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弥漫》 第1章 突破历史最高纪录 混乱的谈话声,刺鼻的味道,眼睛被粗劣到发硬的布料紧紧裹着,被捆绑到发麻的双手都在攫取她的呼吸,面临未知的恐惧让她的心跳都要蹦出喉咙,不只是快,剧烈跳动下直逼胸腔的颤抖,像在撞击牢笼的凶猛野兽。 一阵剧烈的颠簸,一声“到了”,她被人粗暴地推下车。 接着是绳子被短暂地解开,带来的希望下一秒就被狠狠地扼杀了,她被更坚固的麻绳绑在了凳子上,这次不仅是手,还有双脚。 痛苦,害怕,恐惧几种极端的情绪堆积在她的神经末梢,在听见旁边女人尖叫声时达到了顶峰。 但比这更让她害怕的是忽然,就在一瞬间,尖叫声截然而止。 裴静冷汗早已打湿后背,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她能感受到眼角也淌出了泪,视觉被遮住,耳朵变得极其灵敏,那人渐渐往她的方向走。 她希望那人能大发慈悲拿开塞在她嘴里的东西,她想问你们是谁,想尖叫,想把胸腔漫天的恐惧都泄出来。 但那人只是经过了她的身边。 带来些许安全感的风扇声在秋风四起的晚上消失了,无边无际的安静下,耳边倏忽传来楼下摩托车飞驰而过的怒吼,酒鬼们互相猜拳的骂声,让裴静猛的睁开眼,意识缓慢回笼。 梦魇的每一刻开始无意识回放,画面清晰、恐惧再一次直逼心脏,没开灯的房间,眼前的一切都像极了被布料蒙住时的景象,那么黑,那么…没有尽头。 她强迫自己动一动,翻了个身,窗户向来习惯开着,秋天将近,凉爽的风吹进来让她脱离梦魇初始那天的闷热。 又到整点,时钟闪烁了几秒。 四点。 有进步,比上次睡得久点了,她起来推开一旁的抽屉,拿出一张纸,尽力回想梦结束的那一刹闪过的人脸,在纸上画了起来。 最后抵不过后脑勺那一阵阵麻疼,画了十几分钟就不得不躺回床,昏昏沉沉睡了个回笼觉,起床后洗漱完就接到了她妈章怡的电话。 章怡因为老毛病腰伤住院了,这通电话是每天的例行问候。 她走到玄关,一边把手机夹在胳膊和耳朵间隙,一边急急忙忙把鞋套上。 “嗯,早餐等会就去买。” “昨天晚饭?忘记吃的什么了,反正没点外卖。” “好,不说了我上学去了,你好好休息。” 电话聊完,鞋带也弄好了。 她很快下了楼,站在热气蒸腾的包子铺前,小脸被蒸的红扑扑的,“阿姨,一个肉包,一杯豆浆。” 才站了半分钟,过高的温度就开始炙烤着发疼的脑袋,她退后半步才接过早餐,把钱付了后匆匆赶往学校。 脚步走的比刚才还要急。 但无奈那些买早餐的街坊邻居仗着人多,气势也足,闲言碎语没长眼,硬是随风钻进了耳朵里。 有说她爸是不是跟别的女人跑了,好几年都没看见人。 还有的说以前挺文静、有礼貌的的一个小女孩,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招呼也不打,话也不说半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哑巴呢。 脑袋还在持续地被无形的针扎,愈发快的脚步下,呼吸都沉重了不少,她憋着一口气,直到走进校园,乃至走到座位上,她才得以停下来缓和几下呼吸。 新学期换了座位,现在的座位靠窗边,窗外是一片朦胧的雾气,她温吞地吃着肉包,只有她一个人的教室安静得不像话,手脚也不再那么紧绷。 她和梦魇像是存在着某种畸形的寄生关系,一方面会因为它睡不好,经常提不起劲,另一方面又得依靠它才能见到好几年没见的爸。 不过后者出现概率少之又少。 乱糟糟的想法在教室里进来人后强行放下,一天的学习开始了。 开始的还有换了新座位后崭新的一切。 崭新的…关系。 姜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进教室听见低语的读书声,第二个哈欠又隆重登场了。 “早啊。” 裴静听见声,微微抬起头,姜宁松松垮垮地拖着步子走过来,以为她没听见,又笑眯眯地重复了一次,“古德莫宁。” 她紧了紧拿笔的手,然后又扶了下眼镜,在确定她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确认这句话是和自己说的后,才准备回应。 但姜宁丝毫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大步流星地“咻”得一下就凑到她旁边,不解地看着她桌上的试卷。 “这是周末作业?我怎么没印象?不是吧,我又漏做了?” 姜宁恨不得仰天长啸,好不容易因为踏上这座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提起了学习的劲头,这就…要退下了? 作业都没听明白是怎么个事。 “不是周末作业,我自己买的试卷。”裴静解释道。 姜宁向她投去一眼,这一眼足足看了半分钟,眼神从难以置信转到了赞叹,接着很缓慢又无比坚定地竖起了大拇指。 牛啊,在她被周末作业压垮得直不起腰,她居然还有心思买额外的试卷。 姜宁确认完自己并没有犯漏掉作业地低级错误后,心情愉悦地回了座位。 “我操,姜宁,你吓死我了,走路跟个鬼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梁煜刚和人要完周末作业的答案,一扭过头冷不丁地被她吓了一跳。 姜宁这会刚把书包扔到座位,不客气地扭过头说道:“你聋了,改天去看看耳朵。” 三十六个字。 “周末作业还没做完呢?你加油啊,我补觉去了。” 五十四个字。 裴静假装做题,实则在默默数着姜宁说了多少话,换了新座位后,她就发现姜宁话很密,于是便无聊做起了这件事。 是的,无聊。 除了姜宁一早上的问候,几乎不会有人再和她说话。 姜宁说话时口齿清晰,音调抑扬顿挫,数起来不费劲,还能很好的消磨时间。 据不完全统计,姜宁昨天说了三千零六个字,而今天是…两千八百个字。 裴静一边收拾作业,一边想着这几天她说话怎么越来越少了? 这会放学后,就剩下几个走读生在收拾东西,她不动声色地往后看了姜宁一眼,然后愣了愣。 姜宁早就收拾完书包,站在自己的座位,抱着胳膊,视线竟然直接就和她偷看的目光对上了,俨然一副等她的样子。 不对。 姜宁怎么会等她? “收拾好啦?”姜宁接下来的话无疑给她的问题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裴静僵着身体把头扭了回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有些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暗自数数被她知道了,有时候她太久没说话就这样,容易把脑子里的东西一溜烟说了出来。 姜宁把书包挎在背后,走到了她座位旁边,“我有点事想和你说,我们一起走出校门可以么?” 噢,没有被发现。 一般这种奇怪的事,说出口了也很难被发现吧。 “可以。” 裴静马上就把书、试卷都堆在一块一股脑地塞进书包,站起来就要走。 “你别急,慢慢收。”姜宁笑了笑,“可别把作业落下了,我再等一会也没事。” 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话,明明姜宁也是这样对待她身边任何一个人的。 但就是如此平常的方式,对于裴静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情了。 她忍着头疼的脑袋,试图把绷紧的嘴角放松下来,和姜宁常用的表情那样微微勾起嘴角,但还是不行。 太奇怪了。 好在姜宁见她没想着继续收拾,就先往前走了,没发现她这点不自在。 裴静想不到姜宁有会和她说什么事情。 和那些班级里无聊的人一样,来求证流言蜚语的真实性? 虽然清楚好奇是人类的共性,但莫名的她就是不希望姜宁和他们一样。 “裴静,你今天写的那套试卷叫什么啊?” 走到楼下,姜宁终于踩碎了裴静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的想法太过极端,以至于碰到这么个单纯的问题,都一下没反应过来。 “什么?” “嗯…”姜宁挠了挠头,“这个是属于什么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不能往外传吗?” “不是,我刚走神了没听清你的话。”裴静忽然就有些哭笑不得,学习这事也没那么敏感吧。 姜宁察觉到这并不是什么机密后,松了一口气,“就是你今天写的那套试卷,我也想买一套,我上次去书店都给我挑花眼了。对了,我这几十分的数学适合做这卷子不?” “多少分?”裴静以为自己听错。 姜宁开口,没带任何不好意思,“就几十分啊,要说个准确的数的话,那就说个历史最高纪录吧,五十五分。” “叔,我们是走读生,签个字出去。”这会她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姜宁把两个人的字都签好才递给保安。 裴静在后面看了一眼签字表,发现姜宁签了自己的名字才继续往外走。 “那是培优的试卷,不适合你,改天我找几本基础的练习题给你吧。”话顺着就说了出口,裴静才意识到自己主动建立了下一次联系。 就像悬而未决将要掉下的桥,被她不小心翘了一角上来。 姜宁停下脚步,迎着黄昏细碎的光,猝然转过身,她刚把碎发弄到耳后,一张五官极其优越的脸撞进裴静的视线,好看的让她不自觉愣了神。 更加令她吃惊的在下面。 姜宁托了托下巴,说道:“要不…你…来我家…” 裴静微微昂起头,等待她的下文。 “帮我突破一下数学最高纪录?” 裴静以为她会问无聊的问题,以为两人的关系如同悬而未决即将掉下去的桥,却被姜宁稳稳地托举起来。 第2章 生活开始掀起层层涟漪 那天姜宁说完事后,裴静说考虑几天。 姜宁给的课时费很多,这笔钱可以帮她解决很多问题,所以具体要考虑什么,裴静也不是很清楚,她只是不停在设想去或不去生活会发生的诸多变化。 变化。 一个平静久了的人会害怕的词。 老小区电路也老,声控灯不好使,天还未完全暗下来,但楼道的窗户被广告贴满,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裴静家住顶楼,她是高度近视,散光也严重,看不太清阶梯只能边走边用力跺脚,终于到了,她稳了稳呼吸才拿出钥匙开门,一如往常,厨房漏水的水龙头声音清晰回荡。 “啪” 开了灯,空无一人的房子不再昏暗,却依旧空旷。 她脱好鞋,摘掉耳机,书包一下丢到沙发上,正准备去厨房弄点吃的,吃完后写作业,然后睡觉,这就是她一天雷打不动的日常。 后知后觉,今天和往常不那么一样,说考虑几天,也不好再继续耽搁,她想就在今天做好决定。 她先回到房间,从枕头下抽出手机,准备通过姜宁的好友申请。 在二手网站买的手机,有点卡顿,缓冲的时候她顺势躺到到床上,脚也搭了上去,手机直直举到眼前,过了半分钟,终于加载出来。 点了同意,习惯性点开个人信息,姜宁的微信名叫酸奶,在学校听过这是她家小狗的名字,头像是一只小猫站在一堆书前,她放大才能看清上边的文字:今天不学习,明天变垃圾。 朋友圈一滑而下都是她的生活照片,一下定位到外地旅游,下一条则是和她的狗狗的合照,还有晒她投球的照片。 总之挺丰富的。 看完后,她重新点开聊天界面,还没等她发消息,姜宁就弹了好几条过来。 [酸奶::)] [酸奶:hi] [酸奶:前桌,吃饭了吗?] [J:没。] [酸奶:好巧啊,我也还没吃。] [酸奶:你不饿吗?我看你中午好像也没怎么吃。] 中午? 姜宁在关注自己? [J:不饿。] 裴静转了一圈手机,回到原位,敲出自己的决定。 [J:请问你上次说的补习数学,还需要吗?] [酸奶:要要要!你今晚就可以来么?我家在这,我给你发个定位。] [酸奶:你几点来呀?六点半可以不?] [J:好。] 姜宁很快就发来了定位。 裴静点开她家的地址,导航显示走路十五分钟就能到,不太费时,默默松了口气。 她去洗了把脸,昨天没怎么做梦,睡得还算安稳,但这些天的熬夜让她看上去精气神还是差点意思。 裴静随便吃了个泡面,就循着定位找到她家,她来过这儿,周末偶尔会帮沈叔叔的饭馆送外卖,一单赚的钱少的可怜,只有几块钱,现在饭馆生意惨淡,她已经很久没去了。 小区门口刚好有人出去,她进来后,找到楼栋,需要人脸识别才能进,等了一会,没人出来,裴静照着她给的门牌号输入,拨通了电话,她还没出声,门“咔哒”开了。 …不看一眼么? 姜宁家在二十层,电梯攀爬的速度和裴静爬上她家一楼的速度相差无几。 前者会有强烈的失重感,后者则是暂且安稳的呼吸。 她在门前站定,做足心理准备,敲门。 门开后,一个穿着碎花围裙的女人站在玄关处,一脸慈祥和她打招呼:“你就是姜宁说的那个家教同学吧?快进来吧。” “阿姨,你好。我叫裴静。”裴静礼貌性笑了笑。 “好咧好咧,小静,我姓张,你叫我张姨就行。”张姨从门口处拿出一双白色的拖鞋,“拖鞋你就换这双吧,姜宁刚打完球在换衣服呢,你等她一会啊。” 张姨一边脱下围裙一边朝里催促道:“姜宁,你家教老师来了!那我就先回家去了啊,那饭菜都给你做好了,今天有你最爱吃的香辣风爪!” 裴静眨了眨眼,才察觉她刚才的自我介绍有些奇怪,并未提及她在这里充当什么角色,刚开始以为是她妈妈,现在看来应该是做饭阿姨。 “好,知道了!” “麻烦你叫她等我几分钟。” 张姨冲她笑了笑,说道:“她很快就好。” 裴静点了点头,换好鞋后错开身体,方便她进去,关门声响起,她往客厅走了几步。 整面的落地窗,客厅面朝西边,高层夕阳余晖倒影在干净如明镜的大理石地板上,昏黄柔和的光线映照在奶白色的家具,整洁明亮的空间让人感到舒心,她扯着书包肩带又往里走了几步,目光投向散发饭菜香味的餐桌。 除了刚才张姨提到的香辣鸡爪,还有一个青菜,明显是一个人的份量。 姜宁在房间,一脚挡着跃跃欲试想要逃出去的酸奶,出来后迅速关上房门,刚站直身就看见裴静瘦小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似乎整个人都被融了进去。 “你来啦。” 裴静听见声音,回过头,“嗯。” “我们在哪上课?” 姜宁思考了几秒,带她去了书房。 裴静走在她后面还没走几步,姜宁才想起书房就一把电竞椅,她草草收拾着桌面,叫裴静麻烦去搬一下餐椅。 裴静应了声好,很快把椅子搬了过来,放下时因为力气小,一下子脱力,不小心擦了遍椅背,薄薄的一阵灰尘粘上了她的掌心。 一人份的饭菜,落灰的餐椅,看来姜宁时常一个人吃饭。 这点认知并未在裴静脑海停留太久,她没心思嘘寒问暖,拿钱办事是她在这里的原因。 姜宁把一堆游戏机、投影仪、几个手表都挪到一旁,就正襟危坐地坐了下来。 两人一起拿出今天的作业。 姜宁乖乖坐好,黑笔抵在亮堂的额头上,绞尽脑汁五分钟,历尽千辛万苦把第一题选择题写完了。 第一题集合知识点,裴静看了眼答案,是对的,于是开始谢天谢地,还有的救。 第二题也不难,是复数的题。 这次姜宁一看就不会,三秒钟做出来,草稿没写,看上去像随便蒙的。 蒙对也很棒,考运不错,裴静此时想。 “前桌,我可以问你个问题么?” 遇到不会的还会主动提问,起码学习态度还算可以。 这次裴静不再面无表情,雇佣关系,情绪价值也是需要的,她露出非常欣慰的笑容,饱含了对姜宁学习态度终于端正起来的认可,“你问。” “你妈妈是不是生病了呀?” 裴静眯了下眼,她记得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事。 “哦,我不小心看见你桌上有医院的单子。” 原来如此。 “好多了,应该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姜宁觉得继续聊下去有戏,赶忙凑近问道:“你妈妈怎么了?不严重吧?” 即使开了空调,姜宁还是觉得热,她把头发扎的高高的,露出白净的脸,几根碎发安安静静呆在脸颊处,朱唇皓齿,一只手一直撑着脸,凑近了点后,弯弯的柳眉下满眼真挚更为关切。 按道理说,没理由有人会不被她带着走,但裴静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原因,答非所问,一字一句和她说道:“姜宁,你要是不想做题就直说。” 还不想学习就变垃圾,看来她只是口头喊喊,想学习的魂硬是一点都没看见。 姜宁也没有被揭穿的窘迫,而是淡淡地看着她,过了几秒,笑出声,肩膀微微抖动,弯弯的眼睛像月牙。 笑声裴静是再熟悉不过的低低吟吟,像极了透明珠帘相互碰撞的声响,带着几丝无以言说的空旷,换座位后,她常听见。 “不是,你怎么和王大头说一样的话啊!而且你知道你现在这幅样子和老王有多像吗!!” 老王,她们班数学老师。 裴静附和性假笑了几声,催促道:“快做吧,这几题选择题做完我给你讲一下。” 当姜宁费劲脑细胞把选择题终于做完,时间早就过去了一大半。 或许是来自学霸的注视太过炙热,又或许是常年不太管她的老爹突然对她极度偏科的数学上了心,总之姜宁还算配合,题目关键词会圈,会根据题意尽力思考下一步。 裴静悬着的心稍稍落回去了点,错的题目很多,细细讲解完,正打算接着让姜宁写题,一看时间,一个半小时到了。 裴静停下笔,收拾好书包就准备离开。 姜宁在关掉闹钟后就趴在桌上玩起了手机,玩的心不在焉,余光在观察裴静。 “怎么了?”裴静问。 姜宁得到注意,马上就把背挺直了,“没事,你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裴静从书房走了出去。 如果她回头,就会看见姜宁一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眸露出了点羡慕的眼神。 裴静好像总是一个人。 门被关上,她才起身走到餐桌,一口一口吃着冷掉的饭菜,偏了头看了眼主卧,那里已经好几天没亮起过灯。 每次夜晚来临,孤单就会一点一点侵蚀掉她,今天因为裴静的存在,显然孤单会来的晚些。 她很羡慕裴静总是一个人。 一个人很安静地呆着,好像从来都看不见那些探究的目光,听不见别人偶尔的嘲讽。 姜宁总是害怕自己一个人。 酸奶被关在房间后似乎睡了一会,现在不满地扒拉门想出来,它会开门,但没指令它不会那样做。 “出来吧。” 空荡荡的屋子,声音不需要太大也能传进房间。 酸奶哒哒地跑过来,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饭桌上的饭菜。 “哎,no,不能吃。” 酸奶假装听不懂,自顾自地做起吃饭时的指令,坐下来,庞大的身躯挪动了半步。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那我也看不懂你在干嘛。”姜宁被酸奶这么一闹,看着它在撒娇想要吃的,心情好了不少。 裴静走到小区门口时,手机也响了一声,她点开消息。 [酸奶:转账xxxx元] 裴静打了个问号过去。 不是才上了一天? [酸奶:收着吧,我爸生怕你跑了。] [酸奶:但前桌,我感觉我今天表现挺好的啊,你觉得呢?] 裴静摩挲手机光滑的一角,回了个嗯。 她熄屏放下手机,余光看见地上的影子很是明亮,她抬头望向月亮,此时同一时间,姜宁看到裴静回的消息,默默勾起了嘴角。 她站到窗户边,手撑在上面,同一轮月亮盈满在她们的眼睛内。 秋风吹起,叶子一阵簌簌作响,凉意钻进皮肤,白开水似的生活开始掀起层层涟漪。 第3章 戒掉了 “不是,谁那么缺德啊,把你书扔垃圾桶?” “幸好早上倒垃圾我给你留了个心眼,不然你书真要丢了。” “…” 一群人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堵在门口,刚好挡住了姜宁的去路,“让让。”她扯了扯书包带子,几个人听见声匆匆给她让开路,她经过时出于好奇探个头,有个男生趴在桌子上,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咋了?”她问。 有人注意到她,似乎是怕再次勾起男生的伤心事,轻声回答道:“就昨天他找了一天的物理书,早上值日生丢垃圾在垃圾桶里找着了。” 姜宁:“垃圾桶?” 那人换个鄙夷的语气,“对啊,不知道谁那么缺德。” 每个人的书都有自己才能看得懂的笔记,无异于从襁褓养大的孩子突然跳楼了,还找不到凶手。 是有点惨,姜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男生似乎人缘还可以,人聚了一堆,还没要散去的意思,姜宁只好踮起脚尖,挤压身体过去。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原趴在桌上郁郁寡欢的男生听见这话,突然就打了鸡血似的,挺直身子,朝后方看去。 那几个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现在临近早自习,人都到的差不多,后排除了姜宁还没到都坐满了。 “不会吧…裴静?怎么她还敢惹事啊?” “喂,你可别和她闹啊。” “…” 那几个人又没完没了聊起来。 姜宁很是疑惑地偏了下头,后面坐那么多人,为什么一定是裴静? “哎,你们有证据么就瞎说?”姜宁打断了他们恶意的猜测,那群抱团的人一下就把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刚要说点什么,前排盯老师的人大喊了句王大头,王大头来啦! 那堆人像受惊的鸟群一下子就散开了,姜宁看着那男生故意将焦点落在裴静身上,不指明,也不辩解,心里像扎了根刺,硌得慌。 那投到后排的眼神是警告的开始,不动声色经过弄倒裴静的书、好好放在课桌上的笔不见诸如此类“凑巧”的事都发生在同一天。 又一节下课,姜宁趴在桌子上睡觉,刚眯着就听见东西掉落的动静,她不耐烦地抬手捂住耳朵,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姜宁很困,意志很快变得模糊不清,但就在在坠入睡梦的前一秒猛的被吓醒,因为她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关节被掰断的声响。 人睡觉时对这种敏捷的清脆声最为敏感。 她一下睁开眼,一张疼到涨成猪肝色的脸轰然贴到了她书堆上,耳朵哪哪都漂浮着不正常的红润,龇牙咧嘴得像是要把人吃了。 姜宁赶忙往后躲,搞不清发生了什么的她,视线往上移,霎那间,裴静以绝对制服的扣押姿态撞进了她的眼睛,往常那几分锐利丝毫不减,与男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那处事不惊的脸。 “王盛,你书丢了这事和我没关系。”声音冷静清晰,像是没用多少力气,不过短袖下微微隆起的肌肉还是出卖了她,毕竟名叫王盛的男生单看外形几乎是裴静的两倍。 “你…你,把我松开!你偷了我的书还有理了?班里谁不知道你是小偷啊!你们其他人可得小心着点!”王盛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是随便找了个理由诬陷她,就被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被死死摁压着但嘴还是硬的不得了。 早上围在王盛四周的人看不过去,挤过看好戏的人群就要上前拉架。 “你疯了吗?快把你手拿开,被处分过还不收敛点?” “拜托,王盛也只是怀疑啊。你干嘛那么较真?” 当被围剿,就应该乖乖地忍受,被集体针对就应该好好当个受气包。 但裴静偏不。 她挑了下眉,在亲友团没来前松开了王盛,仿佛一棵挺立的松树站的笔直,丝毫不畏惧任何朝她射过来的弓箭,偏过头对王盛嘲讽道:“你的伎俩太无聊了,我猜猜你为什么这样做啊…难道你喜欢沈雨涵?要做她的走狗?” 班级不少人在看戏,此话一出一阵哗然,而门外本一直露出一角的衣服布料倏忽消失了。 王盛被戳破心事,刚想反驳几句,手腕传来一阵麻疼,让他不得不弯腰抱着手缓和,脸还是僵硬,上下嘴唇动了几下还没那么快理清思绪,老黄那中气十足的大嗓门瞬间像滔天大火闪进教室。 “干嘛呢!!在监控看你们很久了!闹事是不是?” 班级里还燥热的气氛只一瞬间就冷却下来,像一群窜天猴集体被香蕉毒哑了。 老黄快步赶到两人跟前。 裴静早就收起锐利的样子,手背到身后,低眉顺眼地解释道:“刚才王同学说他手腕不舒服,刚好我会一点正骨帮他弄了一下。” 老黄明显不太相信,质问道:“正骨?正什么骨,王盛!你来说是不是这样?” 王盛自知理亏,偷书的事不过是他太过心急想出来的,目的是让沈雨涵开心,让裴静的风评更坏,从此在班里被议论,被针对罢了。 “对,我听见他们是这样说的。”在王盛斟酌的间隙,姜宁插了句嘴,本着要死一起死的心,冷不丁在底下踢了一脚梁煜。 今天王盛故意为之的暗戳戳恶劣行为,他们都看在眼里。 “老黄…不是不是,老师,真是这样,你看裴静这体型,要不是王盛自愿,她怎么可能掰动他啊?”梁煜捂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补充道,他直接三个手指头对天发誓:“我梁煜对天发誓,要是此话有假…” “老师,没什么事,裴静和我闹着玩呢。” 誓言还没说完,梁煜就被王盛打断了,他二话不说赶紧把手指收了回去。 老黄狐疑不决地在两人身上游走,裴静平时看着确实文文静静,应该也不会主动挑架,王盛看起来也不像是被欺负的样子。 “行,暂且相信你们一回,以后可别那么闹着玩了,我这小心脏还要不要了?”老黄背着手转过身,正打算离开呢,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折返了回去,“不过你真会正骨啊?在哪学的,最近我这老骨头老感觉不得劲。” 裴静愣了愣,姜宁看了一眼她,很快自来熟地对老黄调侃道:“你这老骨头,要我说啊,回炉重造还差不多。” “嘿?!怎么说话的呢。” 一场戏落幕,身在其中的观众们纷纷散场。 老黄离开后,裴静坐了下来,刚牵制王盛时头发早已散落,她用黑色发圈完整绕了两圈绑好头发,然后不知想起什么,转过身,特意往左边转过去的。 姜宁余光瞧见她转过头,以为她要说什么谢谢,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却只见她小心地把刚才王盛弄歪的课本归回了原位,什么也没说又转了回去。 哎? 这不对吧? 姜宁拨弄头发的手又“咻”得一下放了回去。 傍晚的空气中满溢着秋天的气息,清爽又透气,落叶堆满街道,一踩,发出沙沙的声响,姜宁贪好玩,专挑有落叶的地方走。 然后像是担心走在前头的人会冷不丁跑走,还时不时抬头看。 裴静摘下一边的耳机,站在原地问道:“你不是说有数学题要问我?” 刚才姜宁心急拦住了她,问她要不要一起放学,有数学题要问。 雇佣关系,即使不在课内,为了留存率,裴静还是答应下来,但这走了一会也不见她像是有题要问。 这会她们走到了商业街附近,丝丝缕缕的热气夹杂着食物香气笼罩住两人,吆喝声、谈论声不绝于耳。 卖红薯、板栗的摊子居多,香气中香甜的味道占据上风被姜宁闻了出来,装模作样地扫视了几眼,锁住前方一个摊位,忽然就肚子疼似的,捂着肚子走快了几步:“哎哟,我太饿了,一饿就想不起来要问的题。”怕露馅说完还还不忘眯起一只眼观察裴静,只见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继续演下去了:“要是能吃个红薯就好了…” 摊主也是个机灵人,闻言连忙招客道:“同学同学,要吃烤红薯吗?刚出炉的,软软糯糯的特好吃。” 红薯个头大,皮皱,色泽红润,冒着热气,一看就好吃。 “好啦,是我要拉着你一起走的,我请你吃烤红薯,别客气,只管拿最大的那个。”姜宁指了一个中等大小,皮最皱的,“你要哪个?” 被人请吃东西。 生活的新奇体验,裴静犹豫了几秒,要了一个最小个头的。 “好咧,这两个是吧?我称一下,你们两个的一起八块五,我给你们打包好哈。”老板抬手熟稔的拿两个白色塑料袋装上,递给两人,“好吃的话下次再来。” 姜宁把两个都接过去,从书包拿出手机,扫了码,“老板,钱给了。” 放大的手机声音很快传来微信收款八块八。 “刚好凑个好意头,老板生意兴隆啊。”姜宁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笑意。 裴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头一次看见这样的人。 为了凑一个所谓的好意头,多给点钱。 “快吃吧,红薯就是要趁热吃,这一吃肚子暖乎了就把那些糟心事都忘了。”姜宁左右手互相推脱着这烫手的红薯,不甘心地把手放在耳垂处又重新再战。 裴静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了一刻的松动。 “我和你说,王盛那人就是欠收拾,莫名其妙的,不是,谁稀罕他那破烂物理书啊?”秋天温度降下来,红薯很快就变得没那么烫手,她气愤地啃了一大口,后知后觉裴静没跟上来,往后看。 裴静像个迷路的小朋友站在热热闹闹的商业街,白天和王盛对峙的那股劲荡然无存,只剩下眼底的一片迷茫。 对姜宁的话感到迷茫。 姜宁退后,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干嘛?还真被他气着了?” “没,”裴静回过神,“你现在是不是在…安慰我呢?” “啊。”姜宁挠了挠额头,安慰人这事吧,她常干,但还是第一次被人正儿八经的问这个问题,“是…吧,是的。” 裴静很快又继续往前走,趁着红薯还热,先咬了一口,绵密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来。 “我没事。” 都习惯了。 什么小偷,哑巴,比这更过分的都有。 “行,你没事就好。”姜宁说完话又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烤红薯,上颚冷不丁被红薯烫了一下,正手脚慌乱地拿出水杯,猛灌好几口,但还是疼。 非常有存在感的麻疼。 舌尖一碰,还能感受到烫伤后皱起的皮肤纹理,和这烤红薯皱皱巴巴的皮似的。 但她还在继续吃,不过这次聪明了点,懂得趁上颚不备,赶紧倒进喉咙里。 姜宁手忙脚乱地吃着烤红薯,和她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裴静吃的慢慢吞吞,斯斯文文。 “对了,沈雨涵是谁啊?” 此话一出,手忙脚乱的人一下就变成了裴静,她手一抖,没拿稳,红薯掉在了地上。 刚好路过一辆电动车,一碾,成了一团模模糊糊的食物残影。 裴静手里剩下个空空如也的塑料袋,她收回手,摩挲了几下塑料袋才回答道,“没谁,分班前的同学。” 姜宁往地上看了一眼,心里默默哀悼了几秒,接着问,“哦,那走狗是什么意思啊?就你今天说王盛是什么走狗,这是骂人的不?我能这样骂我家狗不?” “嗯…就是类似于形容替别人办事吧。” “哦…”姜宁尾音拉长,“那应该不能拿来骂狗…” 似乎是为了快速跳过这个话题,裴静第一次主动挑起话茬,“你家狗…平时很不听话吗?” “也还行,也就是把我球鞋啃个稀巴烂,我打游戏快赢的时候,哎,啪得一下就把我主机关了,也就是看见好朋狗直接冲过去把我摔到沟里去。”姜宁越说越气,上颚都不痛了。 裴静一直很安静地在听,听得入神,津津有味,一边走,一边想象姜宁说话内容的画面,时不时还会勾起嘴角。 听上去确实有点气,但…又充满乐趣,这都是离她生活很远的画面。 其他暂且还算正常,但,“酸奶怎么知道你电脑主机的开关机键在哪?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怪不得都说狗随主人,难道对电子设备的灵敏度也是? 