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盛京,大雪时节。
“书青,平日叫你同我出门,你都推三阻四,今日这么冷竟然主动邀请与我出来喝茶,稀奇啊稀奇。”苏文元看着对面裹着披风不肯摘的清瘦书生,不住摇头。
明明最是怕冷,还非要出这趟门!
“朝廷新封的镇北将军回京,队伍已到城门口了。”
苏文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笑说,“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只有那诗词文章,难得还有这八卦心思。”
这沈风,离京三年,竟还有如此大的影响。
苏文元啧啧两声,眼睛朝街道上飘去,等着他们口中的镇北将军路过,好瞧上一眼。
柳书青无视好友的调笑,低着头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淡淡道:“我没想到,他会弃文从武,上阵杀敌。”
镇北将军沈风,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十八岁高中,外放任官不到三年便因政绩出色被调到陛下身边听差,深受信任。
当时他还只是一个生计都难以维持的穷书生,听着周遭人对这个状元郎的称颂之语,只觉着人怎么可以顺遂成这样?
出身名门,品貌出众,学识也是一等一,连做官都比别人厉害,升官升得比一般人都快,桩桩件件无一不令他艳羡。
许是过于顺遂,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让这位高高在上的状元郎狠狠地掉坑里。
他们学院的夫子每每提起,都还会感慨惋惜。
柳书青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这种沽名钓誉苟且偷生之辈,怎会舍得盛京的大好前程?必是想尽办法回来。”
苏文元并不掩饰自己对沈风的不屑,“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竟真给他封为将军,还将他召回京。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摇身一变就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你信?”
“不可妄言,”柳书青冷声道,“陛下仁善,最是爱惜人才,如今大梁四面楚歌,北狄南蛮虎视眈眈,朝中可用将才屈指可数。”一个能打胜战的将领可比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用得多。
“况且,北境大营主将卢胜久经战场,与文官素来不合,沈风能在他手下出头,想必是名副其实。”柳书青缓缓说道。
就是不知道,他如果知道那件事,会怎么想?
“说的也是。”苏文元朝外看去,没看到沈风的队伍,却撇见对面一对漂亮鸳鸯。
他眼睛一亮,激动地拍拍柳书青的手,“书青,快看对面!好戏好戏!”
柳书青不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那两人时顿时愣住,心口陡然提起来,看向云袖的眼神中满是担忧。
明月楼二楼,一男一女倚靠栏杆,似在谈笑。
男子长相清隽,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嘴角习惯挂着一抹笑。他身着玄色锦袍,衣领处用金丝绣着祥云纹,低调又显气质。
女子清丽动人,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能够看进人的心里。她长发挽起,头发上带着一只簪子,此外再无其他装饰。
若是有识货的行家,必定会发现这只簪子出自流云大师的手臂,世上只此一支。
“心情如何?”
明月楼上,肖肃靠在柱子上,望着远处慢慢接近的队伍,眼中充满戏谑。
旧情人相见,总是让人期待。
云袖白皙的小脸裹在蓝色的披风中,显得更加清瘦。她手中把玩着清晨才从院子里摘下的腊梅,假装不在意地嗅了嗅,眼睛却不自主望向曾经熟悉的身影。
这般远远看着,他瘦了,也黑了。
随着队伍缓缓行进,她眼中人的模样越发清晰。
北地的风冷冽,沈风原本白俊的脸糙了许多,脸上赫然有些皲裂,倒是给他添上几分俊爽英朗的气概。
云袖将心中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和现在的一对照,竟感觉陌生得好像两个人。
一个清明朗月,风度翩翩,一个目似寒潭,气势凌人。
她心中波澜迭起,面上却假装平静,“你是问我,即将面见旧相识的心情如何?还是问,见到当初全心全意伺候了两年的人,最后却弃我而去心情如何?”
“你觉得呢?”
“我觉得,该是我问王爷,你妾室曾经的面首回来了,你心情如何?”
肖肃被这般反问,难得一噎。
长乐街上,几匹高头大马缓缓朝永定门方向前行。
百姓夹道围观,看着最前头的男子议论纷纷。
“这个沈风,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状元郎沈风?”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还有脸回来?”
“陛下仁厚,立了大功便让他回来了呗。”
“那他还真是命好……”
沈风打马前行目视着前方,对叽叽喳喳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面露肃色的亲兵和十几个步兵精锐,队伍整齐划一,步伐一致,每走一步都散发出军队的肃杀之气。
云袖看着走到楼下的队伍,勾唇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抬手一掷,将手中的腊梅稳稳当当地扔到沈风怀中。
沈风接住从天而降的腊梅,怔愣住,有些恍惚。
在他最风光的那段日子,每每出行,总会胆大的小姑娘给他扔花。
后来……
后来再没有人会给他送花,不扔烂菜叶子臭鸡蛋已经是客气。
有段时间,他总觉得身上有一股洗脱不去的臭鸡蛋味。
只有一个人,会一遍遍送他鲜花,又一遍遍企图用花香的味道掩盖他心底的创伤。
除了那个人。
他捏住腊梅的手一紧,猛然抬头望去。
果然是她!
