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学校的交流少之又少,大多时候都是姜宁主动靠过去,比如上课用摁压笔戳裴静的后背,顺手装个水,顺手把她捞起来去厕所,现在姜宁停止了这一切行为后,她又只能默默看着裴静的后背了。
教室里的喧哗声一刻也没停过,这种微妙的落差感也只停留在姜宁这片刻,很快她就和周围的人打打闹闹,试图又一次在人群中隐匿掉这份不安。
可人群终究会散。
放学后,教室只剩下她们两人收拾东西的声响,广播还没营业,裴静就先行拉上书包链子,用膝盖推近椅子,诚然一副收拾好的样子。
姜宁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张英语周报,明明材质、内容都和别的卷子那么不同,她几乎把桌肚里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找不到。
生活就这样,给了一个大嘴巴子后往下还得挨几顿揍,这揍得不痛不痒,就是惹得人心里烦躁。
“什么作业找不到了吗?。”
姜宁闷声应道:“没什么,不找了。”
她没执着于那份周报后,两人终于走出班级门口。
这会大部分学生都在食堂吃饭,走去校门口的这段小路没几个人,校园剩下空旷清冷,姜宁一改往日的话痨,低下头踢起碎石,她沉默下来后,秋日的凉意扑到裴静裸露的皮肤上有更深的趋势。
裴静手早早收到袖子里,她就这么隔着外套布料,用指尖很轻地拽了拽姜宁,关心道:“你不开心?”裴静单是从她三分钟没蹦出一个字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姜宁感受到拖拽,回头看了她一眼回道:“嗯。”
坦白来说,裴静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地说出自己的心情,这反而让她犹豫了几秒,推翻刚准备好的话。
“你…为什么不开心?”裴静很少关心别人,所以说出这种话还说的磕磕巴巴的。
姜宁走出小路,绕过学校著名景点假山,然后语重心长、心事重重地长叹了一大口气,长话短说道:“我和我爸彻底闹掰了。”
“那要来我家住么?”
饶是姜宁知道她这人对“收留她”这事有多没有原则,现在也不免被吓到,姜宁把被秋风吹起的碎发挽到耳后,缓缓对她说道:“裴静,这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没法再回去,赖上了那可就是剩下那小半个学期都要在你那了。我吃很多,晚上睡觉前也老是会吵着不让你睡,早上会像今早一样不想起,你妈妈或许会发现这事,所以你确定还要收留我么?”说完,姜宁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
她自然是害怕不想听见的答案,她脚步越来越快以此来掩饰不安,接着姜宁表现出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大手往后一挥:“没事啦,我已经申请了住宿,我爸也同意了,最快明天就能搬进去。”
裴静伸手抓住她的肩膀,面对姜宁敏感到想落荒而逃的话题,她从未那么执着地要给个答案。
“姜宁。”
姜宁没回头。
姜广实在电话里又呵斥了她一番,姜宁向来对这些话左耳听右耳出,但今天不知怎的偏偏听进了心里去,并且还总结出了一个自己不愿承认的事实,她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
在意识到裴静也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
如果不被需要,那么她也不想再她身上渴求更多的东西了。
密密麻麻的刺痛伏在姜宁的五脏六腑,往日那些掩饰的伎俩通通失效,她只觉得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在下沉。
裴静几乎所有安慰人的方式都是从姜宁这学来的,她想起了最初两人相识,沈雨涵来找她那会,她惶恐无措时,是姜宁温暖的掌心救了她。
她视线从姜宁的肩膀处往下滑,看见姜宁垂在一旁的手,裴静默默的蜷曲起指尖,紧张地掰了掰关节。
在静默的校园,她的心跳震如擂鼓,不得不像搁浅的鱼那样微微张开嘴,小口却贪婪地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她的手放上去姜宁手掌上的那一刻,传来的不是感官上的黏腻或干燥或什么别的,而是周围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远处保安吆喝她们快过来签名的声音重新灌入耳朵,开始感觉到风刮在脸上的生疼。
然后裴静更加坚定地握住了姜宁的手,渐渐用力,两人腕骨相触,在对上姜宁诧异视线的那一刻,她才继续往下说道:“姜宁,你知道我那小房间,只要你想来,你都是可以过来的对吧?”
裴静没正面回答问题,反而反问的语气来回答了。
保安不停用狐疑的目光打探迟迟未动的两人,姜宁松开她的手,最后一次在纸上写上两个人的名字。
出了校门口,姜宁仍自顾自继续往前走。
“姜宁,你还没回答我。”裴静对什么事情都很淡,现在却对这个答案格外的执着。
姜宁从出校门到现在一直都不肯看她,现在只见她抬起手,似乎用指尖剐蹭了一下眼角,这才回过头,答非所问道:“烤红薯那老板应该出摊了,我去给你挑皮最皱看起来最好吃的那个给你,好不好?”
姜宁笑了笑,心里却在不断恳求着。
拜托,别再继续问了。
我一直拖着你,你会累的。
不断有人经过她们身边,但这种明明处在现实世界,各个感官却迷离起来的感觉再一次降临到裴静身上。
她不明白深夜覆在她手腕说只有她了的姜宁,怎么忽然又不见了。
裴静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哪还做得不够好?