人在放下心里防备时,就很容易露馅。 “嗯?你怎么知道我家狗叫酸奶?”姜宁吃完红薯,看见稍远处有个垃圾桶,赶紧走了过去把垃圾丢掉。 总不能回答是光明正大偷听来的吧。 裴静错开姜宁丢完垃圾走过来的目光,随便找了个理由,“我看你朋友圈看见的。” “噢,怪不得呢。” “就我有时候会训它帮我开机呀,那狗爪子灵活着呢,这样…”姜宁伸手,假装抓着狗爪子的姿势,“教它摁下去,然后给它一个冻干,它就学会了,然后每次我在门口想快点玩电脑,我就叫它去开机。” 裴静没忍住笑出声。 这都是什么… 只要想到酸奶这么大一只狗,扒拉着那么小的摁钮,就觉得莫名滑稽,而且怎么会有人教狗开机… 这天晚上,裴静躺在床上,忽然发现每天会做的数姜宁说话的字数这事,戒掉了。 姜宁话依旧没少,但现在稍微熟悉后,找自己说话的次数明显多了不少,“无聊”这词好像离她远去,她自然而然就忘记这事了。 第4章 她想这样做 开学往往都会来场开学考,学校还算仁慈,没有开学第一天就逼人上刑场,让学生先学几天,进入学习状态再考,最后让他们懂得一个道理。 早死晚死都得死。 开学考在密密麻麻的复习中度过,两人都专心致志,谁也没再打扰谁。 考完试,姜宁去储物间把自己的东西搬回来。 她走进储物间,只有裴静在里面,她收拾东西喜欢慢慢来,有点强迫症,自己的东西必须要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刚走进这狭小的小房间,裴静刚好拿起一沓试卷准备放出去,抬头,两人视线相撞。 姜宁嬉皮笑脸地问她,“考的怎么样?” 裴静低下头,明明是准备把手中的试卷放出去,但现在又蹲下身子,继续收拾。 “还行。” “还行啊?那你肯定考的特好了,我也觉得我考的还行,突破历史最高纪录不敢说,贴贴还是不成问题的,毕竟也没怎么学几天。” “我们要不要点个奶茶庆祝一下?” 学生时代就这样,考完试要庆祝,出成绩后考好了也值得庆祝,如果考差了那就更需要点一杯奶茶了。 “可以。” 储物间没摄像头,不需要遮遮掩掩,姜宁从她的储物柜深处拿出一本厚厚的字典,里面挖空了,藏着手机。 “喝这家吧?他家经典那奶茶特别好喝。” 裴静站起来,蹲久后脑袋发晕,靠在墙边稳了稳自己,才慢慢走过去看她手机,她头发齐肩,在闷热的储物房呆了一会,出了点汗,一阵潮湿,她在侧边看姜宁的手机,本来就有点困难,头发还碍事地挡着屏幕一边,她正准备挽到耳后,下一秒,后脖颈一凉,取而代之的是姜宁手贴在上面清凉的触感。 裴静被吓了一跳,但在狭小的空间,震惊的幅度被轻而易举忽略,头发在姜宁的手中一紧一松,偶尔会触碰到她的皮肤,轻轻的一下。 她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在这之前,两人最亲密的接触只有在姜宁家里一起做数学题时,不经意间碰在一起的腿。 她无措地问:“你干…干嘛呢?” “嗯?”姜宁显然并不觉得这突兀。 “我这刚好有个发圈,帮你绑一下头发,你别动。” 裴静的头发在她手里,刚才丧失了错开的机会,只好盯着姜宁小小的耳垂,近而转移到她冷白的颈部,半晌她人凑得更近,睫毛颤动,几乎一度要碰到她的脖子。 太近了。 在坚持一天高强度考完试,梦魇带来的眩晕在这一刻蔓延上神经,把脑子搅得黏黏糊糊的,仅存的注意力只能落在姜宁细微的动作上。 很快纯蓝色的大肠发圈从裴静面前掠过。 是姜宁常用的那个。 “好了。” 大功告成,裴静松了一口气,绷紧的弦在一瞬间弹开,眼前因为眩晕狂冒的星星都减少了不少,她重新回归谈话的主题,“就喝这个吧,正常冰。” “晚点我回家再把钱转你。” 点的是学校附近的店,外卖很快就会送到,两人整理好东西,收拾好书包就一起走出了校门。 姜宁懒懒散散拖着步子走。 裴静问了句外卖放的地方就走快几步打算先去拿,到了校门口大牌匾那,只有一份外卖在那,她走了过去刚弯下腰,很快旁边压下一道阴影,就当裴静以为是姜宁渴了,迫不及待赶过来时,下一秒,奶茶却被人踢翻在地。 裴静迅速抬头,看清人后眼神一顿。 “好久不见啊。” “裴静。”沈雨涵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喊出她的名字。 裴静一如往常看见了她厌恶的眼神,似乎仿佛想把她千刀万剐。 她没当一回事,试图捡起倒下的奶茶,假装云淡风轻,不过太阳穴上因为隐忍而暴起的青筋出卖了她,她蹲了下来,白净的脸上惨白加剧了几分,背后又响起一轮冷嘲热讽。 “你这奶茶还有两杯呢?啊…你不会是交朋友了吧?” 姜宁在后面本来悠哉悠哉的走,看见情况不对劲,愣了一下,很快跑过来。 沈雨涵听见动静,偏过身,嗤笑了一声,“还真是这样啊。” “喂,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雨涵?”姜宁试探性地叫了她的名字,果然是她,那次王盛挑事中裴静所说的沈雨涵。 裴静听见声,快速把剩下的奶茶都收拾好,丢到一旁的垃圾桶。 “走吧。”她对着姜宁说的。 沈雨涵书包挂在手上,气定神闲地跟在她们后面,并不打算因为她们离开就放过裴静,每走一步就骂一句。 “胆小鬼。” “喂!”姜宁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过节,只觉得这人非常莫名其妙,她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气愤地弄起外套的袖子,很快被裴静又扯顺下去。 “懦夫。” “你!!”姜宁一连深呼吸好几下。 “软骨头。” 姜宁哪能容忍这等莫名其妙的侮辱,俗话说得好,忍无可忍… 她刚想转头开喷就被裴静摁住了要转过去的脑袋。 还要再忍。 下一秒,裴静自己开口了,尽管内心不愿再被人提起的一角在微微颤动,她还是能做到沉稳开口,“沈雨涵,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当然,你偷我手机的事情是水落石出了,现在全校都知道你是小偷,我一次次找人把脏水泼在你身上,你明知道是诬陷,你为什么不问我原因?!因为你胆小!懦弱!你不敢面对真正的事实。” 裴静身形僵了一下,抿着嘴,拉着姜宁的步伐愈发慌张。 宛如那年夏天,她背对着一个个探出窗户的人时,步伐也是这么紊乱的。 那年夏天格外炎热,裴静的心里却蔓延着无以言说的悲凉。 沈雨涵带了手机,不见后怀疑是她偷的,刚成为朋友的她们不知为何信任如露水般逝去,也不等她解释,说了三言两语后便扭打在一团,滔天的愤怒在肢体冲突中得到宣泄,打到最后疼痛早已感受不到,突如其来的变故杀了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连忙上前劝架时却再也拉不住了。 最后两人脸上、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裴静晚了一步反击伤口最为严重,沈雨涵的指甲又长又尖锐,宿管阿姨赶来时她把碘伏往手臂破开的口子上倒,一声不吭,依旧咬着下嘴唇,皮开后肉暴露在视野里,细长的血从上臂往下滴落,怪瘆人,来的宿管晕血,当下就尖叫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事态严重,沈雨涵只是想打她以此来发泄不满,随便栽赃了个无须有的罪名,事情没能解释清楚,但念在初犯,学校决定取消两人的住宿资格。 第二天章怡趁着中午休息过来接她回家,东西不多,裴静在她来之前就收拾的差不多,一切都弄好后,章怡在地上拖行几个大袋子,汗水打湿了她整个后背,时不时还要提起袋子用手来擦。 刚好午休结束铃响起,大家都陆陆续续起来准备去上课,两人打架的事早已传遍,沈雨涵还散播了不少谣言,现在都纷纷在窗户探着头,看着她们,眼神不怀好意,偶尔窃窃私语。 “这是不是就隔壁班打架的那个?听说她偷了舍友的手机,真的假的?” “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这么缺德,偷人手机还好意思还手。” “就是。” “看她妈的打扮也不像什么有钱人,不会真是她偷的吧?” “…” 她越走越快,想把一切像藤蔓般疯长的流言蜚语都抛在身后,想躲到爸妈一起去的海洋馆,想变成耳边刮过燥热的风,最后却只能强装平静拐过转弯,走下楼梯,接受这一切被打破平静的生活。 她事后找过沈雨涵问原因,她发泄完倒变得很坦诚,解释道,她妈妈不知道去哪回来后,精神就变得不正常,这一切都肯定和自己有关,不然她怎么会看见两人出去玩的合照就大惊失色?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长的像…裴施忠。 从那以后,所以一切罪恶的因果只留她一人默默承担,她无法说出真相,任由流言污水猛烈抨击。 “你弄疼我了,裴静!” 一声清脆的抱怨把她拉回现实世界,她沉浸在思绪里已然把姜宁扯出了一大段距离,远离了学校和往常走回家的商业区,她松开手,看见姜宁的手腕早已通红。 “抱歉。”裴静松开手。精神紧绷地转过头,沈雨涵还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或许是因为她这段时间也在忙开学考,现在一结束,抓到机会就不肯罢休了。 这片延绵的杂草下是河流,涓涓细流的岁月静好被傍晚时分机车轰隆隆驶过的声音打破,改装过的摩托车尾烟呛的两人好一阵咳嗽,沈雨涵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像是习惯了。 沈雨涵把书包丢在草上,撸起校服袖子,姜宁忽然心里一颤,她看见了大大小小的疤痕错落分布在沈雨涵消瘦的手臂。 沈雨涵站在喧嚣的吵闹声下质问道:“我家就在这附近,你去见见我妈,弄清楚这到底是不是误会,裴静,你敢不敢去?” “你不去,我以后在学校时不时都会给你找不痛快。我妈已经疯了,光脚不怕穿鞋的,我真无所谓。” 见裴静没什么反应,沈雨涵袖子又撸上了一截,大有一种要裴静不答应就再打一场的意味。 姜宁也不甘示弱直接把外套脱了。 敢吗?裴静也在问自己。 无数次梦魇,无数次惊醒,她都在问自己,站在门口的那人会不会是裴施忠? 这是个庞大的犯罪网络,她从三年前就知道这群人有多恐怖。 这无疑会再一次打破认知,揭示丑陋,甚至有可能再一步印证最坏的猜想,她很清楚一旦决定要做就再也回不去了,那些自欺欺人的想法,那些美好的自欺欺人的幻想都不复存在。 秋日的傍晚天空昏暗无光,大有风雨欲摧的架势,裴静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淡漠的神情中隐藏的是抉择不下的痛苦,她指腹互掐着,呼吸在渐渐变粗重,在厚重的眼镜下,睫毛微微颤动,忽然手心被温暖填满,她猛的回神看向姜宁。 即使姜宁什么都不知道,但看着她向来平和的情绪,竟发生了动荡不安,她凭着直觉悟出这事的蹊跷,也明白这份决定并不容易,她伸手,牵了牵裴静。 姜宁对别人的好,总带着一股蛮劲。 她想这样做,于是就这样做了。 第5章 药膏 “你回家吧。”裴静不想将她牵扯进来,“我这事很快结束,补习应该还来得及。” “不是,我这刚考完试,补习可以歇一歇。而且…”姜宁指了指围绕在她们身边的人,“我这么瘦弱的女子,要不我先跟着你们看看怎么个情况,然后再和你一起回去?” 她们顺着河流下游走,一路上鬼火少年们都纷纷把如狼似虎的视线放在了姜宁身上。 裴静妥协了。 鬼火少年们气焰变得更嚣张了。 一会摩托车头高高翘起,差点没摔个跟头,好不容易颤颤巍巍把车子稳住也不忘耍帅的目的:“小妞,上不上车啊?哥车技很牛逼,你去哪啊?哥载你一程。” 一会又来调侃道:“交男朋友了没?要不赏个脸吃个晚饭?” 姜宁从小在蜜罐里长大,都说一白遮三丑,她是一白美人三大跳,考试时随便扎的头发略松散开,优越的五官下眉梢微微不耐烦上挑,刚对着这群年纪轻轻不学好的小孩破口大骂,就被裴静和沈雨涵保护在身后双双遮挡住了视线,动作的一致莫名透露出诡异的默契。 虽然两者脸色都极其难看,但沈雨涵显然是更胜一筹,只一个眼神和几句话警告了一番,那群小孩就都散了,回头还安慰她:“这群小孩我认识,爸妈很早去打工了,没什么人教,你别介意。” 姜宁大手一挥,表示大人有大量,不和小孩计较。 很快站在她前面的两人似乎感受到距离的近,犹如一道惊天大雷劈在两人中间似的,“chua”得一下又分开很远,姜宁左右看了一眼,顺势插了进去。 就如沈雨涵所说,这离她家确实很近,摆脱了鬼火少年,在河流下游有座桥,走过去便是城中村的入口,再拐了几个弯就到了。 走进城中村,第一感觉是暗,纵横交错的电线像蜘蛛网似地扒拉在头顶,接着是破败,家家户户门口出奇一致快被风吹跑的春联,乱七八糟干活的工具,走在粗糙的路面差点把人绊倒。 临近傍晚,三五成群在家门口聊起家常,狗看见生人汪汪叫,姜宁向前叫了两句“修狗,修狗”之后叫的更凶了,经过这么一闹,大爷大妈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们身上。 有生人来,难免会引起注意。 一番注目礼后,终于到了沈雨涵家,姜宁抬头下意识看门牌号:渝河巷31号,想必是因为刚经过那条河就叫渝河的缘故。 虽然沈雨涵急着想找突破口,但也担心她妈一下情绪过激,承受不住,暂且让裴静在外面等,姜宁无视裴静的拉扯,先进去探个口风,走到门口,两人再次表示“你真的可以么?”质疑的眼神时,姜宁留下了一句:“没人比我更了解病人”,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果断踏了进去。 沈雨涵家的客厅一片漆黑,城中村房子间离得极近,外面微弱的日落已照不进来,她下意识想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时,沈雨涵走进来把灯开了。 灯很暗,一点也不晃眼,入目皆是横七竖八的东西,大多是些杂物,杯子等餐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玻璃碎片反着弧光,姜宁只能找空地踩着往里走,等视角开阔后,她环绕了一遍客厅,发现沈雨涵妈妈并不在。 “跟我来吧。”沈雨涵从后面跟上,往门旁边的房间走了进去。 姜宁紧随其后,进来时悄悄把门关上了。 只见沈雨涵的妈妈头发凌乱坐在床上,嘴里止不住地念叨着什么,房间里的东西很少,几乎只有床,蚊帐松松垮垮,看样子似乎是收拾多了长了教训,不少食物残渣味道闷在不通风的房间,谈不上恶臭,但还是让姜宁忍不住弄了弄鼻子。 面对陌生人,范文怡突然就停了念叨,头一抬,盯着姜宁,眼里满是警惕。 “妈,她是我朋友。”可沈雨涵的解释并没有让范文怡减少戒备,她愈发紧张,躲在墙角,死死地抱紧自己,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不停,像是濒临崩溃到了极点,但却又不得不靠意志强撑下去。 姜宁暂且没动,她说的“了解病人”并不是临时找的借口,只见她从书包拿出了几颗糖。 “阿姨,你好,对我是沈雨涵的朋友,我叫姜宁。”她放低声线,继续说:“第一次见面,我给你带了几颗糖,草莓味的,你要不要吃吃看?很好吃的。”姜宁说着说着就拆了一颗放进嘴里,因为她也是真的饿了。 似乎姜宁那人畜无害的脸和温柔的嗓音起了些作用,从对姜宁的提防变成了不知道针对谁的恐惧。 范文怡突然不断哆嗦地伸出手指,指着窗户那头,嘴里念叨着:“他们…他们…” 姜宁瞧了一眼窗户,忽然,一个小孩跑了过去,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然后她一边嚼碎糖,一边走过去把窗帘拉上,房间内彻底暗下来后,范文怡好像找回了安全感,察觉到她的身体不再那么紧绷后,姜宁慢慢地走近范文怡身边,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停住,掌心放上一颗糖,递给她。 漆黑的环境下,她和沈雨涵都无比紧张地看着范文怡,沈雨涵还在哄着她说可以吃,没关系,入秋微凉下,范文怡只穿了一件短袖,瘦到几乎能看见骨头的手在经过几分钟的内心挣扎后,在两人谨小慎微的目光下渐渐抬了起来,然后猛的抓起那颗糖塞到了嘴巴里。 两人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范文怡胆怯地把糖吃掉后,似乎这番动作已经耗费完她的体力,姜宁连正题都还没入,她就嘟着嘴向沈雨涵吵着要睡觉了。 “哎?”姜宁心急地叫了一下,马上就被沈雨涵带有戾气的眼神震慑了回去,她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哎不是… 现在就她一个人着急了是吧? 姜宁饿的慌,又拆了一颗糖,从后边默默看着沈雨涵秒变脸,刚凶完她后就变成了温柔知心大姐姐的形象,尽管满脸的疲惫,但耐心地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范文怡的头发,哄她睡觉,姿势娴熟,哄睡间节奏掌握得刚刚好,全然没有了刚才挑衅的嚣张跋扈的样子。 她嘴一动,刚想说点什么,就被沈雨涵后背上的偶尔因为抚摸的动作显露出的疤痕,定在了原地。 疤痕有深有浅,有的早已结疤,有的又重新渗出血迹,黏糊在白净的校服上,在明明暗暗中,她又看了看范文怡的指甲,很长,有些脏,但不难看出残留的痕迹,正好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姜宁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在心底滲出的酸涩如同小溪上尖锐的石头,她想尽力忽视却又怎么都踢不走,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更觉得这里憋得慌。 她对沈雨涵的第一印象不算好,上来把粗劣的词汇放在裴静身上,但现在看见她身上的伤疤,却又觉得她这样病急乱投医似乎…有点情有可原。 她走过去,拍了拍沈雨涵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对说了句我们先走了,得到回应后,她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姜宁推开房门,愣在原地,那股憋得慌的劲更强了,炸的她五脏六腑麻麻的一阵疼,那尖锐的石头在无声的寂静中狠狠刮蹭着她的心脏。 因为她看见客厅原本散乱在地上的东西被裴静收拾得得整整齐齐,像她在教室的储物间收拾试卷那么认真,那么仔细。 而就在裴静注意到房门打开后,又快速走了出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们都不得不换上一身刺。 各家各户的食物的香气传过来,门口走过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似乎都在好奇地往里看,姜宁连忙偏过身,关上了门。 出去城中村后,姜宁一一和她说了刚才发生的事,信息不多,但仍能看出些收获,比如她口中的他们是谁,再比如看起来范文怡并不排斥她的靠近,或许再来几次就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了。 可裴静好像还是那般沉默,似乎更沉默了。 城中村和河流的另一边是繁华的楼盘,这会商铺都准备关门,店主三三两两都拉下铁闸,裴静本来沉浸在思绪里,被这番动静扰乱,不知想起什么转过身就要往回走,让姜宁在原地等一下。 回来时,手边多了个袋子,看起来轻飘飘,还没等姜宁看清是什么,裴静就边走边拿出来,拆完包装也就走到她面前,摊开手后看向她,意思是叫她也这样做。 昏黄的路灯下,生长了大半年的树叶摇摇晃晃,耳边时不时响起店主们走过的闲聊,她们站在道路的尽头,裴静低下头,认认真真地扶着姜宁被她弄红的手,一点点挤出药膏后,小心地涂抹均匀。 姜宁被药膏冰了一下,连忙垂下眼,树影覆盖在她脖颈,影影绰绰下,唯有的一抹蓝色色彩格外耀眼,那是她下午心血来潮帮她绑头发的发圈。 分外寂静的夜里,裴静涂得很小心,很轻,涂的太入神,腰渐渐弯了下去,所以姜宁肚子突如其来的一声肚子饿的咕噜叫,就像极了在耳边打起闷雷,裴静愣了愣,这一愣不要紧,立马就让姜宁燥红了脸,药膏也不想继续涂了。 姜宁叉着腰往前走几步掩饰尴尬,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啊,她挨饿到现在都是为了谁,然后露出了个自以为非常恶狠狠的眼神,回头对裴静说:“我饿了!快请我吃饭!” “我要吃…”姜宁摸着下巴,思忖了半晌,就当裴静以为她会说什么山珍海味时,她响指一打,报出了菜名:“香辣鸡爪!” 最后两人在路边找了家川味饭馆解决晚饭,姜宁口头上说要她请,实则最后还是她偷偷把账结了。 毕竟是她馋香辣鸡爪了。 第6章 走吧,姜宁 每回考完大型些的考试都会在大会议室举办表彰大会,美名其曰向树立榜样形象,同时鞭策一下广大没有斗志、得过且过的同学,比如晚自习铃声都打响,三三两两都下去了,姜宁还在座位上不知道鼓弄什么。 她不但耽搁了自己下去的时间,还让裴静等她一起。 裴静坐在座位上做题等她,班里的同学都下去得差不多,静下来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像是在撕开塑料,随后一声咔擦,姜宁终于弄好了。 裴静把笔盖上,也站了起来,有些好奇地往后看上一眼,姜宁浅笑着向她晃了晃手中的东西。 一个被套上可爱保护壳的拍立得。 “我昨天想了很久,可能是沈雨涵那给她妈妈看那照片出问题,或许那照片有其他人或东西间接刺激她了呢?所以等下你上去颁奖的时候,我给你拍张单人照,咱这次就用控制变量法,看看问题到底是不是出现在你这。” 裴静很轻地点了下头,说了句好,接着又说道:“现在拍也可以。” “那怎么行?”姜宁拖着她就要往外走,“这相纸可不便宜啊,况且这么荣耀、光辉、神圣的时刻,我肯定要帮你记录下来。” 毕竟姜宁同学一次都没接受过此等荣誉。 两人下去时表彰已经开始了,她们正窝着身体进来,只剩下第一排的位置,也正合姜宁的心意。 领导说完鼓舞人心的话语后,很快到了颁奖环节,裴静依旧发挥正常,进到了年级前三十,她上去前,姜宁特意嘱咐过她靠边站,离别的同学远一点。 裴静乖乖听命令照做,站在了最右边,颁奖的领导是数学王老师,她说完谢谢后,很快就继续了下一位,趁没人注意,姜宁赶紧拿起拍立得。 此刻耀眼的灯光晃到眼前,她看着姜宁不太熟练地摆弄着机器,摄像头对准后,姜宁用另一只手进行三秒倒数,数到最后,她很轻地偏过脸,尽量让左脸占据的位置多些,然后嘴角尽力扬起最大的弧度。 因为她知道自己什么样子和裴施忠长得最像,所以她在尽量避开。 转瞬即逝的笑让姜宁都愣了愣,“嗞啦”一声,照片缓缓吐出,这一轮的颁奖结束,裴静也很快下来了。 人声鼎沸,鼓掌声、调侃声不绝于耳,两人很安静地等待相纸显影。 姜宁觉得好奇怪,明明很吵,但好像都是模糊不清的声音,她的脑海似乎还停留在裴静笑的那一秒。 下一秒,在想的那一秒重现在眼前的感觉很奇妙。 姜宁顺利抓拍到那一刹,入眼第一感受是裴静身上那股沉默又冷的特质,再细细地看,发现她即使努力在笑,但眼神透露出的是孤寂,让人忍不住想起风中飘零的树叶、被丢弃在垃圾桶的大玩偶。 姜宁摩挲着锐利的边角,一时间失了神,梁煜在姜宁旁边坐着,这会注意到两人的动静,惊诧道:“哇靠,姜宁你拍的?” 姜宁回过神,梁煜拼命挤过来,她的身体几乎要压到裴静身上,她皮笑肉不笑地用了点劲,把人压回去,“对啊,我拍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用呢,没办法啊,天赋型选手,你有奖领吗?我等会也帮你拍两张呗。”话说出口后,终于挣脱了刚才的呆滞,言语间都恢复了正常。 “哎哟,姜大摄影师,牛逼牛逼。” “应该有个啥单科第一领吧,把我拍帅点啊你。” “得嘞,客官,二十块一张,小本生意不讲价啊。” 梁煜瞪大了他那芝麻小眼睛,再一次震惊了,“你逗我呢?刚裴静你怎么不收钱?” “我收了啊,我给裴静的价格是一张三十块!我还给你优惠了,你这人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这下梁煜开心了,问裴静真的还是假的。 裴静刚一直嘴角带笑听着两人开玩笑,没想到话题一下扯自己身上来,在不知道如何反应时,撞上了姜宁挤眉弄眼的表情,只好违背良心一秒钟,说道:“真的…吧…” 梁煜终于相信了。 表彰大会很快结束,三人行再次重现江湖,依旧是姜宁在中间和稀泥似的给两尊大佛扯话题,以免气氛尴尬,幸好大佛们也给面子,有问必答,一路上倒不至于和这秋风般沁凉。 鉴于昨日进度颇细微,裴静还是在门口,姜宁先打个头阵,这回她走进去倒是轻车熟路了,在走进去房间前,对范文怡加倍和蔼可亲的问候即将出口,被沈雨涵一句极其不情愿的“谢谢”拦在了嘴里。 姜宁一个大摆锤似的转过身,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她谢什么。 沈雨涵把袖子弄到最高,细小的胳膊纵横分布深深浅浅的伤痕,几乎看不见有完好的皮肤,她把外套脱掉后,没入脖子也有几条血痕,校服短袖上洗不掉的血渍如同在大海拍打起的浪花,渐渐淹没她的心气。 沈雨涵举起手放在她面前,刚才姜宁被疤痕吸引了注意力,现在仔细看她手上的一道疤痕上才有些许的反光,似乎是涂抹了某种透明状的药膏。 “谢谢你的药膏,很好用。”她补充道。 回忆霎时如劈开大树的雷电,提到药膏的瞬间就让姜宁想起昨天晚上,裴静从袋子里拿出东西后,还把什么放进了裤子口袋。 这药膏是裴静以她的名义送的。 姜宁对此笑了笑,并未说什么就重新转过身,推开房门。 范文怡今天状态好多了,一路聊天过来姜宁对她的情况也有了大概的了解,状态不好时比昨天要搞糟得多,会一个劲往自己脸上抓,所以沈雨涵那些伤都是这么来的,像现在状态好,从外表看几乎与常人无异,身板坐的直直的,头发虽然毛躁,依稀可见很多翘起的碎发,但扎了个侧马尾,人随之也变得温婉了许多。 她咧嘴招手叫姜宁过去,似乎是还记得她。 “好..好吃!”范文怡指了指自己的嘴,“糖...好吃...” “哦,糖,昨天给你的糖好吃?”姜宁感觉到她的接纳,连忙坐到了她身边。 “昨天给你吃的是草莓味的,我这还有蓝莓味、百香果味,嗯…”她从书包的小隔层翻来翻去,“今天我最喜欢吃的还是柠檬味,哎,但我明明记得我留了一颗给你的,怎么找不到了?算了,我改天再给你吧,这三种味道你想吃哪一种呀?” 范文怡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手指在草莓味和蓝莓味之间犹豫,沈雨涵在一旁和她说选哪个味道都可以,闻言她好一会她眼珠向上看,似乎陷入了回忆里,好半晌才解释道:“昨天草莓、好吃,但、涵涵喜欢、蓝莓…” 此话一出,沈雨涵不禁红了眼眶别过头去。 “好,没关系,这两个味道你都可以拿去,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小小小的忙?”姜宁大拇指和食指作了个手势,示意这个忙真的很小,然后她加大了筹码,不仅把所有各式各样的糖都拿了出来,还有零食,“你家涵涵喜欢吃零食吗?或者说你喜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范文怡马上露出了渴望的眼神。 她从口袋拿出了刚才在表彰大会拍的照片,心里无比紧张地递上前,缓缓解释道:“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她这几天不见了,我特别心急,请问你有没有看过她呀?” 在场的两人心一众提到了嗓子眼,一个是担心看见照片后范文怡的状态会恶化,另一个是担心现在排除所有的变量,只剩裴静在这,如果真的和她有关,那该怎么办? 范文怡探过上半身,梗着脖子,似乎真的想帮她这个忙。 裴静站累了,干脆坐在小板凳上,书包放在旁边,抬起头。 今晚夜色迷人,繁星点点,她眯着眼一颗接一颗地数,双腿不一会儿就开始发麻,最后她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开始享受这毫无杂念的时刻,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天气冷后虫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风声,今天开了小半节晚自习的表彰大会,夜越晚,风越猖狂,她脑海里绷紧的神经就顺着这风声愈发冷静。 照片她看了,一点都不像裴施忠,今晚过去,一切就都结束了,她借姜宁之手好让沈雨涵放下执念,沈雨涵会明白那时地不对劲只是误会,这换回她在学校风平浪静的生活,她可以更加自欺欺人地活下去,不会再有人来唤醒她该死的负罪感了。 她这几天为了隐隐约约的负罪感做了很多事。 这正是她想要的,揭露黑暗需要决心,她裴静就是胆小鬼,懦夫,她认了。 “裴静!!” “侧边窗户有个小孩跑过去了,快点抓住他!”屋里忽然传来姜宁的声音。 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马上就如同某种凶猛的猎物在小巷中朝着目标冲了出去。 小孩明显是着村子里的人,每个转弯都轻车熟路,他似乎很有自信,游刃有余地往后看了一眼,下一秒定在原地,震惊地张大嘴巴。 灰败的墙壁倒映出一道利落的阴影,从紧紧尾随到抓住他愣神的时机,飞扑过去,小孩的脸在即将接触到粗糙墙面的下一秒又被她拉了起来。 年纪轻轻,毁容了可不行。 裴静尽力平稳呼吸,刚要警告点什么,小孩仍然不服输左摇右摆要挣扎,她右腿往前够,压着他的膝盖,直抵墙边,小孩瘦小的手腕如同绑小鸡仔似被她扣押在了一起,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安分点。” 小孩气的往后恶狠狠的剐了她一眼,知道挣脱不开马上又装模作样,急的嗷嗷叫。 姜宁跑了过来,“裴…静…”看见那小孩被制服后,她一个腿软靠在墙上,顺着力跌坐了下去。 沈雨涵在后面姗姗来迟。 她把人推到两人面前,小孩倔着呢,硬是不肯低下头。 裴静不知道两人为什么突然要抓一个小孩,只能靠猜,“是不是这小孩和阿姨说什么然后冤枉我呢?” “不是不是,”姜宁见有误会,又赶紧拍拍屁股站起来解释道:“我刚给她妈妈看了咱刚才拍的照片了,她估计是认错人了还是怎么的,反正她不认识你,然后这小孩昨天也从窗那边走过,他一来,阿姨就不对劲,又一个劲说什么他们他们,我感觉不对劲就赶紧叫你抓住他。” 行,裴静松开了那小孩,三个人现在呈三角围住了他,想逃也逃不掉了。 “你昨天也路过窗户了对吧?”姜宁先把话问出口,没想到小孩还没来得及说话,沈雨涵就喘着气站出来挡在他面前,间接截断两人的对话。 裴静和姜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行了,”沈雨涵撑着膝盖,做出到此为止的手势,她想叫姜宁别问了,“小孩我认识,估计就是巧合而已,现在误会搞清楚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沈雨涵说完站直身揽过那小孩的胳膊就要往家的方向走。 本来就因为误会人这事闹出了很多乌龙,现在挺不好意思的,现在还要别人帮忙是怎么个事? 刚亲手抓住的人,还没审问出个什么来就被人掳走了? 