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味入口一如往常的苦味,司徒迹清醒了些许。
“护卫?”
“是的。孟进知晓误闯进宫,罪无可赦。殿下身为太女,更不会相信我所言。您定会以为这是胡诌的借口。因此孟进不求殿下放我出宫,只愿长久跟在殿下身后,既为洗清自己嫌疑,也是为寻找我毕生所求之义。”
“......毕生所求之义吗?”
司徒迹从未听人说过这种话。竟然与她内心所想有几分相合。
她这一生不知已走到了哪一步,也许下一步就是转点、再下一步就到终点,一路走来,不知所谓。她不知生来的目标是什么、要去做什么。从小所受的那些教化,只知是要服训守礼,记住自己皇室的身份。
可司徒迹仍然不知前路应向何方。她觉得自己像一个人偶,棉花一丝一丝地添,交织缠绕又多又乱,难受时总想一把火全烧掉。
从前只当是为了还母妃生养之恩,拼尽了力气当上太女夺得封号,如今已然达成了。只要她这个太女爵位还当得,即便父皇再不喜母妃,有礼法所约束,母妃日子就不会难过。
肩上的担子松了一大半,司徒迹只想早日脱离。
做不了寻常百姓,但求顺意无事,做个闲人也罢。
此前所见之人,似乎都知晓自己所求。考官、弄权,求财、痴情。司徒迹常常想问,他们是如何确定的,长辈传授还是是夫子所教?为何人人都有所求?为何她生来就与世间格格不入?
但她问不出口。她的身份不允许问出这等问题。她的想法也根本不能见光。
皇室子女,享尽荣华富贵、站在万人之上,只求做个废人?
会被所有人讨厌吧。
因此,司徒迹也一直在寻找着。
孟进一番话,司徒迹听着很触动。如能助力他人求得一生所愿,为何不做。
当然,得在他所言为真的条件之下。
“殿下?”
司徒迹抬眼,目光如炬:“要做本殿的护卫,得看你够不够格。但在这之前......”
“先吃下这个。”
司徒迹掏出一枚漆黑的药丸。
“这药丸是一种慢毒,服下后每隔几日便要用解药,否则身体会剧痛不止、无法行武力。若长久不用解药,毒性蔓延,身体便会衰竭,到了那时服用多少解药都无用,只能熬着,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别害怕,你只要听话,便不会克扣解药。‘刺客’自请效忠,洗脱罪名更不能靠一纸空谈。你说得再好听些,本殿也不会相信,为保万全才拿出这药丸。”
“用不用,全在你。”
药丸静静躺在她手心。
孟进笑笑:“能得殿下青睐,是孟进之幸。”说完便上前,毫不犹豫地拿起药丸吞下。
司徒迹收手,转眼对无心道:“先去用饭吧。”
净嬷嬷的事还要去处理。
“去前院待着,殿内还有侍女,你不要随意走动。做护卫的事情,晚些时候再议。”
司徒迹换了一套衣裙,比起朝服实在舒适多了。浅色的长袖上叠轻飘飘的白绸,发髻一支玉簪流苏,为避免过于简洁,腰上还配了条玉石链子,再就是身份令牌。说来也不过是寻常女子的打扮,配在司徒迹身上,却是美得不可方物。
只要再拿上......
“你在做什么?”司徒迹叫住他。
孟进在前院收拾,侧方种了几棵树,一旁还放置了几棵树苗。
“这小苗都蔫了,我正打算寻个地方尽快种下。”孟进如实道。
司徒迹看他还拿着小铲,心里疑虑消了些许。
“晚些时候再种。我现在要带出去。”
无心上前接过那几棵树苗,稳稳拿着,跟在司徒迹身后出了大门。
午时已过,永安宫应起身了,这会过去正好。
宫里小太监去主殿传话,司徒迹走进永安宫内,院里摆了一个木箱。
“皇兄,这是?”司徒迹问道。
司徒迎似乎并未休息,脸上疲惫更甚。院内一共就一个木箱子。
“皇妹来了?”司徒迎才注意到她,“这是净嬷嬷的遗物。刚刚收拾好,从贺麟殿搬来的。宫里不能拖久了,要尽快将嬷嬷后事处理好。”
“皇兄,你可知晓净嬷嬷来历、有何仇人?齐香那边,我已大体查清了,她不过是被人利用,借了她一双眼。此案还得从净嬷嬷这边入手。”
“皇妹真厉害,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就明白了这些。”司徒迎很高兴,开口便是夸赞。只是面上硬挤出的笑容,更显得人苦涩。
司徒迎道:“我只知净嬷嬷与母后同姓沈,是母后入宫时从沈氏一族带来的陪嫁嬷嬷,母后生下我后便让净嬷嬷看护,之后她一直随我同住在贺麟殿中。她为人随和,对待有过错的宫女侍卫也十分宽容,从未与人有过摩擦,倒不太可能有仇人吧。”
司徒迎回忆过往,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席卷而来。他再如何回想,仍对这案件百思不得其解。
“皇兄可查看过这些物品?”
