是好美的人啊。但,凌飞看着看着发现不对劲。这个人,怎么如此像他记忆中的太女殿下!? 凌飞盯着她看了不知多久,耳朵听到叶炫大喊,他想看看叶炫怎么了、问问出了什么事,但脑子已经处理不过来了。 凌飞心一横,只有三个字“管他呢”。重要的事物就在眼前,快回想!想起来,那人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就是眼前人,快、想起来! 凌飞就这么怔怔地看着。 是被他的视线吓到了吗?凌飞感觉那人逐渐看过来,她的视线即将对上他的,凌飞感觉有一丝紧张:不要、不要,别看过来...... 那道目光终究还是转了过来,在即将对上的前一瞬,凌飞颤抖着强行将自己的眼神移开了。让她的视线落空,凌飞才感觉身上的压力少了好些。 然而他移开的目光,竟正正对上小姐身后那名侍女,顷刻间,凌飞瞳孔震颤,内心翻腾不止:这似杀神一般的眼神、同样冷脸但又随时准备拔剑砍人的感觉,分明就是传说中太女殿下的大侍女无心! 再将视线转回前人,从前记忆里那一抹身影逐渐与眼前人重合。凌飞心里的旖旎之色消散得无影无踪,对命运不公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这人,就是太女殿下,司徒迹! 凌飞麻了。整个人意识好像被冻结,无法感知到时间流逝。 要跪下行礼吗?凌飞呆呆地想。 那人视线又扫过来。这回凌飞不躲了,躲不过。皇权压身,被这位殿下记上只怕这辈子再无翻身可能。 凌飞只能默默接受她的审视。 而让他惊讶的是,太女殿下的目光并不凶狠,也不是他臆想的那般凌厉威严,而是柔和地扫过他、又轻轻看透了他。 “......”凌飞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 “还我玉佩!”叶炫又喊了一遍,不过是躲在凌飞身后喊的。 凌飞被吓了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 反应到叶炫在跟太女殿下叫板,凌飞心里顿时一股不想死但要被连坐害死的感觉,凉凉的闷闷的、即使呼吸也会被觉得碍眼而被折磨不如自己先一去了之。 眼看无心摁着剑的手已经绷紧,凌飞怕极了:“叶兄,算我求你,你快闭嘴吧!” 而叶炫根本不听:“凌弟,别磨蹭了你上啊!把我玉佩抢回来!” 眼前两人好似要扭打在一起,司徒迹看不懂他们要做什么。 司徒迹开口道:“原来是叶大少爷。今日在何处乞讨?收效如何?” 凌飞也是第一次听太女殿下说话。这么尊贵的人,说话却冷冷的、也柔柔的。 叶炫果然一秒就被激怒,拨开凌飞怒道:“你说什么?!” 司徒迹微微一笑:“只是关心一下罢了。你忘了么?是你先拆了我的马车,你伤害了它,不向它道歉,我便拿了这玉佩做抵押,如今你又想分毫不让地拿回。大少爷做梦了么?” 司徒迹拿出那枚玉佩展示。 叶炫一急:“你!......你要怎么才肯还给我?” 司徒迹道:“大少爷若是爽快,将马车按全价赔偿给我,我便还你玉佩。” ...... 梁兆细细想来,左思右想,他似乎都没有亏待过高盛。可高盛为什么要留下那一大堆卷宗?虽说没有直接证据把柄,但若是细查,案中一方可都是与太守府有金钱往来的士族,迟早会查出他梁兆的尾巴。莫非是想借机要挟他,置换更多资源?可知州已经是晋州太守之下第一官,他还想要什么呢? 梁兆为官十年,起初是清廉了几年,但耐不住别人三天两头的重金诱惑。权利在手,有时只消摆摆手、点个头,轻而易举便换来一大堆财宝,何乐而不为呢? 后来就越发放肆了,连带着高盛的府衙也一并纳入他梁兆的手下。可梁兆一直恪守收贿信条:做多少事就拿多少东西,该分的分不可多贪。梁兆觉得自己在以权谋私这条路上已经没什么错处。可为何高盛要玩阴的? 梁兆派了底下一大半的人去寻高盛,仍没有寻到一丝踪迹。他不禁考虑:难道高盛逃出了晋州,想去别的州或者帝都揭发他?可高盛自己也是免不了一死的,他没必要放着双赢的结局去鱼死网破。 “找到了吗?”梁兆不耐烦地问。这是今天回来的第五拨人,可无一人知道高盛在哪。 “回禀大人,已经将李清送至叶府。” 梁兆打眼一看,是今早李清带走的那几个人其中之一。 梁兆问:“去叶府做什么?” 那人答道:“李清与叶尧之子叶炫发生了争执,要求叶炫给她赔偿,不过叶炫一直称自己没有银子,要直接回府去拿,之后便一路往叶府去了。马车内属下偷偷看过,只有一些书籍本子,并无其他可疑物品。” “做得好,去领赏吧。”梁兆挥手打发那人退下。 最好只是去要账,若是被她发现了什么,可就太麻烦了。 又一人急急跑来:“报!大人,屈老板找您!” 听到那个“屈”字,梁兆一下就从藤椅上蹦下来,脑子嗡了一声:“完了!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第12章 糕点 今日起晋州城里多了巡查队伍,应帝都令,梁兆安排了一大批卫兵抓捕间谍,城门口关卒也新上任了一批,关牒核对十分严格。 马车从府衙门口驶去叶府,因是衙役在前驾车,故而一路畅通。 宽大的马车内,装饰却较为简朴,挂着素色车帘,内部也仅有几只厚实的坐垫、一沓案本。 司徒迹闭着眼静坐,无心在她身侧,半抽出剑仔细擦拭。 小果三人坐得稍有些距离,加上凌飞,四人绷直了背,看着很端正,闭嘴不说话不乱动,就连眼神也十分有边界感,直盯着自己脚下。 叶炫看了想笑。不过他虽然没读过几年书院,但也知道此刻不应该笑,便忍住了。 几人就这么到了叶府门口,衙役都告了退回去交差,叶炫上前叩响大门。 根据二组的情报,叶炫被赶出叶府后还回来闹过几次,但叶尧均不在场,其余仆从也无人敢理会他。 叶府侍女开了门,见到叶炫后十分熟练地倒退几步,叶炫还未开口,那人便已转身去通传。 在府门前稍等了会,一名中年男人出现。这男人一脸怒容开口便是呵斥:“你又回来干什么!......”张口还待继续说,忽而看见还有几张陌生面孔,便住了嘴。 叶炫立即哀嚎:“爹!孩儿回来看您!您不要不认孩儿啊!爹!” 叶尧脸色悲喜交加,他也许久未见儿子,心中牵挂,可嘴上仍不留情:“滚回去!不要再来了!” “爹!我知道您有苦衷,你是不是怕糕点有问题被人发现才......” 闻言,叶尧脸上的震惊之色一览无余,随即闪过疑惑、恐惧、愤怒,他立即打断叶炫:“......你说什么混话!” “爹!你让我回来吧!”叶炫仍在哀求。 叶尧抬手作势要打,手掌却久挥不下。他连连叹气,心道是拗不过儿子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也不再拦着了。 叶尧放下手,无奈地看着儿子的惨样。 叶炫大喜过望:爹竟然松口让他回府了!高兴之余又不免觉得压力,也许糕点的问题很大,让爹也无可奈何。 “对了,爹,能否先借我点银子,我得先还一笔账。”叶炫边问边盯着他爹脸色。 “你在外边都干甚去了!”叶尧果然怒道,片刻又泄了气,“算了,你要多少去账房支走便是。” “先进门吧。你那些朋友,也请进来吧。”叶尧回了府里。 几人也一齐跟着进入大堂。 “看看你的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去洗漱一番!”叶尧又指着三个娃娃,“还有她们,一起带去吧。” 四人被支走,大堂内只剩叶尧与司徒迹、凌飞三人。 叶尧率先打破沉默:“不知二位是何处人士。” 司徒迹回:“禹州李氏,李清。” 凌飞抱拳:“在下、凌飞。” 叶尧面对司徒迹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你就是李清。” “叶老板认得我?” “啊不,只是听过。”叶尧立即反应过来,肃正表情,随后接着解释一句,“那日赏客会,李小姐送的宝石可谓是整个晋州通晓了。” 而司徒迹却不想让他含糊过去:“可,那日我并未露出面容。叶老板怎会认得我的脸?” 叶尧脸色慌乱了一瞬,面对李清的疑问,他只觉自己瞒不住,无奈败下阵来:“我的确见过你。早一日,那陆丰曾拜托我叶氏查了你的消息。陆丰那匹夫......李小姐应该见识过了。” 叶尧叹口气,将话题转回:“二位从帝都来晋州,想必身负要事,叶某也不兜圈子,便直接问了。” 叶尧:“我儿心善,叶记糕点之事,除了我与几位师傅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我等也必不会将此秘密告诉他。可他今日......”叶尧的眼神在司徒迹、凌飞二人之间转圜,“应当是从你二位处得知。” 司徒迹端起茶杯,见叶尧犹豫着便开口:“叶老板,既有想法,但说无妨。” “......叶某想知道,二位是如何得知我叶记店铺秘辛,还有,二位的目的,是想从叶某这得到什么?” 叶尧说得十分慎重,撑着桌的手无意识握紧。 司徒迹将茶杯放下,杯底触到桌面发出清脆一声响。 而凌飞率先出声:“叶老板误会,其实是在下,碰巧路过您的糕点铺,不巧学过一点药材,又有幸与叶炫结识,知晓他是叶氏少爷后顺便告知了他。在下并不知您用意,但在下既然知晓与此药草有关,便不会隐瞒。” “您以药性吸引控制百姓购买糕点,叶氏名利双收。可长此以往,百姓身体定会有损伤,此等损人利己的招数实在令在下难以置信。叶老板,你为何要这样做?” 叶尧身体慢慢弯了些,闻言不敢再直视凌飞,憋了许久才说:“是我的错。” “先祖以当铺起家,为我族在晋州挣出一块容身之地,但这些年来,当铺生意也不复往日,库房积蓄渐尽,可我族人不能不养。那时我得知了这离魂草,处理后无色无味,多次食用便可让人上瘾,如同被抽了魂一般,我便......” 叶尧扶额,眼中一片懊恼之色:“也是怪我,鬼迷了心窍。” 司徒迹静静听着:她所知的情报与叶尧说的别无二致。那年叶尧从梁兆处得知离魂草,又借其之势成功让叶记糕点铺立足,双方定然做了某个交易。 凌飞侧脸紧绷,说话像是从嘴里一个个吐出词来:“叶老板,无论如何,这药草必须立刻停用!你也必须去府衙自首、店铺停业且告知百姓真相!” 叶尧靠在椅背,额角沁出汗:“......借离魂草之利,糕点铺只经营了两年,家族生存危机便顺利解决了。我当年也想迅速拆了这铺子,可局势易变,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从中获利挽救家族,却也成了别人的棋子,动弹不得。” 凌飞不解:“叶老板这是何意?” 叶尧看向他:“凌小友,这店,我关不了。” “你!”凌飞一顿,随即下定决心,一手从腰带内侧抽出他的令牌,“叶老板,在下不知你有何顾虑,但......” 那块鎏银的刻着“稽查”两字的令牌被拍在桌上。 “直属于天子的稽查所,你也不相信吗?” 凌飞觉得正是时候表明身份了。太女殿下在上,她既不愿暴露身份,正好借稽查所来撬开叶尧的嘴。虽说如今的稽查所已算不得什么权力部门,但借天子之威,唬唬外州人士还是很够用。 凌飞盯着叶尧动向,借机又向司徒迹方向偷瞄了一眼,殿下还在注视她杯中的茶水,其专注之程度,引得凌飞也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那一只,心道:难道这茶里也有什么东西?还是这茶杯有何特别之处? 叶尧果然被镇住了,望着那令牌几番想开口又像忌惮着什么,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这时,小厮在堂外传话:叶炫有急事寻凌飞。 凌飞恼了一会,思绪中叶尧还要摇摆一阵子,留下一句“叶老板好好考虑,万勿再做错事”便跟着小厮去了。 “唉。”叶尧重重叹了口气。凌飞走时并未拿走令牌,此刻放在那桌上,叶尧却不再怀疑那令牌是真是假,只是不想再看了。 司徒迹淡淡发问:“叶老板是害怕此事闹到天子眼前,牵连叶氏族人?” “是,也不全是。” “那便是怕自己认罪被下狱,或是丝毫没有悔改之心、利益已让你对百姓如同对待牛羊了么?” 叶尧还待为自己解释:“李小姐不知者无畏,我既然承认使用离魂草,又怎怕受惩罚。只是牵扯太多,我已经背负多年悔恨,也许命运如此,你不如就让我独自承担罪名吧。” 如此自以为是的托词,不过是逃避的借口。 司徒迹毫不留情:“可笑。你的残忍却赖给命运,是要全晋州城的百姓用命陪你玩游戏么?本小姐无话可说,只能请叶老板做个选择。” “一,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告知我等,叶氏该如何便如何。二,父债子偿。” 司徒迹冷冷甩出一枚月型玉佩。 “太守府生辰宴,宴请全城百姓,而叶记糕点仍然混在其中,我并未看出叶老板有悔改之意。叶老板既不想牺牲叶氏,便请令郎先行赎罪吧。毕竟令郎回府的目的就是解决离魂草之事。” 叶尧脸色一变,迅速捡起那枚玉佩:“这是,我儿的?” “你对他做了什么!” 司徒迹轻飘飘道:“只是做了叶老板对百姓做的事。” “你有意将叶炫从家族事件剥离,但正如你所见,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会用离魂草,便有旁人会离魄草、离神草。叶老板既不愿为百姓抬手,只好由我来推你一把。如今叶炫的命捏在我手里,若不及时服下解药,三日后他必死无疑。” “叶老板若还要替背后之人遮掩,对百姓、对天子隐瞒,令无辜之人受害,就先请叶老板为亲子收尸。待案情呈奏陛下,可再为整个叶氏办丧礼。” “叶老板,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糕点 第13章 离魂 “你究竟是何人?” 叶尧重重摩挲那枚玉佩,的确是叶炫所有。他的好大儿此刻就在府内,如若此女所言为真,需得速召医师看诊......可此女与稽查所之人同行,莫不是朝中某个大臣的门客? 司徒迹回:“你不必知道。” 叶尧思索良久,将玉佩收入怀里,几番斟酌之后才开口:“是太守大人,梁兆。是他告知我离魂草效用,助我开店铺,只要求铺子所得收益上交七成。” “梁兆是晋州城官员之首,我叶氏祖祖辈辈在此地生存,如有别的办法,我不愿与他作对。” “那你可知梁兆敛财作甚?” 叶尧想了想又答:“我从前以为是梁兆爱财如命,但多年处事之下才发觉并非如此。梁兆虽为官不正,但并不贪婪。他只与一屈姓的商户来往十分密切,名叫屈明渊,此人常常借太守之权往来各州进行通商,收益只怕比叶记糕点还要高上几分。” “我叶记一年可营收五十余万两,那屈明渊曾经口快,向我等透露一年营收超七十万两。” 司徒迹惊了:“屈氏不过是售卖些香料,竟能挣如此多?” 要知道,即使是封赏军功,将军所得也不过十万两,晋州竟然如此富裕? 叶尧又解释:“也许是原料贵的缘故?我从梁兆处听说,屈氏还常常向淬玉坊借银周转。想来梁兆要财,也是为了支撑屈氏吧?” 司徒迹心中了然:“原来如此。” “李小姐,我所知的都已经全数告知你了,这之后......” 司徒迹起身:“立即停用离魂草,即使此事涉及太守,你也只需做好该做的事,稽查所会全权处理。三日后我会再找你。” “李小姐,那我儿的解药?” “事情解决后,自然将他安全送回。” 司徒迹带着无心离开了。 叶尧急忙跑去找叶炫等人,却只见小厮呆站着的身影:“老爷,大少爷与其他几位客人,都不见了......” “什么!” 小厮新烧了水来请示,偌大的院子却半晌没有回音,房内一点动静也无,几人叫了侍女来分别敲门进去,这才发现几个房间的人竟都消失了。还有位刚来几天的学徒,进屋送换洗衣物居然也一并没了踪迹。 ...... 那小厮亲口说,叶炫寻他,应是往院子里去,怎么走着走着出叶府了? 凌飞懵懵的,跟着小厮出了府,只见先前来的马车还停在外。 “请凌公子稍作等待。”那小厮说完便退走,留凌飞与马儿们面面相觑。虽不知叶炫要做甚,但他凌飞还得听叶尧的回复好办正事啊。 凌飞正想着,身后府门打开,又出来了人。一道清冷的声线响起:“上车。” 凌飞猛地回头,正是马车的主人,太女殿下司徒迹。 “啊!......啊?您请。” 凌飞差点脱口而出殿下千岁,幸好嘴及时闭上,长腿向右一迈将位置让出,请她们先上,心下还在寻思:莫非殿下已经跟叶尧谈好了?可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回了?回哪去?刚刚殿下说的是‘上车’,还是‘让开’来着? 凌飞盯着那木凳。 “上车。”声音毫无起伏地重复了一遍。 凌飞讪道:“是。”转而从另一边单手撑着坐上去。 马车缓缓驶上主路。 司徒迹翻转手中之物,开口问:“稽查所之人来晋州作甚?” 凌飞坐在车厢外正色道:“自然是来办案。” “稽查所如今还有案子可办?” 凌飞被戳穿,脸一红:“......”他张口想反驳,脑中排了几句话却不敢说。 “凌监察如此,想必已知道我身份。” 那声音冷冷地传入耳中,像鱼刺一般扎入凌飞的耳道。凌飞撑着木板的手指发了白,良久才张口:“殿下、恕罪。” 司徒迹沉默了几息:“你有何罪?” 凌飞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摸不清这位殿下的路子,又不能说那只是一句场面话,只好硬着头皮道:“凌飞未见礼,是恐误了殿下谋划。” “......”司徒迹听得出这句话是瞎编的,他人如何能得知她的谋划,只是就此话题下去毫无意义,便沉默了。 “凌监察还未回答,来晋州所为何事?” “......”凌飞额头开始冒汗,他现在知道了一点,只要这位殿下想知道的就定会刨根问底弄到答案,心下一叹只能据实相告,“正如殿下所言,稽查所无案可办。前几日听闻殿下又接了任务,所里便派我来协助。” “多此一举。” 司徒迹不明白:“稽查所已名存实亡,即便是督察亲自来,又有何用?” 凌飞闷闷道:“稽查所还未撤除,燕朝案自然由稽查所督办,近年陛下看重皇室子孙交托殿下们处理,稽查所才日渐式微。殿下手段了得,自然是不需要稽查所也能清办案件。” “监察是想说陛下昏庸偏爱皇室吗?” 凌飞急忙否认:“当然不是!陛下圣明燕人皆知。殿下莫要给我扣帽子!” 司徒迹淡淡地说:“既然不是看血缘,那陛下便是看重能力了。皇家子弟各有手段,比稽查所办案效率更高,这点,你能否认吗?” 凌飞莫名觉得有些恼火:“那还不是因为案子都被......抢走了!稽查所上下空置数月,还要被指责赖吃饷银!” 司徒迹敏锐地意识到,这人应是有些厌恶皇室。这很合理,毕竟皇室生来就有的东西,平民奢求一辈子也不一定得到,被厌恶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是一点代价而已。 司徒迹想了想说:“监察如此认为,本殿也不想过多解释。既然觉得无事可做,那本殿便给你一个。” 马车稳稳停在骆氏客栈前。 司徒迹领着人上楼,在一间空置的客房外停步。 凌飞抱着从马车拿下来的案本,疑惑地蹬开房门。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躺在地上。 “殿下,这是?” “高盛,晋州府衙知州大人。他的案子便交给你清算。” 凌飞心中喜忧参半。 看着怀里这么多案本,府衙知州?还是个大官!有了他,稽查所又能多活一阵子。可,为什么任务还是落在他凌飞头上!命运戏弄苦命人。凌飞决定慢慢看,先写信告知所里,让大人们多派些人来,总好过他一个人苦哈哈干活。 凌飞余光注意到门口还有人,偏头一看,太女殿下去了别处,无心却还立在那。 无心冷冷地说:“令牌,可得收好了。”手中亮出那枚刻着“稽查”二字的令牌,凌飞一摸腰间,才想起出叶府时还被他放在堂桌上。 令牌朝他飞来,凌飞赶紧伸手接住:“多谢。” 无心转身要走,凌飞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立正抱拳道:“烦请替我多谢殿下。” 无心并不想理,脚步未停直接走了去寻司徒迹。 二楼另外两间客房内,叶炫躺在其中一间睡得正香,另一边小果三人跟几日未见的小罗叙旧。 “殿下竟然安排你进了叶府!” “这几日如何?有没有学到什么?” “那日任务被责,还以为你独自受罚去了,我们可担心你了。” “你都不知道我们仨这几天干了什么!我们真的在城里乞讨!” “听说糕点有问题啊,小罗你不会吃了吧!?” 小罗坐一旁撑着膝盖,不知从哪个答起,正要开口,听得房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声响。 几人一看,纷纷停了话头跪正:“参见殿下。” 来人正是司徒迹。 “这几日在叶氏如何?”司徒迹问道。 小罗恭敬地回答:“回殿下,叶记糕点畅销,应是秘方里加了一味草药。但我以学徒身份进入叶记,接触不到原料,只能在做糕点时偷拿了这些馅料。” 小罗从怀里掏出一块油布,里边包裹的便是混入了草药粉末的馅料,只消再裹上一层面饼便可直接烤制出成品。 无心上前将油布拿回。 司徒迹问:“你尝过了么?” 小罗点头:“嗯!的确很好吃!”转头一看却见另外三人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她。 小罗一愣,不好意思道:“抱歉,回的太急,本来是想给你们带点的,没来得及拿。” “......” 司徒迹不再多言,只说:“收拾行李,待会跟着二组医师回禹州去。” 小罗却忽的垮了脸,与小伙伴汇合的喜悦被回禹州的噩耗冲散了:“殿下,我做的不好吗?” 司徒迹回首一看,小罗快哭了。 司徒迹脚步一顿,听小罗哽咽着发出灵魂深处的声音:“对不起殿下,我会更加努力的!我不想回训练营了......” 司徒迹耐心解释:“你做得很好。此番只是让你先行回禹州休整,并非是要重进训练营。你四人既已经拿到前四名顺利进了二组,怎可再打回去?” 司徒迹并未明说那离魂草。一来是小罗少量食用,影响不明确,二来是怕吓到她。 见那小女娃还不相信,司徒迹又说:“索性晋州事务已经厘清,过几日处理完,本殿也会回禹州。” 第14章 缉查 梁兆直直去了屈明渊府上。 被那李清一搅和,差点忘了正事!今晨宝物被盗,这月中屈兄用去通商的货物就不够了! “若是直接从太守库中支取,数目实在不小,不便遮掩,做账也不方便。” “那你说怎么办?”屈明渊坐上首怒道,周身一股烦躁的气息令人生畏。 梁兆略有些谦卑的神色:“依我看,还是得从雷茂、叶尧手中支取一些,再不然陆氏也可顶上。” 屈明渊闻言冷笑:“呵,叶尧也是个不忠心的东西,你趁早换掉他。淬玉坊的东西,之前已经送去一批,需再隔一段时间。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调出你太守职权能调的所有人力,立刻马上将贼人捉拿归案,把东西都找回来!少惹些麻烦,别误了大事!” “是是是,三天,三天之内,一定找回。”梁兆赶忙应道。 看屈明渊的意思,还非要那批宝物不可。梁兆的提议全被否定,不免觉得有些挫败。本想将李清之事告知,但一开口就免不了提起太女殿下,再看屈兄的脸色,比醉时的脸色还难看,若是让他知道还有个皇室的麻烦,必然免不了一顿骂。梁兆想想便闭嘴了。 “丢三落四的毛病!你到底是被人盯上了吗怎的只偷你?符牒还没找到,货也丢了!我扶持你到底有何用?” 屈明渊气急了,他严格遵从大人的命令,每三月运去一部分财宝,从十年前至今,他的任务完成的相当出色。只是最近事态稍急,梁兆又频频误事,屈明渊也不免有了换人的想法。 梁兆心中也有所感:屈兄一向视那位大人的命令为天道,此次通商如若顺利便可,若是不小心耽误了什么,只怕屈兄杀了他的心都有。还是得去寻那李清,财宝丢失了还有的补上,万一黑石找不到,太女殿下一来,出了什么幺蛾子,他梁兆实在担待不起,必须让她顶上。 至于那符牒,就更没有头绪了,从运粮任务结束至今,派了一波又一波的探子去探查,根本毫无线索。 梁兆也隐隐有些想法,自己是不是被人做了局? 梁兆胸口堵得慌,情不自禁,在外逗留一夜。 待第二日回到太守府门口,已是午时。 梁兆注意到路边停了辆马车。这时候那几个都避之不及的,谁会来太守府呢? 门童回答:“是李小姐,夫人邀李小姐有事商谈......” 那个李清!梁兆一听到这俩字就怒从心起,急急赶去林忆院子里,他到时,李清正与夫人一块闲聊。 “夫人!府中遭窃还未勘明呢,今日怎么请了客来?你们在谈什么?” “夫君?”林忆走上前去迎,小声对他道:“李小姐还在此,夫君怎么不通传一声就进来?” 随即又大方说:“夫君莫怪,妾身正是为了昨日失窃之事,我院里仅进过李小姐一位生人,也是想问问看,她有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呢。夫君那边可排查过了吗?见客会夫君邀的人可不少。” 