裴静朝前方喊了句:“怎么着也得一起盘问一下吧。” 沈雨涵举起手往后一挥,大有一种什么事她都能扛住的潇洒,一直往前走。 两人站在原地,明亮的月色下,能清晰地看见沈雨涵背上的伤痕又多了一道,这道痕很深,是刚才范文怡应激后抓的,血渍零散分布在白色校服下,和周围破败的土房构成了诡异的和谐。 “沈雨涵,咱三个一起把事情问清楚!”姜宁心急的跟着走了几步。 这回她停住了脚步,转过头,“你们怎么这么多管闲事呢?好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承认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脑子,太心急了,踢倒的奶茶我改天请你们喝,至于裴静的流言蜚语我会去解释清楚。” “算了。”裴静拉住姜宁,同样也在对沈雨涵说,“流言不用管,那些随便听几句传言就造谣的人,我已经不在意了。” “走吧,姜宁。” 第7章 信 姜宁一直以为裴静的“算了”只不过是想出了别的办法,只是缓兵之计,可能等沈雨涵带那小屁孩走的差不多,她们快速回到窗户那躲着偷听,又或者等那小屁孩出来,她们再问。 直到快走出那城中村好一两百米,姜宁才反应过来,这“算了”还真是算了,她侧头看了眼裴静,她一路咬着根不知道哪扯来的狗尾巴草,神情晦涩,垂下眼,似乎很疲惫,脚步随之也慢了下来。 草色幽幽,依稀能听见河水涌动的声音,明朗的月色下,影子清晰倒映在粗糙的路面上,忽然姜宁走慢半步,趁裴静没发现,悄悄地往后看上一眼,然后从背后伸出手戳了戳她的影子,似乎在发泄什么不满。 戳了几秒觉得不得劲,手指收回变成拳头,自以为恶狠狠地打了几拳,完美诠释什么叫出气出在棉花上,影子不但没没变形,还淹没了她伸出的拳头。 “有话直说,别搞小动作。”裴静把狗尾巴草丢掉,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姜宁立马把手收回去,开始犯犟道:“我不说,反正你什么也不和我说。” 河边上的草哗哗作响,呼啸而过的风吹起发梢,两人刚追小孩时头发都已变得散乱,现在风一吹两人的碎发无序交缠在一起,姜宁还在气头上,一把将自己的头发拨了回来,还故意偏过头不看她,在气她还真让沈雨涵自己一个人面对,原因也不多作解释,姜宁只能归咎于她这人天性就这么凉薄,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但为什么她又要收拾房子,又要送药膏呢? 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真的始终没看懂过裴静。 而姜宁讨厌这份看不懂,就像似乎自己不主动,就永远只能看着裴静的后背那般无奈。 河流走到尽头。 裴静指了指和姜宁家相反的方向,“好了,我家在那边,那我们就在这分开吧。” “那…这件事就到这结束了,这几天没有补习,我明天给你出几道题目吧。” “……”破学霸。 “那,再见?”裴静的衣服被风吹的变形,声线还是稳的。 姜宁收起不满,站直身体,回道:“嗯哼,反正也不顺路了不是吗?” 两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回家,夜晚的风总刮不完,不同的是她们错乱的碎发不会再交缠。 一大清早,裴静走进教室就注意到座位上有一封信孤零零地躺着,她站在桌角,打开,字里行间的歉意像盛满的水杯溢出来,浇湿她那见不得光的内心。 昨晚她说不再介意,可好像沈雨涵还是写来了道歉信, 她刚合上,转过身想坐下,余光便扫到姜宁桌上也有不少东西。 又过了一会,姜宁半眯着眼进了班级,回到座位,一个大哈欠即将面世又硬生生就被截住,她看到桌上满当当的零食,沈雨涵把昨天的东西原封不动送了回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像是在割断关系。 她昨晚被风吹得酸涩的眼又开始发疼,为了让眼睛舒服些,她坐下后,望向窗外,还未开始早自习,楼下几个学生你推我挤地边吵边走,再远些便是泛黄的银杏树,不少叶子纷纷游荡在校园,她刚想沉浸在初秋氛围就被骤然打断。 有人在碰她的手臂,她本以为又是梁煜,刚摆起脸,扭过头才发现不对劲,梁煜正在睡觉,时轻时重的打鼾声还在耳边响起,她在最后一排最后一列,自然是没有后桌和右桌的。 那么—— 裴静晃了晃手中的纸条看着她。 姜宁立马人往后一倒,深深地叹了口气后,又蹭的一下弹射到裴静面前,双手合十诚恳地问道:“我可以不做吗?” “哦,可以啊。”裴静出乎意料的爽快,身体往椅背上靠,斜眼看她,“不过可惜了,这几道题是我昨晚翻阅了众多课外辅导书,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然后在几十题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她露出惋惜的表情,说着就要把纸条收回去。 姜宁哪受得了此等用心,立马就秉持着对知识如饥似渴地态度抢了过来,一连说了好几个我做,我做,我做还不行么,然后低头一看。 “你看的不会是王大头出版的书吧?这不就是昨天课上题目的变形题么?” “嗯,没注意,可能是吧。”裴静难得应和她开玩笑。 两人这几天几乎呆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以前停留在日常偶尔问候的关系早就变了。 她赶紧转过头,姜宁意识到被忽悠了,拿起摁压笔就想往她背上弄,她还没弄到呢,裴静就有所感地躲远了。 姜宁反手就换了目标,往梁煜身上戳。 梁煜被吓得猛的惊醒,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左右张望以为老师来了:“咋了咋了咋了?”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事也没有,于是咬牙切齿地挥着拳头找凶手,“姜宁,刚是不是你弄我呢?” 姜宁一副正义凛然又无辜的样子,摊开手,问道:“弄你什么了?” 生活好像就这样绕了个弯,回到原点。 裴静偶尔会观察姜宁,她似乎默然接受这一切,她和往常一样,一边嘻笑吵着说别打扰我学习,一边遇到叽里呱啦听不懂的内容就开始找东西玩,对着镜子弄头发,然后等老师面对黑板,逮到机会就吃零食,课间就往小卖部跑,上课铃声响起后,带着半个雪糕,在老师来之前,囫囵吞枣咽下。 裴静也和以前一样,不过多了几分强迫自己的忙碌,脑子里不停有知识灌入,一刻也不能停。 好像她们都已然忘记有个女生伤痕累累却佯装坚强,忘记那不寻常的小孩,全数接受这件事真的已经过去了。 除了今晚的一点不寻常,裴静是完全可以骗过自己的。 数学辅导结束,她换好鞋,门关上后,半封闭的楼道飘入零零落落的雨丝,秉持着不想麻烦他人的想法,裴静还是选择摁下电梯,可冥冥之中仿佛存在天意,雨丝磅礴起来,顺着风泼洒到脸上,大有一时半会不会停的趋势,让她不得不转了个方向,敲响门铃。 开门时姜宁开得很干脆,接着便是藏不住的诧异,像是没想到她会折返,本来拿在手上的纸马上就收回了背后。 裴静凭着敏锐的直觉,在一刹那看清了纸张的颜色,奶黄色的。 “叮”刚才摁下的电梯到了,一盏盏亮起的声控灯混着楼道的雨,在姜宁砰砰跳的心脏下变得格外醒目,她重重地咽下口水,似乎这样就能遮盖心慌。 “怎么了?”她问。 裴静很安静的眨了一下眼睛,突兀的电梯声消失后,夜晚全然被湿漉漉的雨气盖住,她手还放在门上,很轻地蜷缩了一下,然后问道:“外面下雨了,可以借把伞吗?” 楼道灯灭后,只剩下客厅险险投出的灯光,在半明半暗下,姜宁要被裴静那似乎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睛盯的腿软,她刚要转身拿伞,又想起了不该让她看见的东西还在手上,只好错开身体让她自己去拿。 裴静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你桌上的零食,沈雨涵放的?” “对。”这个是真的。 “那你认为…沈雨涵妈妈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姜宁照样实话实说。 “我想不通一个精神已经不太正常的人,为什么还会有人打她的主意。” 裴静顺着她指的位置,找到了伞,慢悠悠地拿起来,“如果说让她变成这样的,正是现在打她主意的人呢?” “你生活得顺风顺水,看见她妈妈这样而去可怜沈雨涵很正常,但姜宁,有时候凭借着可怜,是帮不上什么忙的。社会上的罪恶远超你的想象,也超出了你我的能力范围。”裴静已经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刚如划过窗边雨水般平静的人,眼神忽然就变锐利,执着地拽起姜宁的手。 姜宁眼角立刻泛起红,不肯退让,但又比不过她的力气。 她从姜宁的手中顺利抽出那几张纸,纸和早上那封道歉信一样颜色、一样材质,甚至上边刻意模仿的字迹都极其相似。 “我不是因为讨厌沈雨涵才说算了的,以后这事别再做了。”她攥紧手中的伞,半晌后解开伞扣,打算点到为止就离开。 姜宁因为忍耐而泛红的眼角仿佛飘进来的雨,有加重的趋势,她往前站了一步,质问道:“你不继续帮下去,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有鬼?” 或许是纷杂的雨和寂静的夜给了她勇气,原本不打算付之于口的话就这样说出口了,她下意识观察裴静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反驳这句话的证据。 但没有,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姜宁继续问:“不然为什么你那天拍照要笑?” 依照姜宁对她的了解,这太不正常了。 裴静抖了抖伞,推开被风吹着即将关上的门,并未对此作出解释,她知道姜宁不笨,必然会看出什么异常,但她目的达到了,这就可以了。 推开狂风阻挡的门需要点力气,姜宁急忙说明天会去沈雨涵她家,后半句被响亮的电梯声盖过,裴静猜测是希望她也去之类的话。 有个外卖员匆匆从电梯出来,用手卡住门,掠过裴静向屋里的人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您的外卖,路上突然下雨耽搁了。” “不是!”姜宁想发火,但无奈外卖小哥确实也不是故意的,“好好的下什么雨啊!” 第8章 纵容 裴静走了。 没有了她的讲题声,姜宁又觉得屋子安静到让人窒息。 外面雨下的更大了,落地窗外雷电交加,雨水交织越发密集,霓虹灯已然成幻影,整座城市都进入到某种让人既心安又心慌的宁静,闪电轰鸣声和游戏音效充斥耳膜,她提不起什么劲,游戏没打了但也没关,蜷缩起膝盖,摸了摸发凉的耳垂,想起刚才两人的对峙,心里感到一阵堵堵的难受,她不仅仅是想帮沈雨涵,更是想解开她的心结。 若不是和自己有关,按照她对裴静的了解,她不会大费周章地做这么多事。 所以她现在是算…和裴静吵架了么? 挺陌生一词,她一般对人都乐呵呵的,不大会和人吵架。 但吵架归吵架,外面那么大雨呢… 她做了一番心里挣扎,还是认命般打开了手机,给裴静发个条消息。 [酸奶:安全到家了吗?] 好一会儿才得到回复,姜宁的心这才落下去。 姜宁又觉得自己有点没骨气,还生气着呢,有没有安全到家也不关她的事。 她把手机摔回桌上,熬通宵打了一晚上的游戏,几乎热门的游戏她都玩了个遍,玩不动后也就天光大亮,她洗簌完在楼下解决早餐,就去了沈雨涵家。 今天周六,在下过雨的大晴天,村子里和她来的那两次都很不一样,时不时会看见头发半白的人扛着锄头经过,几个小孩嬉笑打闹,玩的太入迷海还差点撞到姜宁,一路走过来她一直留意观察周围的人和环境,还是被细心的她发现了端倪,这没什么年轻的女人。 如果说年轻人出外务工,这是再正常不过了,可为什么只有年轻的男人呢? 姜宁东张西望招来了不少注视,尤其是她一早起来,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还带了副墨镜,显得更另类了。 她快步凭着几个有特点的房子绕了几个弯,来到沈雨涵家,大门紧闭,在抬起手离门只剩半寸的空间中,她忽然回头,在一片空荡荡连人影都没有的虚无中,试图找到某人反悔的边角料,但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种期望落空的感觉并不好受,姜宁忍了忍即将变得缥缈的心绪,敲了门。 而让她期望落空的人,在另一边吵杂不已的环境下据理力争几毛钱,买的是鱼,老板没戳开袋子把水弄走,裴静抿了抿嘴,下一秒直接把水挤到边角,用力揪开塑料袋,再次递给老板。 “水没了,你再称一次吧。” 老板显然见多了这类几角几毛都要较劲的人,贪不到便宜也不恼,一边把半燃的烟搁到角落,一边上称,恰巧隔壁阿姨也在这摊子看鱼,看着裴静越发眼熟。 她察觉到打探的目光,扭过头,一片喧杂中又听见了这辈子最不想听见的话。 “你不是那老裴家的女儿吗?都长这么大了啊,长得和你爸真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抿着嘴,轻轻勾了下嘴角以示礼貌,伸出手想拿过老板递来的鱼,鱼摊老板闻言也往她脸上多看了两眼,“哟,我刚就觉得像,不过怕认错人没敢认,你爸去哪发财了啊?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人来,不会是犯什么事了吧?” “不过你爸可不会为了这点钱在这斤斤计较啊,每回来都还给我多点钱凑个整呢。” 白色的塑料袋在游走的鱼群上僵持不下时,那位阿姨又把注意力放了回来,搭腔道:“对啊,你爸以前老往我这买烟,买的好像是双喜吧,也会多给我点钱,所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呢。” 裴施忠就是这样的人,兜里只剩最后十块钱都会蹲下身子放到乞丐的碗里。 那阿姨不知想起什么,又继续说道,“这年头乱得很,肯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抛妻弃女吧。唉,男人果然都没什么好东西。” 裴静用力抓过装鱼的袋子,内心的烦躁仿佛要跃出平静的躯壳。 本想一走了之,但今天确实心情不大好,裴静又发挥出说瞎话的本事,她先是对着鱼摊老板投上一记可怜的眼神,“老板,我之前听人说你老爱贪小便宜才这么多年没老婆,没想到是真的啊。” 她脚步一转,“姨,邻居一场,有一回我放学回家…算了,也不说那么细了吧,反正就是男人嘛,” “唉,”这个语气词和刚才阿姨的一模一样。 “本性难移啊。” 谁都知道这位阿姨的家里长短,当时因为她老公出轨而大闹的事至今还广泛流传于世。 被流言蜚语缠身,又利用它成为了武器,这感觉说不上来的微妙,但看见两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又觉得非常的…爽。 她很快转身离开,可那些字眼却像针扎进皮肤,尤其是和章怡汇合后,她说的话直截了当把针刺进骨髓深处。 “我刚买菜给钱才发现你爸又往卡里转了不少钱,你看看你爸,虽然这么多年没个音讯,但好歹也是惦记着我们的。” 多年前的梦魇在亮的晃眼的日光下重现,那出现在绑架现场的人,不是裴施忠还有谁? 大早上的菜市场人挤人,她站着没动,顿时生出一种游离之感,应该是刚才愣神时盯着看那些在肮脏的池子里游着的鱼生出的错觉,现在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障碍。 从小她便在裴施忠细心的裹挟着长大,他会在章怡不让她买玩具时,偷偷绕路回去给她买,会在换牙期给她熬浓稠恰到好处的粥,会把她举到肩上高呼我的女儿是最棒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弥漫着血腥气的那个地方,他就站在门口,和那些人谈笑间陌生的嘴脸带给她最沉重的冲击。 她无数次噩梦苏醒都在说服自己,是梦,又或者是什么双胞胎哥哥弟弟,反正不可能是裴施忠,不可能。 但发出去永远石沉大海的消息,永远忙线的手机,一年又一年的等待,渐渐把坚定的不可能变成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忽然想起昨晚姜宁最后留给她的眼神,裴静从中看见了几丝…失望。 对她真的是个怕事儿的胆小鬼感到失望。 她拼命想忽略,可在清晨醒来第一时间便犹如水中绿藻般浮现。 裴静忽然拨开重重交叠的人群,脚步越来越急,最后竟全然不顾跑了起来,路边花草变成虚影,骤然加快的心跳昭示着她的冲动、不理智,可她通通都抛之脑后。 她想搞清楚,所有的一切。 即使能力有限,即使会被深渊凝视,但是…但是她也想像姜宁一样凭着年少的无畏,勇敢一把。 这份冲动在踏入沈雨涵家那刹那,化为乌有,她谨慎地躲在门缝边上,探出一只眼睛,却发现屋子里的四个人正直勾勾看着她… 四个人,那天的小孩还在,看气氛明显不太紧张,姜宁和小孩手上都拿着手机,是横着拿的,看起来像在打游戏。 她轻咳了一下,解释道:“刚好路过,来看一下。” 任谁都看出的拙劣借口,姜宁却没想拆穿,原以为期望落空又重新复燃的感受很奇妙,她心情大好刚想笑,却发现带了墨镜,直接把它摘了下来,正想笑着过去迎接就被道不友善的声音打断了。 “路过?这?”沈雨涵毫不客气地拆穿她。 “哎?怎么说话的呢,我叫她来的。”姜宁恶狠狠地扫了她一眼。 范文怡不乐意拍了拍手,“你们不要吵架!” 裴静讶异地挑起眉头,她抓到小孩那晚,范文怡不是还挺害怕那小孩的? 姜宁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非常热情地解答道,“阿姨其实看不清那小孩长什么样子,只是她害怕那被监视的感觉。” 随后像个尽职尽责的手下,给她汇报当前的进程:“沈雨涵磨了这小孩几天,他什么都不肯说。我说帮他游戏打到最高段位,他才肯透露个一二,但他还不信我这么牛,我刚把他给打爆了,你看我厉不厉害?” 姜宁走了过来,把手机给她看,看比分是碾压没错了,随即注意到了她的游戏ID:天才美少女,很轻的看了她一眼,后者正眨着星星般亮的眼睛等待夸奖。 小孩还在愤愤不平吵着要再来一局,沈雨涵还在疑惑她为什么会来,范文怡则在拍手叫好,总之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两人身上,在这么多人面前,裴静有些夸不出口。 裴静虚握拳头放在嘴边,凑近姜宁,答道:“@!&#?” “你说什么呢?” “我说,很厉害,不愧是天才美少女!”最后裴静两眼一闭,一副赴死的样子把话说了出来。 裴静这样无可奈何又一味的顺从,姜宁心中微动,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裴静似乎只会对她产生的一种情感,叫纵容。 对,平时除了那些流言,其实很多人远离裴静的原因是,她这人其实挺没人情味的,之前做过几天的数学课代表,但很快就被同学投诉从位置上拉了下来,理由就是人站到面前,还剩几个字还没写完,她都不愿意等。 姜宁向来动作拖沓,也深受其害。 但现在当着一群人,她任性地想从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身上听几句赞美的话,竟然意料之外的如愿了。 “喂,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沈雨涵出口叫她们。 姜宁马上要像气球一样飘走的心很快被拽了回来。 现在几个人再次坐着团团把那小孩围住,小孩也不犯怵,抱着胳膊,傲着头,二郎腿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是看在这个姐姐帮我打游戏的份上,才出卖我哥的,你们想问什么?” 姜宁会用小伎俩糊弄小孩,但真要问起来,还真没个什么头绪。 裴静先发现了话里的端倪:“你哥?你哥叫你这么干的?” “对啊,我哥说晚上叫我偶尔来这看一下,然后给他说这疯…” 沈雨涵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下一秒怒瞪着他,再下一秒巴掌毫不客气就赏在了脑袋上。 小孩抱着脑袋,嚣张的气焰消了不少,沈雨涵的泼辣在村子里可是出了名的,他连忙改口:“这女人,她脑子是不是还正常。” “你在哪给你哥说的?” “就微信上啊。”小孩退出游戏,翻开和他哥的聊天记录,三个人轮流查阅。 上边确实只有每天他汇报的简单信息,一开始他说完后还会问的更详细些,到后面就只剩转点小钱了。 “你哥是干什么工作的?”裴静把手机还给了他,脸绷的有些紧,整个人看起来冷淡又严肃,她知道自己必须从他身上问出点什么,不然线索就断了。 “我不知道。”小孩被问的多了,烦躁起来了,“你们要真想知道那么多,刚好我哥今天在家,你们去问呗。” 姜宁见他不耐烦也有些恼了,“我要能直接问你哥,我还要在这和你周旋啊?你等会就给我回家问清楚你哥是怎么回事,不然我就把你号卖了!” 小孩的游戏账号密码都给了姜宁。 他敢怒不敢言地蹭一下站了起来,估计是没想到自己的最高段位梦瞬间就碎的彻底,他怒怒怒了半天,最后只能屈服于姜宁的威严,耷拉着肩膀,领三人上他家。 三个女生你推我挤地窝在他家客厅窗户下方,天气微凉,下过大暴雨的老房子的放水系统慢半拍,屋檐上几滴几滴水接着漏下来,偏偏说话声还小,一定要贴着墙壁才能听清,三个人只能你呸一声,我呸一声把滴到嘴边的水弄出去。 最后里面一顿饭结束,事情问的差不多,她们的衣服也都被淋了个半湿,弯着腰匍匐着离开,被刚才听见的一知半解的话惊得神色凝重,好半天没回过神。 裴静先打破僵局,问沈雨涵:“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沈雨涵停了下来,咬着牙,眼神在面前的两人之间游走,好半晌才下定决心坦白:“我妈之前被她的一个好闺蜜骗了,她说有赚钱的门路,每回回村子都是豪车、名包,我妈就信了,村子里的女人也都信。刚开始我妈刚出去那会确实能赚到钱,但不知怎的,久而久之钱越来越少,联系也越来越少。我叫她别再去她不听,应该是一两个月后,她就彻底失去联系。我找遍亲戚,报警,通通都没用。” 想到那段快要找人找到疯掉的日子,她哽咽了半秒,人无力靠在墙上,盯着远方某个点,继续开口:“直到某一天,她终于回来了,不过人就变成这样,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管用。我那天就像平时一样和我妈闲聊,拿着我周末和裴静出去玩拍的合照,她突然就面目狰狞地要把照片撕了,那是这段日子她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我只能企图从这个异常找到突破口,很显然我错了。” 第9章 我相信你 姜宁和裴静沉默地站在一边,凉爽的天气却不觉得轻松。 结合沈雨涵的说辞和刚才小孩吃饭时的套话,三个人都理清了思绪。 她妈妈被同村的人欺骗,在消失的时间被迫去和各种有钱人交往,哪个合眼缘就发展长期关系,以此来骗取钱财,或许是被迫交往的男人对她做了极其恶劣的事,导致她精神变得不太正常,最后才得以摆脱。 但即使回到了村子却还是要被犯罪团伙的人监视。 他们以为一个疯子派个不起眼的小孩看住就行了,没想到她会格外敏锐发现不对劲的监视,可能他们也没想到真会有人相信疯子的话吧。 两人合力把小孩这环节从中斩断,可就像姜宁用游戏账号轻易就能威胁到他一样,以后他会被别的条件诱惑把她们供出去。 所以姜宁提议报警处理。 沈雨涵面带苦涩地拒绝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受害者还是个言语不清的病人,一个枝蔓错综复杂的犯罪团伙和几个女高中生的只言片语,结果不言而喻。 她们这次收获便是范文怡短时间内摆脱了无形的监视,也算没白来。 三人回到沈雨涵家,范文怡正等在门口,坐在小板凳上,扣着手,她不断的精神折磨下,整个人看上去蜡黄无神,眼神聚不上焦,头发似乎很久没梳洗,几条黏糊在脸上,但现在人安静下来时就和平常人无异。 平常人... 如果她没有被骗,现在应该和千万个平常人一样,偶尔唠叨女儿,聊聊家里长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恢复正常的精神也只能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发呆,被路过的人议论,再也融不进社会。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岛屿,那么像她这样的人就只是游离在外的一片孤舟,没有船桨的孤舟,永远找不到回去的路。 姜宁并不害怕她,在别人眼里她可能疯了,但姜宁只是觉得她病了,病的有些严重而已,她第一个走到范文怡面前,范文怡看见她过来,一下子眼神就有了光,笑眯眯地把手摊平,放在她眼前。 掌心处是三颗糖。 糖的牌子正是姜宁之前给过她的那个,此时其他两人都走了过来,范文怡先拉过沈雨涵的手,呢喃道:“涵涵,蓝莓,蓝莓。” 下一个是姜宁。 范文怡正常说话的时间不多,语言组织能力还有所欠缺,但她们都听懂了。 “你…你叫?” 姜宁蹲了下来,平视她,强忍住心中的酸涩,用第一次见面时热情的语气再次说道:“阿姨,你好,我是沈雨涵的朋友,我叫姜宁。” “小宁,柠檬。” 最后一个是裴静,她看着最后一颗草莓味的糖,眼底有止不住的震惊。 “剩下,草莓,涵涵说,你喜欢。” “妈!我没这样说过!”沈雨涵不愿意承认辩解道,之前她和裴静出去玩时,去了一家甜品店吃东西,裴静点的都是草莓的甜品,她无聊时就会和范文怡说话,没想到她现在都还记得。 范文怡一一给完后,一脸慈祥地看着她们,似乎是想现在就让她们吃掉糖,三人一起撕开包装,吃了糖,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爆开,过于甜腻的口感裹满舌尖,可她们都舍不得咽下。 姜宁似乎察觉到这件事真的到了僵局,她无法为此再努力,裴静说的道理,她不是不懂,而是当时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不到。 而现在了解了更多事后,她显然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复杂,现在也帮到了沈雨涵,她没理由再来这。 两人离开不过百米,姜宁说有东西落下,她快速折返回去和沈雨涵说了事实。 关于整理房间、关于药膏。 她想,裴静那么好,不应该被误会,更何况沈雨涵是她真心交过的朋友。 又是那片河流,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延绵草地边的小路上,偶尔被湿答答的草尖剐蹭到脚踝,凉凉的很舒服,姜宁更加放肆地抬起脚搜刮起这些水珠,裴静依旧沉稳地走在前面。 她还在想事,裴施忠在里面是什么角色呢?为什么范文怡看见他会害怕?又是为什么多年前的绑架案和这个团伙有关系? 太多迷雾挡在前方,但无论她再怎么想都找不到任何往前走的线索。 一记响亮的响指在耳侧响起,姜宁把她游走的神智唤回来,“前桌,你在想什么呢?” 裴静罕见地呆愣了一下才回过头, 背后被雨水冲刷过一遍的草隐隐约约泛起水光,成为姜宁的背景板,姜宁笑了笑,忽然整个场景都像亮了几个度,仔细看,还能在弯弯的眼角看见难得的孩子气,姜宁等不到回复也不催,似乎是刚帮了沈雨涵的忙,能看出她心情很愉快,她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完全沉浸在这被风吹得一片倒的世界。 裴静静静看着这个画面,像终于呼吸进一口新鲜的空气,绷着的神经一瞬间就松了下来,肩膀明显往下垮了一个弧度。 她真的太累了。 这几天因为这事反反复复想起那个场景,现在白天不止是麻到神经的头疼,还隐隐约约产生了耳鸣,风声刮过也感受不到任何畅快,这几年堆积成山的压力快要把她压的透不过气。 她需要…说出来。 她渴求有个人了解她的痛苦,了解那寄生的梦魇,,如果这个人是姜宁,她好像可以接受。 姜宁那么善良,那么好,不会说出去的。 但大抵还是需要点勇气,姜宁的脸被风刮的感到生疼,正想离开,裴静才动了动上下嘴唇,犹犹豫豫开了口:“那天晚上…你说我心里有鬼,你没说错,沈雨涵的直觉也没错。” “她妈妈之所以…对我反应这么激烈,我想或许是因为我长的像我爸,而我爸可能参与到其中了。” 姜宁脚上有一颗水珠顺势滑落,细微的触感拨弄她此刻脆弱的神经,她终于知道了裴静一直以来想掩盖的事情,在理解完她说的话后,姜宁第一时间不是震惊,不是好奇,而是一种前所未有被人信任的安全感蜂拥而至,她激动的语气都有些颤抖,“为什么…选择告诉我?” 平心而论,虽然她们这几天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但也只是仅仅认识了几天。 裴静把目光移向姜宁背后的某一个点,仿佛这样比较容易把心里话说出口:“或许因为你和沈雨涵也不怎么熟悉,你就去帮她?数学不是总喜欢用同理可得么?那么同理可得,你应该也会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吧。” 这确实没错。 自己虽然话多得要命,但不是大喇叭。 “所以…所以你那天拍照才要笑?为了不让沈雨涵发现?” 裴静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她站在广袤的草地间,一直以来压在心中的巨石被轻飘飘的风带走,这件事积压太久,在心里不断揉杂成死结,现在说出来好受了不少。 她再也不想被这个事情透支着自己的身体,精力。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爸的事儿的?” “两三年前。” 姜宁没有再问更多的细节,她只是感觉到心疼,很沉重的心疼,她向来弯弯的眉眼硬生生折了几个褶皱,想到了她从被王盛冤枉到被沈雨涵纠缠,想到她向来挺直的脊背,现在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茫然无措。 “那你为了保守秘密,这些年是不是很累?” 风吹的两人衣服变形,鼓起,或许是刚下过雨,路边泥泞,这边只有她们两个人,世界像是沉溺在一种冗长的寂静中,鬼火少年的摩托喧嚣声听不见了,姜宁外露的情绪长了翅膀扑到裴静身上,她读懂了姜宁投向她眼神的含义,心里涌起了像刚才吃下去的糖果般酸甜的滋味。 是不是很累... 裴静隔三差五就要面对章怡对裴施忠的夸赞,时不时会像今天一样街坊邻居的认可,还有她自己对童年生活的甜蜜,都和那年梦魇的场景在互殴。 晚上被噩梦环绕,白天被赞誉声包裹。 “嗯。”裴静淡漠的嘴角往下一撇,幅度很小,但姜宁看得很清楚。 姜宁眉头皱的更紧了,像是有只无形的手不断揉搓她的心脏,只要她一想到裴静因为这事,遭受过这么多委屈,胸口就有一股气憋不上来。 她朝裴静走近了一步,伸出手贴了贴她的手背,认真的说道:“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你以后可以多和我说说话,别总一个人憋着,就像你所说,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相信我的对不对?” 