只是……
沈风扫到她身边的另外一人,瞳孔一缩,面色一冷,见过血的眼眸瞬间涌起一股杀意。
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那男人眼神中的挑衅毫不掩饰。
沈风紧紧拽着缰绳,眉峰紧促,脸色越发阴沉。
云袖靠在肖肃怀中,对上沈风吃人的眼神,秀眉一挑。
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走吧。”云袖唇角扬起,心情十分不错。
肖肃心领神会,不再看楼下的人,转身将人带走。
沈风看着人消失在眼前,辣手摧花,手中的腊梅被捏得簌簌掉落,只剩下枝干。
“继续前进。”
他冷着一张脸,将剩下的枝干塞到手中,紧紧握着,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眼中的神色无人看懂。
明月楼中,云袖一进门便将肖肃的手拿开,远离他。
肖肃看着空了的怀抱,只能感慨,“利用完便扔,你就这般对我?我可是你夫君!”
“夫君?王爷莫不是忘了,我只是你的妾室,连正儿八经的侧妃都不算。”
“你是在怪我没给你提身份?”肖肃冷笑一声,他早将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女子的嘴脸看得清清楚楚,“心上人一回来,你便要与我划清界线?”
云袖听到心上人三个字,心头陡然一跳。
她十三岁认识沈风,十年过去,这个人依旧霸占着她心尖上的位置,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连她自己都要夸自己痴情了。
“我可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还特意摘花送给他?你没有还特地跑来挑衅他?”
一说起沈风,她便是这种口是心非的模样,肖肃十分瞧不起。
每每这种时候,他只想扒掉她的面具,看看下面到底藏着怎样一张脸。
“难道你吃醋?”云袖反问。
她承认自己报复心强,就想让他看看,她过得十分不错,并没有因为他离开而要死不活。
若说要和肖肃分道扬镳,她暂时是没有这个打算。
肖肃在皇帝面前也算有几份信重,有他做靠山,四方楼才能更加安稳。
云袖不想和她继续聊沈风,转而问道,“让你帮忙找的人呢?”
“我还以为你见了情人忘了正事。”
他抬手示意让人进来。
很快,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老妇走进来,她手中捏着一张帕子,走起来一扭一扭,一举一动都在昭示着她的身份。
这是一位媒婆。
方媒婆也是第一次给这般大客户介绍对象。
传言,肃王对他这个妾室云夫人那是天上地下要星星不给月亮,若非她出身太低,早先又有不好传言,肃王只怕早把人提为王妃供着。
这次,这位云夫人要给她那不成器的弟弟相亲,她可得好好挑挑,促成这宗亲事。
只要让王爷夫人满意,她以后不都得生意兴隆,财运滚滚?
方媒婆心中暗自窃喜,面上却十分规矩。
她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王爷安,云夫人安。”
肖肃没有理会,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玉佩,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云袖看着方媒婆紧张的模样,立刻舒展脸色,挂上一副温和的表情,“方媒婆不必紧张,今日是我找你,你只管同我说。我要给我弟弟相人,不知方媒婆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方媒婆笑,“自是有几个合适的,只是……”
方媒婆低着头搅着手帕,语气支支吾吾,眼神却悄悄往肖肃那飘去。
云袖了然,转头看着身侧碍眼的人一眼,旋即问道,“你不进宫?”
大梁大败北狄,皇帝大喜,特地将沈风从北境大营召回,当面嘉奖。
今晚宫中该有凯旋宴,他不去?
肖肃冷笑一声,一双桃花眼斜眯着,眼神似乎要把云袖看个对穿。
这一声,将下首的方媒婆吓得差点跪下磕头。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甩袖走人,临到门口才开口,“下次再陪你玩这种把戏,我就是狗。”
说完,摔门走人。
方媒婆冷汗涔涔,只觉腿更软了。
云袖对肖肃的怒意却毫不在意。
他生气的时候多了去了,不差这一回。
她将方媒婆的模样看在眼里,语气不轻不重,却威胁十足,“想必方媒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方媒婆抬起帕子擦了擦汗,“这是自然,自然。”
都说肃王宠妾,这真真是真的呀!
门外还没走远的肖肃耳尖,闻言,嘴角勾出一丝玩味。
这狐假虎威的把戏,她最是擅长。
以前还会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现在是直接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肖肃嘴角噙着笑,晃晃悠悠离开明月楼,踏上前往皇宫的马车。
屋内,云袖满意点头,“那就说说看,都有哪些好人家的姑娘。”
适才方媒婆犹豫的模样,让她对此次的人选有了更高的期待。
肖肃好美人的名声盛京无人不知,从前他便会为喜欢的青楼姑娘一掷千金,对主动送上门的美女更是来者不拒,王府里的莺莺燕燕从来只多不少。
连方媒婆都这般忌惮,可见这形象多么深入人心。
但并不是所有的姑娘都想攀高枝,要是不小心被肖肃看上,那可真是有冤没处诉。
方媒婆从袖中掏出几张小像,双手递到云袖面前,“这几位都是按照您的要求挑的,家世清白,识文断字,性格强势,都是能够顶门立户的好姑娘。”
时人选妻子,一要贤惠恭顺,二要敬爱夫君,云袖却想给她弟弟找一个能管教夫婿,支撑门楣的姑娘。
原因无他,她弟弟纪景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若不找个厉害点的媳妇,这个小家怕是撑不起来。
虽说她可以一直帮他照应着四方楼,但是这终归是纪家的产业,早晚要交到他手中。
这些年,也幸好有肃王当靠山,还有长辈们留下的福荫照拂,否则她们姐弟俩在这虎狼窝的盛京,早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云袖将几位姑娘的小像细细看起来,最后挑中其中一张,问道,“这位姑娘,是何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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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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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