司徒迹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梁兆:“大人平日与好友关系甚密切,若是要逐一搜查盘问,自然是不方便。想必太守大人来此也是为了此事。” 司徒迹略转视线对林忆说道:“方才还未来得及告诉夫人,府中失窃一事太守大人已托与我办,今日正要商谈方案的。” 梁兆:“?” 林忆闻言也看向梁兆,向他投去求证的目光。梁兆见状只好接话:“说的没错。你已想到办法了?” “是。正巧大人来了,不如就在此处借用夫人院子片刻。”司徒迹答道。 梁兆看了一眼夫人,面上有些为难:“既商讨要事,还是不要叨扰夫人为好。去......” 林忆插话道:“无妨。夫君若不嫌弃就在此处吧。省的再让李小姐劳累。我去准备一壶新茶。” 林忆飘飘然去了后方,梁兆抬高声音皱眉道:“你来找我夫人想干什么?” 梁兆实在觉得李清心思不纯,黑石定然在她手里,别的那些财宝,说不定也是她。此人还与夫人关系甚异,太可疑了! 看着梁兆如临大敌的样子,司徒迹语气仍波澜不惊:“大人冷静。我不是坏人,不必如此担心夫人安危。正如我先前所言,是为了解决失窃一事才来。虽定下了三日,总不能三日后才开始查吧?” 梁兆悄悄松了一口气,冷哼道:“那你说,怎么查?” 司徒迹缓缓道:“府中失窃,自然是从来客查起。那日见客会,来过府上的都有谁大人清楚,挨个搜府便是。” 梁兆嗤笑一声:“荒谬。见客会的客人,都是我交往许久的故友,他们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司徒迹淡淡的,出口的每个字都直击梁兆的薄弱点:“是非黑白,大人既没有透视眼看破人心,怎知他们不会因一时贪欲而出手?商人最是重利,千金可断父子情,只怕他们伪装骗取了大人信任,大人却还傻傻的以为与他人交心,最后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梁兆内心动摇,出口仍一副不相信她的模样,语气凶狠:“你不必来挑拨离间。找不到那些财宝、那块黑石,你也逃不了一死。” “大人何必吓唬我,我也是一心想查案。若是太女殿下至此而宝石下落不明,不光大人你麻烦,我也麻烦,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不从那些客人们查起,哪里还有线索?大人若不信,还觉得与谁挚友情深,只看今日有何人曾携礼来慰问?只怕是不漏面也担心被大人惦记,惹祸上身。” 司徒迹认真道,一字一句落在梁兆耳中竟然又多了几分可信。 月中屈兄要出城是众人皆知的,如今财宝失窃,货物不够,那几人是担心自家库房要被掏,避他不及如同要见牛鬼蛇神一般,怎可能来府上慰问?难道真如李清所言,幕后黑手在他们之中? 梁兆不自觉开始排查。陆丰那个丢人现眼的上不了台面,做不出这种阴人的事。雷茂倒是个有心计的,淬玉坊库房大,收置财宝能更好地混入其中,但淬玉坊本就是屈氏所控,入账再多也迟早要交出去。齐含章?此人不常出面结交,帝都出身更不求财,没什么理由动手。难道是叶尧?高盛? 司徒迹循循相诱道:“是或不是,总要查过才知道。大人觉得呢?” 梁兆似乎被触动:“那你说,怎么做?缉查案子可是府衙职责。” “大人信得过高盛么?” 见梁兆不语,司徒迹接着说:“那便请大人借些人手,组建一支直属太守府的缉查队伍,绕过府衙行事即可。” 林忆端了新茶来,替梁兆斟茶:“方才有侍从来报,说府衙的高大人失踪了。夫君你看?” 茶汤烫过杯壁,热气从手指传入五脏,搅得梁兆燥意更甚:这高盛死哪去了!莫不是真的带着卷宗去帝都上报?找死吗? 梁兆思虑了几秒:“照你说的办吧!”随后抿了一口茶水。茶味很陌生。 ...... 这日,晋州太守梁兆以通敌之嫌缉拿晋州知州高盛,派了重兵把守晋州附近通往帝都的官道,又封锁了府衙。 府衙空置无人巡视,一个间隙库房居然起了火,案卷被烧了个干净。府衙职责缺失,太守大人暂揽职权,征用府衙对街的大院,组建了缉查队。 “接到举报叶记糕点铺私藏化霖草!通敌卖国!缉查队受命办案!闲人退避!” 声势浩大的队伍停在叶记糕点铺前,路人闻声纷纷退到一旁。长街上百姓不少,却无人敢言,一潭死水般,只剩下缉查队伍里不耐的马蹄摩擦声。 店铺伙计拿着打狗棒出街,却见一堆人马,个个披甲执刃恶气横生,不禁吓了个腿软。 “搜!”为首者噌地抽出剑,一声令下,身后众人齐上。很快店铺内就传出桌椅盒袋翻倒的声响。 一个个木箱被提出,放置在街上,有医士立刻打开检查。 “化霖草是什么草?” “不知啊?有毒吗?” “叶记咱城里人都吃了好多年了,怎可能有毒。” “这个草与通敌有何联系?异族部落要这个吗?” “化霖草,不就是蜃霖部要的那种?据说蜃霖部每年都跟大燕购买呢,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 百姓议论纷纷,官兵将还在店内的小厮挨个押出,等候发落。 “报!大人,后厨发现一可疑人物!”一名官兵稍晚一步出现,身后带着一黑袍男人。 为首的大人将男人上下审视了一遍:容貌俊逸,有些面生,黑袍银线穿着贵气,再看一旁的小厮穿着打扮,对比之下,此人的确不像是店铺伙计。 “你去后厨做甚?” “抱歉,我原是想买些糕点,店里突然没了人,我也不知怎么迷了路就走到后厨去了。” 那男人笑得十分和善,队长看着却发觉一丝不对劲。凭他在二组多年接触各类目标的经验,危机时还能保持冷静笑得出来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 “缉查队受太守大人之命,缉拿通敌叛国之人,你?疑似外族卧底,意图窃取化霖草!” 无刃大喝一声:“全部带走!” 第15章 收尾 雷茂亲自守在淬玉坊大门外,声嘶力竭怒喊:“我犯了什么罪?为何抄我的店!滚开!都滚!” 但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阻拦训练有素的兵士,只能绝望地看着来来回回被搬离的金银玉器。 雷茂目眦欲裂:“你们这群强盗!假冒太守大人令行抢掠之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不怕被诛全族吗?放开我的万寿金龟!......” 无刃不与他多言语,一手高高扬起,神色漠然道:“太守令牌在此,雷氏淬玉坊,以通商之名转移财物,私铸皇室规格宝器,藐视天威。今日奉晋州太守大人之命,将你捉拿归案,涉事财物一律充公。” 无刃手中明晃晃的物件,落在雷茂眼中却是一座大山。他从前靠山吃山,如今这座山居然跳了起来想压死他。 雷茂大喊:“不!不可能!这是假印!你们私盗朝廷命官印!当斩......!” 无刃轻拉缰绳:“聒噪。” 立刻有官兵在空隙间抽了雷茂一棍,将他击晕后,现场登时清静了。 昨日在林忆院墙之上时也是如此清静。 无刃听见殿下问:“你私藏太守关牒,控制晋州流民为你所用,是想重振帮派东山再起么?” 殿下还是那么冷静。 无刃记得他与殿下初次见面还是在陛下设立的训练营。 彼时训练,雾还未散尽便要晨起,明明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妹妹,却被送来跟他们**岁的一块受训。 晨练时孤零零站着,被一边练搏击的误伤踢倒了,诵读士训时还疼得直流泪。 过了好一段时日终于等来一日假期,无刃买了糖包,想送给她,可那时女孩已经不会哭了。呆着脸训练,却比年长的孩子还优秀,还能忍痛。后来她被接走,上头来了人警告、封锁消息,大家才知女孩是个皇女。 殿下受封太女后,效仿陛下也设了训练营,可强度远远比不上陛下的要求。 “报!淬玉坊一干物件已经收置完毕!”有兵士来报。 无刃回神一看,淬玉坊连门板也被拆除,分成几个部件放在箱子里,街外一个连着一个的木箱摆了几队。百姓都站在十丈开外看热闹,见到有人在望,一个个都躲开视线闭紧了嘴。 无刃轻咳一声:“带走。” 队伍浩浩荡荡回了缉查院。 府衙的卷宗在起火前已经尽数转移到缉查院,梁兆安排下的人都被打发到城外巡视,太守官印也已在司徒迹手中。而关牒,林忆并没有拿出来。 司徒迹不强制她交出。握权太多也并非是好事。 “无刃参见殿下。叶记店铺已经封锁,账簿、离魂草等已经带回。”冷冽的身影出现,向司徒迹报告案情。 “嗯。”司徒迹顿了一秒,“做得不错。” 虽还未听完无刃的汇报,但他带的任务一直都做得很好,因此司徒迹只需好好表扬便可。 她说完便看向无刃,果然,他周身气息柔和了许多。 这是司徒迹琢磨了许久的驭下之术之奥秘:看人上菜碟。 据无心说,无刃平日总是板着脸,一副严肃且凶恶的样子,常常吓到新人。 司徒迹初次见他时,注意到他紧握的拳,不经意间抓挠衣角,便猜想此人的冷僻或许是职责所需,私底下应该是思绪较为敏感的人。这样的人需要给他肯定,保持一定的距离,能让他放松下来。 “周润怎么说?”司徒迹问道。 “回殿下,周医士还未推究出离魂草对症药物。” 是否该让凌飞引荐他学药材时的师傅?熟悉药性者或许会知晓其相克之物,于这些医士甄选药材应该颇有助益。 司徒迹道:“那便让他制些强身健体的汤药,先分发给百姓。日后研究出了解药,再给他们用上。若是资费不够,去找叶氏支取。” 司徒迹扫了一眼院中的木箱,正有侍从打开清点计数,每打开一个盒子便投射出一阵金光。 “这些财物折了现银也可用着。” “是。” “陆氏酒楼我亲自去一趟。你去接替无心审核账目。” “是。” 一日之间,太守大人封了府衙,又下令连抄了叶氏、雷氏两家,陆丰早有感应迟早轮到他陆氏。他不死心,指派小厮去太守府联系梁兆,未得回应;又去了屈氏宅子,更是府门紧闭无人进出。当陆丰午间接到淬玉坊倒台的消息后,便火速赶去乘风酒楼。 “实在抱歉,今日本店食材已经用尽,请客官们移步......是是,今日所有餐费全免。”陆丰亲自上桌赔笑脸,指挥小厮一一送走客人,准备关店避避风头。 “陆老板为何如此慌张啊?” 略带笑意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传入耳中,陆丰表情瞬间凝固,僵硬如铜铁般缓缓转头看向来人。 司徒迹径直走进大堂,挑了个干净位置坐下:“陆老板是惹了事?关店如此迫切,是想做什么?” 司徒迹从前因容貌出尘,办案时常常遇阻,后来便都戴上了面纱。不曾想还是招到陆丰这等烦人。 随意掠夺他人的选择,是司徒迹最厌烦的事,只因风水轮流转,掠夺选择者也迟早被他人掠夺选择。 “本小姐听说,醉卧美人膝是你乘风酒楼第一好酒,也是晋州第一好酒,入晋州以来我便想尝尝,却一直被琐事绊住无缘得见。今日正好,趁着你这老板离开前,本小姐便来亲自品一品。陆老板不会不欢迎吧?” 司徒迹微微勾起嘴角发问,眼底却如坠冰潭。 终于还是来了。 陆丰额头大滴的汗无暇顾及,无边的压力和先前游说客人们已使他精疲力尽了,此时他只想赶紧回复李小姐的问话,将她打发走。 马车已备好就停在后门,只要再走几步,上了车、出了城,他陆丰便可离开晋州这是非之地。 但日后免不了有重新开张的时候。 想着客人还在外围观,不可坏了酒楼名声,陆丰便回:“有幸得小姐记挂着。今日乃是酒楼后厨出了岔子,食材供应不足,在下也是恰好要回乡一趟。我乘风酒楼别的不敢说,只有这酒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司徒迹微微抬手打断他:“端上来,如若味道能让我满意,那即便是放过你这一回也无不可。” 听到这话,陆丰不禁喜上心头,也不再想着编借口,大大松了一口气,“是是是!”随即急忙指挥小厮开新坛送酒来。 酒是晋州第一好酒,用的杯盏也是留着给贵客用的独一份的套具,陆丰还亲自为她斟酒,如此招待,想必这李清不会太为难他。陆丰颇为期待地看着李清。 而司徒迹却不以为然。她缓缓捏起酒杯送到唇前,闭起眼只是一闻。在众人眼神下,陆丰奢望的目光中说道:“嗯,的确不好喝。” 话落那刻,无心抽出剑来,寒芒直截了当地刺穿了陆丰的咽喉。陆丰仍在呆愣,堆笑的表情还未散去,已被宣判了死刑。 连着门内众小厮们的眼神只一念间便从轻慢转成惊愕,眼见陆老板的鲜血喷洒,整个身体无力地后仰、栽倒。他们惊叫,本能地、慌乱地退开,碰倒了一圈桌椅,还唯恐自己退得慢了,衣角沾到血渍被那李小姐注意、迁怒。 大堂一片嘈杂。 司徒迹不在意耳中声响,轻轻放下一枚铜板:“陆老板的酒钱。”便向外走去。 无心亮出太守令:“陆氏陆丰,以财买权、强占民女,罔顾律法,罪大恶极。缉查队奉命杀之,以惩其罪!” 司徒迹回到骆氏客栈已是傍晚。 叶炫醒后靠窗望了一整天,偶然间听到路人讨论今日事情,才知城中出了大事!拍门闹着,却一直无人搭理。 只有小果小桃在门外安慰。 “叶哥哥吃点饭吧,好好的干嘛绝食。” “叶哥哥想做什么?哥哥们说了,再过两天就让你出门。” 而叶炫只是大叫:“小叛徒!内奸!你们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我不听,放我出去!我家是不是出事了?” 门突然被推开。叶炫瞪了眼,铆足了劲想抓住机会冲出去,可有一人先行进了门。 竟然是那个凶侍女!叶炫还记得那天脖子残留的刺骨的寒意,此刻见她又要动手,不禁打了个冷颤后退几步。 司徒迹跟着走进,入目所见,房间内还算整洁,被褥也收拾叠放着。 叶炫壮着胆子喊道:“你们想做什么!” 小桃把餐盘端了进来。 “为何不吃饭?”司徒迹眼神落在饭菜上,一荤一素一汤,算是很不错的牢饭了。 “我才不吃你们的脏饭,我宁愿去乞讨也不吃!”叶炫很生气。 司徒迹眼神暗了下去。 “乞讨?大少爷是在说笑么。丐帮收留了你,不要你讨钱,还给你饭吃给你铺睡。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意思?”叶炫被问得一愣。他不明白。丐帮不就是这样吗? 司徒迹不理他的疑惑,继续问道:“什么是‘脏饭’?这里的饭菜还未馊,又无虫蚁,也并非是别人吃剩的。怎么就脏了?难道你爹用异草害了百姓挣来钱做的饭菜就是干净的?” 叶炫听得直皱眉,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什么?” “叶尧为了私利害了全城百姓,后又用这些钱买通丐帮帮主托她关照你。你说,欠百姓的这笔账,怎么还?” 叶炫沉默了。 叶炫看了那饭菜,阴郁张口:“......这是太守抄了叶家的理由?” “你放我出去。我叶氏、定会倾全族之力补偿。” 司徒迹打量叶炫,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面具的碎痕,但并没有。叶炫收拾一番过后,不再是大乞丐,反成了个翩翩君子,他垂着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此人或许真心向善。 司徒迹将离开晋州,但离魂草之事还需叶家收尾。叶尧不可信是一,二是即将接替他儿子吃牢饭,一时之间叶氏只有叶炫能堪堪顶上,少归家的叶炫也的确是最佳人选。 司徒迹慢慢道:“叶氏全族再加上你,一齐下狱也不够抵消过错的。你若想赎罪,便按我说的做。” 第16章 孟进 昨日雷氏被抄家,刘更很早就接到了消息。 只因淬玉坊附近几个店铺的伙计,将那事当成笑料到处谈,说什么蝗虫过境连门框都被带走充了公,名扬晋州的淬玉坊金蝉被抓,只剩了个空壳子。 刘更听着哈哈笑声当时心底便一股无名火起,预领的工钱打了水漂了,去店里搬东西抵债也是无望,日子没法过了。刘更想了一天,还是决定来碰碰运气。 令刘更惊喜的是,那黑店居然还开着门,只是前台理账的换了一个。 刘更疑惑地走进去,那人抬起头看了眼,像是认得他:“来领工钱?这,写上数目,加上你的名字。”那人抽出一本账目,示意刘更动笔。 “你是?” “哦,新来的账房。雷氏倒了,但这账还剩一大堆,得有人来清吧。”那人坦然自若地答。 “对了,听说你接过半个晋州商户的活儿,那宝香斋年年往来各州通商,你可有干过?” “......” 刘更走前还替几个工友代领了工钱,出了门只觉浑身神清气爽,也没在意身后的门砰地关上。 缉查院中。 无刃来报:“殿下,叶记的账目已经清算完。带回的叶记伙计都放回去了。但还有一人。” 将叶记铺子的人带来审问是司徒迹交代的。 那时还有一人出现在叶记后厨,为防万一,无刃也一起押了来。经过审查各人口供,无刃确定此人不是铺子里的伙计,只是去叶记店铺的路人。伙计都说看着挺面生的,也不知他为何会去后厨。 也许真如那人所说是迷了路。无刃再一查,得知此人在殿下后一日入城,平日只是在街上闲逛,酒楼吃菜,未见其他可疑举动。与太守之事毫无关系。 无刃打算放人。只是旁的伙计都走了,那人却不肯离开,非说自己蒙冤下狱,要去帝都告御状,除非上头的大人亲自来道歉。 司徒迹听了很诧异。按无刃的性格,应当自己用些手段就处理好了,不会来请她。 司徒迹到了关押的地方看了才明白,那人虽穿着燕朝服饰,也用发冠束了发,两侧耳后却有几缕头发微卷着,混在垂下的发中。 那是常年编发辫留下的痕迹。 燕朝人并无编发习俗,只有本朝以北的蜃霖部,那里的男子从小编两束长生辫,成婚后才由新妇拆下,寓意男子从此不苟生死,与情同寿。 此人竟是蜃霖部之人。司徒迹眼神锁定他满含笑意的面容。 司徒迹弯起嘴角:“孟公子久等了。可有何事?” 孟进先前已经交代了自己的姓名,听她称呼并不觉奇怪。 “原来晋州知州是位女官?但别以为是女官在下就会原谅你。在下只是路过,却被冠上偷窃什么化霖草之罪下了狱。现在你们查清了,便想一笔带过赶人走。难道在下就白白喂一夜蚊子?说到底,还是你手下人太差劲。” 司徒迹面不改色只表明来意:“孟公子无辜受罪,有怨言是应当的。但事急从权,有不到之处还请公子莫怪。手下人虽非蓄意,却是无礼在先。我等已备了薄礼,请公子收下,算是弥补一二。” 无心揭开红布,托盘上放了满满一盘的银锭。 孟进目的达到,本想尽快脱身,只是见她来时盈盈一笑,孟进阴天转晴心情甚好,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女官大人莫不是小看了在下?昨日一夜在此,在下已结识众多好友,大人不如用这些银子好好款待他们,让他们尽了兴,在下便不计较了。” “哦?”司徒迹转过眼思考。昨日这孟进是与叶记铺子的伙计关在一起的。备场宴席倒不打紧,但他若是一夜便与那群人结交,相互传了些什么话......还需将那些人带回再细细审问一遍。 “那便依孟公子所言,办一场宴席。孟公子可自行邀请好友过来。”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孟进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司徒迹越来越疑惑的眼神下,孟进忍住蔓延的笑意:“女官大人不必如此麻烦。只消安排几个人来,在这牢房里露肤坐上一天,它们便可大吃一顿了。在下看,昨日将我抓来的那位大人,便是不错的人选。” 司徒迹冷下脸。孟进此人约摸是个蜃霖部的探子,若是探查不到有利的消息,便应在他向外传信前处理了。 看眼前女子脸色不对,孟进立刻收起笑:“抱歉抱歉。在下只是开个玩笑。大人的心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不缺银子。” 孟进顿了一下又说:“大人能亲自来一趟,在下已然无怨了。只是在下若什么都不收,怕大人携礼而来会过意不去。” 司徒迹轻皱着眉,顺他意道:“那你想要什么?” 孟进微笑道:“在下想要大人一个人情。” 孟进故作委屈解释:“在下生生坐了一整夜,眼下又累又困,有幸得大人承诺,可一时实在想不到需要何物。在下也不想大人多费心,就要一个人情,日后想起要什么了,再来求大人。” 司徒迹答应了。不待日后,今日她便要离开,此人纵使追到帝都去,也不见得能躲过皇帝手下的重重围剿。不如就将他放出去作饵。 但在离开晋州之前,还有一件事。 太守府公堂内。 “殿下已清理了一干人等,可是要启程回帝都了?”林忆穿了一身便装,与司徒迹一同坐在堂下。 堂前种了一棵梨树,有风吹来,落了些花瓣。 前日,司徒迹来林忆院中时,林忆已经向她坦白。 “你私藏太守关牒,控制晋州流民为你所用,是想重振帮派东山再起么?” 林忆面上并无秘密被揭开的尴尬,起身向司徒迹行了一礼:“殿下手眼通天,妾身何事都瞒不过您。” “不过,我并不是为了帮派。” 林忆抚摸袖口上的纹路,鹅黄的衣袍上,用浅灰色的线绣了些纹样。 她道:“我与梁兆结识很早,一同落草为寇共建帮派,后因势大被朝廷清算,兄弟失散,家业落空。之后我俩便决意要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可惜当时女子还不能涉政,我便辅助梁兆,助他进入官场。” “后来他偶然结识了那屈明渊,得其助力,被安排到晋州做了太守,我便成了这太守夫人。这些年来,他日日与人把酒言欢共商政事,而我,只能屈居后宅,做他得体的太守夫人。” 林忆眼中浓浓的遗憾与执拗:“我曾劝过自己,就这样,平静的日子也不错,可多年旁观下来,我还是不甘心。” “那屈氏来路不明,心存不轨。而梁兆却与他走得越来越近,又网结了晋州其他势大的家族,以太守之权运作谋利。我知晓他们做的事不干净,若来日东窗事发,我更难逃一死。于是,我召集了从前那些弟兄,安排他们在晋州作个丐帮,帮我打探消息。” “也是我,藏了梁兆的太守关牒,以他之事引来殿下。” 原来梁兆一直所寻之物便是被林忆偷藏的关牒。 司徒迹面上无甚波动,仿佛早已知晓这些内情:“你是想将梁兆之位取而代之?” 闻言林忆直接跪了下去:“梁兆为官不正行事不公,若由我来,定要清污秽扫奸恶,做第一个无劣行的太守!还请殿下成全!” 司徒迹问:“燕朝已允许女子考官入朝,你若想考,自己便考了,何必求我?” 林忆答:“若此次来的不是殿下您,我便去考了。所幸来的是殿下。我知殿下野心。燕朝为您改了律法,允许女子考官入朝,我知殿下不甘于太女之位,您几番辛苦,定是......” 林忆顿了顿,才道:“定是为了成为储君、登上帝位。” 司徒迹心中一惊,眯起眼再度审视林忆。此人既有眼界又有野心,一再刷新司徒迹的印象。 然而司徒迹本人并未想这么多,甚至与林忆所言截然不同。 前朝后宫争斗从未平息。燕朝皇室这一代共有八子,陛下颁布诏令后,皇家子弟与学子一同考官之法不可取,司徒迹选择帮陛下处理些琐事只是顺势而为。 后宫之中母凭子贵,正如母妃不喜欢她一般,陛下也不喜母妃。司徒迹只能选择提高自己的地位,让母妃在后宫不至于被人欺凌。目前所做的一切,均只是促成她的孝心罢了。 晋州之行结束,向陛下讨个封号,司徒迹便是太子之下第一人,她的地位稳固,母妃在后宫也可安心。 至于帝位?司徒迹毫不在意。 司徒迹嘴角弯起,眼中却无笑意,轻声问道:“可本殿为何要帮你?” 林忆言辞恳切:“因为殿下,需要一个太守。殿下来了晋州势必清扫一番,若您离开后无心腹留任,恐怕为他人做了嫁衣。只要将梁兆囚禁,便可由我坐其位,以梁兆之名效忠殿下。” 司徒迹心里默默否认:犯下律法大忌,被清查是迟早的事。司徒迹来时并未打算闹出动静,却总有些自寻死路的。晋州太守于她而言只是可有可无,林忆这番话,除了让司徒迹觉得冒犯僭越之外毫无益处。 林忆握紧拳定了心神,交出最后的底牌:“我手下的人今晨上报,梁兆离开后屈明渊便已清点了府上,遣散了家丁意图逃窜。此刻,想必已经出城了。我知晓殿下在查屈明渊之事,梁兆将屈明渊视为恩人,不会透露屈氏内情,但我,可告知殿下。” “......” 花瓣被风吹起。 司徒迹问:“那日是你收了礼,又亲手写了帖子邀本殿上门。本殿还未问你,那珍石之礼,你可还喜欢?” 第17章 回朝 司徒迹问得突兀,林忆愣了下。 “殿下所赠、喜不自收。” 司徒迹悄悄叹气。 赏客会收的礼极多,那晚无心并未带走,只将它们转移到了林忆院中。梁兆略过林忆院子搜了整个太守府,自然什么也搜不出。 司徒迹转了话头:“屈明渊之事......?” 林忆立即回答:“殿下查封陆、雷、叶三家,应是知道了他们与屈氏的联系。他们听屈氏之命,以乘风酒楼为据点,私下约会商谈;以叶氏铺子挣钱、打探民间消息;屈明渊再借淬玉坊及宝香斋之名通商,这一切,均是为了转移晋州的财物。” 林忆微微低头似在回想:“梁兆曾与我说过,屈明渊长年替一位大人物做事。除了屈明渊自己,无人知道那人是谁。不过那人似乎正需钱财,屈明渊从前一年只去四次,而今年未过一季,便急着要去运第二次了。为了方便通商,屈明渊甚至造了假关牒,应是那大人提供的关牒暗纹吧。” “......原来如此。”司徒迹道。林忆所说与二组探查所得基本一致。 “梁兆知晓的所有我都已告知殿下您,您可不用再审,”林忆补充,抬首看司徒迹脸色如常,又继续道,“我昨日用了迷药,已将梁兆囚在他房中,太守令和关牒均已到手。