天地万物被秋风搅起,在裴静的余光中旋转、迷乱不堪,她在混乱的景象中,望向姜宁的眼睛,从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虔诚。 “嗯。”她决定给姜宁从未有过的信任。 “我相信你。” 第10章 回不来的 裴静推开楼下单元门,她一步步走上楼,呼吸越来越沉重。 打开门后,连续几天需要自己开灯的房子,现在亮堂起来,裴静的动作戛然而止,惊喜的开口道:“妈!你怎么回来了?” 章怡连忙放下在收拾的衣服,站了起来,“哎呀,本来就没什么事,人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我回来时,刚好在路上碰着你老念叨的那煎饼果子,别的也买了些,你快趁热吃了吧。” 她在心里叹了叹气,哪里是没事了,肯定又是舍不得花钱,顿了顿,换好鞋,来到章怡身边,坐了下来:“好,我等下就吃。” “那你出院怎么都不叫我?”沙发上一堆衣物,腰才动完手术,现在又要拎着这么多东西爬上爬下。 “你不是要上课呢吗?” “别在这了,快去吃吧,学习了一天也该饿了。”章怡边说边收拾衣服,裴静坐在沙发上,也帮着叠衣服。 “给你那小同学补习,补的怎么样呀?” 她去之前已经和章怡说过这件事。 “还行吧,她不是很笨。”她又想起数学补习时,姜宁常常顶着一脸天真疑惑要气死她的眼神,又补上了一句,“也不是很聪明。” “你怎么说个话还绕来绕去的,你快去吃饭吧,这不用你。”手上叠的衣服又被章怡扯过去,变得更皱皱巴巴。 裴静也就不再执着帮忙,说了句好。 餐桌上除了她爱吃的那家煎饼果子,还有炒面,都是她爱吃的。 章怡生病住院了好一阵子,她电话里说着没点外卖,好好吃饭呢,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随便应付。 这家煎饼果子的生菜显然是精心挑选,一口下去,香脆无比,夹着恰到好处的咸酱,吃完后身心都被熨舒坦了。 裴静吃的不多,这会吃完煎饼果子有点饱了,刚打开炒面夹起一筷子,没有沉浸在食物诱惑后,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章怡一直在看自己。 用一种再熟悉不过的眼神,带着很多很多失而复得后的复杂情感。 “妈——” 一叫章怡,她赶紧低下头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妈没事,你吃的这么香,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这家煎饼果子还是那个味道吧?” 有时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跟开了泪闸似的库库往外泄,章怡一开口,痛苦的记忆又跟着翻涌上心头,“我在病房那是住的一个不舒服,你一个人在家我都要担心死了,你说要是你再不见,我一个人怎么活啊?” “妈——” “你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裴静知道她肯定是又想起那事了。 “嗯,你啊,千万别再去做什么傻事,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你爸也是的,说走就走,除了那点钱,其他都没管过我们,哪有这样当爹的?”章怡吸了吸鼻子,擦好眼泪,一边叠衣服一边还要数落人。 章怡一提到裴施忠,裴静顺其自然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她想亲手截断和梦魇之间的寄生关系了。 “妈。”裴静展现出了少有的忐忑不安,筷子不停戳着桌面,昏暗的灯光在她身上正好笼出半个光圈,和她身上的那股沉默的劲格外和谐,她喊了一句后就没再动了。 似乎感觉到裴静语气的凝重,只见章怡停下手中的动作,用她那浑浊的双眼默默望向裴静。 “你住院的费用我结清了,我爸留下来那张银行卡你别再用了。”裴静为了掩饰内心不安的情绪,说完就开始扒拉那炒面,用筷子不停重新翻炒,脚还不小心踢到了垃圾桶。 “怎么了?为什么不能用?”章怡问。 “我爸他消失了那么久,始终也没个准信。我们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不是么?”裴静刚才踌躇的心思在话说出口时,忽然就坚定了下来。 不要再找试图躲起来的人了。 找不到的。 不要再去迷恋以前种种的好了。 回不来的。 翻炒到稀巴烂的炒面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样子,裴静的食欲也没了,她把炒面扔进垃圾桶时,章怡开口了,问:“你那家教…钱不少?” 章怡不知道姜宁已经把钱给她了。 她犹豫过后还是给了肯定的回答。 章怡早出晚归,基本工资还是有的,不过她因为生病落下的病根并不少,时常要去看病,加上想为她上大学存点钱,存款自然就不够了。 但现在多了份收入就不一样了。 刚一直运行的烧水壶滚开后咕噜咕噜作响,蒸腾的热气**的撕开沉默。 章怡走过去,把热水倒出,餐桌上随便拿了个水杯,三两下熟稔泡好安心养神的茶递给她:“你最近又开始做噩梦了是不是?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说那事和你爸有什么关系吗?” 章怡以前担惊受怕,不让裴静关卧室的门,于是撞见了很多次她深陷噩梦,嘶哑着嗓子大喊着爸那样子,至今都历历在目,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撬不开她的嘴,看着她越来越好,便没有再问下去了。 裴静抿着嘴,一副抗拒的样子。 章怡生怕这几年来的开导功亏一篑,连忙补上:“好,妈什么都听你的,你爸都不见这么多年了,咱也不靠他了。” - 某个离海城十万八公里的边境城市,一栋朴素无华的独立楼层内,不为人知的是此时隐匿在狂风暴雨下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良仔说你从他那偷了手机?”说话的人语气平平,看不出喜怒,不过在用打火机点燃嘴上咬着的烟后,被他摔回了桌面,动静不大,但让办公室外的人都为之一震。 他们本就提着胆子,佝偻着灵魂在这里工作。 “大…哥。”裴施忠满脸惊恐,中等偏胖身材的他脸上的肉止不住地颤抖,恨不得立马下跪,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搓着手求饶道:“我…我老婆她病了,我给她打了点钱,就就半分钟的事。” 被他称作大哥的人显然对他的解释毫不关心,他半眯着眼,极为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局面,半晌后,手放下将烟轻轻磕在烟灰缸上,猛地吞下一口烟到肺里让他神经亢奋到了极点,尤其是看见了裴施忠断了一截的尾指。 他缓缓往后靠,翘起二郎腿,拿烟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太阳穴,烟灰落在昂贵的定制西装上,也不甚在意,这会他似乎陷入了沉思,气氛瞬间被几尺深的冰冻住,只有缕缕青烟的上升让裴施忠觉得不那么寒冷。 “我想起来了,嘶,你尾指是不是当时想着逃跑,被我叫人剁了来着?” 一回想那一幕,扑卷而来的还有皮骨分离的让人想尖叫的痛感,裴施忠这下连呼吸都暂停了。 “逃跑嘛,人之常情,谁不想捞点钱就走啊?但受了一次教训还敢挑衅的话,是不是有点…嗯…不知好歹?”那人尾音拉长,充满不屑。 “扑通” 裴施忠终究还是跪下了,在阳光照不进的地方,他仿佛浑身都透着赤骨的寒冷,明明已经进入微凉的初秋,那豆丁大的冷汗几乎浸湿了他的后背,牙齿颤抖的频率越来越快,乃至整个人都在打晃。 “大哥”似乎对裴施忠的反应感到满意,他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调侃道:“你可是我们这的技术骨干啊,手这么珍贵,怎么可能再来一次,吓唬你呢。”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他椅子往前挪了半分,半晌后,裴施忠只能听见烟彻底熄灭后发出最后的喘息,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瘫软下来。 烟灭了,也证明他可以走了。 出去后,门外提着神经窥探里头的人也纷纷移回眼,专注于自己的事,毕竟谁也说不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裴施忠表面强装镇定走过,实则从口袋拿出烟的手都在颤抖,他知道在这里,那位大哥弄死他就像踩死蝼蚁般简单。 肩上一重,有人揽过他的肩膀。 “没事吧?”是良仔。 裴施忠很轻地摇了摇头。 担心隔墙有耳,两人一路走到茶水间才继续交谈。 “这人就他妈是个没什么屁用的空降兵,事不爱管,操,就爱在别人身上找乐子,就跟变态似的。” “他在里面都问你什么了?” 裴施忠简单回答了良仔的问题,一副勤勤恳恳的样子,长的也憨厚,所以良仔才答应把他原来的手机给他。 原来的手机没装监控软件,裴施忠在这里干了很多年,和良仔交情最好,他求了很多天的情,说是老婆生了重病,打点钱给她。 良仔提防心重,拿过手机后,发的消息都是在他眼皮底下进行的,在这没什么朋友之情可言,要不然他也不会在那位大哥来追问时撒谎道是裴施忠自己偷了手机,但表面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怎么样?你老婆、孩子那边?” 破败的环境不断倒退,弥漫在鼻尖的各种异味消散,不绝于耳的键盘声暂停,裴施忠接过良仔顺手递过来的烟,伴随着他的问题,仿佛回到了那个狭窄但总欢声笑语的房子。 慢慢的,他呼出一口烟,回道:“我也想知道。” - “他妈的,我要是知道这群兔崽子怎么溜的,我还要在这啊?我不赶紧追去呢吗?”男人坐在车内,拧着眉,流畅的下颚绷得紧紧的,强大的冷峻气场压迫下让在场的人都不敢动。 “怎么又要去啊?那小丫头片子能是什么突破口?” “行行行,服从安排,挂了。” 他刚了领导的电话,气的把手机猛的摔回了车里的杂物盒。 “都搜过了?”他回过头问后座的人,再次确认。 一旁的人赶紧回道:“报…报告…告!李队,我…们。” 李景俊啧了一声,“我刚那样是有多凶啊?把你们吓成这个鬼样,好好说话。” 那人肉眼可见地咽下一口水,拍拍自己的脸,强行把舌头捋直了:“我们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人员和设备都确认都已撤离,剩下的部分资料已带走等回去再逐步检查。” 男人思考半分,留下了句知道了就推开车门,把目光投向眼前的独立楼栋。 这片是刚兴起的工业区,位于郊外,杂草丛生,厂房零零落落分布,现在还早不断有工人经过,谁也没想到追查许久的诈骗团伙分支竟就在眼皮底下如金蝉脱壳逃了。 他刚顺出一包烟,现在拿出来一支咬着,一直没抽,嘴一松,最后彻底被他碾碎在脚下。 猛烈的秋风一吹,轻飘飘的烟滚了几圈,消散的踪影似乎昭示着他们这次也会一无所获。 李景俊回到车内,想起了领导给他派发的任务,打开手机,给同事发了条短信。 [麻烦查一下,这个人现在在哪念书。] [名字:裴静。] “你们呀,念书不积极,吃饭倒一定要争第一。行了,下课!” 刚打了放学铃声,老师一声令下,后排灵活点的同学早就从门窜出去了,走道上瞬间就开始了一场百米决赛。 裴静觉得有些口渴,下午上课时,老师们也都出奇默契的拖了堂,她往后看,想和姜宁说自己先去装点水,才发现她不知道去哪了。 可能刚才随着赶往食堂那波人流跑出去的。 裴静只好先拿着水杯,刚到饮水机那边,姜宁就从前方的走廊飞奔过来。 两人一对上眼神,姜宁就勾起了嘴角,似乎想逗她玩,张开双臂,忽低忽高地摆动着身体,带着浅浅的笑意朝她跑了过来。 刚被赶往食堂的人踩的轰隆隆作响的教学楼,现在只剩下姜宁奔跑的哒哒脚步声。 单单听脚步声,都能感受到姜宁心情的愉悦。 裴静看入神了,渗出来的温水流到手上,吓了她一跳。 翱翔的飞机在她旁边降落,抬手帮她关掉了还在出水的机器,“没事吧?” 手腕比平时要红一些,但在微凉的温度下,还挺舒服,裴静擦掉上面的水渍,“没事,刚好暖手了。” “是吗?你接的温水啊,我刚跑过来冷死了,”姜宁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来,催促道,“你快借水杯给我暖暖。” 裴静拧开,喝了一口水才把水杯给她:“冷你还跑啊。” 姜宁赶紧接了过去:“这不是看见你,想快点过来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到教室,把作业都收到书包,并肩走下楼梯。 姜宁憋了一天,嘴和机关枪似的一直说着今天发生的事。 “今天周考,你还记得那作文题目不?就那永恒的瞬间,你猜我写的什么?你还记得我给你拍的那张拍立得吧,我就写的那一瞬间的事,真的太奇妙了。你写的什么内容啊?” “不会是什么古板的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又或者是…唔…好像就不知道你会写什么了,你和我说说呗。”她等不到回答,忍不住用手肘推了推裴静,“你怎么了?” 一路姜宁叨叨絮絮,两人已经快要走到校门口,她看着裴静,只见她好像人在走,目光却死死定在了一个地方,姜宁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一辆白色的丰田停在那,主驾驶位上的人似乎…也在看着她们?! 那人明明刚才是看着她们的,现在又移开了眼,仿佛只是姜宁的错觉罢了。 她扭头又看了眼裴静,她也已经把目光挪去了别的地方。 “今天我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去吧。”裴静刚听她说话的那平和的眉目收了起来,单从她抿紧的嘴巴也能看出端倪。 姜宁是知道分寸的,说了声好便果真转过身,回去了。 第11章 香辣鸡爪 裴静低下头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温度降低后,单穿一件校服外套已然抵挡不住,细瘦的胳膊早已起了疙瘩,仔细看,她几乎浑身都在打哆嗦,她很清楚不是因为冷,而是那辆从学校离开后就尾随她的车,她掐紧指腹,尽力稳住身体,佯装镇定的往前走。 半晌,后面传来车门关上的声音。 “差不多得了,就在这聊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停在了路边,李景俊大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 裴静转过身,眼睛或许是在隐忍的那一刻变得潮红的,她不加掩饰地眼里的厌恶,盯着他靠近。 她就这么站着,在男人说话的那一瞬,刚还发颤的身体就稳稳立住了,风中凌乱的发梢挡不住任何情绪的释放,但男人走近一步,她便以极大的自制力收了所有情绪,只不过嘴边凹了一处, 她在紧紧咬着下嘴唇。 这段是上坡路,她站在尽头,以俯视的姿态注视着比自己高大的男人,更重要的是她十分清楚他的身份,但丝毫不见她露出半分的惧色。 “好久不见啊,你小丫头片子,都长这么高了。”李景俊说完便爽朗的笑了几声,试图缓和凝重的气氛。 虽然是领导派的任务,但好歹这活也干了好几趟,再冷漠的人眼熟总混上一个了吧。 裴静显然不吃他这一套:“有什么事快说,关于我爸的您尊口都别开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景俊不常来找她,但以前每回来都是为了打探她爸有没有联系她之类的套话。 李景俊显然料到了她的反应,他撑着膝盖继续往前走,走累了干脆停下来掏出烟盒,点燃抽了一口才缓缓道:“行了,这几次接触下来我还不知道么,撬开你的嘴比审问犯人还难。” 烟味飘过来,她产生了一霎那的愣神,裴施忠也抽的这个牌子的烟,味道呛人却…让人怀念。 “今天来说点别的,你今年该读高三了吧?” 很快她往后退了几步,拂了拂空气,不想再交谈下去,“对,读高三了,成绩非常好,在学校遵守纪律,在社会是良好公民,你别担心我永远不会成为我爸那样的人,行了么?拜托你要是很闲就去相个亲,别浪费你那好皮囊,再不行多破几个案,你…”尾音刚落,她就猛然顿住。 情绪谁先崩,谁就占下风。 李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还用上审讯的角度来看他日常的寒暄,见她情绪激动他就停住不往前走了,“好好好,我不问了,都说了今天不说你爸的事,我就单纯来看看你咋样了。”手里还夹着烟就双手举起向她示弱,刚说完就反应过来被夸了,“不过你还眼光还挺好,哎,刚在你学校蹲着的时候还被几个小姑娘要微信呢。” “行了,不唠了,你爸要联系你了和我说一声好吧。”话音刚落便利落地走了下去。 裴静紧紧咬住嘴唇边浮肿的伤口,在转身的那一刻还是有些崩不住,嘴角垮了下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吸,胸口胀痛的滋味如同站在剧烈风口般无法挣脱。 晚上久违的梦魇又来了。 她被粗大的麻绳死死捆绑在木椅上,动弹不得,绳子勒进皮肉,疼痛让她快要再一次晕过去,她死死咬着嘴唇,一片漆黑下如同游荡在深海般的恐惧让她想呐喊,但嘴被布料堵得死死的,这次不再是尖叫声,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但结局还是一样,声音愈发微弱,最后变成了呜咽,慢慢的,慢慢的,连呜咽声都没了。 又是一样缓缓的脚步声经过她,但是就在快走出门口那时,他说话了! 她死死的控制住自己,不发出一点动静。 “死了?” “叮叮叮叮”放在枕头旁的手机一阵响动,裴静彻底被吓醒,身体猛然颤抖,像是无意识的抽搐,足足缓和了半分钟,浸湿的后背传来冰凉,意识回笼,又做噩梦了。 铃声响了几秒钟就消停了,她撑着身体起来,揉了揉头发,拿过手机,解开屏幕显示是姜宁给她打的语音电话,还有几条消息。 “喂?”声音还半哑着,她稍微咳了几声,重新聚焦目光看着漆黑的卧室,刚才的恐惧又渐渐漫上来。 “我刚才给你发消息来着,然后酸奶在一边蹭我,不小心碰到了语音,没吵到你吧?” “不是!!酸奶别蹭我了,我在打游戏呢。” “推水晶啊,你们干嘛呢?不是什么时候你们被灭了?到头来还得是我啊,我去,那程咬金咋复活的这么快,它来要来弄我了,快快快来个人啊!” 刚要涌上来的恐惧被乱七八糟的嚷嚷全数浇灭了。 姜宁那边似乎是没招了,安静下来后朝她解释道:“喂?不好意思啊,我刚急着打游戏呢。” “没事,你游戏还打么?”裴静又重新躺了回去,拨开黏糊在一起的碎发问了句。 “不打了不打了,你这么晚还没睡呀?” “嗯。” “睡不着。” “哦…”姜宁似乎在赶酸奶出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终于才静下来。 “你上次说…有什么难过的事都可以找你说,还作数么?”裴静先试探地问了一句。 即使刚被再一次死死淹没在痛苦里,即使想说,但她不确定姜宁会不会觉得烦。 哪有人喜欢听这些的。 “当然作数了。” 姜宁其实还挺…乐在其中的。 “你今天不是问我作文写了什么吗?” “嗯?”姜宁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也一时没想明白难过的事和这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顺着话茬往下问,“嗯哼,你写什么了?” 她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拿出一张早已褪色的相片。 小裴静挂着稚嫩的笑,小小的她左手拉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一脸幸福。 “我写的也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我初二那年拍的,我第一次去海洋馆,特别开心,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海洋馆这么好玩,有各种各样的水母,还有海豚,企鹅,就这样一直玩到日落,我爸说这么开心的一天,怎么着也要记录一下,最后找了个路人,帮我们拍了这张照片…”她默默把相片举高,仿佛这样场景能再次重现。 半晌后,裴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过去的终将无法回来,说话的声音变得很低,渐渐融入漆黑的夜色里。 “我想,之所以说它是永恒的一瞬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因为被定格住了,永远无法回来了吧。” 从那天后,爸爸就不见了,再之后便是梦魇的那一天。 拍了这张照片,然后呢? 为什么裴静语气里有她听不懂的难过? 因为照片里的人吗? 姜宁不懂怎么安慰人,她在那头焦急的蹭一下就弹了起来,挠了挠头,裴静语气里沉闷令她忍不住想安慰她点什么,好半天,裴静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正想说话时,姜宁忽然轻轻开口了,语气是从未在她那听过的小心翼翼。 “或许存在过也是一种幸福呢?起码也不是什么都消失了,你往好的方向想,你现在还有这张照片可以回忆对吧。” “嗯。” 对,她要往好的方面想。 姜宁能认真倾听她的痛苦,已经很好很好了,裴静没想到她还会安慰她。 “明天…周几?” 姜宁发现此刻的裴静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脑子非常比她还跳脱,似乎是疲惫得懒的思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明天周六!”一提到周末,姜宁就止不住地乐,“周六周六周六周六!” “明天…你晚饭吃什么?” 看吧,这话题跳的。 “不知道啊。” “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裴静难得紧张,其实章怡说了好几次,让她叫姜宁过来,但她就是…有点开不了口。 但借着半梦半醒的劲,借着刚被她安慰完的感动,她忽然就说了。 要是被拒绝…就说是梦话好了… 会被…拒绝吗? “你爱吃的香辣鸡爪,我会做。” - 裴静收到消息时,刚帮章怡从厨房端了个汤,排骨玉米汤,炖了一两个小时,排骨变得软烂,闻起来清甜。 把汤放下后,滚烫的温热感在指尖留存,她赶紧往耳垂上摸,忽然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姜宁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裴静,我到你家楼下啦!” “好,你等我一下。” 裴静抓起钥匙,这种“抓”的动作很少出现在她的身上,生活里没什么事是需要她急着去做的。 “妈!姜宁说她到楼下了,我去接她。” 章怡听到声音,但轰隆隆的油烟机震碎字眼,她听不清,匆忙关掉油烟机,“你说啥? 裴静大了点声:“我说,姜宁到楼下了。” “你这孩子,你妈还没聋呢,行,你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裴静下了一层楼,上涨的心跳,变急的呼吸才让她猛然惊觉她在跑。 跑什么? 从听见姜宁在楼下的那一秒,她就好像在着急了。 楼下杂七杂八的礼物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姜宁用手挡着太阳站在圆心里。 她爸姜广实听说她要去裴静家做客后,立刻就买了不少东西。 有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正走过她旁边,正好奇地看着她,“小姑娘,要帮忙吗?” 或许是姜宁被一堆东西包围着,太过无措。 “不用,不用,阿姨,等会有人来接我。”她眼也尖,裴静一下楼她就看到了,连忙站直身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阿姨往她那方向走了几步,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问她:“什么,操??” “哎,阿姨,”她眼睛瞪直,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阿姨听不清她刚才说的话,“没事,姨!那曹操不重要,我朋友来了,不和你说了啊。” 阿姨应和了几声,走了。 “裴静!” 周末,今天的姜宁不是往常的校服,也不是晚上去她家补习时宽宽松松的运动装,她穿了条黑白格子裙,到膝盖,丸子头,很好看。 “来了,怎么这么多东西?”裴静问。 “我爸买的。” “那你打车过来的吗?” “对。刚才那司机车上的烟味差点没把我呛晕过去。” 裴静弯下腰,拿起地上的东西:“走吧。我妈做好饭了。” 即使看见过裴静单手绊倒一个小胖子,也知道裴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瘦弱,但姜宁还是义无反顾、当仁不让地挡在她面前,自己先扛起了最重的那两袋,问,“你家住几楼啊?” “顶楼。” “行。” 然后埋头二话不说冲进去。 姜宁直冲冲跑到二楼时,还没见裴静的身影,她这才停下来,跺脚,声控灯应声而亮。 过了几分钟,裴静终于出现在转角,因为刚下楼,还没缓过来,刚想把东西放下歇一歇,一抬头,姜宁的声音在空空的楼梯里回响。 “快把你那手上给我吧。” 裴静听见声一抬眼,看见姜宁笑脸盈盈看着她。 裴静其实很清楚她犹豫要不要叫姜宁来的原因。 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吗? 有钱人来到穷苦乡村,先震惊地瞳孔放大,露出嫌弃的眼神,捂住口鼻后手甩一甩,然后疑惑地问:“真的有人会住在这种地方吗?” 可能和章怡一块准时在电视机面前蹲守的狗血剧带了点夸张的成分,但起码还是写实的吧。 毕竟她身上干净的裙子和背后满是通卫生间的小广告真真切切谈不到一块去。 但姜宁平静得离奇了,从头到尾。 一恍神,左手一空,姜宁已经把东西拿了过去,继续走在她的面前,这次没再往前冲,而是慢慢的,或许是发现了这里的声控灯不那么灵光,而为了让她轻松点,时不时跺着脚。 她默默跟在她的后头,细细想了想,姜宁总是那么好。 担心自己家的狗吓到她,每次都先行一步关进房间。 每次晚上回家,她都会卡着点发消息问她安全到家没。 会认认真真听她那些难过的事,把她从梦魇里拉出来。 现在亦然。 到了七楼,裴静放下东西,拿出钥匙插进门锁,门把手往外扯紧,往右一拧。 门一开,饭菜的香味传来,章怡正把最后一道菜往桌上摆。 视线交叉。 还没等裴静说话,后头姜宁就热情的自我介绍起来,“阿姨!!你好!我是裴静的朋友,我叫姜宁!你叫我小宁就行!” 姜宁放下东西,火速换好鞋,走快几步来到饭桌前,“阿姨!你做的这饭菜闻起来好香,居然真的有我喜欢吃的香辣鸡爪,一看就知道很好吃!” 章怡在一旁被三言两语哄的脸都笑开花了。 “这香辣鸡爪静静说你爱吃,这还是她做的呢。” 姜宁震惊地转过头,竖了个大拇指,夸赞道:“啊~那我得好好尝尝。” “我爸一听说我要来这吃饭,就赶紧给我准备了点小礼物,时间有点紧,你看看你喜欢不?” 她转过身,把东西搬进门,说:“这个是一些补身子的药材,我听裴静说你不是刚出院吗?那可得好好补一下,还有这个!” 她从几个大大的袋子里抽出几张膏药,“这我爸让人从外国买的膏药,哪疼贴哪,特别管用,我自己也用过。” 章怡一开始被她拿出来的东西看得眼花缭乱,连连应好,“饭菜都做好了,快坐下来吃饭吧。”她往上扯了扯,把做饭的围裙脱下来。 姜宁很会哄人开心,并且不会让人觉得是刻意奉承。 她一会说排骨萝卜汤的红萝卜放的多,排骨也是新鲜的很,这汤香得都快翻跟头了。 一会见章怡饭吃完了,又忙着给她添饭。 还会和章怡说在学校发生的好玩的事,章怡正愁裴静平时说话沉闷,也不和她说在学校的事呢。 这顿饭托姜宁的福吃的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第12章 要不要抱一下? 吃完饭,姜宁抢着要去洗碗,章怡说不过她,只好退而求次,让她俩一块洗。 厨房勉勉强强能站下两人,她和姜宁站在洗碗池前,一左一右,门关上,外面沙沙的电视声,隔着一层障碍,声音像覆了层膜,只有耳边的流水声是明朗的。 还有姜宁的声音。 她不停地和她说今天白天打球发生的事,今天晚上她妈妈做的菜有多好吃,这周末的数学作业有多难,她一题都不会。 都是她在说,裴静偶尔应和几句。 忽然,话锋一转,她从裴静手上把碗拿了过来,一边在水龙头下冲着,一边问裴静,语气有点不安:“你说这样下去我的数学能进步么?” 裴静没犹豫就回答了:“肯定可以。” 一个碗洗好,姜宁放在旁边,因为听见想要的回答,动作也变得粗鲁了些。 “真的?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其实你很聪明,现阶段的任务要把基础的知识点搞清楚,比如像子集真子集的区别、集合关系、三角函数的公式什么的,还有……” 裴静一谈到学习,就有些停不下来,她还在叨叨絮絮说着,姜宁不知怎的,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声音也跟着退场。 没了这些动静,独属于姜宁的气息围剿包裹这狭小的每一寸空间。 姜宁顿了顿,掌心不干净就用手肘杵了杵她,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裴静,你刚刚夸我了哎。” “嗯?有吗?”她还沉浸在分析姜宁现阶段的数学问题上,完全没想起来这事,“刚刚吗?” “有啊,就你刚开始说那句,你再说一句呗。” 刚开始?裴静把额前的碎发拨走,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说了那么一句…但那是无意识说出口,现在要再正儿八经说一次,怪难为情的,于是又开始说起了瞎话:“你那泡沫没洗干净。” 语毕,姜宁还是没动静。 裴静疑惑地往旁边看。 姜宁正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正当她皱了皱眉想问她笑什么时,她就出声解释道:“你是不是跟着我学坏了,怎么还学会转移话题了?” “不是,我说真的,你真没冲干净,那碗背面全是泡。” 这回姜宁真低头看了眼,接着大喊出声:“裴静!!你骗我!!” 背面干干净净。 裴静因为骗到她乐得笑出声。 两人现在也算熟悉,姜宁却发现没有见裴静笑过,内心无比开心,眼睛眯一成一条直线,笑到整个人往后仰,脸都洋溢幸福的那种,她大多时候都是礼貌性的嘴角往上扬一扬,很快又成直线,只是迎着氛围简单附和。 