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琴立即上前,从司徒迎手中拿走木匣。
不止司徒迹疑惑,司徒迎也十分不解:“母后?为何不可?这,这木匣装的是何物?”
沈棠再次看他一眼,木匣托在手中,熟悉的触感传来,她语气不禁软了许多:“这是你净嬷嬷极重要之物,我来保管吧。日后若有机会,再给你。”
再等等吗?
等到何时?
再等等吧。
沈棠长长叹一口气。
她累了,身心俱疲,她已经被压力折磨了太久,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净姑遭了难,她本想闹上一番,借此机会出宫,却临头了,更舍不得孩子。
迎儿生在宫中长在宫中,他过得很好,很快活,是个好儿子、好哥哥。
沈棠从心底不想毁掉他。
为了迎儿,她已经忍了很多年。如今,又是这烦人的母爱作祟。
“你们退下吧。净姑明日从永安宫出殡,是时候要布置了。”
“是。”
纪琴搀着沈棠起身,取薄毯时,其上的丝线却不巧勾住了木匣的卡扣。
司徒迎察觉到不好,一个箭步上前伸长了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沈棠拽脱了手,木匣顺势掉到地上。
“啪嗒——”
大殿安静异常,只听得木匣滚落,卡扣弹开,露出它的内里。
“!”
“?”
其中空无一物,只一个内托,凹下去的正好是个玉佩形状。
“母后?”
司徒迎心中惊讶:“母后?这木匣是空的?”
沈棠同样呆愣在地,她心底无数次在说:锁不住的,只要人还在,藏一辈子的秘密也迟早被捅破。木匣的卡扣同时也打开了她积压已久的冲动劲,更何况她想捅破已想了很久。
不等了,是时候了。
她坐回榻上,笑了。她盯着那木匣,口中喃喃道:“这是命啊,迎儿,这是命。”
司徒迎被母亲的状态吓到,赶忙扶住了她,担心道:“母后!你怎么了?”
“迹儿也坐,”沈棠抬眼,目光又转向地上的木匣,良久才道:“迹儿想问的玉佩,原先便是装在这木匣里的。”
司徒迹刚从沈棠要在永安宫发丧的震撼缓过神,这时才上前,捡起那木匣,匣身的纹样非常陌生,不像是宫中所制。
沈棠开口解惑:“这是我从母族带来的陪嫁之物,一直让净姑替我收着。”
有侍女从内殿取了东西出来,呈给沈棠。
是一枚玉佩。
沈棠拿起它端详,将它放至司徒迎手中,眸中满是遗憾与眷恋:“这也是,我心爱之人送予我的定情信物。”
司徒迎手中玉佩触感温凉,他怔怔地盯着那玉,明明从未见过却很熟悉,只因这纹路与木匣上的纹样一模一样,的确是木匣原来所装之物无疑。
司徒迎问:“母后,这是何意?”
司徒迹感觉自己似乎又卷入了什么麻烦,她不明白其中关窍,心中只隐隐地抗拒。
司徒迎的声音又让沈棠沉默了。沈棠内心仿佛在做巨大的思想斗争,轻叹着,眸中一会儿愤恨,一会儿难过,最终还是释然。
沈棠于是对儿子慈爱一笑,伸手搭在玉佩上:“......这是你父亲——”
“娘娘!”司徒迹叫停。
什么是“你父亲”?
“你父亲”送的、玉佩?
司徒迹不敢再想,她隐隐猜到了一些绝对不能说的东西。这些东西吓到了她。
“娘娘是燕朝最尊贵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承继后位多年,治理后宫有方,还为燕朝生下一位仁孝纯笃的太子。前尘旧梦,娘娘应该早日忘却。”
司徒迹不知为何这么说,出口后再回想也觉得不该这么说,但这时候她就这么大胆的说了。
“娘娘......”
司徒迹说不下去了。
她突然明白皇后这么多年的割裂。父皇一味地宠爱着皇后,其实是为她建造了一个囚笼。父皇囚禁了她,以皇后之名剥去她的自由。所以她才总是,讨厌、甚至怨恨着皇帝。
幼时看不懂的那个眼神,的确是怨恨。
而司徒迎,这个大皇子,这一代最先出生的孩子,生来就被赐予宫殿封号万千宠爱的孩子,居然不是父皇的血脉?
司徒迹想到此,第一反应是庆幸:幸好皇兄没有“被诅咒的血脉”,他可以自由了。随后便是忧心:如果皇兄知道了,不知会受多大的打击。
若是被父皇知道......不知要闹出多大的风波。
绝不能让皇后说下去!
司徒迹迅速转了话头:“娘娘,这枚玉佩便是净嬷嬷当时所持的那一枚么?”