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司徒迹只看着堂前落花,一大片都只飘落在梨树四周,唯有那一瓣,借助风势翩翩落在堂内。 屈明渊逃了,高盛将由稽查所处理,那些卷宗从未经过梁兆之手,且案中总有无人证、或是举家覆灭的情况,纠查难度很大,轻易没有把柄可拿捏。梁兆还能再活一阵。 但司徒迹疑惑的是,只靠一个小小丐帮便想动摇晋州太守之势,如同蚍蜉撼树,而林忆居然做到了。莫非是梁兆与林忆情比金坚能容忍,若不是,那林忆的帮手又是谁? 二组曾调查过从前民间的帮派,林梁一派也在其列。据说此派由女人统领——或许就是林忆——占领了一方天地,众追随者耕种织造,生活富足,除了时常抢劫富绅外与官家的组织无明显区别。在司徒迹看来,林忆比起梁兆的确更适合为官。 可她是为了什么呢?只是想护住梁兆,还是追求权势?司徒迹不明白,更对他人之情、官场之事不感兴趣。 林忆投诚心切,司徒迹虽知晓与她不是一路人,但也不吝去帮她一把。 “太守府以后便由你执掌。但梁兆之名不可久用,你需自行去考官,日后本殿再将你调来晋州便是。” “多谢殿下!”林忆雀跃之情尽显。 无心在收拾行李。小罗没有回禹州,既然要清药草余性,便留在晋州城一齐清了。百姓们吃了几年的药饼,一朝失去不得安慰,只怕会躁狂好些时候,还得安排些人留下。 敲门声响起,无心去开门。 门外凌飞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微微偏头朝无心身后望,果然瞥见那身影坐在窗边。 “听说殿下要回帝都了,在下是来,向殿下道谢的。”凌飞憋着气说完这句话。太女殿下送了稽查所一份大礼,凌飞作为此间稽查所麾下唯一的话事人——除了他也没别人——虽还不起礼,但必须来道谢。 “凌飞代稽查所多谢殿下。”凌飞顾自低头抱拳,说得十分恭敬。 数秒后那声音才传来:“燕朝案交由稽查所督办理所应当,凌监察何来道谢之说。” “高盛案是殿下查出的,却把卷宗交由我等,让稽查所领功,自然......” 司徒迹打断他:“本殿入晋州只是查太守运粮一案,其他的,本殿一概不知。” 凌飞一愣,瞬间明白了司徒迹的意思:太女殿下这是不愿惹朝堂非议,想撇清关系。 “本殿今晚便回帝都,监察既然懂了,那就趁早离开。” 凌飞未动,维持着抱拳的姿势,心中慌乱,但仍张了口道:“凌飞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 “那些卷宗中,多是晋州商户间的纠纷,其中高盛判决抄家、银钱充公,于律法而言过重,且卷宗中记载的数个案件,所缴的银钱都不知去向。高盛口供提到的屈明渊、雷茂、陆丰几人,均有巨额银钱流动,但帝都库中并未有相对应的税银账目。” “高盛还提到,晋州太守梁兆大人,有结党营私之嫌。想请教殿下是否还有别的线索?那太守大人......若事件属实,下官无权纠察,还需上报回所里。” 凌飞对着那堆卷宗研究了几天,均是些商户之间无确凿证据,高盛却迅速判了罪名的案件。这两日高盛一直为自己喊冤,言其判决均为太守授意,将责任全推给梁兆。 且不说那堆卷宗中并没有几件与梁兆有直接关联的,二来太女殿下这几日还常去太守府。凌飞打听到太女殿下用化名身份给太守夫人送了个价值不菲的生辰礼。 思来想去,谨慎起见,凌飞还是决定先来问殿下看看情况。凌飞潜意识觉得太女殿下似乎不是不讲理的人。 司徒迹看向他:“你在稽查所任什么职务?” “......”突如其来的一句给凌飞问懵了。凌飞接了任务来晋州,虽有监察之名却无监察之实。难道被太女殿下看出他是个半吊子了? 司徒迹淡淡道:“本殿曾见过你。那时你似乎只是个洒扫童子,如今是监察了,升职倒挺快。” 凌飞感觉脑子里炸开了花。 太女殿下居然? 怎么会! 见过他? 什么时候! 凌飞想起在府衙门口初见殿下的场景。原来那种眼神,是觉得眼熟吗?那个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 司徒迹丝毫不理凌飞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冷声道:“高盛的卷宗已经全数交予你,你若查出什么便报什么,查不出的,就先咽进肚子里继续查。稽查所不正是做这个的么?” “是、谢殿下教诲。”凌飞反应过来被太女殿下教训了。感到羞愧的同时,心头也暗骂自己冲动。在稽查所学了什么!完全忘了“以事实为基、以律法为理”的办案宗旨......幸好隔得远,殿下不会看他。 凌飞收回视线,却正对上无心审视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像被处刑,忙不迭说“打扰、打扰”后回了房。 “殿下,已准备妥当,可启程了。”无心道。 “嗯。除去留在叶氏的人马,再安排一队跟着凌飞,护送他回到帝都。” “是。” 宵禁后,夜色如墨。骆氏客栈唯二的住客最终只剩下一间客人,在城门等待多时的门卒打开城门,望着一辆马车追月远走。 五日后。 “迹儿回京,可有先见过你母妃啊?”皇帝司徒南坐在龙椅之上问道。 司徒迹出列,垂目拱手答:“儿臣从晋州来,今晨才入帝都,儿臣想着先将案情呈报陛下,便先来上朝了。” “哦?朕记得,你去查的晋州运粮一事。” 司徒迹:“是。儿臣已查明,月前晋州太守梁兆运粮延误致使帝都各部联合上奏一案,乃是那梁兆在运粮过关时丢了关牒所致。梁兆身边有一人姓屈明渊,不知用何手段造了一份假关牒,让梁兆顺利过了关,后梁兆怀疑真正的关牒被人所窃,临时停下队伍搜查了半日,才耽误了运粮时辰。” 大堂静默几秒,驳斥之声开始起伏不断。 “竟然有人造假关牒?” “陛下!晋州太守梁兆渎职,放任假关牒现世,此人玩忽职守、轻视朝务,臣请革其职,以儆效尤!” “......” 司徒南听惯了朝臣吵闹,翻开折子不表态。 一名站在前排的老者侧身对司徒迹道:“太女殿下竟然查到这等信息,可有按律处置他们?” 司徒迹客气一笑:“左丞相说笑了,那梁兆是五品太守,吾等无权干涉。吾只是代陛下查清事实原委,若要处置,还需由陛下安排。” 殷正德收回视线,长袖一甩身躯转回正。 “太守如此,晋州想必已是一团污秽,太女殿下可还查出些别的?” 司徒迹坦然道:“吾在晋州还未待够一旬,只带了一名侍女前往,查案多有疏漏,诸多细节都未知。” 随后又补充:“但吾在晋州之时,遇到了稽查所也在查案。待稽查所回帝都,晋州之案便可明晰了。” 司徒南抬头,目光锁定了臣子队伍中的督察吕奉。 吕奉适时出列:“启禀陛下,太女殿下所言便是臣前日所呈的奏折。稽查所按例安排监察去各州巡视,在晋州的凌飞凌监察便查到了晋州知州高盛之案。只是卷宗数多,凌飞日前仍在晋州审理。凌飞已传信,不日便回帝都,那时便能将所有牵涉案件一并呈奏。” 司徒南这才点头:“朕有印象。” 随即又将目光转到司徒迹身上:“迹儿这次任务也完成地很好。朕记得,你是要何物......?”司徒南叩桌回忆中。 司徒迹深吸一口气:“启禀陛下,儿臣任务已足数完成,想向陛下讨一个封号。” “封号?对。迹儿已是位至太女,再有一个封号便可立牌子,与迎儿平起平坐了。” 大殿之上一片静谧。 司徒迹又道一遍,身子垂得更低:“儿臣求陛下开恩赏赐。” 司徒南谈到太子立即化身慈父,看向最前排立着的司徒迎满眼的欣慰之色。每到此刻,司徒南只觉自己福气甚厚,天赐此子伴他膝前,快哉妙哉。并未注意到他人动作。 司徒迎温润一笑,向台上拱手:“贺喜陛下,燕朝又多了一位有封号的皇子。” 司徒迎开口,春风化雨般吹散了司徒迹紧扭的心绪。 司徒南:“哈哈哈哈,好,处理的案件算算也是够了,迹儿爵位已是最高,的确应该再赐封号。驱浊守清,那便赐封号为‘清’。舒颉,你去办。” 司徒南侧方的太监舒颉躬身应了声嗻。 “谢陛下!” 司徒迹按下激动的情绪,向司徒南行了大礼谢恩。 “恭喜太女殿下!” 群臣也齐齐向司徒迹道贺。 司徒迎回身,柔和的嗓音传出:“恭喜皇妹,心愿得偿。” 司徒南:“今日事罢,有事明日再奏。迎儿可早些回去向你母后请安。” 堂下众人对陛下偏爱太子的事情见怪不怪,只齐声道“恭送陛下”。 司徒迹也躬身张口,嘈杂声中听到前排发来邀请:“皇妹!待会一起去吧?” 第18章 嬷嬷 燕朝太子身边的老嬷嬷被人暗害,而太女司徒迹竟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在司徒迹获得封号的第二日,下朝群臣散去之时,她才得知后宫出了事。大批禁军将后宫围了起来,各宫妃嫔都被禁在各自宫殿内,皇后娘娘还派了人进殿里轮番搜查。 等司徒迹赶去,竟也被禁军拦下: “皇后娘娘有令,昨日至今日事发,所有出入后宫之人都要接受查问,太女殿下,请吧。” ...... 这日晨起,燕朝后宫各个宫殿从上到下一片混乱。 起因是太子从小带着的老嬷嬷净姑死了,横尸在景和宫外的西长街一处。有一小宫婢经过,发现其倒在路口,手中紧紧握着一枚菱形玉佩。 永安宫掌事太监纪英急匆匆来报时,皇后沈棠还在梳洗。 纪琴正替沈棠绾发,远远便听得纪英尖细而急切的声音:“报皇后娘娘!净嬷嬷......净嬷嬷她出事了!” “净姑!?” 皇后匆忙赶到景和宫外时,景和宫主位孟妃已经立在一旁,总管太监正指挥侍卫围了一大圈警戒。 这个时辰,晨起的宫女太监大部分还在各自娘娘殿里侍候,能得闲出宫的并不多。 净嬷嬷尸身还在那一角,最先发现的那名小宫婢已然瑟瑟发抖,跪倒在一旁。 皇后眼神满是惊愕,掐着纪琴小臂的指节发白:“立刻传本宫懿旨!封锁整个后宫,各个宫殿都给本宫从里到外仔细搜一遍!” “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许放过!” 侍卫立刻应声,小跑去宫外集合禁军。 皇后怒意不减,看向小宫婢:“你是何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遭侍卫立刻走出两人,一人一边将那宫婢拖上前,令其跪在皇后足前。 “奴婢......奴婢是浣衣局的齐香,今日正要来取景和殿的衣物浣洗,刚走到此处,便看见,看见嬷嬷倒在地上。奴婢,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求皇后娘娘饶命!” 齐香颤颤巍巍的,刚说完便开始磕头求饶命。 皇后不理,转而看向一旁的孟妃。 “孟妹妹,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孟妃也还未梳洗好,一脸疲惫道:“回皇后娘娘,齐香此前已来过景和宫几次,的确是浣衣局宫婢。其他的,臣妾也不知了。” 纪英已经调来档案,跟着说:“娘娘,这齐香是今年刚采选入宫的,衡州人士,家中清贫,双亲健在,还有一弟弟,平日就往来浣衣局以及各路娘娘宫里,与净嬷嬷未曾有过接触。” 齐香听此,才知自家所有情况一丝不差被查出,当即面色发白如坠冰窖,想继续求情,开口却只能呼气吸气,身体僵了,只能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背。 皇后又问:“今日你宫里的人可有出来过?” 孟妃摇头答道:“未曾。” 此时仵作提着木箱快跑过来,向皇后行了礼,便上前查看起尸身。只见净嬷嬷嘴唇青黑,嘴角溢出的丝丝鲜血已然凝固,半张脸都贴在地面,眉毛紧拧,满是痛苦之色。 仵作李文贫取出一根银针,先挂了遍水,再小心刮上嘴角血渍,片刻后银针未有变化。随后招来两名侍卫,将尸身翻正了,才见贴地那面额角也留了几道血渍。 李文贫带上油布手套,小心翻开厚重的银发,果然见几道斑驳的血痕从侧方洇开。探手过去,微微感觉有些尖刺,再尝试一压,那块头皮竟然软如蒸糕。 李文贫跪地:“禀告皇后娘娘,此人头顶有一处重伤,头骨碎裂,考虑到此人年龄比较大,骨性脆,可能是倒地时头骨先受力。而嘴唇乌黑,银针又无中毒反应,应是气绝前紧紧咬住了一段时间,形成淤血而发黑色。” 皇后并未出声。 李文贫咽了咽口水又道:“臣愚见,这伤也可能是头部遭受了剧烈的击打,以致骨头碎裂如渣......此处不便验身,若要知是否有其他致命伤,还需娘娘施一间验尸房,容臣再细细验一遍......” 李文贫说完,胆战心惊抬头看了一眼,皇后面色异常冷静。 “李仵作请起,尸不必再验了,你可先回去,写完尸单后呈来一份便可。” “是。”李文贫擦了汗,快步离开了。 皇后侧过脸,对上孟妃淡漠的眼神:“孟妹妹,净姑是宫里的老人了,此番横死,本宫定要查个清楚,以安后宫众妹妹之心。眼下时辰还早,稍后本宫会再派人来查,妹妹先回殿内准备吧。” 皇后势大,又有陛下恩宠,孟妃无言可回,行了礼便带着仆从回了殿内。 皇后开始指挥侍从替净姑殓尸,清理好现场后拖着那宫婢回了永安宫。 ...... 司徒迎掐着点赶去乾坤殿,昨日临时得知七皇妹回都城,下了朝只结伴去后宫请安,没有机会给七皇妹接风。今日司徒迎特意带了个小玩意想作礼物送七皇妹,但路上并没有遇到她。 司徒迎是燕朝大皇子,出生时便被册为了太子,而他的七皇妹司徒迹前几年才被册为了太女。 皇室子弟中,只有他俩有资格参加早朝。 皇宫从南天门直进,百级台阶之上便是乾坤殿。中北处是陛下所住的天启殿,西侧除了御花园等,一大片都是后宫范围,东侧是太子殿,太子殿再往南便是太女殿。 平日司徒迎只需早走些时辰,就可在路上遇到司徒迹,今日也不知怎的,直到乾坤殿外,司徒迎才看见那抹身影。 司徒迹今日出宫早,在殿内立了好一会才看到太子。 “皇妹早。”司徒迎上前与她站成一排。 “皇兄。”司徒迹算是打了招呼。 “妹妹今日怎起得这般早?” “可能是昨夜没睡好,醒得也早了。啊,父皇来了。” 朝堂中顿时一片寂静。 司徒迹作拱手礼抬头看,台上那人一身明黄龙袍,如往常一般大步走至龙椅前坐下,表情却更为冷峻。 而平日寸步不离的大太监舒颉此时竟然不在。 司徒迹嗅到了一丝不正常的气息,微微转头,对上了同样疑惑的太子。看来太子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今日议论政要也不过是经常提起的边关局势,各国的探子不少,据说已经有一部分伪装成外族商户进入燕朝卧底,燕朝不久前刚发了诏令要求各州严格巡查。 再就是文官进言太子太女已立,其他皇子皇女是否还要继续参与朝政,以及太子太女之间,如何立储。 而皇帝并未做出明确回答,只吩咐官员携稽查所处理好各国探子。 司徒南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大臣们也都看出皇帝不耐,纷纷说“无异议”,便听旨退朝。 皇帝刚走,大臣们退出朝堂便聚作几团。 “皇兄?” 司徒迹本想邀太子一齐去后宫请安,然而太子当即被官员们团团围住: “太子殿下近日如何、有无被事件所扰?......” 今日陛下对待其他皇子皇女的反应令众臣不安。而太子作为陛下的安心丸,每当陛下圣意不明时,众臣都会去太子跟前刷脸,祈求得到安心丸庇护。司徒迹这个太女倒是无人问津。 大侍女无心正在阶外等候,见自家殿下看过来,远远抱拳行了礼。 司徒迹又回看一眼太子,见他此刻还分身乏术,便径直走开,向无心方向去。 “怎么了?”司徒迹问道。 无心微微贴近,道:“请殿下即刻去景和宫。” 无心表情严肃,司徒迹不作他问,抬脚就走。 “你是说,净嬷嬷死在景和宫外?” 无心答:“是。皇后娘娘知晓后,立即派人将后宫都围了起来,要逐一搜查,孟妃娘娘也被禁在景和宫内不得出。” 司徒迹眉头紧锁:“现场可有疑点?” “尸体头部受损,经仵作查,很可能是被人重重击打,晨时被浣衣局齐香发现,此刻齐香已被皇后娘娘带走。” “景和宫递出消息来,说齐香最初说看见那嬷嬷手中有一玉佩,可到皇后来时,玉佩就不见了。” “哦?”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走至西长街,依稀可见宫婢与侍卫争吵声。 “滚开!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娘娘寝宫也敢擅闯!不想活了吗!” “滚开!别碰我们宫里的东西!” 而带头的黑袍侍卫只抱拳道:“娘娘莫怪,我等行事均奉皇后娘娘懿旨,阖宫上下捉拿凶手,还请娘娘配合。” 主殿的娘娘身着华服,忍着愤怒道:“那便让本宫出去!皇后娘娘要查便查,为何禁本宫的足!本宫要去找陛下说理!” 那黑袍侍卫又要说,只听一阵整齐沉闷的脚步从远处传来,殿门几人闻声转头,先注意到司徒迹二人,再顺着二人眼神看去,一整队红袍配剑的卫兵出现在视线里。 金属甲胄的碰撞声、靴子踩在青石板的摩擦声,警钟一般敲击在众人心口。 “!” 这些兵士竟然是,皇帝司徒南一手培养的亲兵!司徒迹暗暗心惊。 眼看队伍走近,殿口的争吵停止了。 那些黑袍侍卫齐齐向红袍为首行礼:“参见韩总督!” 为首者走近先行了礼,略嘶哑沉闷的嗓音,在此刻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见过太女殿下,见过丽嫔娘娘。下官韩重,奉陛下之命领亲卫彻查后宫。” “什、什么?”丽嫔满眼不可置信,“陛下竟纵容皇后至此!为何!......” 而韩重并未解释,只道:“请娘娘配合。” 话毕,亲卫中自发分出一队,径直闯进丽嫔殿内,未有人敢阻拦。 红袍亲卫代表陛下旨意,丽嫔无力再呵斥,只能一肚子怒气坐回主殿的堂椅。 司徒迹皱眉看着。皇帝派出亲卫要如此,她一个小小太女也做不得什么。 “韩总督是奉陛下令,必会秉公办事,但既然是后宫娘娘的住处,不似臣府军营,总督可要小心些,别弄脏了地方。” 韩重语气不善:“谢太女殿下提点。” 司徒迹不再理会,急急走了。离景和宫还有段距离,她要赶在这群亲卫之前先到母妃宫里。 第19章 搜查 永安宫内,纪琴继续替皇后理发,而纪英半跪在前,将手中一物品呈出。 “娘娘,这是净嬷嬷握着的玉佩。” 那是一块菱形玉佩,其上雕刻的图案燕朝十分罕见,沈棠虽没见过这物件,却对上头的图案很熟悉。 “去把净姑的遗物收拾好,拿来与我瞧瞧。” 话落,皇后心痛地闭上眼,再看向纪英时问道:“宫里搜查的如何了?” “禀娘娘,各处都已开始了,所有宫婢奴才都禁在了各自殿内,额,陛下,也派了亲卫来助娘娘。” 纪英说完,抬头瞄了眼皇后神色,死潭一般,冷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知晓皇帝不请自来,沈棠不怒反笑,手指却死死攥着帕子:“司徒南也来了?好啊,闹大了正好!这宫里的日子本宫也受够了!他要插手那就让他来!把咱们宫里的人都撤了,看看他能查出什么来!” 纪英不敢承受皇后的怒火,稍等了一会才继续说:“还有侍卫来报,昨晚,太女殿下宵禁后才从景和宫离去,娘娘看,是否要传太女殿下来?” 皇后神色一顿,立刻又道:“......传!将太子一并叫来!” 司徒迹一路走来,所见宫殿门都有黑袍侍卫把守,宫门打开,里边侍女奴才急成一片,十分混乱。 没有子嗣、位份又不高、母族势微的妃嫔根本无力反抗凤印,更何况是备受司徒南宠爱的沈棠。这宫里,可能只有两位贵妃能与之抗衡了吧。 景和宫外,稍远一处,有些宫婢在做洒扫。并非是扫除落叶之类,而是提了水桶,用绳布仔细擦洗石板。 司徒迹眼色暗下去。 想必那就是净嬷嬷停尸处。 宫门外同样是黑袍侍卫警戒,但内里并无动静。司徒迹看在眼里,稍稍放下了心。或许是碍于她太女的身份,这些侍卫并未强行入殿。 可司徒迹要走进时,却遭到了他们的阻拦。 有一人上前恭敬道:“见过太女殿下。据查,太女殿下昨日来过后宫。” 司徒迹下朝去向孟妃请安,合乎情理,众人皆知。 “本殿来看母妃,有何不可?” ”皇后娘娘有令,昨日至今日事发,所有出入后宫之人都要接受查问。” 那人继续道,语气强硬:“太女殿下,请吧。” 司徒迹冷笑道:“倘若本殿说不呢?” 那几人皆是一愣,他们一介宫卫,只管听令执行,若对上储君也实在不敢硬来,登时便手足无措起来。 司徒迹不管他,径直往殿门走。 那两名侍卫还要阻拦,抬首对上肃杀的视线,如同猛兽盯着食物,太女精致的眉眼令人神迷惑,眸光却蕴含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两人瞬间被吓得收了手,于是宫门大开,任人进出。 司徒迹快步走进去。 里边一片安静,也冷清得有些诡异。 司徒迹也并不想让人为难,脚下未停,侧目留下一句:“宫长不必心急,本殿只想确认母妃安危,稍后自会去见皇后娘娘。” 那宫卫在背后顿时长松了口气。 “母妃?”司徒迹推门进入主殿。 殿内陈设与印象中不大一样,多了许多贵重摆设,位置也有变化。不过幸好,并无翻动塌落痕迹。 司徒迹问:“母妃可还安好?” 靠在软榻上的贵妇微微睁眼,下身搭了一条薄绒毯子,玉指轻敲桌板,话间几丝倦意:“如你所见。你此刻来......难道她没有召你吗?” 司徒迹行了请安礼,恭敬道:“皇后的确召了儿臣,只是皇后要搜整个后宫,儿臣担心,便先来给母妃请安,稍后再去应旨。” 孟妃轻轻抬手,身侧一位侍女便躬身去拿了个漆木圆椅,放置在司徒迹身后,司徒迹未坐。 “搜便搜了,人又不是本宫杀的,她再急也搜不出什么。倒是你......” 孟妃又顾自思虑了几息:“太女的袍子你既然穿了,那就得穿好。” 随后便闭上眼。 “是。儿臣还有一事,陛下派了红袍亲卫来。” “呵呵”,孟妃闻言轻笑,只当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能做到如此地步,这皇帝还真是个情种,又有好戏看了。也罢,更荒唐的事从前也不是没做过,不必管他,守好你的本分就是。” “是。” 孟妃扶着侍女的手起身,扫了一眼站起身的司徒迹又补充一句:“日后若无我召见,不用过来。”话毕,侍女搀着孟妃绕过屏风往内室去了。 司徒迹跟着先前的宫卫去了永安宫,路过了几个华贵的宫殿,眼中所见,门口却空荡荡无任何宫卫把守,宫墙之内也是静谧一片。那是两位贵妃的住处。 若比之母妃的景和宫,也就是多了门口拦她去永安宫皇后娘娘处的人。莫非皇后搜宫,但忌惮着贵妃势力故而略过了她们? 二组进不了皇宫,因此具体如何司徒迹也不得而知。 永安宫中仅有几名仆从。小厮远远看见这一行人,立即向内跑去通传,主殿门便打开了静待来人。 进入殿内,入眼所见便是一圈垂首静立的侍女,殿正中是一名额头伏地的宫婢,跪向软卧上的皇后,观其发髻、服饰,应是那浣衣局的齐香。 司徒迹朝着榻上之人深深鞠了一躬道:“儿臣七皇女迹,参见皇后娘娘。” 沈棠睁开眼,放下揉太阳穴的手:“迹儿来了?今日之事你应该知道了。” “请娘娘节哀,万事以凤体为重。净嬷嬷无故受害,儿臣来时已粗略知晓了,不知娘娘召儿臣来所为何事?” 沈棠见状也不拐弯抹角,立即开口:“听说迹儿昨日才回宫,下了朝便去了景和宫里。” “迹儿勿多想,净姑跟着我在宫里待了一辈子,迎儿出生后也是她一直照料着。如今却突然......”,沈棠面上悲恸难掩,“我一定要抓出那凶手。” 司徒迹正色道:“谢娘娘关照,净嬷嬷是在儿臣母妃宫外出的事,若有何线索,儿臣定会毫无保留地告知娘娘,这也是儿臣应该做的。” 沈棠脸色稍稍好了些:“迹儿昨日在景和宫宵禁后才出,你可有看到些什么?” “回娘娘,儿臣近一月未见母妃,恐母妃多日忧虑,昨日回宫便向她报告了近期行程,吃过饭后又休息了一阵,不曾想醒来时已经过了宵禁时辰,是儿臣之过。只是儿臣昨日一路回殿,路上并未见到其他人,想必凌嬷嬷是今晨出的事,娘娘若是不信,也可传太医验证。” 司徒迹一字一句回话,她昨晚的确未见到任何人,甚至是巡逻的宫卫。若沈棠不相信,司徒迹也没有办法可自证。 司徒迹不免觉得有些烦躁。这只是她回帝都的第二日,刚获得封号,终有能与太子平起平坐的地位。然未过半日,太子最亲近的嬷嬷就被害死在她母妃宫外。 尽管司徒迹无意参与皇家争斗,但仍被卷进他人所造的旋涡里。 司徒迹也并非看不破局势,只是眼下可疑之人太多,若沈棠是个拎不清的,先向景和宫发难,终归会多出许多麻烦来。 间隙时,纪琴给沈棠递了茶润口。 “迹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会不信你呢?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平日与孟妃又素无交集,只是,净姑不知为何会去到你母妃宫外。”沈棠苦口婆心道。 “太子殿下到!”院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还未见人,先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玉佩珠翠相碰撞的鸣响、一道焦急哀切的声音:“母后!