有时候她在座位上无聊会发呆,看着她安安静静做题的背影,小小的一只,或许是因为近视还是什么缘故,她的头总是很低,脊背很弯曲,常常用黑色发圈绑着头发,姜宁就在想,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笑呢?到底是经历过怎样的风雨洗礼,才会被冲刷得像一方墨? 后来她知道了她沉默的一角,很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话语让她看开些。 现在好像做到了一点… 现在裴静真心实意被她逗笑了,这感觉很好。 裴静平时洗碗只需要十分钟,今天晚上硬生生花了半小时,最后收拾完,轮到最后一步——丢垃圾。 她弯下腰,手一拉,束紧垃圾袋,提了起来,冲在客厅看电视的章怡喊了句:“妈,我去丢个垃圾,顺便送姜宁到楼下。” 章怡转过头,应道,“好,送完快点回来啊。”转而看向姜宁,瞬间笑眯眯的,眼纹都堆在了一起,“小宁,你回家注意安全,以后常来阿姨家吃饭啊,以后来可别带什么礼物了,多见外啊。” “好~”姜宁尾音拉长,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来时姜宁拿的东西多,忙着打招呼也没时间多看几眼这房子,现在趁着裴静回房间拿手机的功夫,她静静地站在玄关看着屋内。 房子不大,大家具几乎都老旧不堪,电视一边播放画面还会发出沙沙的动静,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灰暗的破败下却不失整洁。 裴静正拿着手机出来,她转过身打算先把门开了,无意间扫到了鞋柜上的照片,异常干净,似乎是有意地隔三差五就会擦拭,照片上大多是裴静的单人照,依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和不言苟笑的脸,似乎因为长辈一时兴起才拍下的照片。 姜宁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这里没有小时候的裴静?她仔细一看,似乎连小学的照片都不复存在。 应该是在她初中才买的相机吧? 眼前忽然有双手在晃动。 “看什么呢?走吧。” 两人一起下了楼,没走几步就是丢垃圾的地方。 “裴静,好撑啊。” 裴静往她那扫了一眼,她瘦,说是吃撑了也看不出来。 秋天晚上的风徐徐吹来,白日里的燥气似乎都消散了。 裴静提议道:“那散散步,消消食?” “好啊。” 裴静歪了歪头,示意走那边。 时间刚过晚饭的点,夜风清爽,不少人都出来散步,昏黄的灯光下尽是温馨的画面,有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在牵着手,有说有笑,靠近便利店那有个女生在遛狗,小狗似乎嗅到食物的味道,怎么也不肯走,女生只好蹲下来和它讲道理,离得近,裴静想集中注意力听时,旁边传来一声闷笑。 她看向姜宁,然后听见她吐槽道:“酸奶也经常这样。” 裴静随意答道:“是么?” “那你怎么弄?” 她们边走边说,现在快要经过便利店,姜宁走前几步,手放进裙子口袋,转过头,不知道装了什么,发出好一阵塑料响声,那只小狗竟被骗了过来,不再执着于站在便利店门口。 小狗过来后,不停摇着尾巴,往她的口袋上蹭,半晌,她的裙子就留下一滩深色的口水印记,主人连忙过来道歉,生拉硬拽拖走了它。 裴静站在稍远处,有些震惊,不是说狗狗都靠嗅觉么?怎么一点声响就被骗走了? 便利店顶上门头的灯光刚好淋在她上方,连带着裙子都被渡上点昏黄的颜色,只见她眉眼上翘,眼里是止不住的得意,拿出放在口袋里诱引小狗过来的东西——一包小冻干。 “眼前有更好吃的就会过来咯。”她回答刚才的问题。 “就像你说有我爱吃的香辣鸡爪,我不也就这样过来了?” 虽然这样说挺没皮没脸的,但姜宁认了。 这比喻真是…感觉只有姜宁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两人走过便利店,往前些就是正大门,电动车杂乱堆放,三三两两的大爷大妈正打着牌,吆喝声一个比一个响亮,像是在较劲似的。 “哟,小静啊。和朋友过来玩呢?”在菜市场被裴静糊弄过的阿姨刚好在那堆人里。 裴静没回答,转身就走,想马上逃离她探究的眼神,她越走越快,她没有拉着姜宁,仿佛假装两人不认识,这样就能保护她不被恶意揣测。 但姜宁追随裴静的目光太过明显,阿姨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马上就知道两人是一起的了。 “哎,小姑娘,你和这丫头是同学啊?可得小心着点咯,这丫头心眼坏的很,就爱造谣,说我老公坏话呢。现在的学生啊,可不得了咯,有这造谣的功夫,怎么不把这精力花在学习上啊?” 姜宁正想反驳,还没来得及张嘴,火速又被折返回来的裴静拽走了。 “裴静。” “你怎么不反驳她?”姜宁边被拽着边回头,说话时都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在这等我,别走,我去!” 姜宁手腕依旧被牢牢抓住,像上次在她家那般无法挣脱。 “别去。” “你越说他们就越来劲,我无所谓,我不想我妈也…” 也要没日没夜的承受这些了。 说好的不再看从前,重新生活的。 不管就好了。 姜宁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恶意,所以她解决这类事情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以牙还牙,但没想到还会带起连环效应。 刚才轻松的气氛被凝重所取代,两人站在街边的角落里,仿佛被黑暗淹没,姜宁慢慢低下身体去看裴静的脸,“你不开心了?” 裴静有时很矛盾,她一方面希望姜宁安慰她,一方面又担心姜宁受影响,情绪也变得低迷。 被人说三道四,她早就习惯了,谈不上难过,就是无力,她没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也没办法逃离。 所以,“还好。” 头顶路灯投射下,裴静的脸还是没什么表情,抿着嘴,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真的不怎么难过。 但为什么唇边会凹下去一块呢? 为什么不敢看她? “要不要抱一下?”姜宁像那天扮演飞机一样,张开双臂,笑着望向她的眼睛,昏暗一角仿佛出现了星独属于照亮裴静的星星,她极其缓慢的靠近,在快碰到裴静的那一刻,顿了顿,似乎在给她选择的机会,两秒,三秒,裴静没有拒绝,姜宁迅速靠前收紧手臂,稍带有强势的意味把她的头摁在了自己的颈窝处。 是一个安全感十足的拥抱。 裴静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在冰凉的五脏六腑流动,像温和的河流,渐渐润湿她。 她和姜宁从来没有靠的这么近,没有一丝缝隙,独属于姜宁的气味直沁到鼻尖,裴静忽然就觉得自己醉了,像小时候口渴不小心灌入一大口白酒,她很轻地把头往姜宁身上蹭了蹭 时间流动慢慢变得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只有姜宁的一呼一吸, 好奇怪。 呼吸越来越快了。 谁的? 哦。 应该是我的。 我的吗? 呼吸渐渐交融,分不清了。 姜宁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铺在平静海面下的波涛,是需要用心去解读的,就像语文课外阅读里的“冰山一角”写作手法,她需要细细地搜寻冰面下的痕迹才能找到正确答案。 对待裴静不轻易表露情绪的性格,姜宁清晰地意识到她必须毫不要脸,但也不能太不要脸,所以她只是抱了半分钟,很快就松开了。 克制退后两拳的距离,居然发现裴静的脸红了,不仅仅是脸,耳尖都透着粉,呼吸是可以清晰感受到的急。 “你脸怎么红了?” “被刚才那人气的?不行,这人真的让人窝火,我还是去把她骂一顿吧。” 听见姜宁气宇轩昂的话,裴静才从刚才的拥抱回过神,赶忙解释了几句。 她说瞎话的本领在此刻卡壳了,好半天才说是天太热了。 姜宁摩挲了两下自己被冷到的胳膊,这天…热么?果然还是被气成这样的吧。 第13章 不饿 姜宁和裴静告别,打了个车回到家,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手往后够拆掉丸子头,头皮处传来的生疼让她忍不住揉了揉,换好舒适的拖鞋往里走,然后不知怎的停在了原地。 太安静了。 酸奶呢? 噢,奶奶临时说想它了出门时就一起送了过去。 或许是刚才在裴静家吃饭时太过热闹,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怪不适应的。 夜色已晚,她站在客厅,浑身爬满空落落的滋味。 冷冰冰毫无温度的房子,嬉皮笑脸的样子如潮水褪去,剩下的只有空无一物的躯体。 白日的喧嚣被夜色冷却,她静静望向窗外林立的高楼,一栋一栋像水怪吞噬掉她最后的安全感。 “滴滴” 书房的闹钟传来整点的声音,九点,刚好是往常数学辅导下课的时间,姜宁抬起手,像个幽灵,缓缓从书房裴静坐的位置指到玄关,手移动的位置很慢,因为裴静平时走路也是这般缓。 每次她在裴静转身后,都会默默注视着她离开,这是庞大夜晚来临时房子最后的人气。 一点一点,很快裴静就会走出去,关上门,房子又会重新归于静默,然后她会出来,一口一口吃掉冷的饭菜。 姜宁刚放下手,玄关处就亮起了微弱的光圈,那是她的手机收到新消息的动静,她走过去。 [老爸:明天一早回来。] 距离上一次两人交流,已经是两个星期前。 秋天的夜晚以没人意识到的速度在变快来临,路灯和黄昏开始不同频,路灯总是姗姗来迟。 裴静却很喜欢这种“迟到”,她不像旁人走路时总低下头看手机,只是一味往前看,没有人工路灯夜幕下的黄昏格外静谧,天边尽头是白日余光。 很快便走到了姜宁家的小区,电梯速度过快带来的失重感也不如前几次般不适应,走出电梯,抬手敲了两下门。 门一打开,她刚想挂上招牌式笑脸,但很快愣在了原地。 今天开门的不是张姨。 是个身材微胖的男人,西装穿在他身上变成修身款,眉眼慈祥,一笑,眼纹都堆积在一处,手上的金表发着亮光,一动,脖子上的大金链就开始剥夺注意力,他打招呼道:“你就是裴静吧?我是姜宁她爸,长的真伶俐,一看数学就很好,哎呀,我前几天出差去了,没好好管这丫头,辅导她你要操不少心吧?” “叔叔好。”裴静反应过来,乖巧地回答道:“没有怎么操心,姜宁上课很认真。” 当事人正在姜广实后头悠悠喝着饮料,闻言眉眼上翘,这话她爱听。 姜广实客客气气把人叫了进来,还把拖鞋拿了出来,“快进来吧。” 待她换好鞋,来到客厅后下意识看向餐桌,与平时不同的是没有丝毫辣椒的痕迹,很是清淡。 姜广实注意到她的目光,问她:“小静啊,你吃饭了没?” “我这刚做了几个好菜,要不你和姜宁一起吃点?这上课晚点也没事,吃饱了才能好好上课。” 她盛情难却,最后坐了下来。 餐桌上也没冷过场,都是姜广实在问关于姜宁在学校的事。 姜广实:“姜宁是不是下课老跑去打球?我就和她说了高三要收收心…” 裴静:“没有,叔叔,姜宁一下课就会来问我上课没听懂的问题。” 姜广实:“啊…那她上课是不是没认真听啊?” 裴静:“没,挺认真的。上课从不会打瞌睡、吃零食、聊天。” 姜宁夹菜的手停在半空。 裴静继续说:“老师问的问题都能回答上。” 她一一帮着姜宁说了好话。 她夸着夸着,姜宁竟罕见的开始脸红,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抖动,在每次姜广实望向她企图求证时,她的眼睛就开始乱飘,原因无他,裴静夸的太夸张了,说她学习很认真,几乎都没怎么离开过座位,还说老师们都喜欢她。 姜宁在一旁不满地打断姜广实:“你别问了,让人家好好吃个饭,行不行?” 姜广实听到后停下来,重重拍了拍自己脑门,说:“对对对,瞧我这,光顾着自己了。小静,这波龙大龙虾,刚新鲜运过来的,快来一个。” 没说话后,很快就把饭吃完了。 姜宁关上书房的门,站在门口,大大咧咧的性子在裴静的糖衣炮弹下分崩离析,她反常地担心起来,对裴静说道:“你夸的太离谱了,我爸也是,怎么还真信了,要是下次月考再考不好我不就穿帮了?” 裴静慢悠悠地坐下,抬眼,动作不停,丝毫没有任何怕被拆穿的窘迫,她从笔袋拿出笔,“嗯,那你要加油啊。”接着打开试卷,很是无辜地说道:“为了不穿帮。” 她说完后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姜宁的错觉,总觉得透着股阴森。 今天上课姜宁难得没怎么作妖,比之前都要乖,还真应了她刚刚说的那句“很配合” 又一天数学补习,裴静走过去时一路绿灯,导致她到姜宁家比上课时间早了不少。 进去后,是姜宁开的门,餐桌上的饭菜冒着些许热气,姜宁开完门就光着脚哒哒地跑进书房,继续打起了游戏,没半点要吃饭的意思。 第一次来她家裴静就对晚饭这事有了疑惑,上完课不仅时间很晚,饭菜也凉透,为什么姜宁不现在吃饭呢? 她收回目光,走进书房,姜宁正兴致勃勃地玩游戏,一瞬也不眨眼,灵活的手在键盘上快速操作,游戏音效不断,看起来战况激烈,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忽然感受到裴静安静的注视,在进行下一步的操作前,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你不吃饭么?”裴静放下书包,似乎这样能掩盖她并不熟悉的关心他人。 犹豫就代表让对手有机可乘,下一秒她就被一个大招打掉最后的残血,聚神凝气之际她听清了裴静的问话,如果是平时裴静向她发问,主动关心她,她一定会笑嘻嘻地解释半天。 但她反常地、慌张地点着鼠标,回了简短的两个字:“不饿。” “噢。”裴静知道她不想回答,没再强求,在她打完一轮游戏后很快开始补习。 这段时间她上课认真跟着裴静地思路走,布置的课后任务虽然每次都打着哈哈说能不能不做,但每次都会做的很好,所以上起课来轻松了许多,不再需要重复课堂的基础知识点,而是对此进行提升点拨。 昏黄的台灯照亮枯燥无味的课本,沙沙作响的笔墨,还有裴静沉稳中带些沙哑的声线,她微微拧起眉,指着作业上姜宁写的数字,又在问她这是什么鬼画符,姜宁被她贴切的形容逗笑,自己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出来是几,只好重新写。 夜晚将至,小区里的灯陆陆续续亮起又熄灭,聊家常闲事的声音偶尔出现又消失,她们在其中显得渺小又温馨,仿佛尘世简单的心满意足就弥留在这一方小天地。 报时的闹钟滴滴作响,像是打破美梦的催命符,又像是扎破浮在半空泡沫的一根针,裴静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换好鞋后离开了。 扼杀人神经的寂静如潮水袭来,姜宁这才走出房间,来到饭桌前,缓缓拿起筷子,麻婆豆腐色泽还红润,她夹了一筷子,冷却后的食物自然丧失了可口的口感,她却像丝毫不需要进食的机器人,一不小心吃进花椒,在嘴里爆开的苦涩也不能引起半分刺激。 和白天常常挂着笑眼的姜宁不同,此刻在落地窗玻璃的作用下,平直绷紧的眉眼和裴静产生了几分相似。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随着机械的动作思绪渐渐放空。 让她想起了这个家以前的这个时刻。 她的妈妈陈青总会焦躁地在落地窗前踱步,一遍又一遍拨打姜广实的号码,电话从晚饭的饭点拨打到现在的九、十点,食物的香味在熬人的等待中慢慢散去。 姜广实不接电话,她是不能吃饭的,因为陈青要以此要要挟他回家,用一个小孩脆弱的胃。 渐渐的,身体便习惯了这样的作息,犹如自虐般,她现在也在病态地维持这种可怕的习惯。 吃得五六分饱姜宁便不想再吃,酸奶似乎知道主人心情不大好,一直围着她转,毛茸茸的脑袋蹭个不停,哼唧哼唧的在撒娇要摸,她推开椅子,蹲了下来抱住酸奶,犹如陷入棉花的触感让她心情好受了不少,不过酸奶太过热情,湿漉漉的鼻子到处在蹭她的脸。 手机忽然传来消息,是裴静回复她已经安全到家了,就在姜宁想关掉手机时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J:在干嘛?] 姜宁拍了一张酸奶蹭她的照片过去,照片里的她耷拉着眼皮十分无奈,摊开手,十分无奈。 裴静收到消息时,章怡正在厨房收拾东西,弄着弄着发现米忘了买,连忙冲外面喊道:“米没了,你明天记得买一点,在楼下小卖部买点散装的应付下就行。” 她回道:“好”之后便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放大照片,姜宁那略显无奈的小表情很是滑稽,和那会回答“不饿”时的神态截然不同。 姜宁不想说的缘由,她也没想强求,不过这么下去胃可要遭罪,章怡合时宜的提醒,她忽然心生一计。 第14章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撒谎对裴静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心理压力,逢年过节亲戚朋友都要问上那么一嘴,你爸去哪了?每回她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答上一句,外地打工呢,过年没假放,下一年还能再换一个理由,出车祸了,在医院躺着呢。 说谎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她是以结果为导向的人,过程就显得没那么重要。 所以当放学两人往楼下走时,她叫住了姜宁,当她想把昨晚打的满腹草稿说出来时,有点没搞懂自己为什么在犹豫。 姜宁嘴里嚼着口香糖,吹出一个大泡泡,看着裴静欲言又止的表情,莫名乐了一下,泡泡漏气,她开口打破沉默:“你想说什么就说呗,再不说我可走了啊。” 她一副真要离开的样子,裴静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平常遇到什么事都惊不起波涛的脸,在阳光投射的间隙,姜宁看出了她有几分的慌张。 裴静刚想明白自己犹豫的原因,这理由太烂了,今天能说家里没米,那明天呢?好习惯的养成需要需要21天,她总不能天天拿这个当借口吧。 于是霎那间,她想到了另一个理由。 “我家厨房炸了,能不能去你家蹭个饭?” 虽然听起来比没米不靠谱,但可以延长蹭饭的时间。 姜宁一下那弹到她面前:“厨房?炸了? “嗯。”距离过近,裴静别过头,也不想她再过问更多的细节匆匆往前走,“可能需要十几天才能修好吧,这段时间在你家吃饭行吗?饭钱从课时费里扣。” 饭钱? 姜宁刚想说用不着,但考虑到如果执意不让她付钱,可能会因此吓跑她,最后什么都没说。 “噢…行啊…”姜宁回道。 裴静把事情想的很简单,或许姜宁只是讨厌一个人吃饭,那么她去到她家一阵子后,她就能戒掉这个坏习惯。 但未曾想过这事远远比她想的要复杂,计划实行的第一天,姜宁拿出一个碗、一双筷子,递给她,然后和她说吃完后直接放水槽里就好,完全也没有想和她一起吃饭的意思。 问怎么不一起吃,答案就是不饿。 可今天中午一轮的周考,脑力劳动消耗的不止一星半点,她也知道姜宁很饿,她今天几乎把抽屉里的零食都吃完了,放学时还剩最后的口香糖也不放过。 裴静很轻的叹了一口气,看着第一次来这就觉得豪华至极的装修,光滑能看见倒影的大理石餐桌反射下,是她略带拘谨僵硬的身体和不停投向书房的目光。 姜宁也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视线,连忙取下耳机,麦还开着,她就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裴静回过神,很快摇了摇头,脑海里不停在想更缜密的计划。 而姜宁在打完一局游戏后,再也没有心思继续玩下去,她并不笨,很快想清楚裴静其实在撒谎,目的是让她乖乖在饭点吃饭。 她向来不喜欢辜负他人的好意,在拿出碗筷时也曾试图说服自己,但童年也曾试过饿的不行悄悄动筷,但得到的惩戒是手背被打的通红,和愈加无休止的饿肚子。 所以她很感激裴静会邀请她去家里吃饭,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她的阴影,她知道原来正常家庭的吃饭是轻松的、愉悦的。 但在她拿起第二个碗筷时,手越来越颤抖,需要另一只手强行稳住。 她想克服,但现实告诉她你做不到。 她想说算了,但有人一直在背后推着她往前走,她想回过头和那个人说说自己的痛苦,好让她对症下药,推的轻松些,却发现是如此的难以启齿。 对于姜宁而言,糜烂不堪、难以忍受的那一面只能藏在深夜,不能被人知晓半分,不然没人会喜欢她的。 所以她白天佯装成一个没心没肺的姜宁,和同学打诨插科,帮所有人解决力所能及的问题,聊到什么好笑的笑的比谁都要乐呵,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大家都是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有一个人出现。 裴静把刚买来的山楂片放到桌上,很多种类,几乎能买到的都买了,然后她眼神闪躲地说刚楼下便利店打折,她就买了。 这个人好像无意中知道她的痛苦,她爱逃避的一面,但并不打算就此打住。 “山楂片可以促进消化,可以饭前吃几个来开开胃。” “还是你不喜欢吃山楂?那我昨天有熬粥,你要不要吃点?”裴静从书包里拿出保温盒,还不忘补上一句:“我借邻居家的厨房煮的。” 姜宁就只是听着,并不回答,裴静感到有些挫败,好像昨天想的诸多plan a、b、c都起不到作用,姜宁比她想象中的躯壳更硬。 “你不饿的话就算了,要是胃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和我说,药店也打折,我买了铝碳酸镁…算了,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需要知道胃疼来找我就对了。” 这在姜宁的印象里,裴静说的话最多的一次,她那关切的心快透过无形的空气,贴到她最脆弱的地方。 “粥。” “我想喝你做的粥。”姜宁话说的很慢,语气很淡,但是裴静听着却比听到姜宁兴高采烈的话都要开心。 裴静把粥热好才端到桌上,复热过后的粥依旧浓稠,淡淡的甜味在姜宁口腔中溢开,饿了许久的胃传来温热,满腹的舒适给身体带来回温后,姜宁忽然鼻头酸了一下。 但很快憋了回去,她不希望裴静误会这碗粥存在的意义。 粥只吃了半碗她就放下碗说吃饱了,这和那天去裴静家的胃口大相径庭,但凡事总要慢慢来。 而裴静耐心十足,最擅长的便是慢慢来,姜宁喜欢吃的香辣鸡爪需要慢慢炖,姜宁学不会的数学题需要慢慢讲,姜宁的心病需要慢慢治愈。 每天裴静晚上回到家都会给她熬粥,一开始担心她不爱吃,熬的是白粥,后面渐渐就丰富了起来,玉米瘦肉粥、青菜虾仁粥等等,几乎都给她做了个遍。 姜宁渐渐地也不抗拒晚饭的时间点吃东西了,除了粥偶尔还会夹点菜吃,两人平时在学校大多都是姜宁在说话,到了晚上就变成了裴静话多些,话里话外都像是在变相哄着她吃饭。 就在两人都以为快要恢复到正常时,姜广实回来了。 她告诉裴静这个消息时,窗外几只鸟被英语老师忽然发出尖叫的“小蜜蜂”吓跑,几个热心的同学大声喊着老师要不要帮忙啊,很吵的环境里,她很平静接受了这个消息,并回道:“那我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吧。” 姜宁知道晚上不能和裴静一起吃饭后,心情就悬崖式下降,而当再一次看着比平时都要丰盛的美食,又要忍受饥饿时,整个人已经到了狂躁的边缘。 裴静进门看到再一次冷掉的饭菜,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几张草稿纸被姜宁无情的划破,因为心情很糟糕,陆陆续续都在发生意外,比如水不小心被她的手肘碰到,淋湿了卷子,再比如卡墨的笔用力一甩,接二连三的水墨都被甩了出来,姜宁向来没什么耐心,生活要这么和她对着干,她一气全都扔垃圾桶去了。 那架势,恨不得把自己都丢进去。 裴静淡定地把残局收拾干净,试卷晾在一旁,用纸巾擦去笔墨,她明白她不开心的原因,本来都快习惯那个点吃饭,忽然秩序又被打破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买好的煎饼果子,递给她,因为今天来迟了,本想着中途休息再给的。 “你饿了是不是?快吃吧,这就当中途休息,你吃完了我们再上。” 姜宁没接:“不吃了,我等会下课就吃饭了。” “你确定?” “应该吧。”前几天姜广实不在,她还能骗骗自己惩戒不会来,但他发了消息说晚饭一起吃的时候,姜宁无法再这样下去。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为什么我要那么晚吃饭?” “如果我不等,自己先吃,会被打手背。” “裴静,你知道被打手背最害怕的是什么吗?是被打了第一次,然后接下来知道要被惩罚,又迟迟不来的那一秒。” 这感觉就像被沁凉的酒精棉球涂抹好伤口,煎熬地等待尖锐的针头那一秒,又像头顶悬着一块只用细绳牵制的大石头,悬而不决那一秒。 半晌后,裴静艰难地消化完这个信息,从前一直都是姜宁在帮她,安慰她,她也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说点什么。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姜宁。” 她带着不容拒绝地意味把吃的放在她手上:“你饿了就可以吃东西,我们偷偷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没有人会知道然后来惩罚你。” 第15章 会笑的眼睛 补习结束。 裴静推开门,风扑进来,门外忽然压下了一道阴影,姜广实刚好回来了,没想到刚好能撞到她,姜广实刚收起讶异的神情要打招呼,就被裴静以有事要和他说的名义叫了出去。 门很快被关上,姜宁在房间还在思考刚才的数学题,没发现门口的异样。 在走出去的那几秒,她的脑海不可抑制地冒出很多想法,比如不该多管家事,又比如可能说了这些话,补习可能会戛然而止等等,都是不大好的念头。 但唯一能说服她的只有姜宁那闪着弧光、脆弱的眼神。 在大人面前,十七八岁的小孩总带着一种稚气未脱的拘谨,姜广实却觉得裴静并没有任何属于这个年纪的稚嫩,反而是从容的、沉稳的。 说话时,是可以平等地直视比自己阅历高很多,甚至在支付她薪水的人。 “叔叔,可能我说的话有些越界,您不要介意。” 姜广实刚开完会,钱包夹在腋下,看起来昂贵、剪裁整齐的西装在啤酒肚上挤出饱满的形状,表似乎换了一个,依旧是奢靡风,含金量能亮瞎眼的那种,现在一听她这话,紧张地赶忙把钱包换了个手臂夹:“怎么?数学提不上来分?都怪我,哎,应该早点关心她学习的。” “不是,叔叔,她的数学最近都有进步。是姜宁最近身体好像不太舒服,今天在学校吐了好几回酸水,胃疼得上课都没精神听。”后半部分自然是编造的,如果不是担心露馅,她不介意再编的更离谱些。 “但这些她都不让我告诉您,希望您也别和她说,她今天的晚饭也还没吃,说是一定要等您回来。” 姜广实顿时感到羞愧难当,唉声叹气好几下:“小时候她妈妈就喜欢这样,偏要我回来才能让孩子动筷,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这习惯还是没改过来。” “小静啊,谢谢你和叔叔说这么多,我等会就和她说说这事。”姜广实显然感到了愧疚,但裴静知道这苦肉计一时半会不能彻底改变什么,但她做不到什么都不做。 她很安静地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抬手摁下电梯按钮:“那叔叔我先回去了。” “哎好,注意安全啊。” 说瞎话真的起了实质性的作用,裴静刚把手机拿进卫生间就收到姜宁的消息。 [酸奶:我爸他今天居然和我说以后不用等他吃饭了…] [酸奶:虽然我其实是因为小时候的训诫等的,但他这么一说,我觉得轻松了不少。] [酸奶:就好像全世界都在帮我一样。] [酸奶:但我知道,这个全世界就是你。] 姜宁知道某人喜欢做好事不留名,只直接说了这么一句话,表示她什么都知道。 其他暖洋洋的谢意都融在了行动里。 每天一清早一群人都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去操场,不长不短的早操结束后,裴静桌上会出现很漂亮的树叶。 有时是形状像棋牌里的黑桃,不过是金黄色的。 有时会是一小把桂花,整整齐齐粘在便利贴上。 有天她收到了一片渐变颜色的叶子,很想知道是什么品种,于是晚上在网上搜索了半个多小时,这才知道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悬铃木。 中午在教室午休时,姜宁会坐到她旁边,桌椅会拉近,裴静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确实一开始没发现什么异常。 直到她又一次做完噩梦,窗户大开微凉的风让她半梦半醒地睁开眼,朦胧间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异样,不知道是不是她梦呓了什么,姜宁明明闭着眼睡得很沉,但空出的右手在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背。 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抚慰。 裴静瞬间五脏六腑都炸开了烟花,酥酥麻麻像被电流贯穿。 她再次趴在桌上,把脸侧向姜宁那边,克制地放缓呼吸,忽然心里随着微风一动,左手抬起来,一点一点隔空描绘着姜宁的五官。 她睡觉没带眼镜,好在距离很近,看得还算清楚。 姜宁的眉毛,颜色很浅,眉峰突出,很是好看。 裴静的手往下移,她想看得更清楚,于是贴的更近。 姜宁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即使现在紧紧闭着,裴静却发现她可以想象出藏在眼睛下的各种样子,忍不住想落泪时,像即将跳下悬崖的蝴蝶翅膀,睫毛高频颤动,会试图以此咽下弧光,笑的很开心时,又像噗噗往外冒的气泡水,让人食之味髓。 后背的拍打忽然变得迟缓,然后慢慢落下,似乎猛的敲到了尖锐的椅子边角,意外来得太快,姜宁睁开眼睛时,裴静还没反应过来。 如果有人问裴静,这个世界上有时光倒流的机器,那么她会选择回到哪一刻? 裴静一定会回答,现在。 微风悄悄降临额角,教室透着令人心安的静谧,她刚还在想象的画面就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姜宁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她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时,或许是想笑自己笨,她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故作委屈地和她说好痛。 都说人在感到幸福的时候是不自知的,但在姜宁对她肆意撒娇的这时候,她怎么觉得人都要飘起来了呢? 或许她感到飘然的原因并不是幸福,而是面对幸福的惶恐不安。 