此刻她看明白了姜宁得避而不及,顺了她的意,轻声回答,语气是连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温柔:“好。”
“这次,我请你吃吧。”
第二天中午姜宁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好了。
趁着有出入的请假条,还在外面买了几大袋零食、奶茶,都分给了舍友吃。
寝室内一共四个人,除了姜宁,其他都是班里的前十,成绩很好,人也很好,姜宁来了后她们很热情地带她熟悉寝室环境,帮她一起铺好床,她有什么没弄明白的都会来帮忙。
睡觉前也都会其乐融融地聊一会天,大多都是在班里发生的趣事,大家挑起新一轮的话题,话题在变,不变的是话里话内都保持着礼貌且合适的距离。
这天晚上统一关灯后,姜宁躺在床上,听着细碎的谈话声酝酿着睡意,她很困,但仍在细细思索着这些天发生的变化,没有了裴静坐在书桌前打下的阴影,准时准点从楼下传来拉下铁闸的声音也没有了,关于在裴静房间发生的一切骤然像泡沫那样溜走。
寝室里的人都洗簌完,耳边变得更为安静,她沉入睡梦前,手指动了动,想抓住点什么,以前会不经意碰到裴静硬朗的手臂线条,又或者是柔软的指尖。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
她什么也抓不住。
与此同时,裴静时隔几天再一次拨打了李景俊的电话,审再难开口的犯人,这会也该审完了吧?
意料之外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李景俊似乎很疲惫,声音都带着不可忽视的沙哑:“喂?”接下这通电话只是职业的下意识反应,他一秒没等到回复才正儿八经看了下来电人,然后走了几步,在外找了片安静的空地才继续开口,“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裴静看见反光的窗户上自己的样子,拧着眉,脸色实在谈不上多好看:“李队,良仔抓到后,事情办妥了吗?”
嚯——
要不是刚看了眼来电人,听见这口气、这话还以为是领导发话呢。
李景俊从抽出烟盒,打开拿出一支咬在嘴里,点燃后,整个人松懈下来,长腿支着,思绪跟着寥寥袅袅炊烟放长放远,想起了那天跟踪范思意,无意中抓到了和画像极为相似的良仔,更详细的信息采集下确定了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审讯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从几年前的绑架一案为突破口进行询问,一上来先礼貌地问候了一遍他的家人,试图从中突破心理防线,但良仔常年走在钢索里讨生活,一般的审讯手段还真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死磕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司机。
当年由于有人报案说家人失踪,警方便顺着监控找到了事发地点,去到时在地下室找到了一具尸体。
当时距离报案人所说的失踪时间已经过了两天,夏天尸体溶解速度愈加快速,尸体呈现暗绿色,蛆虫贪婪地在吸取最后的养分,腹部的隆起清晰可见。
经过法医检验,致命伤是脖子上呈水平走向不均匀的深紫色勒痕。
抛在荒郊野岭的绳索、与死亡时间相差无几走出的嫌疑人一一进行检验,很快就锁定了凶手,立刻进行逮捕。
案是结了,可凶手交代的作案动机非常牵强,经过裴静这么一说,这起绑架多人的案件显然被伪装成了故意杀人案,而凶手则另有其人,现在在牢里蹲的不过是替罪羊。
——筛选了发生过类似情况的案件,无一都发现了良仔的身影,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裴静耐心有限,等了好一会都只能听见呼呼风声,不禁催促道:“到底怎么样了?”
李景俊草草和她说了绑架案的事。
“我问的是姓范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裴静语气充满不耐烦,李景俊在警局干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搞不清这次谈话的重点,绝对是兜着弯遛她呢。
李景俊挑高眉头,声音拔高道:“等把那帮兔崽子抓了,你还怕你范阿姨不会掉马啊?”
“那就是说,你现在,目前并没有从良仔那审出什么是吗?少拿你那套糊弄犯人的来应付我行么?我冒着被报复的风险给你提供线索,那我的事呢?你就是这么来办事的?”裴静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她以为这事很快就结束了。
李景俊烦躁地揉了下头发:“不是,我也想帮你啊。你那范阿姨没犯事,一良好公民的**权我要侵犯了不成犯罪了么?我那几天一有空就去你说的那地蹲她,她就唯一和良仔见了一面。我在审讯的时候问过良仔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人不招啊,又搬出司机老板那套。”
“你别急,警方也蹲了好几年这案子了,现在抓到重要嫌疑人,要破那也是时间问题…”
裴静忍不住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李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等的,等着等着就晚了。”
等她在姜广实面前取得更多信任,让不喜欢她的姜宁过的更艰难?
还是等她实施犯罪,把姜宁家的钱骗光?
烟许久没抽,一截长长的烟灰掉在了手上,李景俊很轻地啧了一声,分不清是对自己说错话的不满,还是局里局外都是死局的烦躁。
“你这些天跟踪她,她除了会去我和你说的那个地方,还去哪了?”裴静试图找别的突破口。
李景俊答道:“她在幸福路那边租了个房子,偶尔还会去渝河散散步。”
“哪?”
“渝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