儿臣见过母后!” 来者身形高大,眉眼与榻上之人相似,正是沈棠之子,太子殿下司徒迎。 司徒迹往旁让了让。 司徒迎慌忙中行了礼站起身,眼眶通红:“净嬷嬷年事已高,她本应住在东宫养老,都怪儿臣看护不力。” “纪公公已告知了儿臣,来时路上也见到父皇的亲兵在搜宫,母后可查出是怎么回事了吗?” “迎儿莫急。你净嬷嬷如何受害,母后一定会查清楚,将凶手送进刑部大牢用刑,才好让净姑九泉之下瞑目。”沈棠先安慰了他,随后挥了手又道,“这妮子便是第一个发现净姑尸身的人,早时在景和宫外已经审过她,她的住处也搜过了,并未发现什么。只是方才再审,又说了些新的。” 旁的侍女看到沈棠动作,搬了两个圆凳来,司徒迎坐了,司徒迹才跟着坐下。两名小厮将齐香拖上前,离这边几位贵人更近了一些,又催促她:“将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齐香半个身子都在抖,清早梳的头此时也散下几缕,雨中柳絮一般抖动,泪珠也顺势滑落,低着头即使被拖行也不敢反抗。 齐香呜咽道:“奴婢齐香叩见太子殿下、太女殿下。奴婢今日晨去景和宫取浣洗衣物,在宫外,看见一位倒地的嬷嬷,奴婢本想上前去扶的,谁知靠近了奴婢才看见周围地上有血......嬷嬷也一动不动的,奴婢当时吓得大叫一声,景和宫侍卫出门来看,然后,娘娘就来了。” 纪英道:“娘娘和两位殿下都听着呢,把你所知道的一并说出来。” 齐香朝前看了一眼,眼帘之下只能看见贵人们的鞋履,声线更抖了:“奴婢,奴婢今日进东长街时,没见着几个人,但是......” 司徒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听得那声音继续道出:“奴婢曾看见太女殿下走过。” 第20章 后院 果然,幕后之人是冲着她司徒迹来的。 司徒迎一怔,抢先站了起来:“你这是何意?皇妹宫殿与事发地相隔半个皇宫,宫内侍从众多,若是皇妹,那她来往之间定有第二、第三人可与你一同作证,如今却只有你一人证言,实不可信。况且,你又如何能确定那人身份?” 司徒迎又转话头安抚:“皇妹不必担心,我信你。” 司徒迹也起身,向沈棠道:“儿臣是今日下朝才得知嬷嬷之事,在上朝前,儿臣并未去过西长街附近,更不知此人为何说见过我。” 沈棠眯起眼,疑惑着问:“齐香?你说见过太女,可有证据?” “回娘娘的话,奴婢没有证据,可奴婢真的看见太女殿下,虽然有些模糊,但奴婢记得殿下的脸。” “奴婢还记得当时殿下手中持有一物,正像是棒、锤一类的东西......”齐香微微抬头的动作,目光在地面游移,越说越小声。 司徒迹皱了眉:“你所说的吾一点印象也没有。” “求皇后娘娘饶命!”齐香不再说,开始叩头求饶,害怕的样子好似方才说那些话会令她招来祸端一般。 殿内众人皆是烦恼之色。婢女齐香一面之词说得煞有其事,却毫无事实根据,又有太女殿下亲口否认,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如何。 沈棠疲惫地闭眼,开口下令:“将齐香拖去刑狱。此人证言不实,交代不清,污蔑太女,该好好敲打才能说出实话来。永安宫不是审讯的地方,想问出点真东西,还得专门的人来做。” 立刻有侍卫应声走进来,两人抓起齐香的胳膊就待拖出去,将齐香吓得连连尖叫哭喊求饶。 下了大狱用刑,不吐出点大人爱听的东西是不行的,可若是随意攀咬,又会招别人记恨下手,齐香即便能剩下半条命来,也是风中的野草任人踩踏,赦令出宫更是只能做梦。齐香眸中尽是绝望。 司徒迎有些不忍:“母后?齐香不过是一介宫婢,怎能受得了。” “皇后娘娘请慢。”司徒迹叫住两人,当即立断请旨:“齐香乃是此案中唯一证人,若是严刑逼供将她弄不好了,只恐再无破案之日。儿臣已查办数次案件,娘娘若信得过儿臣,不如将案子交于儿臣查办。” “也请皇兄同我一起,齐香指证是我,若只我一人,即使查出真凶,也恐不得人信服。” 沈棠思虑着,司徒迹能几年之内当上太女,能力自是不必担心,还有迎儿在旁看着,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是司徒迹顺利带走了齐香。 司徒迎跟出来:“皇妹可有头绪吗?若是查不了,皇兄也可为你作保,必不会让你受伤害。......母后非常看重净嬷嬷,我们都不愿看到她出事,皇妹勿怪。” 司徒迹看他一眼:“皇兄小看我了。做不了的案子我不会接,娘娘既然有怀疑,事件又牵涉到景和宫,于情于理,我都该接下此案查出真相。” 两人走出永安宫外,与此同时,又有一名侍女悄悄出了宫门,往东去了。 “皇妹皇妹!误会了,我只是担心你做不好,不对,是担心你。”司徒迎微微低头望她冷淡的侧脸,关心道。 司徒迹幼时常跟着太子,听惯了他唠叨。 因皇后受封以来,司徒南便已独宠她一人,生下司徒迎后或许是爱屋及乌,众皇室子弟中司徒南也只爱这一子,为了皇后能时刻亲养司徒迎,还下了令让皇子们不必再进皇子所,直接养在生母宫里。 而司徒迹却是被生母送回皇子所的第一人。 那时她有幸被小小的太子殿下发现,之后太子常常接她到永安宫里,带着她玩耍、上书院、见父皇。 待行至景和宫外不远处,司徒迹才无奈道:“皇兄,你何必一直把我当小孩看。” “我是你哥哥,你还几个月大时我就开始照顾你......”司徒迎觉得有些难过。 司徒迹叹气,也不想猜一个孩子三四岁自己都拿不稳汤勺的时候,怎么去照顾另一个更小的孩子。“皇兄别累着自己就好。” “我知晓皇兄难过,不为母妃、我自己的清白,即使只为了皇兄,我也会查清此案。” 司徒迹停下脚步,盯着侍卫将齐香带上前来,问:“你说见过本殿,是在何处?” 景和宫外两旁皆是高耸的围墙,出宫门后只一条道路,直对着一条横向道,相接处便是岔路口。此刻一行人就站在岔路口中央。 齐香仰着脸,手抬起指向左:“奴婢就在那,刚好看见殿下从景和宫这条路出来,随后往右走了。” 路右向便是东方,是乾坤殿和陛下所居的天启殿方向,再往东,便是太子殿、太女殿。司徒迹每每离去都是向右走。 “你只看到本殿背影?” “不不,还有殿下侧脸。殿下容颜......奴婢不会看错。”齐香低着头道。 司徒迹看她耳尖微红,哽了一下:“......那么,你走至这岔口后便看见净嬷嬷尸身了是么?” “回殿下,是的。”齐香点头。 “你所说的棍棒一类的物品是?” “回殿下,奴婢,没看清。” “你自身可有什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无论大小,都可以说出来。” 齐香闻言低头扫视自己的衣裳,又抬起手两面看了看:“......回殿下,奴婢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只是......奴婢记得换了衣裳,但现在穿的这身还是昨日穿过的。也可能是奴婢记错了。”齐香不好意思道。 司徒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皇兄先带她回皇后娘娘宫里吧,不必对她用刑了。净嬷嬷的后事还需处理,皇兄也得去帮衬、安慰娘娘,请娘娘勿要悲伤过度伤了身。我稍等等再过去。” 司徒迹安排好了人,刚要往回走,迎面又来了一红袍队伍。 皇帝的亲卫要来搜景和宫了? 司徒迹皱眉看去,为首者着深蓝色外袍,手持一拂尘,正是司徒南身边的大太监舒颉。 舒颉碎步上前微微躬身:“舒颉见过太女殿下。” “舒公公可有事找我?” 舒颉道:“陛下听闻,太女殿下疑似是杀害净姑的凶手,且藏有凶器,故令舒颉率一队精卫搜查殿下的寝殿。” “舒颉相信殿下,但陛下之命不可违。故而舒颉先来寻殿下,请殿下一同去。” 司徒迹稍稍放了心,又发自心底觉得很累。 “谢舒公公关照。我正好要回殿,现下便可随公公去。” 太子殿是建造皇宫时一同筑起的,但日日都有仆从清洁打扫,时常更换瓦片、补修砖墙,丝毫看不出陈旧之感。司徒迎出世当天,司徒南就亲自提了字“贺麟”,刻成牌匾挂在正门门楣中央。 太女殿门楣空落落的,再过两日内府应该就会送来一块“守清”的牌匾。 司徒迹喜清净,殿内只有几位侍女,负责打扫、做饭食的。应皇后令去永安宫前,司徒迹便先遣了无心回来,此刻她正在殿前。 “公公请吧。” 得到舒颉的授意,红袍亲卫迅速进了殿开始翻找。 “殿下,这是?”无心放下扫帚过来问。 “无事,去将她们先叫出来,莫要被吓到了。”司徒迹回道,随后跟着舒颉进了主殿。 太女殿是前些年立下太女才建造的,司徒迹是住进来的第一任,因此建造时工匠特意询问参考了司徒迹的喜好习惯:主殿旁侧不做后墙,而是打开了直通后院,又在后院建了一座稍小的屋子,用于放置杂物。 司徒迹走入后院便立刻注意到,那间杂物房侧面的窗户开了。 她们进去过? 可若是她们,将门关上了怎会忘记关窗户。 司徒迹不免有些疑惑,走过去伸手推开了门。屋内的物件摆放整齐,还是记忆中的位置。 舒颉也慢步走了过来。 “公公可查完了?我并未杀害净嬷嬷,殿内自然不会有什么凶器。” “是,舒颉相信殿下。只不过......”舒颉视线落在背后的小屋里。 司徒迹大方地让开:“此间是殿内放置杂物的地方,平日不会打开的。公公请看,地面的灰尘都还在。里头有些是我珍藏了的东西,只是长久放置,怕内里已被蛀空了再经不起磕碰。” 那队人接连过来立在舒颉身后。 舒颉轻咳了一声,道:“是,舒颉已确认太女殿内无异状。既如此,舒颉不打扰殿下了,这便回去,向陛下复命要紧。” 舒颉领着人回了。 杂物间的门窗都还开着。司徒迹要无心搬来个椅子,侧对着这间屋就坐了下来。 司徒迹道:“吩咐她们做饭吧,有些饿了。” 折腾了一早上,司徒迹还未吃上饭,算算时辰,也该用午膳了。 司徒迹目光落在小屋的梁柱上。 没有她的命令,殿内侍奉的任何人都不可靠近这间屋子。里边放的东西,都是些她幼时所用的物件,扔了舍不得,不扔占地方,也碍眼。搬进这里后便一齐收拾好了放小屋里,此后再也没打开。 今日再见,司徒迹也有些恍然。 司徒迹不喜欢院墙做得太高,从院中看像是人被困在里边似的,立殿时便要求做了以她的身手足够翻过去的高度。 后院静悄悄的,前院侍女们正在小厨房忙活,司徒迹听见她们谈话声,约莫是商量今日做些什么。无心动作很轻,只能听见瓷器相接的脆响,应是在殿中摆弄杯盏沏茶。 如果可以,司徒迹希望能永远这么平静、空闲无事地生活。 平日就让侍女们多研究些甜点,跟无心一起扫扫落叶,累了就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听听风、闻树叶的味道,或许再养些小宠物,摸它们被阳光晒得暖暖的毛发。 司徒迹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美美地想着。 直到小屋子里传来一声异响。 第21章 迷路 “还不出来吗?” 司徒迹淡淡道。感觉已经等了很久了。 “殿下!”无心立刻闪身过来,挡在侧前方,一手抽出藏在背后的短剑紧紧握住。 “殿下好耳力。”一道微沉的声音响起,从窗户中翻出来的劲瘦身影,动作轻巧,正好落在司徒迹面前。 “何人擅闯!”无心翻手反握住剑柄,眼中已是浓浓的怒意。 那人立起站稳,有些眼熟的面孔,束着发,发尾轻摆,发中藏着的几缕卷发突兀地露出。 司徒迹眯起眼。放出去的异族探子,现下成了异族刺客。居然躲过帝都的搜查,进了皇宫,还不知何时闯入了她的宫殿。 “是你?孟、进。”司徒迹咬字。 院中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无心在前殿丝毫未察觉到动静,可见此人身手不凡,又是异族人士,若打起来免不了闹出动静,若被人听了去,引来陛下注意,殿下只怕又要被怀疑。 只能,一击毙命。 无心死死盯着面前之人的动作,小到被风吹动的衣摆、脚下踩着的草面,同时也等待着某一刻可能静止的呼吸。 任何一个细节,都会是这贼人出招的表现。 而贼人孟进却不合时宜地摆出一副笑脸:“殿下,又见面了。” 随后他忽然单膝跪下,青草被压蹭出沙沙的声响,抱着拳可怜道:“求殿下救我。” “?”无心生生止住挥剑的势头。 “?”司徒迹也愣住。 “殿下?殿下?”一名侍女小跑过来通报,人还未显露,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孟进率先起身,迅速动作躲至屋后。 “殿下!五皇子在殿外求见。” 司徒迹有些疑惑,司徒砚怎会来? “盯着他。”司徒迹小声命令,起身去了前院。 殿外,坐在特制的轮椅上身形消瘦的五皇子司徒砚,正微微仰头笑意融融地等着。 司徒迹快步上前,将他推进院子里。 “五皇兄?你怎会在这,不去做任务了?” “身体抱恙,便向父皇求了假。知道皇妹喜爱甜点,一月未见,我便寻了些民间特色糕点,带来给皇妹尝尝。”司徒砚将膝上的食盒递出。 “多谢皇兄。” 司徒迹笑笑,稳稳接过放在石桌上,又道:“皇兄来的巧,正是用午膳的时候,皇兄可愿留下来一起吃?” 小厨房飘出来阵阵香味。 “那便麻烦皇妹多备一副碗筷了。” 司徒迹回身传了令,又对他道:“怎会麻烦。皇兄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 天启殿内。 司徒南正一个个翻面前的折子。案前跪了一排官员。偌大的书房,只有司徒南翻动折页的纸张声响。但急切的簌簌声,似乎也昭示着他隐藏发泄的怒意、和他并未仔细看折子内容的事实。 “已经下了朝,朕刚刚也发了撤令,你们还想要朕做什么!” 那几人相互偏头对视一眼,齐声道:“臣惶恐!” 其中一名年纪较为年长的官员率先出声:“陛下息怒!请陛下容臣等冒死上奏,臣民皆知陛下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后宫诸事本应由皇后娘娘主理,可陛下却因情屡屡越过宫规律令,甚至动用亲卫......” “陛下有偏心,后宫娘娘便会人心不平。闹到前朝,免不了又使臣子惶恐、互相猜忌。臣等请求陛下对待后妃一视同仁,以慰众心安稳!” 司徒南根本不想听,猛地一拍案:“朕若不能护她,那朕要这权力岂不是无用!” “陛下!若陛下无法狠心,臣等,请陛下废后!” ...... 司徒砚道:“我听说,皇妹今日似乎陷入麻烦之中,我本是担心了一路,现在见过你,倒也放心了。不过,若是皇妹需要,皇兄我虽然、咳咳咳......但定会尽全力助你。” 司徒迹诧异道:“皇兄也知晓了?消息竟传得如此快。” “唉,父皇对待皇后娘娘还真是极好,连红袍亲卫都调了出来。只怕群臣震动,明日早朝又要听好久的奏疏了。皇兄可有何见解?” 司徒砚道:“倒用不着明日,我入宫时,宫门外还有些官员的马车停着呢,应该是下朝后听说此事,那些大臣又立即返回去求见父皇了吧。” “只是我当真想不明白,父皇如此痴情皇后娘娘,为何娘娘好似并不待见他......哈哈,或许是我肤浅了,两人的情感外人总是看不清的。” 司徒砚微微一笑,转回话头:“说起这嬷嬷之死,皇妹可有去查过那名宫婢?若是想洗清嫌疑,推翻她的证词无疑是最快的手段,但若想破案,还需知道凶手的目的。” “皇妹如今的地位,已可说是与大哥并肩了。你昨日才回都城,大哥身边就出了事,还牵扯了你进去。幕后之人若是想挑拨你与大哥之间的关系,只用此法未免太过粗陋,因而,他们应当另有目的。或许,皇妹你该先查那个嬷嬷。” 司徒迹垂眉摇头:“那净嬷嬷不似寻常的嬷嬷,既是皇后娘娘亲信,大哥也极为孝顺她。如今她遭难横死,皇后娘娘定早已下令收拾她的物品,不会给外人看的。我查不了。” 司徒砚不急不忙地回她:“净嬷嬷我也见过几次,说是皇后最看重的嬷嬷也不为过。这么多年来,她与皇后、大哥之间虽未流着相同的血,感情却已如同我们一般,不是亲人更胜亲人。皇妹低估了她们的感情,亲人离世,她们是无论如何也要查出真相的。你若不好说,可让大哥去提。” 司徒迹看他笃定、甚至执拗的表情,有些难以开口:“皇兄......可是说到你伤心事了?抱歉。” 司徒砚眼神清澈:“啊?哈哈哈,皇妹多虑了。你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太为别人考虑。我不过是前几次接了任务,途中见过一些寻常百姓家庭,颇有印象。有不幸者亲眷受了残害逝世了,还在世的人不惜舍弃自身前途、性命,也要拼得个雪恨二字。” 见司徒迹还是那副表情,于是他又说:“若是我么......” 司徒砚抬头望天,思考起来:“我对母妃毫无感情。她走时,我应才出生两天?三天?我连她的样子也记不得,甚至外祖父外祖母,也不知是何名何籍人士,家族隐退后竟然一丝痕迹也寻不到,说来也是个遗憾。” 司徒砚褪去惆怅的表情:“对了,还未贺皇妹喜得封号,皇妹想要什么礼物?” 以午休借口送走了这位五皇兄,司徒迹立刻去了后院。 “孟进,见过太女殿下。原来当日的女官大人,竟然是我朝太女。” 司徒迹蹙眉,盯着他只问:“你是如何到这的?无诏擅闯皇宫,均以刺客之罪论处,当受死刑。” 异族之人能轻易躲过帝都重重防线、还进了皇宫。司徒迹不相信。 “你是卧底?”司徒迹刻意停顿了几秒,上下扫视他几遍,不放过他任何一次手指的摩擦、睫毛的颤动,却没有察出异样。 “———谁派你来的?是后妃娘娘,还是皇子?今晨净嬷嬷之死,是你做的?” 孟进连连否认:“殿下误会!我真的是误入!什么嬷嬷,我也不明白。” 司徒迹哼了一声。先前在狱中倒没有仔细看,如今细细打量一番么,这人身形高大,容貌不俗,先前动作也用着巧劲,下肢踩得稳稳当当,武学不凡。不过,他演傻子倒有一套。 “你说‘求我救你’,这话是何意?” 孟进道:“殿下,我的确是误入此地,本想快些离开,却遭重重围困,不得脱身。无奈之下才闯进这处,望殿下恕罪。” “误入?你最好说实话。莫不是又迷了路?连皇宫都能蒙混进来,或许也能蒙混进刑部大牢吧。你说呢?” 孟进沉默几秒,抬眼解释道:“我今晨本是在都城内闲逛的,看到一家很奇特的铺子,只是不想我刚走过去,突然被一名黑衣人所撞。那人立即逃走,还抢走了我的钱袋。我一路追来,跟着他,稀里糊涂就到了这宫里。” “殿下,求你救我。”孟进眉头轻翘,恳求的目光投向她,神色属实无辜。 司徒迹有些累,略动了动胳膊,感觉肩上实实的一片,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袍子仍是朝服。晨起忙了这么久,竟还没得空换下。外袍上厚重繁复的纹线,都是绣工来来回回缝了几层的,上到堂前才显得庄重有礼制。 怪不得今日总觉得疲累,穿这服饰总是不方便。 司徒迹顿了顿说:“你为何觉得,我会饶你一个触犯宫规的刺客......” 孟进又一笑,胸有成竹似的:“殿下可还记得晋州狱中所言?” “殿下当日亲口答应,以一个人情作补偿。那时我不知要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 孟进抱拳一本正经道:“求殿下收我做护卫。” “你说什么?”司徒迹怀疑自己听错了,寻到方才的椅子处坐下,喝口茶缓缓。 “孟进十分钦佩殿下的风姿,您在晋州惩治贪官、为百姓谋利。抄商户收缴黑钱,又以叶氏名义为百姓发放益体汤药。孟进从前只空有一身武力,如今见了您才知人活一世,需得做有意义的事,才不算空费。孟进愿意一生保护追随您!” “......?” 第22章 木匣 茶味入口一如往常的苦味,司徒迹清醒了些许。 “护卫?” “是的。孟进知晓误闯进宫,罪无可赦。殿下身为太女,更不会相信我所言。您定会以为这是胡诌的借口。因此孟进不求殿下放我出宫,只愿长久跟在殿下身后,既为洗清自己嫌疑,也是为寻找我毕生所求之义。” “......毕生所求之义吗?” 司徒迹从未听人说过这种话。竟然与她内心所想有几分相合。 她这一生不知已走到了哪一步,也许下一步就是转点、再下一步就到终点,一路走来,不知所谓。她不知生来的目标是什么、要去做什么。从小所受的那些教化,只知是要服训守礼,记住自己皇室的身份。 可司徒迹仍然不知前路应向何方。她觉得自己像一个人偶,棉花一丝一丝地添,交织缠绕又多又乱,难受时总想一把火全烧掉。 从前只当是为了还母妃生养之恩,拼尽了力气当上太女夺得封号,如今已然达成了。只要她这个太女爵位还当得,即便父皇再不喜母妃,有礼法所约束,母妃日子就不会难过。 肩上的担子松了一大半,司徒迹只想早日脱离。 做不了寻常百姓,但求顺意无事,做个闲人也罢。 此前所见之人,似乎都知晓自己所求。考官、弄权,求财、痴情。司徒迹常常想问,他们是如何确定的,长辈传授还是是夫子所教?为何人人都有所求?为何她生来就与世间格格不入? 但她问不出口。她的身份不允许问出这等问题。她的想法也根本不能见光。 皇室子女,享尽荣华富贵、站在万人之上,只求做个废人? 会被所有人讨厌吧。 因此,司徒迹也一直在寻找着。 孟进一番话,司徒迹听着很触动。如能助力他人求得一生所愿,为何不做。 当然,得在他所言为真的条件之下。 “殿下?” 司徒迹抬眼,目光如炬:“要做本殿的护卫,得看你够不够格。但在这之前......” “先吃下这个。” 司徒迹掏出一枚漆黑的药丸。 “这药丸是一种慢毒,服下后每隔几日便要用解药,否则身体会剧痛不止、无法行武力。若长久不用解药,毒性蔓延,身体便会衰竭,到了那时服用多少解药都无用,只能熬着,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别害怕,你只要听话,便不会克扣解药。‘刺客’自请效忠,洗脱罪名更不能靠一纸空谈。你说得再好听些,本殿也不会相信,为保万全才拿出这药丸。” “用不用,全在你。” 药丸静静躺在她手心。 孟进笑笑:“能得殿下青睐,是孟进之幸。”说完便上前,毫不犹豫地拿起药丸吞下。 司徒迹收手,转眼对无心道:“先去用饭吧。” 净嬷嬷的事还要去处理。 “去前院待着,殿内还有侍女,你不要随意走动。做护卫的事情,晚些时候再议。” 司徒迹换了一套衣裙,比起朝服实在舒适多了。浅色的长袖上叠轻飘飘的白绸,发髻一支玉簪流苏,为避免过于简洁,腰上还配了条玉石链子,再就是身份令牌。说来也不过是寻常女子的打扮,配在司徒迹身上,却是美得不可方物。 只要再拿上...... “你在做什么?”司徒迹叫住他。 孟进在前院收拾,侧方种了几棵树,一旁还放置了几棵树苗。 “这小苗都蔫了,我正打算寻个地方尽快种下。”孟进如实道。 司徒迹看他还拿着小铲,心里疑虑消了些许。 “晚些时候再种。我现在要带出去。” 无心上前接过那几棵树苗,稳稳拿着,跟在司徒迹身后出了大门。 午时已过,永安宫应起身了,这会过去正好。 宫里小太监去主殿传话,司徒迹走进永安宫内,院里摆了一个木箱。 “皇兄,这是?”司徒迹问道。 司徒迎似乎并未休息,脸上疲惫更甚。院内一共就一个木箱子。 “皇妹来了?”司徒迎才注意到她,“这是净嬷嬷的遗物。刚刚收拾好,从贺麟殿搬来的。宫里不能拖久了,要尽快将嬷嬷后事处理好。” “皇兄,你可知晓净嬷嬷来历、有何仇人?齐香那边,我已大体查清了,她不过是被人利用,借了她一双眼。此案还得从净嬷嬷这边入手。” “皇妹真厉害,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就明白了这些。”司徒迎很高兴,开口便是夸赞。只是面上硬挤出的笑容,更显得人苦涩。 司徒迎道:“我只知净嬷嬷与母后同姓沈,是母后入宫时从沈氏一族带来的陪嫁嬷嬷,母后生下我后便让净嬷嬷看护,之后她一直随我同住在贺麟殿中。她为人随和,对待有过错的宫女侍卫也十分宽容,从未与人有过摩擦,倒不太可能有仇人吧。” 司徒迎回忆过往,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席卷而来。他再如何回想,仍对这案件百思不得其解。 “皇兄可查看过这些物品?” “未曾。不过都是净嬷嬷从前穿戴的服饰用具一类,才提过来交给母后。” “那,皇兄可曾见嬷嬷戴过玉佩?” “玉佩?”司徒迎看向提木箱来的侍卫,那人立即答没有此类物件,司徒迎又道:“我只见过嬷嬷有个特别珍视的木匣,花纹很独特,我不曾打开过,不知里头是何物,只见嬷嬷常常拿起翻看。不过,它大小恰好能装下一枚玉佩。” 这时主殿出来一人,是纪琴。 “娘娘已起身,请两位殿下进去。” 入殿请安行了礼后,司徒迹注意到殿内物品少了许多,装饰的彩布、毛毯甚至屏风都撤了。 沈棠还是恹恹的:“净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回母后,已装箱提到殿外了。” “她照顾你多年,你若有想留念的物品,先挑了留下吧。