在姜宁说她们被跟踪了的时候,刚好证明她的直觉是正确的。 两人像平常一样放学走回家,一人拿着一个滋滋冒热气的烤红薯,那家店铺地老板已经和她们相熟,每回都会给她们留一个看起来很有食欲,吃起来更是能让人香个跟头的烤红薯。 裴静正专心侧耳倾听姜宁的碎碎念,忽然她压低声线,对她说好像被跟踪了。 她说那辆银色的奔驰已经在她们身后很久了。 银色?奔驰?裴静疑惑地往后看了一眼,以为是李队换了辆车,但商业街人影憧憧,繁忙纷乱,她刚眯起眼就被几个搭着肩的年轻人挡住。 “那辆奔驰看起来很新,多少钱你知道么?”她问姜宁。 姜宁咬了一口红薯,被烫的龇牙咧嘴,含糊其辞地回道:“五六十万吧。” 噢。 李队没那么有钱。 那会是谁? 这几天温度下降不等人缓过劲,裴静被自己的猜测吓到凉气一下钻进骨髓,会不会是沈雨涵的事情暴露了? 她知道令沈雨涵她妈变成现在这样和当年的绑架案是一群人,自然也明白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突然想起有卷子忘在教室了,你先回家吧。” 如果他们真是那帮人,那就冲她来就好。 姜宁并不吃她这套,很快就明白她想干嘛,像个树懒似的一手把红薯放远,避免烫到她,一边抱紧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裴静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辆奔驰似乎知道被发现,启动后很快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你别说,这两个小丫头还挺机灵,这都能发现咱啊。”奔驰内良仔把腿翘了上去,没有丝毫被发现的恼怒,似乎只是随手一说。 主驾上的人没把那两个丫头当一回事,车内摇滚乐又加大了几度音量:“妈的,把你狗腿给我放下来!” “肯定是我这新车帅啊,怪不得说是有钱人的女儿呢,啧,真识货啊。” “不是吧,兄弟,你这就下定论了?不像你平时做事的作风啊。”良仔额角有条细长的疤,现在因为惊讶一挑眉,疤痕呈现出蜿蜒的线条。 这个社会上多的是表面装大款,实则兜里空空如也,欠款一堆的人,他们每次钓大货前都会派几个人实地调查家庭成员的背景,以防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梁泽是出了名的谨慎派,负责这项工作每次都完成得很到位,没想到这次就远远瞧几眼就这么笃定下来。 梁泽开上新车的兴奋远压过回答问题的**,他在挤满车的下班点也丝毫不减速,一连超速超了十几辆车,令人疯狂的音乐慢慢挤压神经,他在即将撞上一辆白色的丰田前一秒,松开了方向盘。 在良仔尖叫声和唾骂声中,奔驰又以猎豹似的速度飞了出去,全然不顾车上人的死活。 一路心惊胆战后,车停在了郊外。 良仔屁滚尿流地下了车,扶着电线杆,一边骂一边吐,郊区萧瑟的环境刚好给了他放肆的机会,“你他妈的有病吧?yue…我她妈下次再…yue…和你出来我就是狗。” “他妈的…yue…你找死能别带上我吗?yue…怪不得老裴不愿意和你一起出来…”良仔一直在抱怨,本来前面也就对他发疯的超速吐槽一下,梁泽也就由他去了。 但一提到老裴,梁泽锐利的眼睛忽然就变得极具压迫性,他刚才亢奋过头,热了就把黑色夹克脱了放在手里,只穿了黑色短袖,露出精壮的肌肉,挟裹着戾气吐出一口烟,望向被风吹过的原野,“老裴这人,可不简单。” 良仔本来拼命地捶着自己难受的胸口,常年赤脚走在刀刃上的人,对情绪的感知最为敏感,立马感受到梁泽并非空穴来风,他撑着电线杆,缓慢站直身,谨慎地问道:“怎么?你怀疑他?” “我们这几次一搬完地方,条子马上就来了,这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梁泽很轻的撇了他一眼,然后熟稔地把外套丢给他,咬着烟,自己一个人顺着一望无际的道路往前走。 良仔无奈的闭了下眼,觉得和这人说话真他妈费劲,条子来了和老裴有什么关系?肯定是看老裴受到重用,他自己被洋洋洒洒派来重操杂活,不甘心了。 他撑了下膝盖很快跟了上去:“你就不能等我缓过劲再走啊?” 小心我等会就吐你新车上。 见人丝毫没要等他的意思,他泄愤似的狠狠地用梁泽的衣服擦了下嘴。 “明天还去不去跟踪那丫头啊?”他突然想到这要紧事还没问呢。 梁泽大手一挥:“要去你自己去。”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转过身,调侃道:“不过像你这样村里出来的土老帽,能看明白么?” 第16章 开心就好 很快月考来临,放学后经过两人的谨慎勘查,发现那天的车没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也没再发生,那天仿佛真的是错觉,随着更重要事情的累积,慢慢地遗漏在时间的缝隙里。 姜宁在裴老师尽职尽责的辅导下,也渐渐变得认真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道理,针对于极度偏科的姜宁来说还算适用。 月考的成绩出来,裴静数学稳扎稳打地考了130分,位居班级前三,姜宁考了她数学分数的一半,鉴于她之前没太大信心,估算的60分来说,这个结果已经超乎了她的意料。 所以一天下来,姜宁快笑烂的嘴角更是没合上过,75分的数学月考卷一直放在书堆的最上方,没变过,谁来找她聊天,她都会提上一嘴,当然最不服的还是莱斯利卷已经光荣变成平头的梁煜,在再一次被姜宁嘚瑟的嘴脸刺激到时,他很是愤愤不平地捶桌子,问她,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武功秘籍。 姜宁睁着她卡姿兰大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我还真有,你要吗?” 刚还蔫巴地梁煜马上就弹射起身,叫她快说。 “那就是吃多点大头菜。” “什么意思?”梁煜满脸黑人问号,“大头菜是什么?提高智商的蔬菜?” “嗯嗯,对,专治你这种不努力,满地找武功秘籍地的人。”姜宁笑着回道。 “嘿,那得回家叫我妈买点。” 75分突破了最高历史记录,姜宁忍耐了一天,终于等到和裴静的独处时间,放学后,她特意把卷子拿在手上,一路上都想找机会说这件事,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姜宁突然觉得自己主动说出来,好像差了那么点意思,具体的差别,她一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她总是希望裴静能主动看见自己,看见自己的努力,看见自己的进步。 稍微能分那么点注意力在她的身上。 而裴静这次好像没有看见。 她打开门,虽然明面上傲娇地想着一定要裴静主动说,但另一方面又担心她真的不知道,只好把先行把拿了一路的试卷放在玄关处。 分数朝上。 换完鞋后走前了几步,还不忘回头看几眼,正是这几眼,彻底心灰意冷了。 裴静压根就没注意到。 她心急地轻咳了好几声,裴静换好鞋很是疑惑地看着她:“你嗓子不舒服?” “没有。”姜宁这下彻底放弃了,对啊,七十五分对于学霸来说算什么,但她也不气馁,暗暗发誓下次要考更高分才行。 裴静已经走到客厅,酸奶早已和她变得熟悉,迫不及待地围着她转,要摸摸,她半蹲下来好一阵爱抚后,看着酸奶和主人一样傻呵呵的劲,没忍住抱了一会它才舍得松手。 姜宁暗自安慰好自己,准备去厨房拿碗筷,裴静摸了一会小狗后也跟着走进来,姜宁以为是她过来洗手吃饭,没想到刚抽出筷子,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保温盒。 裴静常给她带饭用的那个。 然后她平放在桌上,抠开扣子,姜宁原以为是粥,下一秒就被里面的食物惊喜到定在原地。 裴静不太常给人惊喜,看着姜宁默默盯着饭盒里的食物好半天,她才缓缓说上了一句:“噔…噔…噔?你喜欢吃的香辣鸡爪。” 声音语气都透着一股青涩和试探,平时看着裴静的眼睛听她说话时,会觉得这个人很冷,现在她刻意带着哄人的调调,却令姜宁觉得好温暖。 很快她又意识到了一个惊喜的的地方,成绩是今天发的,香辣鸡爪必然是昨晚做的,那么裴静一开始就想到她会进步?是这样吗?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进步?万一我考差了呢?” 两人的温度在厨房隔着校服轻轻相触,昏黄的夕阳倒映在冰箱上,划出半明半暗的分界线。 就在姜宁最爱暖黄调氛围中,听见裴静很认真地解释道:“你好像想错了,我不是因为你的成绩而做的,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没考好,或许看见这个会变得开心,如果考好了,就会变得更开心。” 原来…只是希望她开心吗? 裴静有些不放心的确认了一句:“我说的对吗?” “嗯,”姜宁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现在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两人一起把碗筷都摆到桌上,开始吃饭后,姜宁脚也一刻都停不下来的在晃,一开心倾诉欲也就止不住地往外冒:“裴静,你快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吃这个!” 裴静温吞地啃着鸡爪,她吃辣没姜宁牛,一口辣椒呛到嗓子眼,眼泪跟着跑出来,就这么顶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顺着她的意问道:“为什么?” 姜宁愣了愣,忽然就忘记自己刚才说什么了。 裴静偏头,学着她平时的样子,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哦。 为什么喜欢吃这个。 “因为我妈第一次给我做这个菜时,我就在旁边,我看着她给鸡爪去指甲、焯水、重新翻炒,还要炖,我就觉得好麻烦啊,这需要很多很多耐心和时间,张姨也很少给我做。” “你第一次我家的那天,刚好她就做了,是不是很巧?” 裴静喝了好几杯水,咽下快冒烟的辣意,嗯了一下。 姜宁还想手舞足蹈继续说什么,但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她拿过来看了眼,刚还兴奋得像在过山车顶端的心,一瞬间就顺着最高点冲下来。 “喂?”姜宁把免提打开,对这位稀客要说什么表现的也不太感兴趣。 来电的人是姜广实,现在正值饭点,他似乎在吵杂嬉闹的环境中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才应道:“吃饭了没?” 姜宁感到有点闷,筷子戳着饭粒,下意识想错开这个话题:“找我什么事?” “我问你话呢?怎么不答,吃饱了乱七八糟的零食就不想吃饭了是不是?” “你这孩子。”姜广实叹了口气。 “我看到你这次数学有进步啊,周六我订了个饭馆庆祝一下。” 一想到上次庆祝买奶茶带来的不快,现在姜宁听见“庆祝”两个字浑身就起了疙瘩。 “不想去。” “嘿,你这孩子,不去也得去,你那同学叫什么名字来着?就辅导你数学的那个。” “反正你知道是谁就行,把她也喊着一起去啊,一定要把她叫上啊,我不说了,人还等着我吃饭呢。” 这通电话来的风风火火,没给两人更多拒绝的机会,但姜宁十分不满这样的雷厉风行,对着裴静问道:“我爸说请客吃饭,你想去吗?” 裴静咀嚼着饭,虽然脸被辣的通红,可此时平时那副理智、冷静的感觉都透在眼睛里,她莫名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简简单单的父女下饭馆庆祝,为什么要叫一个名字都记不住的外人?就因为她在辅导姜宁的数学? “嗯,去吧。” 周六,姜广实把饭局定在常来的饭馆,入门是新中式的装修,古朴味扑面而来,从大门走进不少马醉木在弯腰迎宾,走过小段玻璃栈道,就到了包房。 时间尚早,只有一道悠悠温柔谄媚女声荡在空无一人的走道。 “这么快就让我和你女儿见面,是不是太快…了?” “嗯…倒不是顾忌别的什么,就是担心她不喜欢我…” “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很快女声被截断在缓缓打开的门内。 进来的两人也很快知道了为什么一定要让裴静一起来。 估计是姜广实觉得多点人在,才能压得住姜宁的脾气。 姜宁知道包房门牌,走在最前面,现在打开门,愣了一下。 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坐在姜广实旁边,女人打扮素雅,却不失端庄,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挽起,刚还媚眼如丝,亲昵挽着姜广实的手臂,见来人,眼神马上就变得清澈,手也松开了。 但耐不住姜宁反应快,眼神也好。 这是鸿门宴啊。 姜宁握紧门把手,很快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推开了门。 姜广实什么都不说,先斩后奏的行为确实很可耻,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维持。 “爸。” “阿姨好。” 裴静刚被她挡着,全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现在走进来后,姜叔叔和旁边的女人扬起不自然的笑容,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尴尬的气氛。 “叔叔好,阿姨好。”裴静也跟在她后面乖乖问好。 “哎,好,快坐吧。”阿姨站起身。 “姜宁你好呀,我姓范,你叫我范姨就好,我常听你爸说起你,今天终于见面了,长的可真漂亮,这位是你的同学吧?” 姜宁敷衍的笑了笑,对她的示好也只是礼貌性的应付。 姜广实之前也和几个女的好过,时间有点远,具体长什么样子,姓什么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唯一很清楚的便是姜广实很喜欢做这样的事,一确定关系就拉她出来吃饭,和那些女人介绍她。 每当这个时候来临,姜宁都会觉得自己是个筹码,是姜广实讨好别的女人的筹码。 她清楚姜广实叫她出来吃饭的真实想法,无非就是想对那些阿姨说,看,我都把女儿带出来了,还不足以证明我对你们的重视吗? 姜宁喜不喜欢都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只不过是假装体贴的询问,她的态度没有一次起到关键作用,他明里暗里的假意关心也只不过想树立个好人设。 像他放在饭桌上的钱包,就像走起路来哗哗作响的各种钥匙。 这些东西没有自我意识,对姜广实最大的价值便是包裹他的虚荣心和炫耀。 第17章 心疼 一顿饭下来,除了姜广实笑的嘴角僵硬,其他几个人都如坐针毡。 姜宁早就没了胃口,没吃一会就放下筷子,裴静也吃的无滋无味,两人眼神一对,先后说吃饱了就离开饭店,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心情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踏出鸿门宴的门口,空气才重新开始流通,姜宁刚才浑身都如芒在刺,现在被风一吹,拔出了不少。 姜广实一向请客阔绰,新中式古朴的饭馆处在繁华的地段,霓虹灯绚烂闪烁在眼前,车流不断,人流不绝,姜宁心底的惶然顿时冒头,不知道该去哪。 如果是以前,姜宁会毫不犹豫打开微信上的群聊轰炸消息,叫一群人出来吃喝玩乐,或者打一晚上的游戏,耳边没停过的喧闹声是她填补空虚的方式。 但现在她却不想那么做了。 姜宁搓了把脸,回过头和裴静说找个人少点的地方打车,说完后她便沉默地往前走了。 裴静跟了上去,稍微别过头看了看姜宁。 她的神情平和,看不出任何在隐忍难过情绪的痕迹,只是这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落在裴静眼里,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平时的姜宁大大咧咧的,有什么开心不开心都会说出来,但这次显然是遇到解不开的事,所以才会憋在心里。 裴静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开手机地图输入了几个字,仿佛在寻找什么。 周末的商业街热闹非凡,换作平时姜宁在这晃悠一两个小时都还感觉不够,挤过人群,终于走到远离人流的地方,刚还沉闷的环境空气终于又开始重新流通,走了一会,姜宁刚才沉闷的情绪已经压下来了。 她打完车后,想到今晚那场闹剧,一脸歉意地转过头说道:“抱歉啊,裴静,本来是想开开心心庆祝的,没想到我爸来了这么一出。” “嗯?”裴静一直在摁手机,不知道在找什么,加载转了一圈弹出个页面,像是终于找到了,她这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话上:“没事,你打车了吗?还有几分钟到?” 姜宁手机屏幕还亮着:“五六分钟吧。” “行,你等我一下。”裴静说完就拿着手机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姜宁下意识想拉住她,也疑惑地“哎”了一声,但裴静没听见,姜宁便乖乖听她的话,就站在原地等她。 五六分钟转瞬即逝,路灯照亮裴静脸色涨红的脸,她手撑着膝盖,短到齐肩的头发也跟着晃了晃,眼镜几乎要掉下来。 “车到了吗?”裴静说话还喘着粗气。 恰巧刚打的车在路口,司机摁了下喇叭。 上了车后,裴静才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她。 白色的塑料袋装着满满当当的雪糕,是姜宁常常在学校吃的那几种。 裴静没什么朋友,很少做这些安慰人的事,不由自主有些紧张,手搓了搓膝盖,挠了一下头才不自然地解释道:“吃点甜的心情应该会好点。” 姜宁刚才像是进入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为了不让情绪崩盘,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骗自己今晚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是假的。 忽然,姜宁的手背被碰了碰,她从思绪里醒过神来,身体剧烈抖了一下,好半晌才偏过头看向裴静。 那股无以言说的寂寥在狭窄的空间静静铺开。 裴静很少看见她这样的表情,带点茫然不知,眼里有几分反光的弧线,下一秒,眼睛一眨,被她顺利隐匿了下去。 裴静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为何,姜宁一对上她的眼神,上一秒还能忍住的泪水,蜂拥而至地直直坠了下来,裴静瞬间慌了神。 姜宁匆忙低下头,可情绪反扑太凶猛,她的肩膀不停颤抖,啜泣声不止,双手下意识想捂住脸,却被裴静拉住。 裴静第一次主动拉住别人的手,动作很轻很轻,也只是小心握着,仿佛怕惊扰到她,轻声细语问道:“怎么了?” 她猜测应该和刚才饭局那出现的女人有关,她们像是第一次见面,生疏、客气太明显。 姜宁微微抬起头,嘴角向下一撇,伤心得不行:“我就是气我自己,为什么我爸先斩后奏,让我见他新相好,我还要在那维持他的面子。” “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就应该大掀桌子,然后和他们说都把我当什么了?!为什么可以这么无视我的感受?” “裴…”下一秒她哽咽说出的后半个字被裴静突如其来的动作所吞噬。 裴静伸手抱住了她,呼吸铺洒在冰冷的颈部,带来惊颤悲伤情绪的温热,心底漫过悲伤让她下意识想抱抱她。 即使和平时冷静的作风背道而驰,即使司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们。 姜宁一开始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睫毛不停扑腾,眼前闪过的霓虹灯渐渐变成虚影,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就任由自己埋在裴静的肩窝里哭泣,闭上眼也能感受到的温暖让她觉得放松,仿佛这样就可以短暂地远离算计,她还是能骗骗自己没有被当成讨好的筹码。 在裴静温暖的拥抱下缓和了一会,收拾好情绪后自己主动退后了些。 她刚才还能收住的情绪忍不住宣泄出来是因为看见了裴静眼里的心疼。 好久都没人向她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姜广实常年工作在外,或许是担心她高考考砸给他丢面子,今年才对她上了点心,她极其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周围相处得好的朋友都以为她没心没肺,大多时候都是她安慰别人。 她刚才又想习惯性地把悲伤咽回去时,裴静透过她的眼睛,好像在说——没关系。 想哭也没关系。 所以她哭了。 不管不顾,像个小朋友,心里不开心就肆意宣泄。 然后就被裴静更加心疼地抱住了。 裴静收回手,微微凑近了点观察姜宁的脸,像是在认真确认她的状态,看她真没事了,才放下心,坐直了身体。 姜宁掌心温度早已融化雪糕的温度,冰凉的水珠顺指尖滑下,她轻抬拇指,捏碎了它,她把头靠着车窗上,缓缓闭上眼,窗外五花八门的灯光和模模糊糊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她渐渐昏睡过去,想起了那段很美好的回忆。 想起了另一个会心疼她的人。 那时她还小。 画面悠久,画质老旧,只能想起妈妈很温柔打掉自己贪吃的手。 她在昏沉中能感受到自己的眉头紧锁,在拼命回忆扭头回了厨房那道背影的脸,却发现连基础的轮廓都记不清了。 忽然,她重新捕捉到什么,原来是手上许久未吃的雪糕融化带来的黏腻,厨房传来温柔的唠叨,是妈妈到冰箱拿菜发现雪糕又少了几支,她很温柔地指责道,少吃点雪糕!胃还要不要啦! “…” 司机猛然踩了个刹车,惯性使然,她一头撞到前面的座椅,但不疼。 睁开眼是裴静收回的手。 司机对着横穿马路的行人骂骂咧咧,急刹得很重,姜宁刚还睡眼朦胧,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心急地抓过裴静的手腕,尽管窗外投射进来的灯光扑朔迷离,但她还是看清了裴静的手背红了。 姜宁很慌地看向裴静,想知道是不是很痛。 裴静摇了摇头,抽回手。 车子过马路,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 “那我先回去了?”她瞧了眼刚一股脑给她买的雪糕,好像有点太多了…她又不放心的添了句,“晚上天气凉,少吃点小心胃不舒服。” 裴静也说出了和妈妈如出一辙的话,其实关心的话都相差无几,只是她刚想起那段回忆,猛的就被裴静又重复了一遍,有几分梦境跳脱的怅然。 “嗯,好。”她点头,刚才陷入梦境心里缺失的部分被一点点填上,梦是虚幻的,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裴静犹豫不决道:“刚才…” “怎么了?” 她想和姜宁说刚才在饭馆里那位阿姨好像有点不对劲,她刚好也姓范,而且放在她身上的目光竟比姜宁还多得多,目光不乏试探、疑惑,总之令她感到很奇怪。 姜宁虽然没在哭,但整个人都恹恹的,还是决定自己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算了没什么,你安全到家后给我发消息。” 姜宁笑了笑,意思是叫她放心吧。 回去的路上,司机频频往后面投来目光,刚答应了那位下车的小姑娘不多吃雪糕的人,这雪糕都快融成冰水了,她还一口一口接着吃,这暂且不提,怎么还哭了? 姜宁哭的时候和她平时咋咋唬唬的性格相反,是无声的,只有豆丁大的眼泪疯狂掉在手背上,她还故意打开了车窗,偶尔的哽咽声被淹没在不绝的车流中。 异常的沉默,让人感到难过。 要不是司机回头看了眼,还真没发现,不过他只不过多看了几眼,很快就被姜宁注意到,她吸了吸鼻子,把装雪糕的袋子的往前递了递,问道:“师傅,你是想吃吗?” 司机刚想摆手。 姜宁又倏忽把袋子收回怀里:“算了,不给。” “…” - 裴静对即将发生的不安直觉总是很准。 隔天晚上,姜宁就和她爸大吵了一架,因为姜广实不让裴静来辅导她数学了。 “为什么?她教的很好,我数学成绩也进步了,你不是也看在眼里吗?”姜宁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大声质问。 姜广实又要出差,正在房间收拾行李,这次行程就去几天,东西不多,他气定神闲地将洗簌用品放好,这才抬起头回答她的问题,似乎并不觉得这个决定需要她这么气愤。 “你范阿姨给我介绍了一个在顶尖大学读书的学生,比你那同学好,再说了,她毕竟也是你的竞争对手之一啊,你觉得她会多用心教你?” 行李箱拉链的声音仿佛一把尖锐的锯子,彻底划破一直以来维持的虚假表面。 “爸,你对我又有多用心?” “我进了校队,你只知道向别人炫耀,但你知道我曾经打篮球摔倒,骨折躺了半个月的医院吗?你知道妈妈刚走那会,我一个人在家有多害怕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关心我,你也不关心这个家。从小到大,你永远,永远在出差,妈妈要等你回来吃饭,你拖到半夜才回来,酸奶走丢,我一个人跑几公里路去找。” “我现在告诉你,她远比你要对我用心的多。”姜宁一口气发泄完这些年来的不满,她的尾指止不住地在颤抖,眼睛被气的潮红,冷意窜入骨髓,但说话的语气还算冷静。 姜广实提起行李箱,听完姜宁的控诉后,叹了一口气,就当姜宁以为事情有转机时,他却说出了极其残忍的话:“我知道以前包括现在,你都在怪我没有好好关心过你,但姜宁,你以后就会知道我做的决定都是为了你好。” 清晨总会吵醒她,让她陷入漫无边际的孤独滚轮声再次响起,路过她身边,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姜宁果断转过身喊道:“别让那个人过来,我不会开门的。” 姜广实也只是顿了顿,出门后还是决定给范思意打个电话,依照他对自己女儿微不足道的了解,她如果真不想让人来,那无论如何都进不来。 电话很快接通,与刚才姜广实毫无波澜的语气不同,他一开口便不自觉添了几分温柔:“喂?思意啊,我是广实,有点事想和你说,没打扰到你吧?” “没呢,怎么了?” “就你昨天和我说的那事,我这丫头太不让人省心了,怎么都舍不得换掉她那同学,你让那个大学生也别来了,估计没戏。” 对方停顿了半秒:“嗯…我猜应该是姜宁就是太心软,看在同学家里缺钱,不忍心吧。但我昨天在卫生间听见那小女孩说的话,可不像是把我们姜宁当朋友。” 电话那头的女人一边涂抹着鲜艳的口红,一边拿下手机对着听筒缓缓说道:“只要你不给补习的费用,一切也都解决了。” “还有,我们姜宁心太善良了,应该会用零花钱补贴上,如果你不想让那位小同学挡着她的前途的话,最好也…” 电话挂断后,良仔忍不住对她竖起大拇指,从简陋的桌上随手拿包零食拆开就往嘴里送,人也顺势坐到桌上:“你说你肚量怎么这么小呢?就逮着个小姑娘不放,人家招你惹你了?” 招惹倒没有,如果真是平常姜宁的同学,那她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 范思意想起昨天的饭局,那小姑娘在卫生间打电话的内容,不是她所撒谎的那样说的是姜宁的坏话,而是她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电话的内容是在描绘她的样子,询问电话那头的人有没有见过自己。 她不知道她询问到什么答案没有,只是下意识觉得这姑娘会坏了她的好事。 但她犯不着对别人解释那么多,范思意只是简单说了个没什么,纯看她不顺眼。 良仔也没再纠结,他们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眼看着她很快就要攀上金枝变凤凰,赶紧来混个眼熟罢了。 眼看着待的时间也够了,他跳下桌子,拍拍灰尘,眼神环绕了一圈这出租屋,墙皮布满污渍、早已染上霉点的家具和还在滴答漏水的厨房,都昭示着这房子的破败。 范思意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看什么啊?这就是暂时的,人古人都说了,天将大任于是人也,必先磨炼心智。” “算了,我和你这种没文化的土老帽说个屁,你睁大眼睛往外面看看,看见我那光明敞亮的大平层没?” 良仔嘿了一声,怎么一个两个都说他土?? 他一没梁泽那好家境,二也不需要包装自己去捞钱,土点怎么了? 第18章 穷光蛋 姜宁还真的想过先用自己的钱填补补习的费用,一是她对裴静的教学方式表示高度认可,也取得了不错的进步,二是不希望裴静再把时间放在打工上。 但她现在就如同身在一个迷宫,需要进一步升级武器才能与之抗衡,很显然,她还不够经验升级,如愿以偿太过遥不可及。 姜广实有她的联系方式,裴静很快就知道了消息,回复得很体面,不过当下那份随着那位范阿姨的出现,不安的预感变得更加强烈。 回到学校,面对姜宁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裴静还安慰她说这没什么。 但姜宁还是很难过,因为谁都没做错什么,这结果也不是她想要的,就像好好的生活横空出现了一把刀,硬生生砍断相交的藕带。 她晚饭再也不能和裴静一起吃了。 落地窗前,再艳丽的晚霞只剩她一人的身影。 酸奶想要摸摸时,再也不会看见裴静一脸宠溺地看着它们。 做题时,她们的手肘再也不会碰到一起。 虽然在教室还是可以见面,可以聊天,但少了独处的空间,姜宁总觉得心底爬满空落落的滋味,发呆时她撑着脸,望向窗外,想的都是这以后发生的种种变化。 放学后,她们已经很久没再路口分别,以至于走过一个路口,姜宁才停住脚步。 忘记路口要分开的人其实只有姜宁一人,裴静是故意不点明的,如果可以,她希望她记起来得能再晚些。 秋天的味道变得更浓厚,傍晚时分堆满枯黄的落叶,风一吹,零零散散如同彩带般簌簌又往下坠,有一片在两人默契的沉默中悄悄降临在姜宁柔软的头顶上,很快被裴静拿了下来。 “我走啦。”裴静鲜少用的这类活泼语气词,在安慰姜宁这件事上她总会破例。 姜宁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眉眼一弯,亮出自己最招牌的甜美笑容,眼睛一下变得很亮,像星星,然后举起手挥了挥,摇摆幅度有些呆滞,看起来还是不舍。 “拜拜,你记得到家和我说。” 裴静说好,转过身,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回头和她说,“要…” 下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姜宁接上了,“好好吃饭~” “我知道啦。” 