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始终会来,或许是因为想和那位范阿姨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成功积攒的怒气,也有可能是一向乐于出演乖女儿角色的姜宁懒的配合,总之就这么爆发了。
她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身后是终于甩开的亲情包袱,刚好有一辆挂着空车的出租车驶过,她拦了下来。
“去哪?”司机问。
姜宁其实有很多地方可以去,24小时全开的便利店、自习室都能去,待一个晚上,就穿着这薄外套也冻不坏。
她搓了搓手,低头朝掌心呼出一口热气,报了裴静家的地址,她知道她现在更需要什么。
再一次站在裴静家门口时,她才意识到这次冲动是真冲动了,现在临近十二点,裴静应该早睡了,没有礼貌敲门这事她也干不出来。
姜宁靠着门蹲了下来,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直没修,仅有的手机屏幕冷光反射到她拧着眉的脸上,多了几分无以言喻的冷淡。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心情不好那就找狐朋狗友,撒点钱,找点乐子,在无数花花绿绿的灯光下麻痹掉痛觉的神经,最后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和司机大谈人生、哲学,嘴巴不停,脑子就不会乱想。
现在的姜宁只想身后的门下一秒听见她的心声打开。
她给裴静发了条消息,问她睡了没,随即就伸长胳膊,垂着脑袋,摁灭手机屏幕,任由新一轮的黑暗拂过自己。
其实裴静没回才是正常,她熟悉她的生物钟,今天是周日,作业指定早早做完,八点档的狗血连续剧在十点就走向尾声,随后洗漱不过半个小时,现在正睡得香呢。
刚安慰完自己,手机就亮了起来。
姜宁有点不敢看。
她怕意料之内的失望会来。
姜宁微微抬起头,盯着对面铁门的反光处,经过几秒的思想斗争,一鼓作气屈起胳膊,把手机放在眼前打开看消息。
[梁煜:急急如令,周末作业做完没?答案发我一份。]
[酸奶:靠,别烦我。]
饶是很少说这类发泄情绪词汇的姜宁这下也忍不住了。
大半夜的问什么作业啊,服了。
姜宁蹲了几分钟腿就麻掉了,等不到回复也在情理之内,毕竟哪个脑子正常的会凌晨跑人家家门口。
她往下走,腿酸麻的滋味一路烧到脑神经,让她不得不剁了剁脚缓和,她边走边心里盘算着去肯德基买点吃的,刚好过夜也不错。
有时生活还就偏偏应了阿甘正传里的那句,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
身后的门打开一条小缝,倒影在地上的光亮让姜宁下意识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安静的楼道内相触那一刻,姜宁心漏了半拍,一路憋过来的气,打在胸腔的死结,忽然就被解开了。
从不被人关心到任人摆布的人生,一切的不满,好像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唯一真切的只有眼前的人和为她敞开的那扇门。
“你…”裴静明显刚睡醒,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好像凭着本能说了一个字,然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门开后,风吹着冷意进门,她有些懵,下意识转过身想先倒杯温水给姜宁,但手腕马上被大步流星走上来的姜宁拉住了。
交错的身影倒映在破败的墙壁上,姜宁身上的味道同步悄然笼罩住裴静。
姜宁的大腿刚麻过一阵,情绪一激动又开始泛痛,她想再走近一点,整个人却脱力几乎半跪在地,脑袋抵在了裴静冷白的手腕上。
夜很静,姜宁的心却像涨潮般澎湃,她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裴静都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捧住她那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心,她只知道在裴静转身的那一刻,姜宁只觉得又要回到刚才那无尽的黑中。
姜宁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拜托别走。”
“我只有你了。”
-
早上醒来,裴静昏昏沉沉把手伸到床头关掉闹钟,本想再眯一会恍然间感受到旁边温热的呼吸,马上就清醒了。
窗户还保留着半开的习惯,晨曦间微凉的风和耳侧的温度交织,仿佛都在提醒着她,昨晚再一次向她展示脆弱不堪,渴求她别走的姜宁从来就存在,现在变得更强烈了。
一方面来路不明的范阿姨和姜广实确实很让人讨厌,当裴静侧过身,醒来时能看见姜宁安静的睡颜,感受到强烈的被需要时,她却产生了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
想法只闪过几秒,很快就被她以极强的自制力压了回去。
清晨独属于裴静的温存只弥留一会,很快姜宁就把手搭到眼睛那,醒了。
裴静赶紧别过眼,轻咳了几声,想看下几点,她从来没感觉时间过的这么快,明明只是看了一会姜宁,现在离上早自习只剩半个多小时。
裴静从没那么晚到教室过,拍了拍姜宁催促道:“要迟到了,快起来。”
她扯着半梦半醒的姜宁起床,姜宁困得慌,抱着扯她的那个胳膊支起身体,跌跌撞撞闭着眼跟着裴静走。
像个小树懒。
来到卫生间后,裴静还要一边忍着姜宁不停在她胳膊蹭的瘙痒,一边给她挤牙膏。
“别闹,真要迟到了。”裴静把装好水一次性纸杯和牙刷递过去。
姜宁半眯着眼接过,然后从靠在裴静那改为支着门缝,草草洗漱完,往脸上泼了把冰凉的水才彻底醒过来。
裴静还含着最后一口漱口水,抬起眼看镜子,姜宁洗完脸后,肉眼可见精神了不少,开始给自己梳一个快高到天上去的马尾,指尖没入发梢又穿出,不过几秒就弄好了。
她扯紧发圈,对裴静笑了笑,问她好不好看。
裴静咽下口中的东西,正想回答,喉咙那清凉的薄荷几乎是瞬间就让她意识到不对劲,立马弯下腰扣起了喉咙。
“怎么了怎么了?”