其他的,一律烧了给她带走。迹儿来此,可是查出什么了?” “回娘娘,儿臣已找到洗清嫌疑的证据。” 无心将那树枝拿进殿内。 “齐香指证儿臣今晨拿了一物品离开景和宫。儿臣的确是拿了一物,便是这几颗小树苗,不过并非是今晨,而是昨晚宵禁之后。娘娘可提齐香来确认。” 沈棠挥手遣了几名侍卫出去,又问:“你拿这些树苗作甚?” 司徒迹道:“这些树苗,是从我母妃宫里所挖......儿臣,昨晚走时看见这几株长得有些杂乱,便顺手挖了。因儿臣寝殿外正好还有处空地,就带了回去,没想到今日会出事。” 那几棵树苗枝丫很少,基本只留有主干,捆在一起的确像是一个粗木棍。 司徒迹半抱着树苗,背对齐香,齐香眯着一看,恍然想起些什么,忙说:“回皇后娘娘!奴婢看见的就是这个!奴婢没有说谎!” “可迹儿说,这是她昨晚离开时的样子,你却说是今晨。”沈棠再次看向司徒迹。 “娘娘,依儿臣之见,齐香应是昨晚就被歹人所挟。那歹人将她带到景和宫外,让见到儿臣离去。齐香身上的衣服便是证据,她曾说记得自己换了衣服,但现在这件,仍是昨日穿过的那一件,可见她其实没有换衣服。而儿臣离去后直到今晨之前,那歹人应该是又去挟了净嬷嬷,将她带至景和宫外杀害。” 司徒迹问:“齐香,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何时离开浣衣局的?” 齐香皱紧了脸,她想起来自己今晨扶着墙起身的画面。再之前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齐香不安地回道:“回殿下,奴婢,奴婢好像记不得了。” 不记得,那就说明她猜对了。 司徒迹道:“娘娘,齐香此状,也可证明她被人用了药物。儿臣便知晓一种迷香,闻之会令人昏睡,记忆不清。齐香极有可能是被人用了这迷香。” “那便是这齐香被药性所迷时污蔑了你。” 齐香立即害怕地转向司徒迹:“殿下,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记得......” 司徒迹扫眼过去,齐香便噤了声。 “可为何那歹人要杀害净姑?”说到净姑之痛,沈棠话间都带了怒意。 “娘娘,这或许要从净嬷嬷遗物查起。另外,今晨经过从景和宫外的侍卫说,曾见到净嬷嬷手中有一物件,娘娘可有查过?” 殿中一片死寂。 沈棠心中震颤好一会,目光不自觉看向她的儿子,斟酌着开口:“迹儿,我相信你的能力,此事应该就如你所说,与你,与这宫婢都没有关系。不过,既已明晰查案方向,净姑是我的人,之后便由我来查吧。之前冤了你,听说,你父皇还搜了你的宫殿,你若觉得委屈了,想要些什么,我都可补偿你。” “......多谢娘娘怜爱,儿臣是因自己之故卷入案中,且那歹人特意将地点选在景和宫外,必定另有缘由。儿臣所为既是为自己洗清冤屈,也是为儿臣母妃洗脱嫌疑,娘娘不必介怀。只是此事父皇已经知晓,儿臣若就此脱身,更不便向父皇交代。” 沈棠沉默几瞬,面上倒很为难,只说:“......迹儿是好孩子......但,那玉佩是我私物,此事我自会告知你父皇,不必担心了。” 司徒迹只得谢恩:“是,多谢娘娘。” 司徒迎旁观,察觉到气氛不对,便插了话头打开局面:“母后,儿臣想念净嬷嬷,正有一物想留作纪念的。” 司徒迎指了人出门将木盒抬进来,打开,最上层便是那记忆中的木匣。 “母后,儿臣想要此物......” 司徒迎话还未说完,却见沈棠脸色一变:“不行!......” 沈棠盯着那物:“将它拿来!” 第23章 前尘 纪琴立即上前,从司徒迎手中拿走木匣。 不止司徒迹疑惑,司徒迎也十分不解:“母后?为何不可?这,这木匣装的是何物?” 沈棠再次看他一眼,木匣托在手中,熟悉的触感传来,她语气不禁软了许多:“这是你净嬷嬷极重要之物,我来保管吧。日后若有机会,再给你。” 再等等吗? 等到何时? 再等等吧。 沈棠长长叹一口气。 她累了,身心俱疲,她已经被压力折磨了太久,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净姑遭了难,她本想闹上一番,借此机会出宫,却临头了,更舍不得孩子。 迎儿生在宫中长在宫中,他过得很好,很快活,是个好儿子、好哥哥。 沈棠从心底不想毁掉他。 为了迎儿,她已经忍了很多年。如今,又是这烦人的母爱作祟。 “你们退下吧。净姑明日从永安宫出殡,是时候要布置了。” “是。” 纪琴搀着沈棠起身,取薄毯时,其上的丝线却不巧勾住了木匣的卡扣。 司徒迎察觉到不好,一个箭步上前伸长了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沈棠拽脱了手,木匣顺势掉到地上。 “啪嗒——” 大殿安静异常,只听得木匣滚落,卡扣弹开,露出它的内里。 “!” “?” 其中空无一物,只一个内托,凹下去的正好是个玉佩形状。 “母后?” 司徒迎心中惊讶:“母后?这木匣是空的?” 沈棠同样呆愣在地,她心底无数次在说:锁不住的,只要人还在,藏一辈子的秘密也迟早被捅破。木匣的卡扣同时也打开了她积压已久的冲动劲,更何况她想捅破已想了很久。 不等了,是时候了。 她坐回榻上,笑了。她盯着那木匣,口中喃喃道:“这是命啊,迎儿,这是命。” 司徒迎被母亲的状态吓到,赶忙扶住了她,担心道:“母后!你怎么了?” “迹儿也坐,”沈棠抬眼,目光又转向地上的木匣,良久才道:“迹儿想问的玉佩,原先便是装在这木匣里的。” 司徒迹刚从沈棠要在永安宫发丧的震撼缓过神,这时才上前,捡起那木匣,匣身的纹样非常陌生,不像是宫中所制。 沈棠开口解惑:“这是我从母族带来的陪嫁之物,一直让净姑替我收着。” 有侍女从内殿取了东西出来,呈给沈棠。 是一枚玉佩。 沈棠拿起它端详,将它放至司徒迎手中,眸中满是遗憾与眷恋:“这也是,我心爱之人送予我的定情信物。” 司徒迎手中玉佩触感温凉,他怔怔地盯着那玉,明明从未见过却很熟悉,只因这纹路与木匣上的纹样一模一样,的确是木匣原来所装之物无疑。 司徒迎问:“母后,这是何意?” 司徒迹感觉自己似乎又卷入了什么麻烦,她不明白其中关窍,心中只隐隐地抗拒。 司徒迎的声音又让沈棠沉默了。沈棠内心仿佛在做巨大的思想斗争,轻叹着,眸中一会儿愤恨,一会儿难过,最终还是释然。 沈棠于是对儿子慈爱一笑,伸手搭在玉佩上:“......这是你父亲——” “娘娘!”司徒迹叫停。 什么是“你父亲”? “你父亲”送的、玉佩? 司徒迹不敢再想,她隐隐猜到了一些绝对不能说的东西。这些东西吓到了她。 “娘娘是燕朝最尊贵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承继后位多年,治理后宫有方,还为燕朝生下一位仁孝纯笃的太子。前尘旧梦,娘娘应该早日忘却。” 司徒迹不知为何这么说,出口后再回想也觉得不该这么说,但这时候她就这么大胆的说了。 “娘娘......” 司徒迹说不下去了。 她突然明白皇后这么多年的割裂。父皇一味地宠爱着皇后,其实是为她建造了一个囚笼。父皇囚禁了她,以皇后之名剥去她的自由。所以她才总是,讨厌、甚至怨恨着皇帝。 幼时看不懂的那个眼神,的确是怨恨。 而司徒迎,这个大皇子,这一代最先出生的孩子,生来就被赐予宫殿封号万千宠爱的孩子,居然不是父皇的血脉? 司徒迹想到此,第一反应是庆幸:幸好皇兄没有“被诅咒的血脉”,他可以自由了。随后便是忧心:如果皇兄知道了,不知会受多大的打击。 若是被父皇知道......不知要闹出多大的风波。 绝不能让皇后说下去! 司徒迹迅速转了话头:“娘娘,这枚玉佩便是净嬷嬷当时所持的那一枚么?” 沈棠移开手,十分不解地看向她,还是答道:“是这枚。” “那便先请娘娘将它交于儿臣吧。娘娘方才说,明日要从永安宫出殡,娘娘此刻安排起来,时间也非常紧凑。儿臣愿为娘娘查清净嬷嬷一案。” 沈棠眸光清了些许:“对。明日要送净姑。” 先前被激起的冲动情绪脩然平复,压下去的倦意此刻又卷上心头。 沈棠将玉佩交由侍女递给司徒迹,随后推开儿子:“你们退下吧,永安宫要清客。” 司徒迹告了礼,拉着司徒迎出了永安宫门,无心拿回那几支树苗跟在身后。 司徒迹轻声喊道:“皇兄?” “......啊,皇妹。怎么了?”司徒迎摆出一个笑脸。 司徒迹试探地问道:“皇兄,可是有心事?” 司徒迎抬手揉揉她头发:“只是,有些担心母后。” 司徒迎又开口:“不过,皇妹先前的推论是如何得知的?若如你所言,那齐香被下了药后可是一直躺在长街角落,难道就不会被巡卫发现?那歹人挟持净嬷嬷,有没有可能是净嬷嬷自己走去景和宫呢?” 司徒迹答道:“皇兄不熟悉后宫规矩。净嬷嬷是皇后娘娘亲信,若无命令,怎会与其他妃嫔接触。若真是她主动过去,那便更要查查她,是否有何话想告诉我母妃了。” “若那歹人先带了齐香来,见过我之后又将她带走,待晨时再次放至长街口,未免太过麻烦。”若是她,当然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司徒迹又鼓励道:“至于巡卫么,皇兄在帝都有督察之权,皇兄去查查吧?” 司徒迎目光闪闪:“皇妹,你真聪明。多亏有你,那我这就去。” 司徒迹起初猜想幕后之人目的是借此扰乱后宫,利用父皇对皇后的执念挑起太子与她之间的争斗,坐收渔翁之利。现在看来,实则是借她之手查太子。 他真正的目标是司徒迎。 那人想知道太子的秘密,并且早已注意到那枚特殊的玉佩。他也知道司徒迹的秉性,只要火烧到景和宫,那么司徒迹一定会出手。 司徒迹不爽地咬咬牙:真是,太阴险。 这等人物,如果放任其存在皇宫内外,往后的日子不会安生。 待司徒迹回到太女殿,天色已经昏黄。 “殿下回来了。”推开门,一道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 是孟进。 “你、你站在此处作甚?”司徒迹完全忘了这档事。 “殿下把树苗拿走了,怎么没带回来?” “......”司徒迹眼光瞄向后方,无心目不斜视跟着走进来,自顾去花圃找地方了。 “......”司徒迹这才突然觉得有些头大。收护卫这事,还没跟无心商量过。 孟进并不在意,唇角微扬:“殿下饿了吗?我会做饭,如果殿下想吃的话......” “不必,做你自己的事。”一直跟她说话,司徒迹很不习惯。另外,这家伙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殿下不想吃?我还会......” 今天好累,早些休息吧。对了,还要用晚膳,无心和侍女都会等着她,不能不吃,还有身后这个一直在说话的男人......该怎么处理? 见司徒迹余光扫过来,孟进停了话回以笑脸:“殿下觉得呢?” “......你说你追着一人进宫,可还记得路线?”司徒迹停步问道。 “不记得了。” “那可对途中景物有印象?” “嗯,有一处长长的阶梯,一处全是高墙岔路,还有一处,我见到了殿下。一个太监带着人找殿下,我便是跟在后边过来的。” 司徒迹心中冷笑:父皇见臣子的乾坤殿、母妃所在的景和宫,倒是去的巧了。 “殿下为何这样看我,殿下不相信吗?” 司徒迹冷冷道:“看你是可造之材。明日随我出宫一趟。” “是。”孟进略带笑意地回道。随后又有些扭捏地问:“殿下,那我今晚,住在何处?” “?”司徒迹回头看他一眼,这的确是个麻烦的问题。无心不知去了哪,花圃那只余几棵高大的树木,还有新鲜入土的小苗。不过么,即便无心在场估摸着也不会理会此人。 司徒迹轻咳一声道:“我殿中都是女眷,只有你一名男子。你既然留在此处,必须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只能在前院活动,不可去后院。平日莫要打扰了她们,更不可对她们造成困扰。” 司徒迹抬手指向树冠处,那处高度已然高过了宫墙。 “你便在那休息吧。视野开阔,又能隐匿身形,对你再合适不过。” 孟进一贯的笑意僵在嘴角:“哈哈,殿下,......殿下?” 司徒迹不理,径直往后院去了。 这夜,万籁俱寂,宫中偶尔有巡卫经过的脚步声,而太女殿内的一棵老树竟无风自动,伴随着阵阵沙沙声响。其上的树叶被迫一片一片飘落在地。 孟进褪去笑意,神色冷峻,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夜色中准确夹住一片片树叶,面无表情地扯下,然后随意扔出。 第24章 出宫 今日还得上早朝。 昨夜没睡好,司徒迹眼下一片乌青。穿好朝服,侍女端来早点,略微吃了几口,出门正好看见孟进在晨练。一招一式干脆利落,拳风还带起地上的落叶。 他很关心的模样:“殿下是没睡好?殿下若是失眠,我知道......” 司徒迹这会儿听任何话都只能听到半段。也不知是谁半夜扯那么些树叶,扰得她毫无睡意。 司徒迹半抬了眼瞥他不发一言。罪魁祸首精神头倒是好得很。 今日朝堂果然如司徒迹所想,一大半都是劝谏司徒南“慎使朝纲松弛”、“后宫不安,则朝臣不安”。 司徒南越听越怒,他继位二十年,年年勤勉专政,从未出错。他不过是想维护皇后而已,竟然这也不行那也不可,还有些要他废后的!都是些没事找事的屁话! 司徒南昨日狠狠骂了那几位大臣,今日递来的折子反而更多。 有一老者义正言辞道:“帝后同心,一体同济,当为我大燕之福。陛下与皇后娘娘情笃,一时情急冲动而已,既然后宫无事,前朝太平,众同僚又何必如此纠结毫末?” 立即有几道声音附和:“右相所言极是......” 然而更多反对的声音涌现:“禀陛下,陛下之情乃是大燕天子,情有可原,只是,听闻皇后娘娘今日要在永安宫,为一个老嬷嬷出殡。” “陛下,这怎可使得?皇后娘娘贵为后宫之主为何如此儿戏,视宫规戒律为无物啊!” “皇后娘娘从前对待宫规礼法就不以为然,甚至直呼陛下名讳。若娘娘仍恃宠而骄,恐会乱了后宫风气,实在...” “够了!不许你们议论皇后!她如何做自有她的道理,朕封她为皇后,多年来她在后宫同样治理得井井有条,毫无错处,后宫也再没有妃嫔恶意夺宠。这还不够吗?” 在涉及皇后的问题上,司徒南仍是一贯的强硬。见出言无果,众臣议论之声渐渐小了。 “禀陛下,蜃霖部又递了消息来,请求购买一批化霖草。” “通知徐知平,按规矩办。” 司徒迹默默听着,目光回转到自己脚下。太女朝服是按女官官服的制式改的,还算合身。今日左右无人,朝堂看着很宽敞。 永安宫正在做法事。 几位大师绕着堂中的棺椁吟唱经文,窗台处能依稀瞥见人倚靠在榻的身影,司徒迎穿着孝衣去叩了头,一堆侍女太监也跟在后边跪着敬香。 司徒迹就立在院外等候。 待整个队伍出来后,便跟着领头的牌位规规矩矩地往宫门口去。 有年头的老姑子或是妃嫔心腹过世了的,都是由主子给了银子安排下人去办后事。另一些没有名头、家里也没心思不管了的,多数是找了侍卫抬去乱葬岗扔了。 像沈棠这样公然在宫中办法事起灵,毫不忌讳还大摇大摆一路送出去的,司徒迹从未听过。 沈棠的意思应该是要将嬷嬷葬在皇城外,她出不去皇宫,只能托司徒迎护送,看太子的着装也**不离十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司徒迎出门时孝服已经换下,是着黑袍子出来的。 司徒迎刚好看见她:“皇妹?你怎么来了?你平日可是最怕麻烦的,不用跟着出去。” 司徒迹诚实道:“嬷嬷对皇兄如同至亲,我知皇兄心伤,可没几句安慰的话好说,只能来陪着皇兄了,皇兄可别赶我走。” 司徒迎如从前一般揉揉她发顶:“我怎么会赶你。” “他是?”司徒迎发现身后的生面孔。 司徒迹:“是我新收的护卫。皇兄走吧,别误了时辰。” “好。” 送葬队伍终究是从侧门出去,沿途都是挑的小路,未经过主街,路过的百姓倒很少。估计是清了道的。最前方有一人引路,还有一名侍女跟在旁边抱着牌位,是沈棠常带着的玉玲。 司徒迎策马在后,望着漫天飞扬的纸钱,薄唇紧抿不发一言。 “殿下?我们可要跟上去?”无心问。 她们三人已与队伍拉开好些距离。 司徒迹轻拉缰绳,缓缓停下后调转马头道:“不必,皇兄自己会做好。我们去主街逛逛。” 孟进随行在后:“殿下与太子的兄妹之情,令人艳羡。” 司徒迹懒得看他:“你没有兄弟姐妹?” “倒是有个远房表妹,只是幼时便夭折了。其他的,都是些随时准备背后捅刀子的玩意罢了。” “这听着可不像寻常百姓之家。” 孟进笑笑:“只是一家为了多争些银子果腹的粗鄙之人,世道不平,各自用些手段自保而已,让殿下见笑了。” 前方就快进入主干道,司徒迹忽的停下,盯着他:“是吗?我倒想知道,燕朝何处还有这样的地方,竟要靠手足相残才能维系家族?” 后边的马匹相继停下,马蹄不耐地踏在石板面上。 “自然是有。不过都是深藏民间的小地方,那里的人们走不出来,外面的人也寻不进去。” 司徒迹仍盯着他,眼底深色几乎要溢出:“可你不是走出来了?若是山路崎岖地险难走,便由朝廷兵马踏平了再走。若是银钱不足食物稀缺,可由燕朝数万才子献计献策,同助百姓脱离困境。你若愿意告知那处信息,又怎知日子不会变好呢?” 孟进:“我是路痴,入城后也不记得怎么回去了,抱歉让殿下白费心思.....殿下心系百姓之情实在令人敬......” “过家家而已。”看他嘴角含笑又要开始拍马,司徒迹立即打断他。 目光寻到一处驿馆,利落地翻身下了马:“你已出了皇宫,怎么不跑?” 司徒迹将缰绳递给无心,让她拉着去驿馆里安置马匹。 孟进一脸无辜:“为何要跑?我已是殿下的人......哎,殿下稍等。”眼见无心拉着两匹马走了,孟进这边打了招呼,便也跟了过去。 司徒迹望着他劲瘦的背影,高束起的马尾丝丝柔顺垂至后腰。天生卷发的人并非没有,司徒迹先前还怀疑过是否错认了他身份,这一番话后,孟进就是实打实的蜃霖族人,地位或许还不低。 想起他耳后的那几缕卷发,他竟还是个成了婚的,只是还不知他来燕朝到底有何目的。 驿馆内,无心将一块碎银拍在桌面上:“喂些上等马粮。”便转身出去。 孟进掏出一锭银子,跟着道:“一样。”转身却看见司徒迹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不是说,钱袋子被贼人抢走了么?” 孟进立刻回道:“在下随身还有些,总不能让人白白喂马。” “喂马用得着一整锭,出手很慷慨嘛。得是个富家公子吧。看来近年的孟氏家族,是你这一支胜了?” 孟进面不改色:“听闻殿下从前是以冷面王女著称,如今却很风趣幽默。” 司徒迹往街上走:“是啊。从前觉得万物都甚是无趣,如今得遇一特别之人,不自觉就多说了些,但有时又怕,说得太多,反而把人吓跑了。” 司徒迹停步:“带路吧。” 孟进疑惑:“殿下要去哪?” “去你说的那家‘很奇特的铺子’。” 孟进答应得很快,抬脚就冲着街上最热闹之处走,一路左看右看,司徒迹二人就慢悠悠跟在后头。 果不其然,孟进在街上绕了好些圈子,在同一家糕点铺前站了四次,似乎才终于想起那‘奇特的铺子’的方位,随后将她俩带到一处药膳馆前。 “鼎记药膳?”司徒迹念出牌匾上的字,这家药膳从未听过,二组递来的本子也没有记录。或许只是寻常人家开的铺子。 孟进站在铺子门口:“就是这里。” 立即有小厮迎上来:“三位客官!鼎记药膳又推出新菜式,好吃又养身,您几位里面请!” 铺面虽小,里头却也宽敞,排了好几张餐桌,像是酒楼大堂一般,司徒迹挑了一处靠里的坐下。 “几位想来点什么?”小二来问。 司徒迹:“可有什么名菜?” “这位客官,我家药膳都是现做现卖热乎的汤罐,卖得最好的还是红枣猪蹄尖、桂圆乌骨鸡、银耳牛肉脯这几样。” “就来这几样吧。”司徒迹打发他走。不过是将药材加进菜品里一起炖罢了,听着也油腻,需得好好加些姜片,或许刮掉油脂下锅。 殿中那几个小侍女做菜老是神神秘秘的,像是怕别人窥探了秘方去,也不让司徒迹进灶房,她只能依稀闻到些食材气味,也导致她在做菜这一行的的确确是个门外汉。 若是她以后离了宫,吃食上也是这些油腻、寡淡之物,那还不如就在宫里躺着,不然,带着她殿里的小侍女一块走也可行。 孟进温和的声音响起:“殿下想吃?我可以回去学着做。” 带着一群人远行,也总是麻烦,若有这么一人,既能做得好菜,又能......不对。 司徒迹差点被他的话带偏了:“你的职责是护卫,不是厨子。” 孟进话语间颇有深意:“殿下若是想,我没什么不能做的。” 话落,整张桌子竟一动,受力摩擦出一声刺耳的响。 司徒迹漠然道:“你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殿下让我吃了那药,攥着我的命,自然是您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 司徒迹忽然觉得他笑得阴恻恻的,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皱着眉翻动思绪,才品出这话是意指她司徒迹要对他做点什么不好的。 这、这成何体统? 司徒迹生硬地转移话题:“这铺子有何奇特之处?” 第25章 箭伤 小厮牵了马带往后院,那前台掌柜的拿起一整锭银子两眼放光,正凑进嘴里用牙咬了一咬,余光一瞥前门又进了人。 来人凶神恶煞的,掌柜笑容未褪,正要说“欢迎客官”,看见他们来势汹汹,直瞪着自己的模样且步子分毫不慢的过来,颇有些地痞做派,于是话出口就变了音:“哎——!你们想干什么!来人啊!打劫的来了!皇城脚下你们也敢——!” 为首男子站定,手中长剑“啪”地拍在台面:“方才进入此店的二人,都给了你什么东西?” 说话间,其中有两名随行之人往后院去了。 掌柜吓慌了神,感到面前人带来的风沙扑在脸上,有些迷了眼睛,还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纸钱燃烧的焦糊味,心底更害怕了,忙退了几步将银子也扔在台面上:“就就就就!就这银子,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人将银子拿起来,有些嫌恶地蹭在一旁抹布上略擦了擦,翻过面检查。 掌柜瑟瑟发抖:“你们要干什么?我这小本生意、交不起保护费!” 那人故意压低了声音:“交不起?那就拿命抵了。”说着便要抽剑动手。 掌柜哪见过这场面,两眼一翻就往后倒,昏了过去。侧面一人眼疾手快上前接住,将他稳稳放在地上。 “......没什么异样”,为首者放下银锭,转而看见后院回来的人,“可有什么发现?” 那两人摇摇头。 旋即一帮人迅速闪身离开,走时顺手带上了门。 几息之后,木门被踹开,人影闪过,柜台上的银锭被调换成一枚新的。 鼎记药膳馆正对的街上极尽喧闹,堂内却十分冷清。 “殿下只看这皇宫外街,往日经过多百姓,却无一人进店里,难道不觉得奇异?” “或许是口味不合。” “菜来啰!客官,请慢用!” 三个大汤罐依次端上桌。 小二道:“这是您三位的牛肉脯,菜品上齐啦!我们小店开业不久,您三位第一次吃,可先用碗盛些汤,这汤啊可是炖的极鲜,看着是油花,入口却香甜清爽。整块肉炖下去,也嫩得可以撕成条!” 小二退下了。 司徒迹道:“看着倒不错。既然你想学,那便跟这儿的师傅学去。” “可殿下方才还说——” “我吩咐什么,你做什么。” “是,殿下。” “客官里面请!”小二迎客招呼着。 孟进起身,回头视线撞见门口那客人,那人仿佛也很意外铺子内有人,愣了一瞬立即转身出去。 “是她,”孟进压低身体,“殿下,刚刚那人就是我昨日见到的贼人,我便是跟着她去了皇宫里。” 那人窜离了门,不远处紧接着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喊道:“稽查所办案!闲人退避!” 司徒迹吩咐:“无心,你去看看。” “是。”无心听令,起身随街上人群而去。 孟进也想往外去,却被司徒迹按下:“你还未通过护卫的考验,这等任务轮不到你。你便去跟店主学学如何做出这些汤罐。待我回来之时,望你已经学有所成。” 司徒迹转头招了小二过来:“这位公子想学做药膳,不知你家老板可愿教授?” 小二听着一脸讶异。这等打扮的客人倒不像是会偷学秘方自己开店去挣钱的,说不准是只是闲,便倒头去找老板了。 司徒迹出门也跟上去,正巧路边有人拉了一匹马来,司徒迹顺手接过缰绳,可主街不好御马,她只能穿过人群拉到偏一些的地方再策马,这会功夫前人已经一溜烟没影了。 好在一路有二组留下的路标提示,待司徒迹追着路标过去,先看见的是稽查所几人。他们正在收拾被打坏的用具,一匹马倒了,周围扔了些剑、鞭子,稽查所之人随身携带的布包也被打落在地,里边的宣纸红章都散落开来。 看现场状况,不久前刚发生一次激烈的械斗。 “阁下是?”其中一人问道。 司徒迹摸出令牌:“本殿恰好路过,这是怎么了?” “原来是太女殿下。” 那几人行了礼,相互对视几息,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开口。 “劳殿下费心,我等只是追查要犯,不想被他跑了。” 司徒迹未下马,马儿按耐不住要走动,却苦于缰绳牵连而不能动作,马蹄铁踩地的“嗒嗒”声不断响起。 “哦?帝都之内的要犯,他是犯了何事?” 有一人回道:“此案是我稽查所机密,目前还未出具卷宗,相关内情不便告知外人。望殿□□谅。” 司徒迹脸色不变:“是本殿逾矩了,不过,你们既然抓不住犯人,为何不向戒卫司求援?在帝都众目睽睽之下追击,动静可不小。” 那几人相互憋红了脸。 见他们不愿答,司徒迹也不再追问,留下一句“本殿还有事”就先绕了过去。 越走,便越是清冷少人烟的地方。 虽是大燕皇城,却只有皇宫周遭才是繁华之地。皇宫在正中心,往外靠近城墙的地方少不了有偏僻荒芜之处。 司徒迹甚少来此。这大片地是曾经被粮务司征收走了腾出地方要种粮的。百姓收了银钱均已迁走,但上头朝令夕改,将原本做耕地的计划都裁调去晋州,这地方一时也没有多余钱粮可供安排,帝都之内也不能随意划归,遂空置了。 荒废的村落,若是有人想私自做些什么,这儿倒是个绝佳的藏匿据点。 再往前没多少路段,便看见无心立在路旁等候。 马儿哼哧哼哧停下。 无心手中递出一物:“殿下,此物是刚从贼人手中夺得。那人是女子,身手极佳,我与她交手几番,伤了她手臂夺得此物,但她蒙了面未露出相貌,让她逃了。” 无心手掌展开,现出一枚药丸。 “带回去给医士们鉴定。” “是。” 这偏僻之地,只一匹马,让人送来一时也到不了。司徒迹想了想,拍拍马壮实的脖子转腰下地。 微微起风了。 四周净是些散落细碎的瓦片、百姓遗留的破布衫。据说没有人气的房子很快会倒塌,这村落空置数年也如夕阳垂暮般,不曾设想这风回荡之间,会不会引发第一处崩坏。 正想着,风向脩然逆转,司徒迹忽的闻到一股血腥味。一道人影从侧方窗户杀出,剑光直指司徒迹后颈。 “殿下小心!” 血腥味更浓烈了。这人想必是方才被无心所伤的那名女子。司徒迹迅速压低身体,以手撑地借力翻身,待剑尖逼至眼前时,猛地抬脚去踢。 那女子突刺之技的核心便是极致的速度,必要在敌人缺少防备之时一击即中,若是被人窥到路径,便可轻而易举地躲过、反制。 司徒迹将她的剑踹偏后顺势起身,那女子刺空也收了力,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落入司徒迹与无心两人之间。 那女子仍旧蒙着面,缓了几息后哑声吼道:“东西还我!” 无心道:“擅闯皇宫、行刺殿下,你是何人?” 那女子冷哼,脩然提剑朝无心攻去,招式均向着无心腰间,是收置那枚药丸的地方。 司徒迹身上只有一柄短剑,而她二人均使长剑,若是对上免不了吃亏还可能会划破衣服,司徒迹想想便罢了。 那女子顾及手臂伤势,出招都减了力气,很快就落于下风,自己的剑被击飞脱了手,而无心的剑横在她喉前。 司徒迹踱步上前,看那女子一手无力地垂着,滴着血。 “你想杀我?” 那女子脸瞥向一边,很不服气的模样。 司徒迹拿出药丸给她看:“这药丸对你很重要?” 那女子立即投来怨恨的目光,抬起另一只手就要抢,反而被剑柄重重打了一下。 “你认识我?”司徒迹不解道,对她面罩下的脸产生了兴趣,缓缓抬手就要揭开。那女子见状却极度恐惧般后退,两手麻木了无法保持平衡,向后倒了跪坐在地。 司徒迹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再次上前,手已快触到她眼下,却见她忽的瞪大眼睛,面部有些扭曲,似乎在笑。 耳边听到不远处一声崩响,是弓弦绷到极致后释放所发出的声音。司徒迹抬头一看,正有一支速度极快的箭射来,她还未听到箭矢破空之声,箭尖已然到了十步之内,目标是,无心! 司徒迹大惊,无心断然没有她这样的听力,虽发现了箭却迟了一步躲闪不及。司徒迹脸色微变,心一横只得伸手将无心推开,那支箭咻地扎进无心手臂,激得她登时退后几步,而箭羽也被主人削尖了,飞速而来锋利如刀片,瞬间切开了司徒迹的手掌下缘。 来者同样一身黑袍,只凭一箭逼退了两人,而后迅速飞身上前将女子带走。 司徒迹不打算追,对方既要杀她又要夺药丸,迟早会再现身,更何况,无心还受了伤。 箭头看着是无毒的,司徒迹镇定下来。用短剑砍断箭矢,替无心拔出箭头再撕下裙角包扎,余下的布料草草给自己手也包起来,无心伸手过来一起打上结。 “抱歉,害得殿下也受伤。” 司徒迹看她一眼。无心额间都是汗,话间目光便挪去一边,不敢看她似的。 “能出声,看来还不是很疼。” 司徒迹心疼她一声不吭咬着牙忍痛的模样,又怒她不会留个心眼防冷箭,方才若不是那一推,恐怕那箭要插进她胸膛里去。只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说得实在不近人情,怕她就此听了去更心伤,不免又有些懊悔说了话。 于是司徒迹顿了顿又安慰道:“不怪你,那小人使的阴招偷袭,下次小心些就是。” 第26章 心疼 “小二,你家老板到底来了没有?” 为听太女殿下的命令,孟进在店里候了那老板几个时辰。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留的信息没有收到回复,得尽快去看看是否有异变。 小二赔笑道:“客官客官,您别急,老板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司徒迹离开后,孟进本也是打算直接走人,谁知一转身却对上街上路过人的视线,那人似乎没料想到他会起身,神色一急匆匆走过去。孟进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随意走几步,没多久又发现有路人在看他。 孟进瞬间意识到:这是司徒迹留下监视他的人。 于是,他只好按部就班地,等待老板过来商议卖药膳秘方给他,而后他再顺理成章地离开。 但这铺子的老板竟然迟迟不来。 “用双倍的银子买下不可吗?” 小二十分为难:“客官,实在不好意思......” “我家小姐对此秘方志在必得,既久等不来,”孟进拿出一两银子作酬劳,“待你老板来了与他商量商量,再替我转告,我明日再来。” 对街一直支着的热酒铺子突然撤了人,孟进不再等,立刻出门跟了上去。 废弃民居内。 “无刃参见殿下。马车已停在村口。” 一个人影出现在侧。 司徒迹扶起无心,对他道:“今日之后在帝都要小心行事,只探查,不可出手,更不要主动现身。” 二组只可自保,并不擅长进攻,他们要完成探查任务,需要很长一段时日养好身份融入百姓之中,才能悄无声息地打探消息而不被怀疑。 那女子能随意进出皇宫,只怕这事之后,司徒迹的太女殿或许也将受人监视,二组绝不能暴露,就让他们暂且歇歇。 无刃听令退下。 无心在内城有一座宅院,二人乘马车径直奔那处而去,入门,看见医士已经带着药箱等在院中。 司徒迹吩咐:“先替她上药。” 司徒迹进房内换了套干净衣服,再出来时无心那已重新包扎好了,她便上前要了金疮药粉给自己手掌也洒一洒。 无心也换了衣服,将收纳药丸的布袋拿出,示意柳生打开看。 那是一枚药丸又似糖丸,捏着有一股糖壳融化沾在手上的黏腻之感,略一闻,也的确有丝丝甜味。 柳生躬身请示:“殿下,此物外表看着像是糖丸,与殿下您常吃的那种制法相似,都是丸体外淋上一层糖衣。只是若要知道这药丸内里是何物,光靠看、闻无法得知,需得将其融了化水才可试验出结果。” “你看着办。” 司徒迹想了想又问道:“你在帝都城内开医馆,可知道最近发生什么事,或许与这药丸有关?” 柳生摸摸下巴回想,片刻后道:“禀殿下,据小人所知,城内近日无甚大事发生。百姓们各挣各的钱,也很少有打闹的,不过,这些日子上门看诊的老家伙都少了许多。” “难道是小人医术太好,他们康复了?”柳生小声嘀咕了一句,手上已经拿了只水碗来,“这药丸嘛,小人没见过。” 药丸入水,柳生拿了木筷快速搅开,见其化了一小块,便用木筷蘸水尝尝味。 “有些甜,是糖衣化了......殿下,此丸无毒无害,内里只是加了多种补虚健体的药材,只是混合起来味苦难以下咽,制了糖衣,或许是给孩子吃的?” 司徒迹不知。她印象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便是八弟司徒烨,也是个少年模样,再小的需要哄着吃药的,她没见过,皇宫也没有这号人物。 柳生又道:“禀殿下,小人今日正准备上门回访病患,不巧收到组长的消息要我过来。额,眼下若是无事,小人便告退了。” 柳生给自己找补:“殿下救小人一命,为小人指路学医以生存,小人一辈子感恩不忘。只是最近,医馆生意上也有些不顺,小人想多多出诊,挣些诊金,糊口。” “随你去。”司徒迹摸出一块碎银扔给他。 柳生矫健接过,高高兴兴地拎着药箱走了。 这会儿日头已挂在正中。 转头一看,无心站得端端正正:“殿下,是时候回宫了吗?我去那驿馆牵马来。” 司徒迹叫住她:“不用,不必那么急。先休息两个时辰吧。” 司徒迹很想躺下,这样好的天气,就应该舒舒服服睡一觉。可堂中还有一大堆本子等她去看,浓浓的檀墨味直往她鼻子里钻。 无心没什么感觉,思索道:“殿下还没吃饭,我去买些来。” 无心手臂上还包着厚厚一圈纱布。 “让门童去吧。你这样出去太显眼。” 于是无心出门叫了人来,细细交代完,回了堂中开始翻看案本。 看着无心认真的模样,司徒迹思绪恍然回到了禹州。那时初到封地,皇帝把那块难啃的骨头给她,她整整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打理好。也是在那处发现了这个少女,可怜兮兮的,便一起带着了,赐名为无心,跟着她做贴身侍女。算算应是有五年了吧。 司徒迹想等吃了饭再动手,便偷了会儿懒,自私地想把事情都交给无心去办吧,让他们几个去扮成太女,她就躺在这小宅院,赖上一整天也不会有事,太阳一晒暖风一吹,好像还闻到了饭菜香......好幸福。 司徒迹再醒来时已是日斜西天,躺椅旁的茶桌上摆着几道菜式,掀开盖还是温热的,中途应该热过一次。 “殿下醒了?” 司徒迹没回,拿起木筷夹了些菜垫垫肚子。 不小心睡过了头,无心居然不叫她。她可不是故意躲懒把本子都扔给无心看的啊......司徒迹觉着有些过意不去,但转念一想,这几年来无心看的还不多么?她就算是真的懒,也不用避着无心。 司徒迹心下又想通了,胃口大开,没忍住多吃了几口。 无心道:“殿下在宫里这几日,晋州事务已经处理完毕。三皇女在几日前到了城外,但一直未入城。昨日各宫里都递了消息出去,召皇子皇女回来。近日城里有些铺子售卖‘健体丹’,无甚作用却称能治百病,二组询问是否要将此事透给稽查所。另外,前日镇北将军赵毅的小儿子赵历旋被戒卫司抓了,他族里并没有要赎人的动作。” “弄些健体丹送去给柳生看看,赵历旋是因何被抓?” “他在聆艺楼与人斗殴,把人打伤了。” 司徒迹道:“不必理会,静观其变。” “太子还未回宫,永安宫传来消息说皇后请殿下去议事。” “嗯。那便即刻回去。” 待二人行至驿馆,司徒迹才想起来忘了个人,那人还刚好在驿馆等着。 那酒贩速度倒不快,只是非常熟悉皇城地形,一路过去绕了几个方向,孟进远远跟着,途中看见有人给官马收尸,再往前毫无遮挡无法再跟,只记下了那摊贩所去的方位,便往回赶。 孟进试图联系属下,去了作为据点的宅子,却一直无人。眼看天色渐晚,为防止司徒迹丢下他回宫,他只得先回驿馆等着。 这会看见那人身影,孟进心中一股隐隐的焦躁被安抚下去,只觉得今日终于有一件顺心事。面上欣喜道:“小姐来了,马刚刚喂好,即刻就可回程了。” 小厮很会来事,早早牵了马出来,搭话道:“今日真是奇了,早晨就接待了小姐您等一波客人,我去隔壁挑拣粮草,回来一看我家掌柜竟躺在地上睡着了,嘴里还一直嚷嚷打劫,可柜上银子还好好的放那,真是奇了。小姐,你们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司徒迹想着:打劫还把人吓昏,倒像是无刃的做派。 无心回他道:“许是做了梦,让你家掌柜少看些话本子,好好经营这铺子才是正经。” 孟进也疑惑:莫非他的属下没有看到他留下的信息? 话间,孟进才注意到司徒迹她二人身上皆捆了扎带,无心左手臂,司徒迹右手手掌。 她们受伤了?孟进笑容隐去。他只下令给司徒迹找些麻烦绊住她,难不成,他们与她交手,伤了她?因属下们自己也被重伤,所以才一直未出现? 沉默着跨上马背,孟进还在担心。 他们都是从族中带来的兄弟,若是有什么闪失,回族里怎么跟姨父姨母们交代? 她伤了右手,往后这些天定有许多不方便。 最好别耽误他的计划。 可自己利用了她,若没有这诸多身份地位的限制,这少女也是良善温和的一个人,更不该因他而受伤...... 马蹄一震,孟进眼神聚焦在顺滑的鬃毛上,猛然发觉自己竟在心疼她,愧疚的神色转而成了震惊: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孟进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攥紧了手,缰绳牵扯反而拉疼了马。 司徒迹听到一声短促的嘶鸣,投去一眼却未觉异常,只道这晚间之景,也得略有些声音才显得清净而不凄冷,还有此刻安静的人,看着更顺眼了。 此时皇城内一处阁楼。 桌上的鎏金烛台狠狠地砸向一人头部,那处立即溅出血来,座上的男人愤怒斥骂:“我说了多少次,不准伤她!” “办事不利,还留下了尾巴!若被她查到这里,我定撕碎了你们!” 男人面前跪了两人,正是白日在那偏僻村落里出手的两名黑袍人。 男人还想再动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生生忍住了:“立即通知下去,停止所有活动!你们,自行去领罚!” 跪着的两人告退,那男人仍怒火不减,一掌拍在桌上发泄,烛台翻落,灯油洒了一地,一叠写满的纸张飘进火中,与碎裂的漆木檀桌一起被火焰吞噬。 第27章 相谈 司徒迹先行回了太女殿中。 在外穿的服饰回了宫还得换一套。手上的伤,若是露出来让人看见未免多事,便拿了个手套遮掩着。好在最近天气又有些凉了,戴手套不算太显眼。 永安宫很快就到了。 皇后宫内一向不吝啬使用烛火,整个宫殿都是亮堂的。 一进殿内,司徒迹发现沈棠坐在主殿的漆木椅子上,另一张椅子已放好软垫。 “儿臣参见皇后娘娘。”司徒迹行了礼。 “迹儿来坐。”沈棠说道,脸色平淡甚至话语也毫无波动。 司徒迹看出她神色不对,斟酌着憋出一句客套话:“忧思太过会伤身,娘娘是中宫皇后天下之母,还请保重身子要紧。” “天下之母?迹儿也是从小跟着我的,迹儿觉得我像天下之母么?” 司徒迹有些哽住,顺着话头道:“儿臣从小受娘娘照拂,知晓娘娘善心,您若不像,便无人像了。” 沈棠呵呵笑起来,似乎陷入了回忆:“照拂么?......你幼时被养在皇子所,那么大的宫殿只有你一人,有时连嬷嬷都不管你,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虽看你可怜,却也根本不想管你。是迎儿,他喜欢你,他没有玩伴,我只是带他去皇子所找你玩,后来他就非要把你带回我宫里一起住,把你当亲妹妹养着护着。幸好迎儿心善。” 沈棠屏退众侍女,偌大的殿中只剩她二人。 “娘娘虽如此说,可君子论迹不论心,您仍是关照儿臣多年,此等恩惠儿臣不会忘记。” “......” “迎儿都猜到了,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沈棠深深叹了口气,也不再闲扯,神色淡然,张口缓缓说出她藏了快二十年的秘密,“迎儿不是司徒南的孩子。” 沈棠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舒畅:“真好,终于说出来了。” 司徒迹瞳孔震颤。皇后她,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了?为何要说出来告诉她?若是被父皇知道!若是被皇兄知道!!该如何收场? 而沈棠已润湿了眼眶:“你不是在查净姑之事么?我为净姑发丧,你应该觉得很诧异。那是因为,净姑,是我的亲姑姑,是迎儿的亲姑姥。” 沈棠又喝了一口茶,涩味弥漫,一如她心中苦痛。 “她跟着我来宫中耗了一辈子,于情于理,我都要为她办好后事,呵呵呵......更何况我还是皇后。” 明明是茶,怎么会觉得有些醉意? 沈棠笑了,大有将一切都置之不顾的架势,朝司徒迹道:“迹儿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司徒迹心中已是一片死寂。沈棠此番不知是受了何刺激,是要将一切全盘托出吗?司徒迎并非皇家血脉,父皇往日的重爱在这真相面前竟无比讽刺。 这是皇家之耻。若父皇知道,为保皇家颜面、顾念旧情,或许不会太狠心,若被朝臣、其他妃嫔知道,只怕会求旨要废后废太子再诛了九族,后果不堪设想。 司徒迹脑中混乱,却始终记着要还幼时之恩,便想了借口试图搪塞过去:“娘娘病了吗?怎么说胡话了?此等狂悖之语,日后一定记着不要再说,免得多生是非。娘娘今日先休息吧,天色已晚,劳累一天您定是乏了。” 沈棠却不理会,自顾自说道:“司徒南那么宠迎儿,刚出生就封他为太子,宠他至今,我将他的身世告知了你,只要你透露给旁人,迎儿的太子之位便可撤下,储君之位便是你的了。” “你不想做储君、当皇帝?” 沈棠疑惑,她已将此生最大的秘密说出来,足已轰动整个燕朝、数个番邦,能让燕朝所有的家族势力重新站队,为何面前这孩子仍不为所动? 殿中静默许久,司徒迹才开口发问:“娘娘为何要说这些?” 沈棠长叹,缓缓道来:“我不喜司徒南,你这些年应该看得出来,我从不许他无故入永安宫,我是不愿留在宫中的,我的孩子也注定成不了帝,即便司徒南再喜欢他,我私心也不愿他成帝。迎儿非司徒南亲子,事实如此,再遮掩也早有败露的那一天,我并不想他因此受难。净嬷嬷拿着那玉佩时我便知道了,宫中立储之争已起,而迎儿风头正劲,幕后之人不愿让他当皇帝,才想借净姑一事揭开这秘密,我都明白。” “迎儿从小带着你上学院,你个性如何我都看在眼里。只是每每看到你,我都在想,是不是我的孩子抢了你们的父爱。你虽然是女儿身,但你很懂事,是个聪慧机敏的孩子。我要求你父皇为你立了法,让皇女也可承袭太女爵位,算是补偿,我心底才稍微过得去。” 司徒迹问:“娘娘之言,是想让儿臣揭露迎哥哥,自己上位?” “你这些年如此奋力,拼到这一步,你怎会不想成储君登帝位呢?” 司徒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娘娘多虑了,正如娘娘不喜宫中苦困,我也不想过度沾染权势,不过是娘娘受父皇之情困,而我受血缘之故困。” 沈棠不相信:“......世间怎会有不趋权势的人?” 司徒迹将自己心思道出,看着皇后错愕的神色,直言道:“高贵如娘娘您,皇后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一样弃之如履,并非权势之故,是人各有志。娘娘心事隐瞒多年却一朝袒露,若我真如娘娘所想,将事情悉数抖至他人眼前,娘娘可想过父皇、其他的妃嫔会如何?娘娘您自己又会如何?” 沈棠苦笑:“那些人如何作为我并不在意。而我,左不过是废位罢了,能遣我出宫是最好,幽禁冷宫,也好过日日心神不安。” “那迎哥哥呢?他自小便是光芒万丈的,如此生活多年,该怎么接受自己的一切是谎言呢。” 司徒迹满眼的无奈,她无法要求一位母亲放弃自己保全孩子,却也无法摒弃多年的兄妹相护之情。 若非身临其境,人总是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她不能以自己的视角要求别人。 司徒迹柔声唤道:“娘娘......” 沈棠却冷冷打断她:“迎儿不会回来了。” 沈棠已经落下泪来,看着司徒迹不可置信的模样,狠下心道:“对,我全部告知了他。他长大了,是走是留,应该让他自己做选择。” 司徒迹如鲠在喉。 出了永安宫,绕了半圈还是停在景和宫外。 此处安静一片,只殿外挂了几盏夜灯,连宫门守夜的小太监都靠在红柱上睡着了,一切仿佛都在提醒司徒迹:不要再去扰母妃清净。听母妃的话,她不传召,便不要去。 今日永安宫发丧,母妃只怕是更觉得晦气,不想出宫门,早早睡下了吧。 想象母妃听闻此事后唾弃嫌恶的神色,司徒迹笑了笑,而后轻声问:“太子今日回宫了吗?” 无心答:“未曾。太子早晨出城后便没有再入皇城。” 太女殿的夜间也是静谧安详。 或许是白日睡得久了,到晚上却没什么困意,司徒迹起身,端了茶碗坐在院中赏月。 树上之人在她跨出殿门时便有了动静,安静片刻后还是跳下树现身。 “夜已深,不用站着戒备了,坐吧。倒很少见你不笑的样子,是累了?” “平日见到殿下,我心欢喜便笑笑。而非是故作姿态伪装。” “你伪装与否,与我无关。只是人活一世,即便是一朝皇帝,也难得有不须伪装的时候。” 孟进不言,目光却频频落在她身上。 司徒迹等得无聊,率先开口:“你想问什么?” 孟进迟疑道:“殿下的伤......” 司徒迹抬手看了看,半日过去,已经不会渗血了。“小伤而已,养几天便好了。” 夜间果然是有些冷。 “这树有几十个年头了,长得很好。你夜间睡得可舒服?可要换个地方休息?” “既是殿下的命令,孟进都会做。” 孟进回答向来是避而不谈隐去话头,司徒迹却听出他话里的幽怨,轻声取笑道:“看来是睡得好了?” “......”孟进转过脸去,不想理会。 司徒迹并没有折磨人的心思,说这些话自己也累了,便开口道:“前院那处有一间禅房,空置多年,你可收拾了去住。” 孟进面上的寒气融了些许:“谢殿下。” 司徒迹看着他微抿的嘴唇,只道他今日出宫事情未了或是遇上麻烦,才如此纠结。 “不用谢,只是不想这棵树没几天就枯掉罢了。” 司徒迹起身往回走,孟进叫住她。 “殿下今日让我学做药膳,留下我一人,我在那等了许久都未等到老板过来,辜负了殿下期望。” “我想明日再去一趟,定将他们铺子的秘方买回来。” 司徒迹不准:“不必了。随口一说而已,再去一趟岂不麻烦。” 也会让她伤脑筋。 孟进有些难以启齿,眸中印着女子窈窕的身影,期许道:“可殿下,我如今住在殿下这处,却没有替换衣物。殿下,可以为我准备吗?” “......” 司徒迹诡异地盯上孟进,她竟没考虑到这一点!她怎么好吩咐人准备男子衣物? 好在夜色足够掩盖她的耳热:“......明日给你两个时辰。” 经此一出,先前的哀情倒是褪了七分,司徒迹只觉得出去走走再躺上榻,心中通畅了许多。除了皇兄,司徒迹少与男子交谈,先前只当与孟进说话新鲜,却不曾想,自己会因他的一句话如此面红耳赤。 他的话,分明是!是...... 实在是太放肆了! 第28章 兄弟 “禀陛下,戒卫司在城郊荒地发现一处蜃霖部间谍据点,缴获一些机密书信,其据点已被撤除。” “查清楚了再说。” “太子殿下告假,但渡恩寺尚在建造中,陛下看是否要钦点其他官员暂代职位?” “筑造司提监顶上。” 太子不在,司徒迹感觉自己总是不合时宜,她一个人站在那,仿佛与周围纷扰无关,她像个矛盾体,既不想过多插手引人注目,又不能干脆利落地脱下这身朝服...... 刚走出乾坤殿外,司徒迹鲜有的被人叫住。 “太女殿下请留步,嘿呀,太子殿下告了长假,臣等都还不知为何,不知太女殿下是否知晓其中内情啊?” “太子是病了?听说太子殿下出城了!” “太子殿下何时回来啊?老臣还等着上门拜访。” 司徒迹一时像被束在囚车的犯人,被十几名大臣围着一个接一个地审问。 “啊,太子哥哥他,额......出任务去了。具体我也不知。” 司徒迹有些手足无措,随意寻了个借口想蒙混过去,但这群老家伙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拦着路,司徒迹进不得退不得。 “咳咳!”一道尖锐的咳嗽声,是舒颉。 这边围着的众人听得这声,知晓是皇帝来留人,便都散开了些准备听旨。 见司徒迹身影露出,舒颉恭敬道:“殿下请留步,陛下请您去偏殿议事。” 司徒迹立即答了是,提步往回走松了口气。终于脱了困,却步入一个更大的困境。父皇从没有在下朝时留她,此刻突然如此,他的意图,司徒迹也有几分明白。 舒颉稍晚一步走,对着面前的臣子又道:“陛下有令,不可妄议太子殿下之事。太子殿下行程需要保密,还请诸位大人不要过多打探。” 群臣皆惊奇,个个都皱了眉,却碍于舒颉在前不敢开口。太子殿下离宫,太女忽得圣心,可陛下这护迎之情未改,说是太女夺了宠么,倒也不像那么回事。 众臣各自揣着心思回了。 司徒迹第一次进乾坤殿偏殿,不在正门朝堂左右,而是从宫殿的侧门进入,其内里与各个宫殿的书房布局类似,只是这处大的多了,装饰之物也是皇帝御用,坐在上位的人像是等候多时。 