就这样,裴静渐渐走出了姜宁的视线。 她走后,姜宁肩膀很快就垮了下来,她回到家酸奶一如既往兴奋地要往她身上扑,扑完后却没有第一时间走开,在原地继续嗅,似乎在找另一个人的身影,又或者这只不过是姜宁自我拓展的想象。 姜宁仗着它不能说话,平常就爱瞎解读它的行为。 她这次忽然就有点较真了,万一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还有狗是和她想法一致的呢? 于是她蹲下来,很认真地摊开两只手在酸奶面前:“酸奶,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好好回答啊,你刚刚是不是在找一个姐姐?就平时看上去总是冷冷的那个姐姐,是的话就握这只手,不是的话就另外一只。” 酸奶哼唧半声,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然后把手搭在了姜宁的左手上,是肯定的答案。 姜宁兴高采烈地把头埋进它温暖的毛发里,心情顿时直线上升:“好狗!等会给你吃你最喜欢的华夫饼小零食。” 她说干就干,酸奶兴奋地在姜宁手上留下黏腻的口水,姜宁嫌弃地洗完手准备吃饭。 张姨今天做的一荤一素,红绿色彩搭配得让人食欲大增,她很快就把饭吃完。 成长到现在,力不从心的事不止这一件,她已经养成了只允许情绪放空最多一天,在这之后就会逼迫自己从情绪里走出来。 她振作起来后,先拿过手机,给裴静发了一张食物都吃光的照片。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几乎是秒回。 [J:[赞][赞][赞]] 另一边裴静回完消息后,退出姜宁的聊天界面,点开沈雨涵刚发过来的消息。 她那天在卫生间打完电话,用语言描述了一遍长相,或许是没什么太过明显的特征,从她那得到的回复是没见过,所以她趁其不备,拍了张照片给她。 沈雨涵现在才回。 她说确实没见过。 村落的姓氏大多都单一,之前从城中村那得到的消息是几乎全村的女人都被骗了。 为什么会那么巧,都姓范呢… 真的是巧合吗… 刚好在被跟踪完后几天? 但这只是她根据细枝末节推测的结果,更多的事实表明她这人确实没什么问题。 姜宁似乎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因为沈雨涵妈妈的姓氏是裴静以前无意中得知的。 她一遍又一遍转着手机,盯着某个点陷入很深的思绪,刚急着进房间回姜宁的消息,灯还没来得及开,淡薄的眉眼和伶仃的月光一齐映照在窗户上,从中窥见一角的是化不开的沉默。 如果范阿姨和他们是一伙的,这必然是有组织、有计划的犯罪,姜宁拥有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此付诸一炬。 如果... 忽然在手边转着的手机一震后响起铃声,她停住转动的手,很快刚想到最坏的结果时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很小的幅度弯了一瞬。 裴静很快接了,但没看清楚屏幕,以为是语音通话,放到耳边,姜宁明亮的声音一下就撞进神经,利落地踢走刚才那阵后怕和不安。 “嗯??喂喂??裴静?你掉黑洞里啦?”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视频通话。 她没怎么打过视频,很快既呆木又规矩地两只手举着手机,一下没把握好距离,脸一下就占满了屏幕。 姜宁在打视频前,为了凸显自己认真的学习态度,特意摊开作业,拿起笔,现在她看向屏幕,笔杵在脸上,一动也不动。 她此时感到裴静这张脸没情绪时的极为冷淡,是无以言说的勾人,像此时的悬月,又像峭壁下浮动的水面。 再疯狂的想法还没发散出去前,硬生生地被姜宁晃了下脑袋强行掐断,但她的脸还是“蹭”得一下变红了。 裴静终于感受到距离过近,很快把手机放到一边,有些疑惑:“你脸怎么了?立体图形题没想明白,又哭了?” 很快姜宁变得恼怒,笔戳着屏幕,掷地有声地问道:“我什么时候为数学题哭了?” “就那题,要在一个四棱锥里证明两条线垂直,你信誓旦旦地用黑笔画了辅助的延长线,写了很多,发现…” “好了,嘘…嘘,不许再说了。”姜宁食指放在嘴上,妥协般闭了闭眼。 裴静笑了笑,很快顺着她的意回道:”好,不说了。” 她似乎有点累,说完那段话后就将用手抵着下巴,没开灯,模模糊糊的环境为她添了几分清冷。 没有人再说话后,气氛就如同窗外的枫叶渐渐飘落、冷却,却不显的突兀。 姜宁继续拿起笔写作业,写的是英语,是她擅长的科目,不太费脑子,一心可以二用,她时不时用余光扫屏幕,裴静还是那样,姿势都没怎么变,明明隔着屏幕,更多的感官细节会被笼罩住,但她就是觉得她今晚不太一样。 “姜宁。”手机忽然传来裴静的声音。 姜宁以为偷看被发现,心虚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如果你明天就会变成穷光蛋,你今天会做点什么?” 果然今晚裴静不太对劲,以前说出这些无聊的假设的人只会是姜宁,裴静说的最多的便是恒古不变的数学理论,现在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令姜宁多少觉得有点离奇,和跃跃欲试的兴奋,她双手搭在一起往屏幕那凑:“这个穷光蛋那是有多穷?” 裴静似乎刚才只是头脑一热,想稍加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又或者只是想知道她的答案,现在她话一出,也不想考究那么多细节,随口应道:“就…剩下一两百块钱吧。” “噢…”姜宁头偏向别的地方,很认真的摸着下巴在思考,没过两秒,心里的答案早已跃出,“海洋馆!” 碎发刺挠皮肤,裴静随手撩到耳后,动作连贯,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她只是想着再好好找个地方去玩。 “我想和你去一次海洋馆。” “因为我有一次听见你说梦话,你说什么什么别走,还说企鹅,零零散散的,应该是和你说过的那永恒的瞬间有关吧,但是你好像做的是噩梦。” 无论我怎么轻拍你的后背安慰你,好像都没用。 “我觉得你和我一起再去一次海洋馆,或许你就不会再做那样的噩梦了。” “可惜海洋馆就是这么不凑巧的装修,不然我们早就去了。” 裴静的脑海闪过一瞬间的空白,似乎全世界的声响都像被压缩进真空,唯有即将冲破身体的心跳声愈发膨胀,呼吸渐渐加重,她下意识地咬住嘴,试图阻止这一切失控的生理活动。 姜宁总是这样,用她柔软的心脏层层包裹住近似冬雪的裴静,用她赤诚的心意催生出融化的裴静。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宁一旦被挑起兴趣,话唠属性又开始大爆发。 “不过我要是还剩下这么点钱,我是不是就得一日三餐吃包子了?酸奶也没零食吃,那得和我一起啃树皮。” “我和你说,”姜宁讲起劲了,一只腿搭上椅子,大有一副不唠到底不罢休的意味,“姜广实就我爸,他老和我说他小时候那些事,说那会有多穷,什么吃饭和喝粥一样,米粒都没剩几颗。我奶奶和我说的更夸张,你猜下她说什么了?” 夜色渐渐变浓,裴静觉得再顺她的意走,恐怕要聊个三天三夜,没完没了,于是她打开台灯,从书包抽出作业,硬生生地戳破姜宁的心思:“要是——” “要是你不想做作业就直说~”姜宁又再一次预判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左右摇晃身体,非常的嘚瑟。 裴静很是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好了,我这就开始正儿八经做作业,真的,谁骗你谁是狗好吧。” “哎,但我这还真有只货真价实的狗,你…”姜宁又试图岔开话题,裴静投来的一记警告的眼神,她把手放在嘴上,从左边移动到右边,像拉拉链似的。 第19章 交换 裴静知道该怎么做的第一步是先约李队出来,早年时他就擅自在她的手机上留下电话,当听见她说见一面时,饶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他都下意识挑了下眉。 要知道第一次见面时,路过菜市场,她随手抓起个鸡蛋就往他头上扔,那鼓起来的包被同事嘲笑好半个月才消掉。 裴静特意早到,点了两杯咖啡,腰杆挺得很直,和这里悠然拿着笔电学习或工作、翘着二郎腿的人不同,这里是李队决定的地方,她第一次来,所以紧绷得非常不自然,一时把咖啡挪左半寸,一会整理衣服,好不容易那点初来陌生地方的不自在散去,她终于拿起眼前的咖啡抿了一口。 苦的她脸一下就皱到了一起。 李队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坐下后看见裴静这样,极其震惊地把目光投向他那杯咖啡,狠狠的咽下一口干瘪的口水,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把杯子推远。 怪不得这丫头主动联系自己呢。 原来是要杀人灭口啊。 裴静感到莫名其妙,缓缓地放下咖啡杯,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开头,咖啡上了一会也快凉透,她指了指那咖啡:“你快喝吧。” “…?” 这下更做实了李景俊的猜想,他先问了一句:“你…应该是知道我是在职警察吧?” “知道。”不然她叫他出来干嘛? “那你应该也是有点法律意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吧?” 裴静觉得烦了,身体挪后半寸,或许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变着法子让她知道套话的不合规,神情忽然就冷下来。 李景俊在心里啧了一声,这小丫头片子,什么臭脾气,逗两下还不行了。 他正好也渴了,拿起咖啡就猛的灌上两大口:“说吧,找我什么事啊,总不能就出来请我喝个咖啡吧。” 裴静在李景俊没来前设想过很多开场白,委婉的、下套的、暗戳戳的都不如直白的来的好。 “我想知道我爸那件事,你们警方掌握的全部资料。” 李景俊皱了下眉头,心里想,你这还不如同归于尽来的痛快呢,他双手撑在一起,往前挪了半步,觉得很是好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冒着被处罚的风险,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 “哎,如果你把当年我问你那问题的答案告诉我,我倒可以考虑一下。毕竟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你从那时候开始就一口咬定,你爸就是坏人呢?” 李景俊想起当年被砸鸡蛋的场面,那早就好起来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那天,烈日当空,他刚工作没几天,就来了个简单的任务,跟踪裴静,上头领导的意思就是看看这丫头。 李景俊被暖和的日光晒到一连打了几个哈欠,感觉这项工作既简单又无聊,刚出来那会他心比天高,只想着办大案子,现在跟踪个小屁孩算是怎么个事? 他跟了一路,本以为是什么高智商犯罪小孩,结果就是个普通的学生,多年来在警校的学习让他下意识识别特征,目测一米六几,齐肩短发,背微驼,其他便是和周围草草走过的学生一致的校服,鞋子,能偶尔通过路边的车反光地方看见她的脸,但拼凑起的信息也不足以证明这人有什么好值得被注意的。 就在他打算打道回府,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来了。 她隔着一段距离,精准地把一个生鸡蛋砸到了他的脸上。 而他,李景俊,考上警校后论反应力就没掉过第一的人,竟就这么狼狈地被砸中了。 他当下就忍不住走前,想找她理论一番,更重要的是,在警校,论躲藏能力,他也是第一,她怎么发现的?果然还是个高智商犯罪案子吧?他摩拳擦掌,脸上还不停滴落鸡蛋液地上前。 裴静却异常镇定地把鸡蛋的钱付了,然后依然和往后见到他的每一次那样,丝毫不畏惧任何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爸有罪,你们去抓他,犯不着找我。” 当时的他对这案子不熟悉,以为就如她所说,她不过是犯罪成员的女儿罢了,于是他就顺着话茬问了句,你知道你爸犯了什么罪么? 但裴静没回答。 李景俊跟踪完后,实在被这个问题弄的抓耳挠腮,但他问同事,他们似乎这案子都不了解,只是说他在较真,干嘛把一个小姑娘的话放心上? 现在李景俊跟了这案子几年,他所得知的内幕却与之背道而驰,事实是裴施忠被安插进犯罪团伙,和警方里外接应,他当然知道会产生误会,但据他所知,那帮人狡猾如鼠,那么,在她看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如果真是一个小姑娘信口雌黄,那为什么偏偏会指向如此扑朔迷离的方向? 在他们见面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静抿了一口咖啡,刚还觉得苦涩的口感,现在倒觉得还好,或许是脑海中填满事,再也无心分身于此。 现在无限接近于真相,李景俊再也冷静不下来,他此时展现出了审讯犯人的气势,浑身肌肉绷紧,眼神锐利,邻座谈笑声在精神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化为虚无,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小姑娘绝不会什么筹码都没带就来见面。 过了足足几分钟,裴静仍然保持缄默的姿态,邻座的人收拾东西走了,李景俊也没催促,审讯需要耐心,越是关键时刻,越要沉得住气,他再清楚不过,当沉默之时,便是防线松动之机。 裴静思考再三,只提出了一个条件,李景俊要帮她监视一个人,她还说明了这并非她的私心,而是此人也与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一切都只是她的推测。 李景俊爽快地答应了,他有自己办案的原则,为了破案,偶尔不符合规矩也没什么。 裴静这才放下心,简明扼要地说:“我初三那年,被绑架了,在那看见了我爸。” 绑架案… 李景俊摩挲着下巴,在错综复杂的案情中很快提取出这一环。 那年,这帮人刚起步,缺人,就搞来了迷药来弄了几起绑架案,规模不大,几波人用小型破旧的面包车物色长的较好的女人。 是的,女人,根据资料显示,他们只绑架有孩子、好拿捏,年龄偏三十的女人。 裴静当时还是个初中生,根据李景俊对她当时外表的印象,那群人也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年纪。 “不可能啊…你当时怎么会被绑架?那群人不会对未成年人下手。”李景俊对此提出了疑问。 “因为我在大街上看见有人被拖上车,上前制止,那人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于是也将我弄晕了。也如你所说,他们不对未成年人下手,所以我才能坐在这和你聊天。” “当时我看见了我爸。”无数次寄生在身上的梦魇发挥作用了,场景重现太多次,现在她能心无波澜地提起,“他正在和绑架犯…聊天,聊…” 但提到身旁已经没了呼吸的那人,她还是有点颤抖:“聊不知道他们当中谁刚弄死的人。” 李景俊没想到是和那起绑架案有关。 “所以呢,你当时还发现了什么?”他不依不饶地继续问。 裴静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说了这么多话口有点渴,但杯子少倒可怜的咖啡早已清空殆尽,她只好咂巴咂巴嘴,现在主导权似乎被她握在手里,她往后靠着椅背,缓缓道:“确实,李队,我带来的筹码当然不是这个,因为我认为你是知道这事,那看来这段时间你都是在套我话而已。” 哎哟。 李景俊没忍住挠了挠刚用发胶固定住的微分碎盖,他此时深刻体会到了小孩总那么聪明,也不太好。 “那你又需要我做点什么呢?”李景俊说着说着想掏出烟盒,很快又意识过来室内不能抽烟,愁得他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裴静从来就不想绕什么弯子,她直接打开手机,调出那位范阿姨的照片,手指放大她的脸。 “我现在不仅需要你跟踪、观察她,还需要一旦她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你立马逮捕她。”裴静语气坚决,又带着认为李景俊一定会答应的从容不迫。 这样,姜宁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咖啡店悠然的纯音乐顺着秋日的冷意围绕在两人间,却分割不走半分紧迫,似乎两人周围的磁场被隔离开,这种感觉在李景俊身上尤为明显,他放在裤子口袋的手一愣,静止半刻,然后乐了。 他算是想明白了,这是在借他的手处理人呢。 “我听听看,你的筹码值不值得我这么打草惊蛇。” 裴静也不慌,她有十足的把握。 “那天,我看见了其中一个领头的人,他们都叫他良仔。” 李景俊瞳孔一缩,想往前点却慌张的不小心弄倒了咖啡杯,发出响亮的声音,让他那紧绷的神经更是一跳。 良仔,确实是他们那重要的角色。 “所以呢?你现在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一呼一吸中,李景俊不自觉眯起眼。 她爽快地给出自己的筹码。 “记得,我逃出来后就逼迫自己画了出来,后面我梦到过无数次那个场景,我想这幅画像相似度应该足够你们找到他了。” 第20章 害怕 最沉重的心事倾泻而出后,裴静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大街上的人都像飘忽不定的魂魄,只是从她身边掠过,没有任何留痕,枯叶在她周围滚来又远去,天气阴沉下来,云层像极了她摇摇欲坠的躯体。 直到她被路边的石墩子绊倒,一个趔趄勉强稳住身体后,熟悉的手机铃声终于灌入耳朵,才回过神,不过意识是清醒了,动作还处于温吞迟缓阶段,拿动作的手机缓慢到被牛仔裤干硬的布料卡了一下。 来电人:姜宁。 她看清楚名字后,拿着手机的手不可控地开始轻颤,她站在风雨雨催的世界里,天地间都在旋转,路人行色匆匆,太久没摁亮的手机屏幕在无人接听后灭了下来。 没有聚焦点后,眩晕感来得更剧烈,她胃开始抽搐,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强行挤破喉咙。 幸好电话又再一次响起,她没再犹豫接了起来。 “喂?” 这个嗓音就像连接现实世界的按钮,猝然令她感到踏实,不再是虚无的飘渺。 姜宁三秒没听见回应,紧张地又问道:“裴静?” 裴静声音有些哑地回道:“我在。” “噢,你怎么这么久不说话呀?吓死我了。”姜宁松了一大口气,“你在外面吗?” “嗯。” 姜宁看着落地窗外又压下来一层的天空,几乎触手可及的乌云让她担忧起来,“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吧。” 如果是从前,甚至如果是在这件事没发生前,裴静都会选择拒绝。 像她从前那般拒绝姜宁靠近那样。 可秋天即将下雨的时刻真的好冷,她穿着薄薄的卫衣,想尽力抱紧自己,可还是无济于事,她想,冷意不在于此,而是无论她怎么逃避,供出犯罪分子的那份颤栗还是能透过骨髓渗出来。 她知道这个人有多残忍。 捞上车后,她双手被粗大的绳子捆绑,双眼被黑布遮盖全,安全感尽失,一阵颠簸后,她被迫压制往前走,和其他几个同样被绑架的女人一起关在了昏暗的储物室里。 那个因为她出现而中途被打断迷晕过程的女人恰巧在她旁边,因为她的出现,女人摄入量不算多,迷迷糊糊醒来后,听见裴静的声音,两人靠着声音分辨位置,裴静的绳子被她顺利解开。 然而裴静还没来得及揭开眼罩,马上就进来了一个人,他看见女人清醒,一个飞踹把她踢倒在地,随后便是出现在梦魇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尖叫声,男人大步上前,手段残忍,骨头碎裂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很快又消失殆尽,属于女人的一切都消失了。 都消失了。 半晌后,男人不屑地嗤笑一声,接着似乎是转过身走向门口,恰巧有个人过来和他谈话。 裴静在极度恐慌中迅速做出抉择,她垮开生与死的距离,为了刚没了呼吸的女人,又或者是为了她自己,总之她颤抖着抬起手,沉重的呼吸压在心头,此时却不得不死死咬着嘴唇克制住。 最后她透过揭开的一个边角,看见杀人犯和许久未见的裴施忠站在了一起。 “吱…呀…” 饶是她再沉稳,终究当年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她忍不住想往后缩,椅子在粗粝的地面划出一个较小的弧度,但裴施忠很快反应过来,揽过男人的肩膀,声音忽然拔高叫他的名字,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那时候的颤栗又一次在诉说往事时袭上神经,真的太冷了。 于是她说了好。 姜宁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她她冲出门的脚步又急又燥,酸奶兴奋地在后面跟着跑,很快被无情拦截在大门后,又半秒过去,酸奶耷拉的尾巴重新竖了起来,她忘记拿伞了。 姜宁一路上不知道催促司机几回,下车后也不知道淌了几个水坑,不小心撞到几个路人,她终于看见了裴静。 雨水混着夜色淅淅沥沥包围住沉默的她,商铺陆续亮起的暖光灯也无法分解几分孤寂,从姜宁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惨白的侧脸,下颚似乎绷的很紧,忽然她动了动,把眼镜拿下来在衣服上抹了抹,很快又恢复静默,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姜宁一路跑过来,匆忙的脚步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又变得小心翼翼,或许是这段时间她已经变得生动许多,现在她看见裴静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无来由地心里变得很堵,五脏六腑都像被温水烹饪,永远都达不到沸点,她抬手揉了揉胸口,想让这种感觉消散。 “裴静!”姜宁横扫刚才压抑的情绪,笑着一边跑向她。 刚还无神,像被剥夺灵魂的人听见呼唤她的声音后,眨了眨眼,偏过头,不自觉嘴角上扬起来。 姜宁出门出的急,身上穿的还是遛狗穿的那套浅色衣服,临时套了件黑色外套,黝黑的长发披落下来,撑着透明的伞,朝她跑过来时,明明现在是令人昏沉的下雨天,裴静却觉得明媚至极。 一点一点靠近,姜宁那股直达眼底的笑意快要满溢出来。 后悔吗? 裴静在心里问自己,如果事情败露,要被报复,要重新再过一遍被绑架的那段日子的胆战心惊,会不会后悔? “你怎么在这等我?都被淋湿了,冷不冷?”姜宁碰了碰她的手臂,发现她何止是冷,都到了冰冻三尺的地步,姜宁赶紧脱下自己的衣服裹在裴静身上。 头顶上出现的伞、一瞬而过炙热的温度、现在独属于姜宁的一切都让她忍不住想抓住,残留的雨水在鼻梁划过,她眼镜半湿,在尚未明晰的景象中心底却给出了毋庸置疑的答案。 不后悔,一点也不。 姜宁拥着她赶往最近的商铺躲雨,雨势来得很猛,小小的伞已然要撑不住,伞骨几乎要往风的反方向被吹折,费了好半天劲才收起来。 裴静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表情松动了很多,姜宁看这雨的架势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正想找个地方进去坐坐,余光就扫到了一截纯白色的鞋带散落在一旁,上面还是湿了一小半的裤脚,浅色牛仔裤,被雨弄湿后深了一层尤为明显。 现在她也没哭,意识也还清醒,也没做噩梦,拍拍她的后背好像很奇怪,于是姜宁蹲了下来。 伞丢在一边,手就要碰到鞋带时,裴静很是受宠若惊地退了一步:“没事,我自己来吧。” 姜宁蹲着也往前一步,这次带了点不容拒绝地压迫,体现在她伸出的手先紧握住了她的脚踝,看裴静没有要后退的意思,这才灵活地绑好鞋带,很快又挽起湿掉的裤脚,担心很快会散开,她动作很认真,尽量一两厘米地去折。 几分钟折腾完后,她拍拍手掌,站起来,一挥头发,说道:“不用谢,助人为乐是我的代名词。” 助人为乐? “那你平时也会对别人这样?” 姜宁向她投去奇怪的一眼:“我有病吗?” “那助人为乐这词好像是不太对,那…助裴静为乐是我的代名词?这样可以了吧?” 裴静的耳尖肉眼可见红了,她下意识转移了话题。 “那有个奶茶店,我们去坐一下吧。” 雨还在下。 范思意那破旧的出租屋其实只是别人闲置的地下室,雨势稍微大些,就会流进来,浸湿了好几次家具,所以现在东西都被板砖垫起来,但屋顶也有几处漏雨,底下好几个盆在接着,雨天的风吹来腥臭,范思意本该早已习惯,但她很清楚她即将逃脱这环境,所以现在她再也忍受不了半分贫穷。 她余光看见一个被她特意挂起的昂贵的黑色包装后,这种受不了更挠的她浑身难受。 她撒谎说她是某个金融公司的经理,姜广实便送了她一套适合上班的秋季衣服。 范思意很快拉好窗帘,换好那一套衣服,她一边换,一边尽力无视耳边不停滴落在盆内的响声,尽力无视手机不停弹出的要钱信息,最后还要尽力无视不合尺寸、走起路来分外磨脚的高跟鞋。 窗帘换好衣服后还是没拉开,靠着细微的光亮,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女人挺直胸脯,骄傲的事业线在雪纺色的衬衫中尤为惊人,下身是紧紧的黑色包臀裙,一动,曲线显得丰满至极,而白皙又长的腿在高跟鞋的衬托下越加充满欲色,她找了面白墙,大波浪头发一拨,她颇为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这哪里是合适上班,分别姜广实按照他自己的私心买的。 她之前为了讨好他,都是穿的素雅风,没想到他原来喜欢这种风格,按之前范思意撩男人的风格,必然是先退回去,再打几个回合哈哈,好让男人都认为她不爱钱,爱的是他们本身。 即使他们啤酒肚大到低头看不到脚,酒柜最上层垫脚也拿不到,手指关节打个响指都费劲,他们仍然有这样的自信。 可现在范思意却想收紧渔网了。 她拿过手机朝镜子拍了张照片给姜广实发过去,然后在备忘录中选了一个萌哒哒的颜文字 [凉了夏天:?>?] [凉了夏天:谢谢亲爱的。] [凉了夏天:我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好看吗?] 姜广实很快就回复了消息。 [暖了冬天:[亲亲][亲亲][亲亲]] [暖了冬天:好看!] [暖了冬天:但是只许在我面前这样穿,不然…[坏笑][坏笑]] 范思意看见消息时,差点把午饭都从胃里硬生生给吐出来,但多年的工作经验她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虽然面露嫌弃,但她还是能淡定地回复男人爱听的话。 她故意过了十几分钟才把消息发出去。 [凉了夏天:那…改天我去你家坐坐?] [凉了夏天:你别误会啊,你上次说新买了罐碧螺春,刚好最近睡不着,我去尝尝。] 第21章 狗绳 姜宁刚放学回家就看见了玄关处有双一次性的拖鞋,盯着它看了好几秒才走进来,似乎是听见她开门的动静,书房也很快传来了酸奶扒拉房间门口的声音,伴随着奶乎乎的哼唧声,这让她更确信有客人来过。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换好鞋走进客厅,一旁的茶室有喝了小半的茶杯,姜广实正翘着二郎腿,在以一种极其舒适的姿态品茶,看见她进来,他悠哉悠哉从手机移开视线,关心道:“放学了?” 姜宁嗯了一声,打开书房的门把酸奶放了出来,茶室就在书房那边,她顺口问了句:“家里来客人了?” 刚吸溜一口热茶的姜广实马上就被呛到,干咳好几声,过了几分钟顺过气才神色不自然的回答道:“对,就你那梁叔,知道了我买了新茶叶,过来喝了几口茶。” 姜宁又看了一眼那茶杯。 姜广实撒谎了。 茶杯上有道浅色的口红印,梁叔没那癖好。 酸奶和往常一样兴奋地扑在她身上,但迟迟都等不来抚摸,忽然一个爪子扒到她腿上,试图召回姜宁的注意,这大爪子的杀伤力不亚于皮鞭,隔着校服裤都红了一片,自然也成功让姜宁回过神来,赶紧哄了哄酸奶。 她没再继续问,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大家都想看见的结果,她哦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回了房间。 她拼命压下心底那份不舒服,像极了被暴雨冲刷的街道下,她变成浮木,观岸来来往往的人互拥着走过,浮木有什么好在意的?有时可以是垫脚的工具,有时又可以顺其自然地无视。 “快洗手出来吃饭了!”姜广实以为她就进房间放东西,没想到不仅门关了,半天都没个动静,“今天我让张姨做了你爱吃的清蒸鲈鱼。” …她没说过她爱吃这个,姜广实就喜欢搞自我感动那套。 “我不喜欢吃鱼。”她打开门,朝外面说道。 即使心中有再多的愤懑,她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表露出来,而是颇为生疏地控制颤抖的声线,用冷静的语气说出自己的不满。 姜广实刚把菜从厨房端出来,闻言也只是愣了愣,没当一回事,自顾自嘟囔了一句,难道我记错人了? “我喜欢吃什么,你知道吗?”姜宁走出来,门轻轻回弹,她再也不想受这种被人无视的委屈,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人,“我喜欢吃辣的,麻的,但无论我和你说几次,你每次出完差回来就忘。” “还有,麻烦你下次不要撒这种无聊的谎行么?你都可以一声不吭把人叫来和我一起吃饭,把人叫来这还有什么稀奇的?” 姜宁从刚开始的洋装镇定,变成了真正的沉稳,连她自己恐怕都没发现,她微皱的眉头、坚定站直的腰背和裴静平时的样子竟有几分相似。 “哎呀,我一天到晚忙这么多事,记错东西不是很正常吗?”姜广实很是无奈继续解释道:“我不和你说范阿姨来过,还不是怕你拉着个脸生气?” 诸多苦闷在倾诉那一刻却并未得到舒缓,她和姜广实之间的矛盾累积并不在于缺少沟通,而是他总是很喜欢单方面无视她,又想演好父亲这个角色。 偏偏是个烂演员,光接本却不用心,看了几句台词就要逞强上场。 姜宁懒得再和他搭戏,发泄完不满心里自然也舒畅了不少,她说了句随便吧就坐下来吃饭,在经历了一波风雨,心理素质已然高一层楼,无论吃饭时姜广实又私自加了什么戏,她都面不改色地把饭吃完了。 吃完饭,她回到书房,作业整齐排列好,脚放在睡的可香的酸奶毛茸茸的身上,很是舒服,她刚吃饱饭,暂时还没什么心思写作业,挑了几道简单的题,一边写一边和底下的酸奶唠叨。 “我和你说啊,酸奶,你可是我妈买回来的,这个家谁都能当我不存在,你可不行。” “你想想,谁天天在喂你?” “噢,不是我,是张姨。