沈棠移开手,十分不解地看向她,还是答道:“是这枚。”
“那便先请娘娘将它交于儿臣吧。娘娘方才说,明日要从永安宫出殡,娘娘此刻安排起来,时间也非常紧凑。儿臣愿为娘娘查清净嬷嬷一案。”
沈棠眸光清了些许:“对。明日要送净姑。”
先前被激起的冲动情绪脩然平复,压下去的倦意此刻又卷上心头。
沈棠将玉佩交由侍女递给司徒迹,随后推开儿子:“你们退下吧,永安宫要清客。”
司徒迹告了礼,拉着司徒迎出了永安宫门,无心拿回那几支树苗跟在身后。
司徒迹轻声喊道:“皇兄?”
“......啊,皇妹。怎么了?”司徒迎摆出一个笑脸。
司徒迹试探地问道:“皇兄,可是有心事?”
司徒迎抬手揉揉她头发:“只是,有些担心母后。”
司徒迎又开口:“不过,皇妹先前的推论是如何得知的?若如你所言,那齐香被下了药后可是一直躺在长街角落,难道就不会被巡卫发现?那歹人挟持净嬷嬷,有没有可能是净嬷嬷自己走去景和宫呢?”
司徒迹答道:“皇兄不熟悉后宫规矩。净嬷嬷是皇后娘娘亲信,若无命令,怎会与其他妃嫔接触。若真是她主动过去,那便更要查查她,是否有何话想告诉我母妃了。”
“若那歹人先带了齐香来,见过我之后又将她带走,待晨时再次放至长街口,未免太过麻烦。”若是她,当然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司徒迹又鼓励道:“至于巡卫么,皇兄在帝都有督察之权,皇兄去查查吧?”
司徒迎目光闪闪:“皇妹,你真聪明。多亏有你,那我这就去。”
司徒迹起初猜想幕后之人目的是借此扰乱后宫,利用父皇对皇后的执念挑起太子与她之间的争斗,坐收渔翁之利。现在看来,实则是借她之手查太子。
他真正的目标是司徒迎。
那人想知道太子的秘密,并且早已注意到那枚特殊的玉佩。他也知道司徒迹的秉性,只要火烧到景和宫,那么司徒迹一定会出手。
司徒迹不爽地咬咬牙:真是,太阴险。
这等人物,如果放任其存在皇宫内外,往后的日子不会安生。
待司徒迹回到太女殿,天色已经昏黄。
“殿下回来了。”推开门,一道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
是孟进。
“你、你站在此处作甚?”司徒迹完全忘了这档事。
“殿下把树苗拿走了,怎么没带回来?”
“......”司徒迹眼光瞄向后方,无心目不斜视跟着走进来,自顾去花圃找地方了。
“......”司徒迹这才突然觉得有些头大。收护卫这事,还没跟无心商量过。
孟进并不在意,唇角微扬:“殿下饿了吗?我会做饭,如果殿下想吃的话......”
“不必,做你自己的事。”一直跟她说话,司徒迹很不习惯。另外,这家伙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殿下不想吃?我还会......”
今天好累,早些休息吧。对了,还要用晚膳,无心和侍女都会等着她,不能不吃,还有身后这个一直在说话的男人......该怎么处理?
见司徒迹余光扫过来,孟进停了话回以笑脸:“殿下觉得呢?”
“......你说你追着一人进宫,可还记得路线?”司徒迹停步问道。
“不记得了。”
“那可对途中景物有印象?”
“嗯,有一处长长的阶梯,一处全是高墙岔路,还有一处,我见到了殿下。一个太监带着人找殿下,我便是跟在后边过来的。”
司徒迹心中冷笑:父皇见臣子的乾坤殿、母妃所在的景和宫,倒是去的巧了。
“殿下为何这样看我,殿下不相信吗?”
司徒迹冷冷道:“看你是可造之材。明日随我出宫一趟。”
“是。”孟进略带笑意地回道。随后又有些扭捏地问:“殿下,那我今晚,住在何处?”
“?”司徒迹回头看他一眼,这的确是个麻烦的问题。无心不知去了哪,花圃那只余几棵高大的树木,还有新鲜入土的小苗。不过么,即便无心在场估摸着也不会理会此人。
司徒迹轻咳一声道:“我殿中都是女眷,只有你一名男子。你既然留在此处,必须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只能在前院活动,不可去后院。平日莫要打扰了她们,更不可对她们造成困扰。”
司徒迹抬手指向树冠处,那处高度已然高过了宫墙。
“你便在那休息吧。视野开阔,又能隐匿身形,对你再合适不过。”
孟进一贯的笑意僵在嘴角:“哈哈,殿下,......殿下?”
司徒迹不理,径直往后院去了。
这夜,万籁俱寂,宫中偶尔有巡卫经过的脚步声,而太女殿内的一棵老树竟无风自动,伴随着阵阵沙沙声响。其上的树叶被迫一片一片飘落在地。
孟进褪去笑意,神色冷峻,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夜色中准确夹住一片片树叶,面无表情地扯下,然后随意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