司徒迹跪下行了大礼:“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司徒南自顾翻折子,没有说话的打算。 司徒迹立在正中,无令也不可妄动,有些摸不着头脑:父皇到底是要问,还是不要问? 难道太子从前也是这般与父皇相处?等着父皇做好事情自己开口,再相交谈? 司徒迹静默了会,开口问:“不知父皇找儿臣有何事。” 司徒南并未抬头:“听说皇后宫中的事情解决了?” “回父皇,那名嬷嬷已经下葬了。”这算是解决了还是未解决?但无论哪种,司徒迹都不打算明说这案件。只是若皇后还要一意孤行,哪天亲自将太子身世告诉父皇,那真是难办了。 “这几日太子不上朝,你可知他离宫去了哪?” “禀父皇,皇兄并未对儿臣道明去向,只是,近日皇兄似乎是有所困顿,或许想借此机会稍作休憩吧。” 司徒南一边在奏书上提字,一边开口道:“你们兄妹几个,一向是属你与太子感情最好。我从前忙于政事,常常是疏忽了你们,我记得,你在皇子所发了高烧,还是太子照顾的你,太子这个长兄之情实在可嘉。” “是,儿臣始终记得大皇兄之恩。” “是了,你危难时他来护着你,若有一日他危急,你也得去帮他,身在皇家,这份寻常兄妹真情才是更可贵的。” 司徒南又随意问道:“你最近如何?” “儿臣近日无事,若是父皇有差要交办,儿臣自当效力。”司徒迹恭恭敬敬地回。 “上月派了你们兄妹几个出去,只你能力出众先一步回宫,这些天,另外几个也该回来了,太子不在,你也要与他们好好相处。” “承父皇关爱,儿臣与皇兄皇姐情谊和睦,即便日常少见,也有血脉相连之感,必不会生疏了去。” 说什么来什么,司徒迹回殿路上,刚好见到四皇子司徒钦。 那人正从西长街出来,一身丝质鹅黄袍子衬得人清爽又通透,或许又考虑到天凉而缠了半身纱衫,整个人飘逸出尘,还显得一身有层次而不厚重。头冠也用了亮黄色缎子镶边,其正中嵌了一颗鸽子蛋大的东湖玉,腰间的玉带用了时下最兴的八针串绣法,绣的彩丝雀翎繁重华丽,佩的玉佩也是衬了袍子颜色选的和田黄玉组列,手指还带了只绀蓝扳指以作点缀。 司徒钦是惯会打扮自己的。 那人直直走来,想是去向皇帝复命,瞥见了司徒迹却面不改色当做无物。 司徒迹明白这位四皇兄的性子,他是断不可先人一步与别人攀谈的,只能自己开口打个招呼:“许久不见四皇兄。” 司徒钦这才作出看见她的模样,上下扫视她的装束:“哟?原来是七妹妹,恭喜。妹妹如今是越发出息了,这朝服真丑。太子呢?听说他出了帝都,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有什么大事父皇竟舍得出动他?” “我也不知。” 司徒钦不信:“骗我是吧?七妹妹去了一趟晋州学精了?大哥那么宠着你,出远门还能瞒着了?速速如实道来!” 司徒迹很为难:“皇兄,我的确不知道。父皇也下了令不许议论大皇兄的去向,或许,是有机密之事。” 司徒钦吃了一惊,嗔怪道:“不许议论?怎么不早说!” “算了!我急着找父皇去,没空跟你闲扯,自己玩去吧。”司徒钦不再问,一甩袖子便有一阵香气涌动,面上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说完径直往台阶上走。 司徒迹摇摇头,回到守清殿。 自从孟进留住殿中之后,侍女们就很少来前院,基本都是在殿内聊天,或是在侧方、后院晒太阳,把前院这处都留给孟进活动,因此司徒迹一进殿门,通常只能看见孟进。 而今日却多了一人。 “殿下回来了?”孟进一如往常的问候,司徒迹投去目光,一道比之略瘦小的身影正正坐在石桌那处。 “阿烨?”是司徒迹的八弟,司徒烨。 司徒迹看清那人,话中立刻溢出欣喜:“阿烨回来了?”脚下不停,立刻走近去看他。 少年脸上还是肉嘟嘟的,司徒迹摸完他顺滑绒密的额发,就想去捏捏他的脸蛋。手刚往下,就被他毫无意外地轻轻躲开。 司徒烨脸微红,特意转了半边身体侧对着她,像是受不了她的触碰,目光偏向石桌边缘,嘴里说话却很硬气:“我只比你小几个月,别老拿我当弟弟!” 司徒迹微微一笑:“就算只小一天也是弟弟。阿烨刚回帝都吧,见过太后了吗?” “......见了,她最近挺好的,吃过饭就休息了。” “那你来找我,是?” 桌面上已摆了几盘糕点但没有动过,司徒烨应是来了有一会。司徒迹拿起一块道:“好吃,你也试试。”便咬了一口,看对面的弟弟不动,又问他怎么不吃。 司徒烨一面说“不好吃”,一面从手边提起一个木箱放至石桌上,打开,里头是一个卷轴。 “这是?” 司徒烨解释道:“这是我在嵩州画的山水图。”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司徒迹将画轴取出打开:“原来如此。阿烨是知道我没去过嵩州,特意画了带回来给我瞧的?” “你不想要就算了。”司徒烨作势要夺过画轴,不过司徒迹先一步躲开了。 司徒迹轻笑:“画得真好,笔画锋利又透出柔情,万山叠翠、飞鸟相迎,不愧是大燕第一国手。我可得好好收着,就挂在殿里吧,日日观赏一番,也若置身于美景之内。可好?” 司徒烨傲娇地哼了一声,瞄见旁边的男人嘴角也带笑,顿时就觉得不舒服瘪了嘴:“你笑什么?” “在下......是过来送糕点的。”孟进手上正端着一碟新的豆糕。 司徒烨噎住,噌的站起身就道:“我要回去了!” “这还没坐多久呢,那我送送阿烨吧?”司徒迹刚拿起一块豆糕还没入口,也跟着司徒烨走了两步。 司徒烨慢下来,侧过脸对身后说:“不要他跟着。” 司徒迹将豆糕放回孟进手中的瓷盘,示意他停步,想了想他今日要出宫,便将自己腰间的令牌摘下来给他。 无心听到这边的动静,知晓殿下要出门,也从殿中出来。 司徒烨看见了,也立即开口:“只要你一个人送。” “好。”司徒迹想着这孩子有话要说,便也挥了手让无心别跟来。 走了好一段,总归是路上无人了,司徒迹才问道:“阿烨怎么了?” “......”司徒烨只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这幽怨的小模样给司徒迹逗笑了,伸手扯扯他的袖子:“不说我可回去了。” “......”司徒烨闻言立即不动了,明玉般的眼珠直直盯着司徒迹的眼睛,仿佛要从里头看出点什么,“你是不是喜欢他?” 司徒迹错愕几秒,连呼吸都忘了,反应过来立即深吸一口气,疑惑地反问:“我喜欢谁?” 司徒烨双手环在胸前,嘴巴要撅到天上:“刚刚那个。” 司徒迹失笑:“孟进?他只是我的侍卫。” “你还知道他的名字?” 司徒烨一副“果然如此我就知道”的模样,语气愈发肯定且生气:“你以前身边从不带男人的。” 第29章 共事 司徒烨声音凉凉地道:“太后说,你和三皇姐都要嫁人了......就是他?” “......你不想皇姐嫁人?”司徒迹不懂他的意思,“可这是迟早的事,你也要成家的,只是你还小。” “你就这么喜欢他?”司徒烨继续问。 “什么呀,”司徒迹伸手弹了他的脑门,司徒烨只离开一月有余,却已经比她高了不少,“跟他没关系,你到底在想什么。” “疼!”司徒烨捂着额头,已是皱了眉,却一眨眼之后又躲开她的视线,“你,嫁人也得问过我意见,还有,他不行。” “为什么?” 司徒烨留下一句“你会被骗的”就气鼓鼓跑了。 看到司徒烨背影消失在转角,司徒迹回身瞬间冷下脸。 帝都一座别院内,几名属下齐齐立正静默。 “王子......不,公子,我们......”其中一人面色很难看,强迫自己开口,还是没好意思说得下去。 “昨日怎么回事,你们做了什么?”冷冽的声音像是掺杂着冰渣,孟进站在上首,阴影遮盖的眸色深如寒潭。 一人硬着头皮道:“回公子,昨日我们拿了您留的讯息,只是,只是还未行动,就暴露了。” 那人哀叹一声,看向同伴,同伴也深吸一口气,悄悄抬眼观察男人的神色,谁知刚好对上孟进的视线,直接被吓得打了个冷颤,横下心闭了眼一鼓作气道:“昨日我们刚出门,本想按公子您的指示去寻那太女殿下,谁料刚出门,就被几个小孩拦住,根本不让我们行动。” 他们刚跨出门,那几个小屁孩不知从哪冒出来,盯着那一锭银子就不走,他们是想飞身速走,谁知竟被小孩死死抱住腿而逃脱不得。那几个孩子力气很大,嘴里一直说什么“好心人给点饭吃,赏点银子”之类的,楼平塞了些银子,他们还不知足,像是粘在人身上似的,直直盯着楼平手里公子留下的那一锭。 等他们摆脱掉那几个牛皮糖,太女那一行人都不知道去哪了,他们连公子的去向也不知道,这等糗事,他们怎好意思说出口! 孟进冷着脸,见他们一个两个僵硬的表情,气得无话可说,闭了眼许久才吐出两个字:“废物。” 几人齐齐半跪听训:“公子教训的是。” “司徒你们不必再跟了,”孟进思索几番,决定改变计划,“孟协也来了,你们去想办法跟着他,这个地方也不要再来,另寻一处作据点。” “协王子......?居然也来了!”那几人面色凝重,领了命令顿时四散而去。 凌飞今日刚刚入帝都,过了城关还驾了半天马车才快要到皇城脚下。马车减了速度,窗帘翘起,凌飞倒看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她们?怎么来这里了?”凌飞很诧异。 他离了晋州之后也担心过那三名小乞丐,只是山高水远,当时忙着整理卷宗更没机会告别,一时也找不见踪影,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出现在帝都城里。 难不成是晋州倒了几家,他们讨不到钱,转而来了帝都?可帝都不似其他州郡,内城是绝不允许出现流浪者的。 凌飞观那几人装束,只是窗外画面一闪而过,刚刚一眼只剩下个干净齐整的印象,又不太像是乞儿。 “难道看错了?” 这视角受限,一眨眼马车便掠过数人,凌飞还急着去向上头禀报,先将疑虑搁置心底了。毕竟太女殿下已经回了多日,他若再耽搁,只怕延误案情。凌飞收回视线,心想等案子交代清楚了,再出来寻一寻看。 皇宫之外若无诏令禁驾马车,那两匹马哒哒拉过去,倒是直冲着宫门去的,无心使了眼色,立即有人跟了上去,自己往另一边去了。 “殿下,这是孟进所去的地点,在宫门外三里处的别院。他应是发现了尾巴,带着我们绕了很久。” 无心将纸条交给自家殿下。那家伙绕了很久,前头追丢的人不少,最后是正好在街上摆摊的组员眼尖发现了他,最终才拿到这个地址。 司徒迹道:“三里?这么近。倒是很多官宦子弟都住在那一带。” 这是,灯下黑? “凌飞已经入城,此刻正在天启殿向陛下禀报,殿下明日上朝可要先准备着?” “倒用不着明日,”司徒迹看向殿门,她已听到了脚步声,“这会已经来了。” 果然,殿门立即传来叩门声,有细声在传:“殿下,陛下请您去天启殿。” 无心招来侍女,将桌上东西收拾了,两人立即跟着殿外之人去往皇帝寝宫。 进门时并未通传,依稀能听见里头凌飞的声音。 “......知州高盛,滥用职权、收受贿赂,所判案件多有不平不公之卷,所有真实记录均由他自己留存在册。其人种种言行所犯之罪共计三十六条,已暂押稽查所......臣恳请陛下将此事交由稽查所处理。” 司徒迹踱步进去,远远行了一礼,见司徒南招手,也没有过多拘着,静静上前去。 凌飞还待说:“此案虽是臣一人来禀告陛下,实是由稽查所众监察共同清办,只望能继续为陛下效力——” 见凌飞一顿,司徒南便疑问道:“凌卿有话直言,为何吞吞吐吐的。” 凌飞低着头,眼神已然瞥见一旁的浅色衬裙,不由得眼一闭暗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可话已经说了一半,凌飞只能硬着头皮道:“禀陛下,稽查所近年常因无案可办而空置,臣等领了俸禄却不能为陛下办事,所内上下总是于心不安,故而臣斗胆擅自查办了此案,请陛下降罪!” 殿上安静了几瞬,司徒南思索了道:“稽查所奉朕之命纠察燕朝案子,虽无朕下令布置,但日常稽查所也可自行审查燕朝之案,所有卷宗也是交于稽查所归置,你等之行也是为燕朝除患,得擒一州知州,朕的确震惊,但你是有功,何来降罪之说。” “可无缘无故,你稽查所为何会去晋州?”司徒南抬了眼,扫过垂首跪着的凌飞,目光最终定格在一旁的司徒迹身上。 凌飞道:“臣临时受命为稽查所监察,按例巡查各州纠察案件,此行是恰好分到晋州,恰巧发现高盛贪污受贿之证据。” “嗯,凌卿,先平身吧。” 凌飞缓缓站起,手捏紧了许久,一时松了力,只觉血液畅通,心下却不敢放松:旁边这女子莫不是太女殿下司徒迹!他入城之前在宫门外就遇到一队皇子车驾,停了车打听,只闻是位皇女,应是出任务回来的三皇女。 既然三皇女还在城外,那他身边这位...... 见皇帝视线扫来,司徒迹开口道:“禀陛下,儿臣去晋州查办运粮一案,的确见过这位监察,不过他与儿臣所查并非是同一人,便没有过多了解。稽查所为陛下效力数年,其忠情可鉴,如今地位寥落,也是可惜。” 司徒南微微点头:“迹儿之言,不无道理。这几年,朕的确是忽视了稽查所。既然如此......” 凌飞头又低了些。他老老实实听着,心底暗自庆幸:太女殿下为稽查所说了好话,这次任务居然误打误撞完成了!稽查所已经从大院搬到小楼,陛下若能重新重视稽查所,也不至于从小楼搬去民居,他凌飞也不用再担心丢了工作。甚好! “既如此,皇子们便与稽查所一同查办案件吧。” “皇子们都还需再历练,稽查所经验足够,又刚好缺案子,”司徒南抬手遥遥点了司徒迹,“迹儿,你去通知那几个。” 司徒南将手里一本奏折递给舒颉,舒颉拿在手,奉着下台交给司徒迹。 司徒南道:“近日刚好有个案子,你便通知下去,所有皇子与稽查所一同侦办。” “是。” 司徒迹领命退出殿,略微翻看折子内容,心头一惊。 “高盛之事查办得如何?”她问道。身后那人溢于言表的尴尬让她不解。 凌飞立即道:“回殿下,罪证已梳理,只待所里登记入卷提交衙门定罪便可结案了,曾被他误判的案子也都一齐整理了,知府大人会差人重审。方才,多谢殿下进言。我......” “你先回吧,陛下的命令,稽查所那边还待你去通传。过几日皇子们都齐了,便会去稽查所查办此案。” 司徒迹没有跟他攀谈的心思,亮出手中奏折:“具体案情,稍后我会着人摘抄一份送去,你可督促那边先准备。” 司徒迹说完转身,无心正在不远处等候。 “你立即出宫去,有个人需你查一查,”司徒迹将折子递给她,“筑造司提监,宋海。” 回到殿中,孟进已经回来了。换了套新的深色袍子,玉坠子也与之前不同,束袖换了暗蓝色绑带。 “殿下回来了。”依旧是低沉稳重的声线。 司徒迹眯了眼,开口直言:“你今日去了哪?” 孟进拿出一张纸条:“殿下的吩咐,那家店的秘方。” 司徒迹往殿内走:“还有呢?” “自然,是置办了些衣物。” 孟进跟在身后,待她坐下为她斟茶。 司徒迹盯着茶水,水面平静无波。:“今日我手下来报,在帝都发现了蜃霖部间谍的踪迹,跟着人查获一处据点。你若是没有遇到,是最好。” “那几个间谍本事倒略有逊色,均被抓获了。” 第30章 线索 司徒祎在城外逗留多日,均是为了等候二皇兄司徒裕。若说几个皇子皇女中,最任性的估计就是她这二哥了。 司徒裕年后就自请要入军营,皇帝同意了,殷贵妃不同意。司徒裕一直等到上月,借任务之便才顺利进了守城军。只是这人一进去竟然一直不肯回,任司徒祎怎么向军营传信都叫不动他。 司徒祎翻看厨子手写的菜单,这会有通报进来位侍女。司徒祎偏头,看见来者捧着一封精致的信件。 司徒祎打开那张纸:“皇子与稽查所联合查案?七皇妹送来的消息,倒是个好借口。” 司徒祎弯起嘴角,吩咐道:“将信原封不动送去军营,再告知哥哥,妹妹我先行入城了,要不要回宫,他自己考虑。” 挑夫稳稳担着两大篓蔬菜,同伴背着背篓包装了几大块鲜肉,二人刚刚通过城关,正稳稳当当往城外一处驻扎点走去。 “你说,这三殿下啥时候回宫啊?” “不好说啊,都待了四五日了,这菜肉天天往这送着,我看啊,至少明天走不得。” 正说着,只见远处突然扬起沙尘,众多兵士齐齐出动,你来我往地整理收置驻点用具。两人看去,原先的帐篷围挡像被虫蚁一点点啃噬般消失殆尽,随后那群虫蚁竟然在几只巨蚁的带领下直直而来。 尘帘飞扬,队伍渐近,两人这才发现竟是三殿下的车驾。他俩便急急跪至一边让出道来,也不管是否要脱下外衫给菜、肉遮盖一通了。 “三殿下就回宫了?”二人互相瞪眼,“那我们这些菜食往哪送啊?” 三殿下仪仗入城,早早就有人得了消息吩咐沿途百姓避让。进了城,司徒祎马车飞驰而去。 又是一阵蹄铁踏过,劲风吹起无心额前碎发。 “是你?”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吸引了无心的注意。 那男人迅速走到无心跟前,一脸惊喜地看她。 “你是太女殿下的侍女吧,是你吧!” 无心不悦:“你是?” 那男子眉眼略青涩,身形挺拔已有了历经风霜之感:“我啊,赵历旋!” “镇北将军赵毅之子?公子有何事?” 赵历旋喜上眉梢:“果然是你!昨日我去稽查所录档,刚好见到你!但是你在忙,我就没有打扰。你不记得我了吗?我——” 赵历旋一顿,神色不好意思起来:“你曾救过我,我记得你的恩情,虽说时隔多年,但我必会报答你!” 无心平静道:“公子,你恐怕认错人了。” “不会!我记得就是你,那时我们都还小,我的马惊了,幸好遇到七殿下带着你!那时,你直接从马车跳过来,一把抓过缰绳,直接就将我拉起来......我滚到地上,看着你训马。” 赵历旋眼中尽是崇拜之色:“那匹马是我父亲营中最烈的小马!你居然能让它累躺下!你放心,我现在已是燕朝最年轻的少将军,手下训过的马无数,必不会——哎!” 无心只瞧他自说自话,十分难听,先抬脚一步走了。 赵历旋却紧跟着:“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我记得!我向人打听了你的名字,你叫......”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无心,抱歉!我不是有意去打探你的消息,只是多年过去,那一日印象我始终挥之不去,我想,这一恩情我一定要报答。若是你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哎!务必来找我!” 见无心走得干净利落不发一言,赵历旋更觉得她与记忆之人贴合,风采依旧。赵历旋垂下眼,慢慢停下脚步,出口的话却越说越大声,生怕那人听不见。只是无心衣摆飘过转角,再也没见着她的身影。 赵历旋给自己打气:“没事!总之是向她说清楚了,日后定还有机会再见!”他踌躇许久终于等到这第一次正式见面,虽遭了冷遇,但内心依旧激动火热着。 稽查所中。 诸位皇子皇女正在查找卷宗。 “那宋海竟然私联外敌?你们信吗?”一身花衣的司徒钦侧躺在长榻上懒洋洋道。 司徒砚正要推着轮往卷宗架子处去,闻言接话道:“宋海是父皇亲封的提监,从八品一夜登至五品,连儿女都分别封了世子世女,如此承得十年皇恩,有何理由私通外敌呢?” 木轮滚动,司徒砚袖子被蹭脏,净白的缎子差点卷进轴中,司徒裕立刻上前去帮着拨开,面上有些心疼:“五弟不方便,可向父皇请命不来,只是一件小案子而已,你又何须劳心劳力。” “哥!你!”这个二傻子哥哥,真是什么都不懂!司徒祎恼了,她一直拉着司徒裕远远隔开那几个,本是不想搭理的意思。这会见自己二哥上前去攀谈,跺了跺脚无可奈何,只能跟着过去。 司徒裕人高马大,常年待在军营练得一身坚实的臂膀,此刻站在司徒砚身后,已将那架轮椅遮住了大半,只能露出边上的一小点白。 “二哥怜我,我却不能总让你们过多负担,父皇的命令也是督促我别惫懒,若不是我亲自应了,实在愧对父皇栽培。”司徒砚苦笑,有些泄气地磨了磨椅驾扶手。 司徒钦凤眼一斜,见状只道司徒砚又要自怨自艾,开口安慰:“五弟倒也不必太自弃了,出身皇家,你已是天选之人,纵使没了两条腿,你依旧是尊贵无比的皇子,整日哀哀切切这对不住那也对不住的,有何意思?” 司徒裕喝止:“四弟!切肤之痛,你我未曾亲身经历过,怎知他人痛苦。作为哥哥,我们应该多关心他,别老说风凉话。” 司徒钦不满地吭声:“来人!换个躺椅来!这个不舒服!” 司徒祎眼皮直跳,她一直在忍耐。 司徒迹翻找卷宗,八弟司徒烨寸步不离也跟着查找,众多皇子在场,侍女护卫都无资格进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断断续续。 “可找出什么了?”司徒迹放下手中物品问道。 “并没有,”司徒烨朝另外几人投去一眼,“或许是诬告?父皇看重宋海,他无缘故怎会通敌。” 司徒烨也放下卷宗,仔细拍掉粘上的灰尘:“宋海上交的账目并无不妥之处。杜甄奇在朝中一向不站位置自成一派,突然参宋海一本,很可疑,不如从他下手?” 司徒迹道:“不知缘故,未必没有缘故。太子离宫还不久,宋海刚接下渡恩寺的监造之责,杜甄奇可疑,渡恩寺却是个不能忽视的地方。” 话间两人往旁让了让,是司徒钦的侍从搬来新的卧榻。 司徒烨目瞪那边的某人,眉宇间颇为不屑:“把档案库当自己宫里了。” 司徒钦起身:“累死人了,快一上午了,找到什么了?” 司徒裕不语,司徒祎臭着脸只当没听见,司徒砚只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卷宗旁的两人。司徒钦顺着视线看去:七皇妹只摇头,八弟更是个傻的,眼珠子只往上瞟不看人。 声音落地无人应和,司徒砚身体微微前倾打破僵局:“四哥门路广,可是又知道什么了?” 司徒钦长指夹着一张纸条晃了晃,得意一笑:“这,便是宋海一事的关键线索。” “又来了。”司徒烨冷哼。 众人无声,司徒钦感受聚焦而来的视线:“不相信?别忘了我是什么人,我可是司徒钦,有何事能难倒我?” 司徒迹道:“四哥果真厉害,短短两天时间,你竟已查到线索。” 司徒钦作势自己承受不起,赶忙抬手接过话:“哎哎哎,吹捧的话先稍稍,我可没说要把线索告诉你们。我要做第一个解决此事的皇子,让父皇好好看看我的能力。你们想要,就各凭本事查去。” 司徒钦收起张扬的笑意,又转向司徒迹道:“尤其是你,太子不在,你休想超过我。” “就凭你?”司徒烨还要说,忽觉袖口被轻轻扯动,反应到后听话地闭上嘴。 司徒迹展颜:“四哥说笑,自然是兄长为先。” 卧榻更换好了,几个侍从战战兢兢抬着旧的出去,留下个更奢香松软的卧榻,而司徒钦却不坐也不理,颇有干劲道:“抱歉了诸位,我先走一步。” 司徒钦大摇大摆离开,室内一时静得出奇。司徒祎朝自己亲兄长说道:“母妃寻你谈话,今日可不能再躲了。”便也走出门去。 司徒裕还想推着司徒砚一齐走,被那双瘦削的手按住。 “二哥,早听说殷贵妃一直寻你,母子情深,二哥在军营数日,娘娘定是担心了,你快去吧。” 闻言,司徒裕长叹一声,左右也安慰不得,只能憋着一股无奈放手出去。 司徒烨这才问:“你为何拦我?让我激他一把,说不定就能知道他线索从何而来。” “四哥如此势在必得,又是为大燕做事,你我何必去争功。” 司徒烨:“我无所谓,可你毕竟是太女,需要臣子支持,被普通皇子压势,失心于臣民,于你只会有弊无利。” 司徒迹:“太女之称,既无实权也非储位,空架子无需过多在意,储君也并非靠声势夺人。” “八弟想知道四哥的线索来处?凌阁老爱护凌贵妃,对四哥也多加宠爱。四哥无非是借了凌氏一族的力罢了。然纵使你我知道门路,没有相同的血脉也走不通。” 两人循声看去,司徒砚缓缓推着轮椅靠近,微笑如胸有成竹一般:“七妹、八弟若需要,我倒有一人可举荐。” “御前参事——杜甄奇。” 第31章 礼物 司徒烨并未动作,盯着司徒砚笑脸,心中十分警觉:“杜甄奇一向不站队皇子,还时常参奏皇室......他竟是五皇兄门下?” 司徒砚道:“八弟误会了,杜兄毕竟是御前的人,不需结交皇子,太子之风光他也不甚在意,又怎会投效一个残废的皇子呢?皇妹觉得如何,可要见上一面?” 司徒迹摇头:“多谢皇兄好意,有四皇兄打头阵,应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了。何况皇子私揽大臣,若是被陛下听去了可不好,皇兄可得注意。” “哈哈,四皇兄总是干劲十足。我与杜兄不过是志趣相投,闲时下棋对子,关系尚可,这点闲情,陛下也知道。” “那也用不着,想知道司徒钦做什么,”司徒烨不耐烦,“直接派人盯着他动向,看他去哪我们就去哪。” “不可对皇兄无礼。”司徒迹提醒道。 司徒砚一笑,调侃道:“八弟还真是只听他皇姐的话,听过他叫皇兄,倒是没见过他叫皇姐。” 司徒烨羞恼地咬了咬牙,眼底的燥意溢出,嘴里吐出几个字:“关你什么事?” 司徒烨对待旁人一贯温和处之,却总在面对皇子们时有咄咄逼人的架势,司徒迹只当他是心气盛,不甘落于人后,更不想被哥哥姐姐压几头。 见司徒烨忍着怒气的模样,司徒迹无奈打圆场:“随他如何罢,阿烨孩子心性,皇兄莫再打趣他了。” 