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媒婆看向她手中的小像,两手一拍,“我就知道,这姑娘必定招夫人喜欢。”
云袖挑的是一个圆脸杏仁眼的可爱姑娘,瞧着就很活泼喜人。
别看人长得软萌,她腰间的佩刀可不是摆设。
“这姑娘是城东平安镖局杜镖头的女儿,他家除了兄弟四个,就她一个姑娘,爹娘宠得不得了。”
方媒婆讲起自己的专业,那是侃侃而谈,没了刚刚在肖肃面前的拘谨,“杜姑娘娘亲去世得早,自小由父亲哥哥教养,活得自在,性子也就活泼了些,不仅学了武艺,还经常跟着杜镖头走镖,所以……”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云袖。
云袖了然,她看着杜英英的小像,心神有些飘远。
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还整天喊打喊杀,多少有些招眼。
就像她,以女子之身经营四方楼,哪怕背后有肖肃震慑,悠悠众口也是堵不住。
方媒婆端详着云袖的神色,心中猜测,说不定这一下子,她能把老大难的两个主顾给撮合在一起。
说来这杜英英也是她职业生涯中的一大难题。
杜家非盛京本地人,三年前搬来城中后做起镖局生意,杜镖头信誉好,为人真诚,平安镖局的生意做得很是不错。
但一家子人没有关系没有根基,想要和城中高门联姻那是够不上,平头百姓家又觉得杜家姑娘太过刁蛮,不好管教。
杜镖头为她这个宝贝女儿操碎了心。
杜英英已经二十有一了,再不嫁出去就得成老姑娘了。
一年前杜镖头便找上她,想为自家女儿寻一门好亲。
这陆陆续续介绍了好些个都没能成功,眼看这人就要砸她手里,云袖的弟弟出现了!
方媒婆对这桩姻缘势在必得。
她继续说道,“那位杜姑娘我见过,也相处过几次,性格爽朗大方,是个能担事的主。并且,小姑娘习武身体好,年纪也比夫人弟弟大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指不定一进门就给夫人您添一个小侄子侄女呢。”
云袖一言不发,只听着对方把两人夸成天作之合,神仙眷侣,眼中涌出笑意,“借你吉言。”
添不舔丁的,这看缘分,但是云袖承认,她对这个杜英英颇有好感。
不过她说了不算,纪景才不是那种姐姐喜欢我就喜欢的乖弟弟。
思及此,云袖叹了一口气,“先安排他们两人见一面吧。”
成不成的,看天意吧。
“该是如此该是如此!”
方媒婆喜上眉梢,愿意见面就是还有机会,天可怜见,她之前介绍的人家一听杜姑娘家的情况就直接拒绝,连人都不带看的。
“事情安排好,你差人去四方楼给我传信即可,我会带阿景一同前往。”
“哎!”方媒婆得了准信,兴高采烈地出了门,准备立马去杜家磨一磨。
方媒婆走后,云袖没有立即离开,她独自在房间里盯着空空的手心,待了许久,久到城中灯火亮起,她才回到四方楼。
只是她一回到自己房间,刚点上烛火,房门就被粗鲁推开。
木门碰撞的声音十分响亮,她烹茶的手一抖,茶水全撒到地上。
“做什么这般着急?”云袖拿了一张帕子,不疾不徐将地上的水渍擦干,一丝不苟。
纪景看她面对自己云淡风轻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跪坐到她身边,粗鲁地从她手中抢过帕子,扔到一边,“这些小事有下人做,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
被抢了帕子的云袖看着空空的手,怔愣了一会,旋即才说道,“不过一点小事,你生什么气?”
她看着快气成河豚的便宜弟弟,十分无奈。
她时常在想,都说女子心思难猜,她这个成长期超长的弟弟,心思九曲十八弯,也不遑多让。
她这副无所谓的模样又把纪景点着了,他双手啪地拍在桌子上,腾地站起身,大声喝道,“你还问我为什么生气?”
他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看见旁边的凳子,只想一脚踹上去,复又想起这是姐姐的房间,伸出去的脚倏地收回来。
他转而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双手叉腰,涨红了脸。
云袖没有打断他,只是任由他发泄。
倏而,他手指着云袖,“你今天是不是找媒婆给我相亲去了?你是不是嫌我累赘,嫌我连累你?”
“你就想着把我随便交给谁了事,然后你就可以不管我了是不是?”
“我告诉你,我不成亲,你想都别想!”
几句话越说越重,声音连屋外打扫的下人都听见了。
纪景手指轻颤,声音洪亮却难掩他言语下的恐惧。
他一顿输出,倒把云袖给吓着了。
除了小时候不懂事闹过她几次,那件事后,他再没这般大声同她说话。
云袖见他红了眼眶,心中长叹,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懊悔。
是她疏忽了。
她以前竟从未察觉,纪景内心这般惶恐不安。
自纪爷爷去世后,他便只剩下她一个亲人,哪怕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些年磕磕绊绊也都一起扶持着走过来了。
他害怕失去亲人,害怕留下自己一个人,也是人之常情。
云袖起身走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坐到蒲团上。
“好了,别气了,”她将茶水递到他面前,“嗯?”