裴静几番抠喉都无法弄出来,只能一脸无奈,打开水龙头冲掉指尖的湿润:“我把漱口水吞下去了。”
姜宁看着裴静一路上拿起水杯,喝了n次水,肚子都快喝撑了。
“裴静,你别继续喝你那水了,这不挺好的吗?别人和你说话都一阵薄荷味呢。”
裴静顿了顿,放下保温杯:“薄荷味呛,不上不下的难受。”
姜宁支招道:“等会去买个肉包,味就盖过去了。”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昨天晚上怎么突然开门了?”
昨晚姜宁想的没错,裴静确实已经睡了,但睡的不是很踏实,夜晚夏日的噪声消失后,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都变得很响,更何况她特意加大了手机的音量。
她刚迷糊醒来就听见门口传来细微窸窣的动静,她看着姜宁发来的消息,敏锐的直觉下她去把门打开了。
“刚好醒来想去厕所,听见门口有声音就去开了。”
“哦…那你以后可别这样了,万一是坏人呢?”
两人迎着晨曦,说些有的没的,很快就到了学校。
姜宁说到做到,早自习下课后就来到了办公室和老黄说住宿的事。
老黄座位上有颗绿箩,长的蓬勃茂盛,他还有工作没完成,一时间没搭理姜宁,她就掐着上边的叶子一边玩一边问:“老师,现在还可以办理住宿吗?”
才掐到个尖尖,就被眼神警告了,她赶紧收回手,笑眯眯地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老黄作为班主任,自然也是要关心一下班里的同学,即使这人刚想亲手掐死他精心养的植物:“怎么突然要住宿?”
“就觉得这样更能安心学习,我在家定力不足,还是在学校好好上个晚自习比较好。”
老黄瞥了她一眼,开始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咱班目前女生寝室还有个床位空着,你和你家人说了这事了吗?他们同意吗?”
“同意的。”
吧。
“好,那我等会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然后你填个申请住宿的单子,晚上拿回去给他们签名。”
这流程比她想的麻烦,昨晚不欢而散,她单方面通知的姜广实她要住宿,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那我先给我爸说一下吧。”
老黄说行,你通知完我再打也不迟。
办公室有提供给学生打电话的座机,姜宁习惯打电话时干点什么,桌子空落落,只能卷电话线,间隙刚好能容下食指,她蜷曲起关节,不同的场景、类似的动作很快唤起了某段回忆。
她在也曾这样把玩过裴静的头发。
姜宁摁下号码的手停了下来,心底涌出像柠檬茶放久后喝到底时的酸涩。
直至这一刻,她回头才猛然发现蜗居在裴静那一角安然天地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周内她会在学校住宿,周末回奶奶家,陈朝霞虽然不像姜广实那么尽心尽责,但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在外面过夜。
变数总是如此猝不及防,让人留下许多遗憾。
她正对着办公室的窗户,忽然眉眼一动。
裴静从外面走过来,她下意识想躲,三两下往后靠在墙上,也不管电话线已经绷直到快断掉。
裴静径直走向王大头的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的,一副虚心的样子向老师询问着解题思路,没听几句好像就懂了。
又一个人走了出去。
前后不过几分钟,姜宁心里那股冒泡的酸劲越来越强烈。
她一个人在这矫情什么呢?
裴静从来就不需要她,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一直都是自己在依赖她。
一直都是她在给她添麻烦,现在这个麻烦没了。
挺好的。
她终于下定决心,摁下拨打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