“未曾。不过都是净嬷嬷从前穿戴的服饰用具一类,才提过来交给母后。”
“那,皇兄可曾见嬷嬷戴过玉佩?”
“玉佩?”司徒迎看向提木箱来的侍卫,那人立即答没有此类物件,司徒迎又道:“我只见过嬷嬷有个特别珍视的木匣,花纹很独特,我不曾打开过,不知里头是何物,只见嬷嬷常常拿起翻看。不过,它大小恰好能装下一枚玉佩。”
这时主殿出来一人,是纪琴。
“娘娘已起身,请两位殿下进去。”
入殿请安行了礼后,司徒迹注意到殿内物品少了许多,装饰的彩布、毛毯甚至屏风都撤了。
沈棠还是恹恹的:“净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回母后,已装箱提到殿外了。”
“她照顾你多年,你若有想留念的物品,先挑了留下吧。其他的,一律烧了给她带走。迹儿来此,可是查出什么了?”
“回娘娘,儿臣已找到洗清嫌疑的证据。”
无心将那树枝拿进殿内。
“齐香指证儿臣今晨拿了一物品离开景和宫。儿臣的确是拿了一物,便是这几颗小树苗,不过并非是今晨,而是昨晚宵禁之后。娘娘可提齐香来确认。”
沈棠挥手遣了几名侍卫出去,又问:“你拿这些树苗作甚?”
司徒迹道:“这些树苗,是从我母妃宫里所挖......儿臣,昨晚走时看见这几株长得有些杂乱,便顺手挖了。因儿臣寝殿外正好还有处空地,就带了回去,没想到今日会出事。”
那几棵树苗枝丫很少,基本只留有主干,捆在一起的确像是一个粗木棍。
司徒迹半抱着树苗,背对齐香,齐香眯着一看,恍然想起些什么,忙说:“回皇后娘娘!奴婢看见的就是这个!奴婢没有说谎!”
“可迹儿说,这是她昨晚离开时的样子,你却说是今晨。”沈棠再次看向司徒迹。
“娘娘,依儿臣之见,齐香应是昨晚就被歹人所挟。那歹人将她带到景和宫外,让见到儿臣离去。齐香身上的衣服便是证据,她曾说记得自己换了衣服,但现在这件,仍是昨日穿过的那一件,可见她其实没有换衣服。而儿臣离去后直到今晨之前,那歹人应该是又去挟了净嬷嬷,将她带至景和宫外杀害。”
司徒迹问:“齐香,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何时离开浣衣局的?”
齐香皱紧了脸,她想起来自己今晨扶着墙起身的画面。再之前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齐香不安地回道:“回殿下,奴婢,奴婢好像记不得了。”
不记得,那就说明她猜对了。
司徒迹道:“娘娘,齐香此状,也可证明她被人用了药物。儿臣便知晓一种迷香,闻之会令人昏睡,记忆不清。齐香极有可能是被人用了这迷香。”
“那便是这齐香被药性所迷时污蔑了你。”
齐香立即害怕地转向司徒迹:“殿下,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记得......”
司徒迹扫眼过去,齐香便噤了声。
“可为何那歹人要杀害净姑?”说到净姑之痛,沈棠话间都带了怒意。
“娘娘,这或许要从净嬷嬷遗物查起。另外,今晨经过从景和宫外的侍卫说,曾见到净嬷嬷手中有一物件,娘娘可有查过?”
殿中一片死寂。
沈棠心中震颤好一会,目光不自觉看向她的儿子,斟酌着开口:“迹儿,我相信你的能力,此事应该就如你所说,与你,与这宫婢都没有关系。不过,既已明晰查案方向,净姑是我的人,之后便由我来查吧。之前冤了你,听说,你父皇还搜了你的宫殿,你若觉得委屈了,想要些什么,我都可补偿你。”
“......多谢娘娘怜爱,儿臣是因自己之故卷入案中,且那歹人特意将地点选在景和宫外,必定另有缘由。儿臣所为既是为自己洗清冤屈,也是为儿臣母妃洗脱嫌疑,娘娘不必介怀。只是此事父皇已经知晓,儿臣若就此脱身,更不便向父皇交代。”
沈棠沉默几瞬,面上倒很为难,只说:“......迹儿是好孩子......但,那玉佩是我私物,此事我自会告知你父皇,不必担心了。”
司徒迹只得谢恩:“是,多谢娘娘。”
司徒迎旁观,察觉到气氛不对,便插了话头打开局面:“母后,儿臣想念净嬷嬷,正有一物想留作纪念的。”
司徒迎指了人出门将木盒抬进来,打开,最上层便是那记忆中的木匣。
“母后,儿臣想要此物......”
司徒迎话还未说完,却见沈棠脸色一变:“不行!......”
沈棠盯着那物:“将它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