无心进来时,正巧碰见八皇子气鼓鼓离开,直愣愣地险些撞上门框,无心预出言,转而看到自家殿下也是不解的模样,直接闭了嘴。能把八皇子气得自己走人,或许除了七殿下再无旁人。 “殿下,四皇子去了渡恩寺。” 渡恩寺立址于高山之上,与村落高差近千米。 陛下之意乃是为天下万民祈福祝祷、渡化苦痛难如登天,但天子为民之志尤可使人逆天而行,故而命人打造“天梯”,从山脚一阶一阶建造石梯,到达山顶的石阶共计五千九百九十九数,借以感念天子爱民之心。 司徒迹站在山脚下,只见一个又一个粗布麻衣的百姓搬运石材、背着背篓上山下山,抬头往山顶看,隐约可见人影穿梭其间。 “小姐?四皇子已经离去,我们是否要现在上去?” “嗯。”司徒迹答道,却见不远处一管事模样的人躬身过来。 那人直到面前几步外才停,问:“两位贵人可是要上山?” 见贵人面色疑虑,胡碌细心道:“贵人请稍候,肩榻刚卸下,我马上叫人抬过来。” “什么肩榻?” “便是专供贵人上山的用具,渡恩寺还在施工,上山路途难走,坐着肩榻上去就不累。” 远处有几人抬着类似宫中轿撵的坐具过来,司徒迹一看,那肩榻的确名副其实,两端跨在人肩上,圈住了头,活像两个木枷。 “不用。”司徒迹拒绝了。 胡碌却不明白:“啊?可,贵人们都是靠这个上山的,这条路若是靠您自己走,许是要走上一整天呢。” “你们上去就不用一整天?”司徒迹看向那几人,已然两两跨好了肩榻,只待一声令下便可随时上座出发的架势。其中一人偷偷一抬头对上贵人美似仙的眸子,嘿嘿挤出笑脸,摆露出憨厚敦实的神色。 “再好的挑夫,挑了重物也是要歇的,不过,“胡碌坦然道,语气中露出自豪之意,“这几个伙计都是专门干这一道的,力气大着呢,也熟悉路,走起来快。您若是担心会摔了,那必不可能会,他们啊都是老手,有经验,摔了自个也不会摔着头上的人,贵人们可放心坐。” “之前的人也是坐着这个上去的?” “是啊,刚走,来回两趟都稳稳当当的一点没颠着。” “他们可还说了什么?” “这......”胡碌当即有些为难,开口吐不出字来,犹豫着,“不知您是?” 司徒迹反问道:“渡恩寺如今是宋海监造?我来此办事已向他打了招呼,我问你答便是。” “是是是,宋提监立了规矩不让无关人等进出的,您能来自然是......先前来的那位说要提些木材走,就是那边准备运上山去的那些,但是这些都是筑造司配过来的,要是缺了,咱也不好办哪,所以那位就说,让我在这等着,待会还有人来。” “什么?”司徒迹盯上胡碌的小心翼翼的眼,他看着并不像在说谎。 围场入口处突然响起一道人声:“来了来了——!” 一名普通服饰的男子握着一卷纸跑入视野中,气喘吁吁喊道:“胡总头呢?” 胡碌听闻,这边向司徒迹示意,便往前迎上去,至那白面小生跟前,见他躬着身喘气,也弯腰偏头去瞄人面孔:“您是?” 那男子将手中纸塞给胡碌:“这是报了筑造司的回单,四皇子有令,速速提上木材跟我走。” “四、四、四皇子?”胡碌惊愕,腾地展开纸一看,末尾果然有个筑造司红章,也不再磨蹭,当即挥了手招呼伙计捆上一提木头。 胡碌小声问道:“小的疑问,不知四皇子是在做何机密之事吗?” 那男子疑惑:“既知是机密,你问出来作甚?” 胡碌一听,慌慌张张回:“这这这,小的.....只是......” 男子见面前人颇有畏惧之色,顺着其目光偏头一看:“原来还有人在。” 那边两人一前一后站着,穿着衣裙,凌功文只知是两位女子,便遥遥行了见客礼。 随后心中谋算将两人劝离的说辞就施施然走上前去,可没等走几步,待略微看清那人亭亭面容,凌功文差点惊地撅了一跤,心下愕然,忙小跑几步上前理开袖子行大礼。 “凌功文见过太女殿下。” 这小生迅速摆正行礼的架势吓得跟在后头的胡碌也忙不迭跪下,只听得“殿下”两个字,便明了女子身份,也是个流着龙血的贵人。 司徒迹开口:“凌氏?” 凌功文立即应道:“是是,在下凌功文,是凌阁老侄孙,在朝任八品政协通事。” 太女未叫起身,可他继续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凌功文早听说太女是个不拘礼数脾性也好的,此刻只静默了一会,膝盖被磨得小疼,他琢磨着便自己慢慢动弹两下,抬头一看太女也并未在意,这才谨慎着起了身。 胡碌来回瞄几人,发现那位殿下并未有不悦的神色,也跟着迅速站起。 凌功轻轻抖袖子,略微整理好仪表才问:“不知殿下竟也在此处。” 司徒迹漫不经心看场边的木头,问:“四皇子命你来做什么?” 凌功文似乎惊讶她问得如此直白,犹豫片刻道:“四皇子命我来取木材,拿回去品验。” “品验?这木材可是出了问题?” “在下不敢妄言,”凌功文朝垂着头,“只是,这批木材来路不明,疑是沾了些关系。” “是吗?......多谢你告知。” 凌功文告了礼,便带着胡碌去一边收整木材。 “殿下?”无心唤了一声。 “看来消息是真的,宋海拿了荒村的木材,而前几日荒村才被查出与蜃霖部有关。” 司徒迹回看她一眼,道:“可你的伤还没好。” “殿下放心,小伤,无心自保足矣。” 两日后,宁平宫内。 司徒祎埋怨道:“母妃,哥哥今日也同我一起去了。他性子犟,说不回宫就真的待在军营不出了,前几日害得我在城外等他许久,母妃可得好好说说他!” 殷贵妃闻言怒视自己大儿子:“裕儿!” 被点名的二皇子司徒裕跪在塌前一声不吭,任由母亲视线宰割。 殷贵妃气得骂道:“你是个傻的吗!我叫你回宫来见见,你死躲在军营里不出来。问你想干什么你也不答,你个不孝子不想认我这个母亲了是不是?” 司徒裕心中狂叹气,低声道歉:“......母妃消消气,儿子知错。” 殷贵妃猛地一拍桌,震得茶具响了几响,司徒祎也躲开了些:“你错哪了?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错!你只是想说两句打发我好放你走!” 司徒裕不答。 殷贵妃银牙快咬碎了,司徒祎见状忙去给母妃顺气,发言道:“哥哥!你就是不听母妃的话。母妃,消消气。所幸哥哥没有跟那宋慕欢定下婚约,她父亲宋海可是出了大事,沾了外敌,哥哥也算是误打误撞,给殷氏少了一桩麻烦。” 殷贵妃仍不解气:“哼。若不是因为这事,这犟得出奇的小子我也等不到今日才骂他。” “哥哥老是不务正事,天天惦记这个弟弟那个妹妹的,若不是我今日强拉着他来,他还得跑了躲着。母妃不知道吧,我问了哥哥身边的人,才知道哥哥居然藏了一屋子贵重的礼物,母妃!你猜猜,哥哥是准备给谁的?” “三妹!”司徒裕想制止,他的确藏了那些礼物,但他还没准备好拿出来,他不想让人知道,可,他更不想与亲人争辩。 殷贵妃又看向跪着的一脸被戳破秘密的儿子,惊讶道:“难不成,你哥不想与宋慕欢定亲,是因为有别的心上人了?裕儿快说,是哪家的?门第如何、父亲是何官职?” “母妃!”司徒祎打断她,“不是!二哥那些玩意大多都是给孩子玩的,送女儿家哪会收做定情礼物。” 第32章 妹妹 司徒祎声音陡然变得尖锐:“那都是他准备了要送给弟弟妹妹的!” 看着她二哥骤然变灰的脸色,司徒祎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快意,又幽幽补充一句:“倒也没见给我送多少。” 司徒裕仍是僵着脸,摆明了态度是不理人的,可听到这会也实在憋不住张嘴反驳:“三妹,你是我亲妹妹,你每年的生辰礼我都是问过你喜好,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送与你,我待你并未比他人兄妹之间有半分差别,你为何在母妃面前这样说。” 司徒祎怒容质问:“你也知道我是你亲妹妹,你房间收的那么多玩偶首饰,又是给哪个妹妹的?” 殷贵妃更是不解:“裕儿?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哪来那么的多妹妹?” 殷贵妃心想:难道皇帝还有私生女?看了这么多年司徒南捧着沈棠的冷脸,实际上司徒南自己也不是个多么好的吧。总传司徒南专情皇后,为她一句话就能立新法,可那么爱沈棠,还不是迎了一个又一个嫔妃入宫,迎了一个又一个皇子,沈棠儿子也叫‘迎’。莫非正是司徒南如此两面三刀,才惹得沈棠对他视而不见?这样,倒是都说的通了...... 殷贵妃还待细想,却突然被儿子打断思绪。 司徒裕镇定出声 :“母妃儿子还有事,想先告退了。” “不行!你给我待着!”殷贵妃立刻制止。 “去年挑着你父皇立太女时,说让你先与世女定亲,你不愿意,我也没强逼着你。如今时移世易,他宋家恐怕是不行了。但这并非意指你就没关系了,今年年节之前,你必须给我定下亲,世女你不喜欢,那就等今年女子官试出来的白家客也行,背景干净,若是有能力出众的,母妃就为你挑一个。要么就再从与殷氏交好的几支来......” 司徒裕轻声打断:“母妃,我不愿。” 看司徒裕梗着脖子的样,殷贵妃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拍桌:“这是你说不愿就不愿的吗!你是殷家的皇子,殷家虽没有凌家有钱有势,但好在出了两个皇子,凌家只有一个!你既然得了皇子的富贵命,为殷氏子弟趟出一条大道来,也是你的命!这个不愿那个不愿,你是想等殷氏被凌氏踩下去才愿吗?” “......”司徒裕沉默。 殷贵妃苦口婆心又劝:“你是哥哥,又是二皇子,司徒迎一出生就早早就封了太子,前些年也加封了麟亲王,而你和你妹妹两个要定亲定然是你为先,皇帝封王也是先替你封,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哥哥是男子,却不如生个女子相。若我是男子......”司徒祎眼中燃起希冀,转瞬又暗淡下去,语气也跟着软下来,“皇室不似寻常人家,许多事哪里由得我们愿不愿,娶谁嫁谁,任何决定都得先考虑氏族,母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你还不如你妹妹懂得道理,不过是定个亲,又没说让你与她举案齐眉,你若有喜欢的,一并纳了又能怎的,待你立府成亲,成了郡王亲王,何人会管你的后院有几个。” 殷贵妃又松了口道:“这样吧,你说,你中意的是谁,母妃帮你谋算。” 司徒裕自知今日逃不了,直愣愣跪着不动弹也不言语,母妃和妹妹的话句句便只当耳旁风过去。他垂目盯着地毯,觉着花样还不错:不如找个样子也做一条送......转念又沉下心道:这样的东西,她未必就会缺。唉。 殷贵妃一腔心血,可惜面前跪着的是个木头,只能转头与司徒祎叹道:“宋慕欢也是可怜,裕儿幼时与她有缘,这才早早定下。我看那孩子生得也不错,若宋家没事,整个帝都也实在找不出比她还合适的人选了,她的哥哥宋逸辰,当初也有打算定给你,可惜了。” 司徒祎面色有些不自然,顿了一顿才道:“谁让她父亲沾了蜃霖部的东西,蜃霖新王继位不久,与大燕就势不相容。父皇也十分忌惮,否则也不会私派那么多兵士去边境。这个时候爆出手脚不干净,宋海被革职都是轻的。还有那司徒迹——” “七皇妹怎么了?”司徒裕忽地抬头问道。 视线相对,司徒祎冷笑一声,仿佛早知道司徒裕会问,故意放慢了语速:“哥哥还不知道吧,七皇妹的贴身大侍女无心,也被查到与宋海案有关。无心可是从小跟着七皇妹,对她衷心耿耿,却不想也搭上了蜃霖部,昨日已经被押去牢里审问了。” “我早说了别跟他们扯上关系,哥哥却老记着什么大的小的弟弟妹妹的摆个长辈架子,别人把你当哥哥了么?” 几炷香后,宁平宫叫了午膳,司徒裕才得空子躲闲。走出宫外,堂子问道:“主子,娘娘和三皇女误会您,您为何不辩驳几句?就硬跪着几个时辰,您不嫌累啊?” “不累,”司徒裕坦然道,“母妃和妹妹都有各自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这只是我应受的。” 堂子替他着急:“我知道主子您爱护亲人,您肯定是不愿看到她们因您生气,才一直忍着,但您这性格也太、太软了,您得拿出您领兵的架势来,否则,您年底之前又得寻个地方躲着了。” “即是父母亲人,何须疾言厉色相对。” “那,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咋就不愿与宋家世女定亲呢?” 司徒裕被话噎住:“这......我自有我的理由。” 司徒裕找个陈年托词堵住他嘴,话毕又回过味来,发觉堂子似乎越过他侍卫的身份,皱了皱眉正色道:“三妹妹进我卧房,你为何不拦着,还与她透露我的私事?谁是你的主子?” 堂子暗暗叫屈,哭丧着脸:“主子,您知道三皇女的性子,不让她进去她得杀了我,我怎敢拦啊——哎!主子您看,是七殿下。”堂子欣喜道,指着前方的几人。 司徒裕瞳孔收缩,目光聚焦在其中一名着淡色襦裙的女孩儿身上。她的头发不像他们几个纯黑色,而是带了些棕,日光一照,竟然微微泛着金光。妹妹如画,司徒裕郁闷的气息顿时无影无踪,只剩呆滞的感慨:“七妹妹真好看。” 眼看司徒裕停步,堂子问道:“主子,咱们要过去吗?” 司徒裕闻言登时后撤几步侧身靠墙,直道“不可不可”。 “七妹妹未必想看见我。”司徒裕怅然,话中皆是落寞与悔恨。 堂子无奈:“主子,这么多年了,您咋还是放不下呢?说不定七殿下早就忘了!” 司徒裕异常坚定,透露出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执拗:“是我的错,就算她忘了,我也不能忘。” 堂子想说:那您就去给七殿下赔不是啊!但这句话他已经问过多次,主子回复无一例外是“不行”、“不敢”、“不去”。于是堂子闭了嘴,心中直道:怪不得贵妃和三皇女都说主子是二愣子,这说得也太对了! 那边司徒迹正与凌功文一道去天启殿。 “殿下,四皇子要我告知您,他在天启殿等您一同面见陛下。天启殿就在前,在下过不去,便就送到这了。” 司徒迹回过神,轻轻点头算是知晓了,往前一看,正好撞见右相李松鹤走出殿门。 “见过右相。”司徒迹、凌功文双双躬身拘了一礼,侧身让行。 李松鹤哼一声算作应答,他眯起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脚步只一顿,也不知是有何不满,随即便重重甩开袖子离去。 司徒迹面色如常,进了殿中不过片刻就出来了。 那日从荒村回宫,无心手臂的伤实在太引人注目,又是帝都少见的箭伤,有心人略微打探便知是在荒村所受。 蜃霖部在荒村作据点,被戒卫司发现后,宋海偷用了荒村的木材,而无心在那处受了伤,无心又是她的心腹。陛下虽有疑,也不至于无证据定她的罪名,此番不过是司徒钦想邀功汇报案情进展,顺带了她来陈情表无辜罢了。 侍卫警戒之外,却有另一人在等候。司徒迹刚发现他,他却故意躲开视线,待司徒迹目不斜视走过后又急忙出声叫住。 司徒迹瞧着他尴尬的神色,泰然道:“前日命人去请你,好似是听得你说,你再也不理我了?” 司徒烨嘴硬道:“那又怎样?” “哦?”司徒迹不惯着他小性子,抬脚就走,倒逼得司徒烨急急忙忙跟上。 “你等等,我有事同你说。” “何事?” “你先等等——” 听见他懊恼的声音,司徒迹这才放慢脚步,盯着他:“说是不理人,这又是谁无礼地扯人袖子?” 司徒烨立即被烫了似的放开手,不悦地嘟嚷道:“明明你惹我生气......” “什么?”司徒迹听见了,但是不懂,“我怎么惹你了?” 司徒烨再一次惊奇她超强的耳力,想挂脸,面上却总先他意一步羞红了,司徒烨只好又心虚又扭捏纠结着道出:“那日,我才不是对他无礼,是他在先,我不喜欢别人议论我,皇兄也不行......是你误会我。” “啊?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阿烨长了个头却没长心思,司徒迹不免被逗笑了,下一秒就发现司徒烨耷拉着脸咬着牙。 司徒迹立即挽救:“抱歉,我向你道歉,是我误会了你。”话落,司徒烨脸色才好些。 “阿烨找我何事?” 第33章 人夫 从天启殿出至此时已快到南门。 司徒烨问:“你刚刚为何与凌氏走在一起?你不知道,那凌功文虽是凌氏旁支,在朝中常借着凌升元之名行事,除了凌氏门客,少有大臣不厌恶他。司徒钦没这个脑子坏你名声,定是凌功文使计,你大可拒了他走。” 司徒迹道:“太后午睡该醒了,阿烨回去吧,替我向太后问安。” 司徒烨急道:“你真的不要我帮你?你,不住在宫里了?” 司徒迹答:“是,在宫外少些规矩。” 天气好像有些热,近来连日都是晴天,柔光撒下,闹市中的小院却更冷清了。 “殿下回来了。”孟进站起身,石桌上备好了凉茶,他坐在院子里等了很久。 司徒迹解释:“刚去看了无心,宋海案陛下很重视,她还得待些时日才能出来。你寻的这处院子倒是隐蔽。” “殿下放心,无心姑娘不在,属下一人也可保护殿下无恙。只是,殿下怎不带别的侍女,还有属下、属下住哪?” 司徒迹看看四周,这处院子孟进似乎整理过,没有多余的摆放,乍一看是与宫里的院子差不多,也有一棵树,虽说是在院外。 司徒迹观那树冠,也藏得下人,视线再回落于孟进之身:“在这暂住几天,你自寻个寝室吧。” 听得那人悄悄松了口气。 “你去过渡恩寺了?”司徒迹问。 “是,已经停工了。” 孟进言毕,抬眼却发现司徒迹已坐在石桌前,正盯着他不语,撑着脸,在等他继续说一般,孟进只好谨慎开口:“属下去山顶察看了一番,筑造司的人都撤走了,但还有许多工人在那处扎帐篷休息,等开工。” “你觉得那佛寺修得如何?” “只修了基底,已能看出造价不菲......石狮凌云之寺,待它造出,当为遗世之作。” “可惜再开工不知要何年月,筑造司要重选提监、报批银钱购入新木材,开工要陛下允准,也得在清缴蜃霖部探子之后吧。” 司徒迹看他一眼,继续道:“将佛寺筑在高山之上,本就不符常理,收税征兵耗国耗民,渡恩寺停工,蜃霖人这一步也算是让大燕百姓能够休养生息,算不得坏事。” 孟进默然,片刻后大胆问道:“殿下似乎、并不厌恶蜃霖部?” “你为我部下,竟没听过我的传言?”司徒迹淡淡一笑,解释道:“我母妃是在我父皇登帝前入的府,据几个老嬷嬷说,我母妃那时不怎么说话,装束打扮也不似大燕人,后来入宫成了妃,从未有过亲眷来探望,母妃也从未出过宫门,传闻都说她是蜃霖部族人。” 司徒迹悠悠浅笑,眸光却如冰般冷冽:“多年来母妃并未告知我她的身世,或许也并非传闻所言。我只是很好奇,蜃霖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样貌是美是丑、身形是高是矮......” 孟进呼吸微窒,上前斟茶错开视线道:“......属下也没有见过。” “没见过也是,或许蜃霖人只是生在不同地域的人,与你我没什么不同,即便他们站在眼前,也未必就能分辨。” 伸手去拾茶杯,壶口顺滑的水流像被吓到般扭曲了一秒。司徒迹嘴角含笑,不再谈这个话题,转而命令道:“我饿了,你去做饭。” 看面前矜贵的女子柔柔一笑,刚刚那个极有压迫感的话语似乎不是从那抹绛唇吐出的,孟进心神微晃,应道:“是。” 后院有个柴火灶,早晨来时已经清理了一遍,孟进熟练地生了火,烧热水烫锅,烟火气把前院的司徒迹也引了来,还未靠近孟进已经听到她咳嗽。 “殿下别过来,这是生柴,烧起来呛人。” “咳咳......你,你不呛吗?”司徒迹抬手捂住半边脸,立即往后退了出去。 孟进尽力把特别湿、烟最浓的木柴抽出来浇灭了,换干一些的柴烧,只是拎柴出来,烟气瞬间就浓烈了许多,浇水熄灭时也会产生几束烟雾。 父亲当上蜃霖王之后孟进就很少再亲自做这些,此刻也被烟熏得烧脸,正眯了眼睛,一块浸润着香气的湿手帕就覆上来,瞬间缓解了他的不适。 司徒迹含混的声音响起:“我想看看你......咳咳......”怎么做的饭。 落入孟进耳中却异常清晰,他懵懵地接下脸上的帕子,看着一位神女半遮半掩的泪色,脑中嗡鸣回响那一句“我想看、你”。 他想,这神女的眼睛似乎可以摄人心魄,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心慌。 司徒迹见他愣神,将他拉得离灶台远了些。这人发愣的时候倒很顺从。 “去寻个酒楼吧,这里也没有菜米油盐。” “......我即刻去买。”孟进才清醒过来,一只手还保持着被她拉开的幅度。 司徒迹劝道:“别烧了,你都流眼泪了。” 啊?触感回收,孟进才发觉自己脸上真的有泪痕,他什么时候?下意识要擦,一抬手看见自己手上轻攥着的手帕。鹅黄色锁边、绣了不知名的东西。是司徒迹的手帕。 他没使劲,手帕仍在滴水。 “......”孟进不语,反手使手背抹了脸。 司徒迹望向前院,叩门声适时响起。 来者似乎是一位大臣,孟进看着他行礼,好像喊了“殿下”,殿下也将他邀入门,一起坐下交谈。 酒楼应该是去不成了。孟进决定迅速去买些菜回来......也许不用做得太快,否则殿下还得留那人吃饭。但是她饿了。 孟进没打招呼,司徒迹与臣子的谈话,他的身份不便上前打搅。出门时只回看了一眼,刚巧对上司徒迹的眼神,孟进心中顿时就放松了些,她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了。她聪敏超乎常人,孟进知道。 直到孟进拎着菜回来的路上,他都还沉浸在一股莫名的与人“心有灵犀”的愉悦中。他刻意的美化这份心绪,又不自觉的忽略这份刻意,使他暂时忘却他的目的。 他似乎只是一个赶着回家为心上人做饭的普通百姓。 他一只手拎着的也不过是青菜、猪肉、葱姜蒜盐,另一只手是一袋精米——蜃霖部的吃食几乎全是烤肉,他很少做燕朝的食物,但他见过野猪跑也吃过野猪肉,对自己的厨艺有自信——所以这些东西很快就会被做成一桌鲜香的......但是苍蝇实在太多了。 一张俊美的面孔带着笑意出现在面前,孟进周身气息瞬间就冷下来。 那人凑上前,绕着孟进审视了一圈,笑道:“哟~好、好一个顾家的人夫啊,这还是我们傲雪凌霜的进王子吗?” 孟进冷冷出声:“滚。” 孟协止不住地笑:“哈哈哈哈哈哈哎别走啊——我可是来帮你的,王上担心你一个人搞不定,特意派了我来,谁叫我是协王子呢。” 孟进根本不想理会。 孟协嘲道:“走这么急,回去哄小娇娘吗?” 这句话成功叫停了孟进。 孟进冷声斥问“你说什么?” 孟协也停步压低声道:“我说,王上知道你想当大燕的驸马吗?别用这种不屑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不配提她?我不配,你就配吗,弟?” “别忘了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紧攥着的手发白,粗糙皮肤之下纵横的青筋显现。 孟协说得没错,他的确不配。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化霖草的种子,带回蜃霖部培育,如果培育成功,那蜃霖部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向大燕开战;如果培育不成功,那也只能靠战争,在燕皇毁灭化霖草生长地之前将其占领,继而夺取燕朝土地。 蜃霖部与燕朝局势焦灼,只要一个化霖草,蜃霖部将再无掣肘。孟进接近司徒迹,正是为了打听化霖草的消息。 “你的确是蜃霖部最俊俏的男子,王上也定是有这心思,让你来色、诱,对吗?否则,你怎么成天就围着燕朝太女打转,还成了她的侍卫?你最好是记得部落的命令,别真把自己搭进去。” 孟协的话简直要将他刺痛,孟进快步走开,而那只苍蝇仍旧紧追不舍,嘴里一直嗡个没完。 孟进嫌恶道:“离我远点!” 孟协听话地往旁移开两步,仍是缠着他。两人就这样像两匹马一般驶在道上,老百姓都自觉为他们让开路。 一个是面容俊美的衣着华贵的公子,而另一个相貌更佳、还带着点傲然和怒气,虽只着素净衣衫,却更好的中和了那股子清冷,百姓都看呆了。 孟进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的状况,目光寻到一处转角后立即纵身脱离人群。孟协一向不要脸面,但他孟进得要,他还得继续在燕朝卧底,这种引人注目的事太危险。 几秒后孟协也跟了过来。 孟进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孟协阴恻恻道:“要你帮个忙。我计划将燕朝太女哄骗出来绑了,直接逼问化霖草下落。她若不从,就带回蜃霖部为人质,要挟燕皇交出化霖草种子。” “太女只身一人隐市,机会难得,只要你三日后将她带去这个地址,那里人多方便下手,我已做了万全准备。” 孟协拿出一张纸条,重重摁在孟进肩上,死死瞪了几眼后走远了。 “聆艺楼”,孟进捏着那张纸条,觉得手指快被冻伤,于是他将纸条揉碎了随意撒开,心中冷哼:孟协凭什么觉得,他会听令。 耽误了太多时间,他得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