纪景吸了吸鼻子,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哼。”
“我没有想抛下你。”云袖先表明态度,当年她既然答应纪爷爷要好好看顾纪景,就不会轻易离他而去。
她会看着纪景成亲生子,看到他真正顶天立地,成为家中的顶梁柱。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弟弟,这是不会变的。”
纪景睁着还发红的眼睛,“你真的没有打算不管我?”
“我不会不管你的。”
“真的?”纪景半信半疑。
云袖点头,转而语气强硬,“但成亲之事没得商量,纪家只剩你一人,你该肩负起你的责任。”
在这件事情上,云袖绝对不会任由他胡来。
纪景得到承诺,心情好了些许,逆反心理又开始了,“我现在还不想成亲。”
他还没做好成家的准备。
家里有一个管天管地的姐姐就够了,再多了一个管教他的妻子,他好多事情都不能做了,这多难受?
“你想现在成亲人家还不乐意呢!”
云袖白了他一眼,“正儿八经想要结两姓之好的人家,流程从纳彩开始都得走个大半年,更何况你还没和人家姑娘见面,那姑娘都不一定看得上你!”
不是云袖泼自家弟弟冷水,纪景商户出生,士农工商商为贱,他除了有点钱,长得好看,人品还过得去,也没什么优点了。
要学识没学识,要武艺没武艺,没有抱负,他未来注定是只能在这四方楼里,当个门面掌柜,一眼望到头。
纪爷爷的指望,只能寄托在纪景的孩子身上,如果运气好,孩子读书有出息,纪家就能脱离商户,重回官场。
纪景才不在乎那个面都没见过的姑娘能不能看上他,他也乐得别人瞧不上他。
他起身,倨傲地抬起下巴,“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去见面的,到时候要是那姑娘嫌难堪,你可别怪我。”
说完,他不等云袖发作,拔腿就往外跑,差点撞上端着点心进门的芒种。
“芒种姐姐,对不起咯。”声音轻快活泼,听得云袖会心一笑。
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云袖捂着头,只觉得自己真的……
既想他无忧无虑,又想他快些长大担起家中重担。
她这老母亲的心啊……
婢女芒种手忙脚乱稳住差点掉地的托盘,嘟囔道,“少爷还真是……”
她将托盘放到云袖面前,“姑娘,这是我亲手做的新点心,你尝尝。”
云袖看着小巧好看的糕点,捏起一块,往嘴里一送,好吃得眉毛都要飞起。
她朝芒种比了个大拇指,“四方楼又有新品了。”
芒种见云袖喜欢,也高兴得很,两只眼睛笑得像两弯月牙。
姑娘喜欢,她明儿个多做些。
“今日有谁来见过阿景?”她找媒婆给纪景相亲之事虽不算隐秘,但也不至于就这么被纪景知道。
该不是有哪个好事的下人在背后嚼舌根子?
芒种回想了一下,“没有吧。”小东家一整天都被夫子拘着念书,没有谁……
她突然一拍脑门,想起来,“傍晚时,我看见肃王的侍卫阿照跟小东家在酒楼门口碰面了。”
“哼!他倒是有这闲心!”
云袖愤愤咬住嘴里的糕点,仿佛被下嘴的是肖肃那个喜欢从中作梗的幼稚鬼。
她不就是利用了他一下,至于这么小气?
“姑娘,那个……”芒种咬着下唇,眼神躲躲闪闪,意图十分明显。
云袖见她这副表情,“想说什么就说。”
“沈大人回来了,您知道吗?”芒种支支吾吾。
云袖点头,“知道,今日见过了。”
“在哪见的?他不是才回京吗?难道他厚着脸皮来找姑娘你?”芒种顿时慌了神,抓住云袖的手,“姑娘,你可不要再被他迷惑……他不值得。”
说着说着,芒种委屈得眼泪都掉下来。
她家姑娘怎么这般命苦……
云袖闻言却是笑了,另一只干净的手摸上芒种的脑袋,“我的好芒种,你这脑袋瓜子还是做做点心就好了,其他的别想太多。是我自己去见他的,不过也就远远见上一面,也没说话。”
她沉声道,“你放心,我心里明白得很,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那就好,我还以为……”芒种抹了抹眼泪,抽抽噎噎。
“以为我打算红杏出墙?”云袖笑着摸摸芒种的脑袋,笑意却没达眼底。
旁观者清,芒种这呆子都看得出来,沈风对她无情无义,她何必为难自己?
与此同时,云袖的房门又被粗暴推开,依旧是纪景。
“那个沈风回来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