咱换个角度啊,是谁天天在遛你?是我!我知道你最喜欢在哪个草坪上厕所,我还知道你…” 有一道题思路卡住,她笔忽然停了,好半天硬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来,酸奶似乎一直在听,这会没声了它还睁开眼往上瞅了一眼,然后就看见它的主人跟疯了似的,蹲在电竞椅,抓着头发,似乎根本不相信自己做不出来,一副要和题目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完全忘记即将要说的话,它“biu”得一下又躺了下去。 姜宁终于和学习斗殴完毕,她单方面认输,决定把酸奶叫起来锻炼□□能。 说人话就是遛狗。 她和酸奶一起走出书房,才发现姜广实的房间灯没开,人也没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走!出去玩!” 灵光一闪,她终于还是想起刚才没说完的话:“我还知道你最喜欢和哪个姐姐玩,是我们的裴静姐姐对不对?你都好久没见她了,我们把她叫出来好不好?” 刚才姜宁说“出去玩”带来的冲击对酸奶来说不亚于华夫饼小零食,它呜了两声,被姜宁理所当然理解成了赞同。 她拿出手机,拍了张酸奶的照片给裴静。 [酸奶:它一直在哼唧,估计是想你了。] 姜宁生怕被拒绝,又补了一句。 [酸奶:我刚好要去你家楼下遛狗,要不要下来散个步?] 裴静答应了下来,收到消息她就立马出门了,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些,手里拿着瓶饮料,站在街角,随手捞起门口的外套穿身上,出门后才发现正是姜宁那天套在她身上的那件。 黑色外套不是全黑,几条白杠在两侧,夜色渐深,她拉高拉链把脸埋了进去,些许独属于姜宁的味道在渐渐沁入五脏六腑,街灯没亮几盏,极度安静且无人的地方会让人不自觉感到害怕,但裴静并不,她只觉得被一种期待的幸福包围着。 期待姜宁看见她买了她爱喝的柠檬茶是什么反应。 期待两人和酸奶的走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还期待很多很多… 想着想着,她头低的更深了。 很快姜宁就风风火火地过来了,她高挥双手,大喊了一句裴静,见这边没人她松开狗绳,酸奶直直就朝她跑了过来。 就当裴静准备蹲下来,迎接一波热情时,酸奶错开了她跑去背后的大草坪。 “哎——”刚还颇为欣慰的主人现在只能错开裴静疑惑的目光,尴尬地摸摸鼻子。 “我发誓,它刚才真是想你了。”姜宁走过来,还想为自己开脱几句就看见她手边的喝的,笑嘻嘻道:“给我的?” 裴静把手背到身后:“不是,给狗的。” 难得裴静开冷笑话,姜宁愣了愣,很轻的笑了一下,偏头的同时轻刮鼻头,然后非常没皮没脸地“汪”了一声。 接着裴静带着震惊笑了一下,姜宁没皮没脸完也转过头,两人一对视,憋不住地笑意渐渐在眼里扩大。 “你真是…”裴静也难得说话卡了一下,好半天也想不出怎么评价姜宁这种时不时出来的厚脸皮,“就是给你买的。” 她开了瓶盖才把柠檬茶递过去,姜宁拿过就往喉咙那灌,她喝水向来很急,哗哗的跟下暴雨似的往喉咙里灌。 “喝慢点,没人和你抢。” 姜宁喝完放下饮料,胡乱擦了下脖子:“我怕另一只狗和我抢。” 另一只被冤枉的狗在草坪上撒欢,压根没半点要抢她那水的意思。 两人没说话后,齐肩沿着草坪边上走,裴静刻意慢慢跟着姜宁的脚步,树影铺满路面,偶尔岔开的缝隙很快被两人的影子填满。 姜宁走在最外侧,她时不时看一下酸奶,目光又很快会发生偏离,陆离光影下,裴静过分消瘦到棱角分明的侧脸令她看入了神,忍不住在想这几天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感觉又瘦了。 刚才的苦闷好像在这段两人独处中溜走,姜宁一直觉得和她待在一起,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她不再是飘忽不定的浮木,而是被缆索捆住的大帆船。 裴静有点冷,手放进了口袋,冲锋衣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她这才想起还有话没说。 “我把这外套洗好后还你吧。” “不用,你穿吧,穿你身上挺好看的。”这是实话,黑色衬的她整个人那股子冷淡的味道更深了。 裴静在听见这话后,也没多拉扯,很快默认了这个决定。 两人以此为节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今天数学作业都会写么?”裴静问。 “一九开,你信么?” “会的九还是不会的九?” 姜宁向她投来不满的一眼:“当然是会的九啊,你教我之后,我觉得我这数学天灵盖一下就通了。” 裴静笑了笑:“没那么夸张吧。” “裴静。”姜宁很少这么正儿八经地叫她的名字。 她愣了一下才回道:“嗯?” “谢了。”姜宁晃了晃手中的饮料。 “随手买的。没什么好谢的。”裴静回道。 其实姜宁要谢的不止这些。 还有要谢谢裴静总会认真记住她爱吃的东西,并且会付诸行动做给她吃,要谢谢裴静总会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一个平时沉默寡言,说话时总是淡淡的不会夹杂多余情绪的人,却总能在无数时刻拉她一把,告诉她。 有我在。 你就不会是一个人。 姜宁没有做出更多的解释,眯着眼也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 “哎呀,酸奶!”姜宁被兴奋不已冲过来的酸奶撞到了膝盖,她腰一弯,连忙伸出手想把狗弄回来,“行了,每日任务打卡完毕,该回家了啊。” “过来。”姜宁叫了一声,跑过头的酸奶才不情不愿地扭捏着庞大的身躯走了过来,她的狗绳在散步时一直背在身后,现在才拿了出来。 酸奶属于大型犬,用的狗绳也是大号麻花样式,姜宁走了几步刚把狗牵好,打算和裴静告别时,却发现了那么点不对劲。 几辆车驶过,裴静毫无血色的脸,整个人几乎都在发颤,车灯一闪而过,那给人一种完全无法控制肢体的感觉,狠狠撞在了姜宁的心尖。 姜宁被吓到,赶紧上前扶住了她,慌乱道:“裴静!你怎么了?” 她的手一碰到裴静,近乎刺骨的寒令她心头一震。 裴静双腿几乎无法站立,但她仍然执着地稳住自己,在一遍一遍地和心魔作斗争,她知道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最近频繁想起那一幕,所以症状就变得严重,因为近视且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她竟然把那狗绳看成了。 那年捆住自己的麻绳。 但无论她多想马上冷静下来,生理性的恐惧还是漫过她的挣扎,持续不断地造成耳鸣、呼吸不畅,冷汗几乎要浸透她的衣服,她只能抓住姜宁的手,但在这个时候,她还能控制住力度,担心姜宁会不会被她抓疼。 隐忍的青筋落在姜宁眼里很是心疼。 姜宁只用惯用的手法安慰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而酸奶则在脚边急的团团转。 随着引起创伤东西的消失,她就这么缓和了一会,五六分钟过去,濒死感已然消失了一大半,快速心跳的余韵残存在胸腔里,她闭了闭眼,很快借力撑起身体。 “没事了。” 姜宁显然被吓坏了,她一直不放心地在确认。 “真没事啊?你别逞强,我查过了这离医院也就百八十米,你走不动我背你过去也行啊,那实在不行,我看看这百八十斤的狗能起点作用不,你…” 裴静刚缓过劲,听着她一顿叭叭耳朵又开始有点疼,食指放在嘴上,叫她别说了。 “噢。”姜宁的话闸伸缩自如,嘴马上就闭的严严实实的。 第22章 撕破 姜宁一直觉得姜广实还有那么点分寸,至少在他的认知里,是明确知道他这个闺女已经高三,处于人生的一个重要的分水岭,走在你推我挤的独木桥上,但她这天回到家,打开门,看见新中式餐馆那天的阿姨坐在餐桌上,朝着她露出温柔的笑时,姜宁切实地感到荒唐。 前脚刚试探完,后脚就把人领回家了。 从姜广实那得知,两人认识才不过一个月。 时常只开暖光灯的客厅,现在明亮不已的光线下带来一轮眩晕,姜宁恨不得转身下楼,去吃楼下那吃一顿窜三天的面馆。 但现实是她不得不使用宛如一秒就变得骨质疏松的腿,挪着脚步,机械般地换好鞋,扮演一个合格的好女儿角色。 “阿姨好。” 姜广实从酒柜那拿过来一瓶红酒,才看见她回来,本来神经有些紧张,听见姜宁问好的话后才放心地笑了笑:“这你范阿姨,上次见过的。” “对对,上次接触的时间太少了,还没怎么好好和你聊过天呢,上一天学累了吧?快把东西放下洗手吃饭了。”范思意在座位上招招手,妆容厚重,一扬起粗劣的假笑起来散粉仿佛都堆积在了颧骨上。 姜宁只觉得这里很像个巨大的楚门世界。 她在假装乖女儿,姜广实在演好父亲,而这位阿姨则是想假装这里的女主人。 姜宁胸口一沉,很重地呼出一口气,想把这些让人难受的想法都通通从高楼丢下去。 “我不饿,你们吃吧。” 姜广实听到这话时刚坐到椅子上,他和范阿姨面对面坐,很快就看见了范阿姨的笑瞬间就凝固住,变得不太好看。 “不饿也要吃饭,这有客人在呢,你躲房间算怎么回事?”姜广实看向姜宁的眼神、语气都是责怪,仿佛现在尴尬的气氛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行。 要吃是吧。 姜宁把头发全都挽到耳后,眉骨翘起半边,哼笑了一声,书包和外套齐齐丢向沙发,浑身都透着一股来者不善的意味。 她一坐下,范思意就夹了个虾到她的碗里:“今天这虾是我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姜宁把虾夹了出去:“我海鲜过敏。” 姜广实本想说我怎么不知道,忽然又想到两人没多久前才吵过一架,最后还是作罢了。 “阿姨,我爸这人比较腼腆,什么都不好意思问,但有些事吧,我这个做女儿的得帮他问问。” 范思意笑了笑,表示问什么都没关系。 姜宁的脑海里从“你离过几次婚?”到“有没有孩子?”,她想了很多摊开她过去的问题,毕竟没有什么比在现男友面前聊前男友更尴尬的事,她想让在场的两人都跟着难受,跟吃了无头苍蝇似的,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觉得为了挑拨两人关系而变成另一副面孔的自己,有点陌生,有点…无聊。 吃到后面,饭桌上只剩范思意和姜广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具体聊什么姜宁也没多在意,声音过了一遍就跟老黄班会上的唠叨无异。 饭只草草吃了几口,就当她准备站起来回房间时,范思意忽然就提起了裴静。 姜宁一直在走神,但对裴静两个字是意外的敏感,一下就把游走的意识唤了回来:“你刚说什么?” 范思意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和裴…静?上次一起来吃饭的那个小同学,是叫这个名字吧?”她假装不熟悉这个人,把求解的目光看向姜广实,得到他的肯定后才继续说,“你和她关系很好吗?” 刺猬感到不安时,身上的刺会立起来,就像此时的姜宁,她抬起头,看向范思意的眼神瞬间充满防御。 “关你什么事?” “哎,你怎么和你范阿姨说话的呢?”姜广实插了一嘴。 姜宁转头白了他一眼:“不是,她凭什么管我和谁一起玩啊?那我也没问前几天在楼下看见她和那男的勾肩搭背是怎么回事啊。” 她前几天放学回家时看见了她和一个男的站在一起,但不确定,现在被这么一问,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就往外说了。 可这范阿姨秒变的脸色,像是说中了,她这几天就觉着有人在监视她,本以为是裴静,没想到是姜宁。 姜广实那狐疑不决的眼神,让范思意汗毛直立,她细细思索着前几天的事,忽然就想起了那良仔非缠着她要知道她即将住哪个大平层,生怕以后找不到她人。 “姜宁,你这回真误会我了,你看见的男人额角有块疤是吧?广实,你也见过的呀,我那助理,”出门在外身份都自己给,她继续编着,“他那几天脚瘸了,我扶他呢。” 看吧,一个贪色一个不知道贪什么的关系,投入一个小石头就能换来惊涛骇浪。 说实话,她有点爽。 最后离开餐桌时,甚至没忍住勾起嘴角,小跑了两步回房间。 她回到房间后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那范阿姨出了门,不会离谱地在这留宿才放下心来。 但从这天以后姜宁要回自己家前都得做点心理建设,范阿姨每次造访她都感觉两人关系跟玩远距离跳一跳似的,第一次是看见沾口红的茶杯,第二次人直接闪现到眼前,保不准今天打开门又是什么小惊喜。 在她第三次深呼吸,把手放上电子指纹锁上时,平日总带着笑的眼睛彻底冷了下来,渐渐暗下去的光线、灭掉的声控灯、愈加疯狂的风声好像都在催促她进去,手不小心挨到电子屏幕,提示音猝然响起,姜宁自知不可能一直在这打转,鼓起勇气把大拇指放了上去。 门先开了半条缝,客厅没开灯,她松了一口气,把门彻底打开,绷紧的神经泄力半秒,很快又提了起来。 酸奶又被关在房间了。 还没等她走进半步,暧昧的声响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格外突兀,甚至能听清女人时不时的呢喃声。 “嗯…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别那么用力…” 胃部瞬时涌上强烈的收缩令姜宁弯下腰,扶着墙,跌跌撞撞又出了门,即使使不上力,她还是把大门关的倍响亮。 止不住的恶心,迷失的方向,翻天覆地的冲击下,她颤抖着摁下电梯,到了一楼的花圃边上,稍微远离了那环境她才得到了些许缓和,但她捂着嘴,手还是在抖,对着花圃干呕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剩下一阵难受的劲,从脚尖难受到天灵盖。 好半晌,姜宁终于坐了起来,刚在这闲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秋天的晚上不比其他时候,温度下降得极快,不一会儿,只穿了一件外套的她就觉得冷了。 哪都冷。 去哪都行,但偏偏哪都去不了,还是得回去。 姜宁跺了跺脚,抱紧自己,抱的很紧,她这么愣愣地想把刚才难受的劲缓过去,脑子仍然不可控地想到刚才的事,接着又开始新一轮的反胃。 忽然,一阵闷闷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从口袋拿出手机,梁煜打来的电话,她刚点接听,那头的声音就快要把她耳膜炸了。 “到!哪!了!” 什么到哪了? “不是,打错电话了?姜宁?哑巴了啊,大伙等你都等半天了,你出门了没啊。”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才想起自己回家后应该换身衣服,出门去这位大嗓门哥的生日会的。 “差不多吧。” “…我真服你,五分钟啊,一定要过来啊。” 他要等,不是因为姜宁这人,而是因为他期待姜宁送的礼物,她对朋友一向大方,送的礼物会让他倍有面。 “嗯,知道了。” 梁煜乐呵地应了句得嘞,就要挂电话,忽然又听见姜宁好像问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又捞起手机问了句咋了。 “算了,没事。” 她本来是想问裴静会不会去。 但答案不用问都知道了,梁煜平时和裴静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会叫上她。 她把手机放进口袋,忽然身体绷直得弹射起来,给了自己几个巴掌,一副强逼自己振作起来的样子。 她知道,不能让姜广实毁了她妈,还毁掉她。 姜宁踢着正步大步流星往左边走,不过走了两步马上又灰溜溜地换了个方向。 当她穿着校服,素颜满面出现在ktv包厢门口时,里面出现了一瞬间的静默,大家都齐刷刷地停下手中的事,看向门口。 刚还鬼哭狼嚎的包厢只剩下那句没人唱的歌词。 [你给我听好,想哭就要笑。] 刚才在楼底下彷徨不安的姜宁已经消散在秋风里,现在的她嘴角快咧到太阳穴,熟稔地抬起手和每个人打招呼,尽管想努力伪装,但KTV五光十色的灯光还是令她不适地眯起眼,不仅如此,以前总爱跑出来玩那会混熟的人,现在都开始认不全人了。 “你是…” “我俩还加了微信,你这就把我忘了?” “啊…你就是那个…谁嘛,我记得的。” “呃,”在她第三次叫不出人名后,果断夸张地换了个方向奔着梁煜那走,而梁煜早就在她进门那会就一脸哀怨地看着她了。 姜宁前几天就在网上买好了礼物,送的是他在从生日前一个月就开始叫着喊着的一双球鞋,她一转过身,这会他已经能从她拿着的东西形状看出是个什么了,兴奋得像返祖了似的。 周围不断传来羡慕的眼神,恭维的话不绝于耳,KTV那歌又切了一首,现在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又开始变得热热闹闹,姜宁送完礼物,应付完那些对不上人名和脸的人后,就自己一个人窝在了角落。 以前总爱出来玩那会她不是这样的,麦克风是要抢着来的,也玩的一手好骰子,每次混进来的新面孔她总得先调侃几句,但现在她只觉得吵。 本来想着过来转移下注意力,可现在那心里的郁闷劲像涨潮似的,一点一点快淹过她的鼻尖,当下噪杂的氛围下更是让她无法呼吸。 今天身心波动像坐过山车,姜宁干瞪眼坐了好一会,听那群人一会飙歌唱死了都要爱,一会又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越听越困,最后还真没忍住闭上了眼,抱着胳膊,打起了瞌睡。 还做梦了。 虚幻的梦境很真实,包厢的门被打开后还轻轻回弹,裴静接着出现在了门口,几乎一眼就看见她了。 隔着狂魔乱舞的人群,隔着令人头目眩晕的灯光,隔着许多错乱的声音,裴静就这么轻而易举找到她了。 下一秒,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她大步走了过来,挡住面前刺眼的灯光,拉起她的手,用了点力拽她起身,牵着她往外走,一直以来都看上去偏瘦弱的身体为她打开一条道路。 帮她撕破伪装,走出本不属于她的世界。 第23章 枯叶 姜宁走进门后,蹑手蹑脚提起拖鞋,戳了戳前面人的背,小心翼翼地问道:“裴静,你妈妈已经睡了吗?” “嗯,她要早起,很早就睡了。” 裴静看着楼梯上两人的倒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那一通促使姜宁出现在这的电话。 当时她窝在沙发上正入迷地看着八点连续剧,就接到了姜叔叔的电话,当时接近十点,姜叔叔毫不掩饰慌张询问姜宁的下落。 裴静知道姜宁在哪,朋友圈被梁煜生日的视频刷屏,姜宁被别人不小心拍进去了,入镜只有一张窝在角落的睡颜,只匆匆闪过几秒,但裴静一眼就发现她了。 她当下没回答,只说帮他问问,她想姜宁应该是和她爸吵架了,她挂了电话后,先给姜宁发了几条消息,先确认了一遍她在哪,还在不在那家KTV,接着还问了一句可以告诉姜叔叔你在哪吗? 姜宁没回。 最后她就和姜叔叔赶了过去。 带姜宁回家,却是她不冷静的决定。 她到包厢把姜宁拉了出来,上了姜叔叔的车,看见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冲动之下提了这个建议。 但裴静现在看着她呈大字形,舒坦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甚至还像个小企鹅一样划拉了两下被子,似乎觉得还不够,裹着被子滚了好半圈,发出疲惫过后彻底松懈的叹息时,裴静忽然又觉得,冲动有时…带来的也不全是坏事。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套睡衣和全新的贴身衣物,放在床边,催促道:“这些我都还没穿过,时间也不早了,你快洗漱吧。” 等不到回应,裴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接着心一紧。 事出突然,房间本来是什么样的,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现在姜宁看到的便是她堆在角落的运动器材。 哑铃、弹力绳、瑜伽垫,其他还有很多东西,姜宁也就只能看看,叫不出名字来。 要说在家增强体质锻炼那很正常,但这种程度,是不是太过了?看磨损程度,恐怕练了有一段时间了。 姜宁从那堆器材中移开眼,看向裴静,空气瞬时凝固,就当她以为姜宁会问点什么时,姜宁只是应了句好,伸出手把衣服捞了起来。 裴静这时明明应该感到放松,不用忙着找借口解释那么多,但无来由地心里又有点空落落。 原来姜宁并不好奇啊。 裴静很快又翻出新的洗漱用品,带她去浴室,一一和姜宁说了沐浴露等东西,出了浴室就等在门口,过了一会,听见浴室的水声她才放下心回房间。 裴静困劲一过,整个人清醒得不得了,眼皮轻轻磕上,混着姜宁洗漱的动静,忽然就想起了刚才姜叔叔的车还没来,她和姜宁站在KTV灯红酒绿吧招牌下时的画面。 姜宁那时力气全脱,像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身上,下巴支在肩膀,似乎还在时不时往上蹭。 她刚想把人推开,就感觉到一阵瘙痒,是姜宁说话时温吞的气息缠在脖颈,她在问,她现在是不是很臭。 裴静好像说了句是,接着就把人推开了,这姿势太过亲昵,弄的她浑身僵硬。 姜宁这下倒不乐意了,裴静不让她靠,她就一屁股坐了下来,背靠柱子,腿弯曲,手无力搭在腿上,迷迷糊糊睁开眼,费力仰头看着裴静,在此时,裴静才看清了她整个人的样子。 眼眸清亮,和周围花花绿绿的世界是两个极端,漆黑的头发乖顺耷拉在两侧,让人看了会忍不住心软。 说实话,裴静有点气,大半夜的,都多大了个人了,即使吵架了,也不应该这么任性不接电话吧。 姜宁这会被秋风吹得人也没那么迷糊,刚被裴静拖着走眼前摇晃的一切景象已经可以立住了。 然后她不知道看见什么,眉头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 “你冷不冷啊?” 原来是看见了裴静外面只套了一件单薄的米白色开衫。 刚才对她轻微的责怪很快消了下去,像被小螃蟹拱起的小沙丘,潮水一张,顺其自然地下去了。 这人怎么还有心思关心她… 她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回答:“不冷。” 姜宁便不再执着这个话题,她噢了一声。 “你爸等会来接你。” 又噢了一声。 裴静托了托眼镜,一直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生怕哪个不留神她就会消失似的。 这会她说完这话后,姜宁就把头埋进了膝盖间,裴静以为她想一个人静静,但她似乎是憋了一肚子的苦水。 “我爸还和你说什么了?”还没等裴静回答,她自顾自地又接了话茬,“他有没有问你觉得那个阿姨怎么样?这几天他就老问我这问题,你喜不喜欢她呀?一直问一直问,搞得好像我的意见真的很重要一样。” 明明看不清姜宁的表情,但裴静能想象到,她一定是嘴角微微向下,无神盯着某处,是那么的没有精神,没有希望,让人不知不觉感到难过。 “我家附近酒店那么多,他也明知道我是那个时候放学,为什么就不愿意,不愿意花点精力避着点我呢?为什么从来就记不住我喜欢吃什么,为什么就…”说到后面,姜宁很是痛苦地狠狠挠了下头发,几乎整个人的支点都变成了身后的柱子。 她没有说出更多的为什么,因为她发现所有的问题都找不到具体的答案。 没有答案,所以痛苦。 她说完一大堆话,也终于稍微从情绪中脱离半分,好半天都察觉不到裴静的存在,她从膝盖间抬起头,望着她。 “裴静,你怎么不理我啊?” 姜宁问出口后,裴静还是没说话。 水泥地摩擦力大,姜宁艰难往她的方向挪了几步,然后伸出手,力气还是不怎么想用,姜宁只能勉强扯了扯她的尾指。 彼时安静的夜晚,姜宁洗完澡后,蹑手蹑脚走进房间,尽管她竭力控制,拖鞋也没穿,但动静仍然突兀,很快床的另一侧柔软地塌陷了下去。 裴静睡在最外侧,她的睡意昏昏沉沉,刚想到一半的画面被截断,她意识微微被唤醒,能感受到窗帘的一角被晚风掀起,被子被揽过去了一些,靠过来的身体不再是从前初识总能辨认出的柑橘香,而是早就熟知于心的味道。 姜宁的脸似乎朝着自己的背,说话时,背脊会传来细微的温热,她很轻地在叫她的名字,似乎想确认她是否睡着。 裴静没回答,假装睡着,眼皮却止不住颤动,等姜宁不再有动静,她刚才的画面如同卡机的电影胶带,现在又开始缓慢放映。 她低下头时,看见姜宁轻轻拽着她的尾指,想起那股触感就像刚才姜宁面对她的脊背叫她的名字那般温热。 而出人意外地更温热的触感在后面。 裴静原本塌陷一小块的心在她小心翼翼的触摸下,轰然崩塌,或许是四处无人给了她勇气,又或许是…她好像又开始心疼姜宁了。 总之,她再一次做了冲动的决定,抓住了姜宁的手腕,把她拽起来,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 裴静听见姜宁的心跳,乱糟糟的,和自己的一样。 冷静的人面对脱离思考的决定回神的总是很快。 裴静的手落在离她的身体几寸的地方停住,她不会安慰人,所有关于安慰的方式都是从姜宁这学来的。 可姜宁真的很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早已双手像树懒一样扒拉着她的腰,但情绪依旧低落。 终于还是想安慰的心战胜了理智,她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频率和姜宁安慰她那天出奇地一致。 裴静彻底睡不着了,睁开眼,风还在轻轻吹,月色仿佛就在咫尺间,她伸出手,五指大大地张开,迎着月光皮肤似乎透明了几个度。 而尾指,余温尚在。 - 姜宁一大早就回家了。 走的时候裴静正睡的迷糊,隐隐约约感觉到被子的响动,很快门被关上。 很快不知怎的又被打开了。 她正想睁开眼睛,倏忽感到姜宁走到她旁边,又一声吱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冷风被截断。 最后裴静睡了个暖洋洋的回笼觉才起来准备上学。 裴静本以为她还会消极几天,毕竟那天晚上她真切地感受到姜宁在痛苦中的挣扎,像被蜘蛛网捕住的猎物,像被洪流冲刷到无法挣脱沉底的石头。 但没想到一连几天,姜宁都很正常,甚至过于正常了。 梁煜开的每个玩笑都收到了姜宁的热烈反馈,好笑的也笑,尴尬的也笑,一度让梁煜产生了自己能勇夺脱口秀大王的错觉。 下课后她的笑声也没怎么停过,每次裴静狐疑地回头,都能看见姜宁笑得眉眼微弯看着自己,看起来比以前的笑多了几分“慈祥”。 数学课下课后,她说了好几次思路,姜宁还是似懂非懂,裴静有些不耐烦地挂脸,姜宁还是在笑。 这时候就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了,因为换作以前,姜宁不把试卷丢了都算这试卷走大运了。 “你笑什么?”裴静问。 姜宁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拿着笔,稍加思考才凑前,试探道:“那我应该哭吗?” “这题解不出来的话有这么严重啊?” 也不是。 但总有哪不对劲。 具体是哪,她说不上来。 按道理来说,这是好事,事情应该是得到了解决,那几天像是变了个样的姜宁,只是秋天枯黄的树叶,偶尔停留,被风一吹就散了,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没事,这题你听懂了吗?” 裴静细微的狐疑不决就此打住了。 她们还是肩并肩一起放学,秋意变得更深,两人都穿得厚了些,不小心碰到对方肩膀时,已经不太能感受到肌肤的温热,走着走着,路过那烤红薯的摊子,都会心照不宣地停留几分钟,之后便是两人手忙脚乱地左右手搏击颠着红薯,就是不肯过一段路冷了再吃。 四周小吃摊蒸腾的热气随着两人慢慢走远而消散,很快就走到了分叉路口,一如既往地告别。 如果裴静没有放不下心回过头,看见姜宁往竟往学校的方向折返,她可能会一直这样认为,一切都好像都没改变。 她一路跟着姜宁,重新路过烤红薯摊子,食物香气沾了一身,又重新回到了学校,一直悄悄跟到了器材室,姜宁不一会儿就带着她的篮球出来了。 姜宁显然有心事,心不在焉,丝毫没发现裴静的存在。 裴静就站在稍远处的大树下。 姜宁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发泄,的确是**裸的发泄,她只是毫无技巧地一遍又一遍扔着篮球,力度之大,篮球筐剧烈的震了又震,循环往复。 落日只剩下余晖,篮球场上的亮起虚弱的微光,姜宁脚步在不知不觉中也变得疲惫,慢了下来,但她完全没想过休息。 忽然有个保安从饭堂那边走来,向姜宁打招呼,裴静从他们的对话得知,原来她这样已经几天了。 裴静终于意识到姜宁这几天是怎么回事,事情或许就横在那,姜宁意识到她根本无法解决,所以只能憋着,她用更大的笑声来覆盖不安,一刻也不能停,生怕别人发现她的不对劲,又或者说更多的是害怕其实没有人会发现她的不对劲。 无论是在教室还是篮球场,她只能一遍一遍用机械地动作麻醉自己。 裴静没发现自己的眉头早已拧成麻花,也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往姜宁那走了几步。 “你怎么回来了?”姜宁像是从某种沉醉的状态猛的摁下暂停键,先是恍惚地看着她,然后才刹住脚步,人还是有点懵。 “作业忘拿了。”裴静随便说了个借口,很空注意到姜宁看见她又摆出这几天常有的防御姿态,勾起嘴角,错开探究的目光,连眼里都能瞬时漾出骗人的笑意。 姜宁一边笑,一边拨开黏在额角的碎发,这会被裴静一打断,才感觉到无尽的累,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你在这干嘛?” “我就是,”姜宁一方面不想对她说谎,但另一方面又不想她担心自己,纠结了半秒才继续说,“就是咱老黄不说了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在这赚本钱呢,你拿完东西快回家吧,天要黑了。” 入秋后,夜确实要来的更早些。 “嗯,天要黑了。”裴静慢慢走向姜宁,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 “周围的视线暗下来后,很多东西都会看不清,所以…你如果不开心,不笑的话也没关系的。” 黑夜也会保守你的秘密,抚慰你的不安。 还有我。 所以你不要再演下去了。 别再假装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别再假装一切都无所谓。 别再假装… 拜托,别在我面前继续假装下去,这样会让我觉得那晚只在我面前脆弱的姜宁,也只不过是秋天的枯叶。 蹲蹲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枯叶 第24章 不想等 姜宁的妈妈是得了乳腺癌去世的。 陈青生病后,她便日日夜夜陪在病床前,哪也不去,精神萎靡到了极点,身体作出的抗议便是没日没夜的反射性呕吐,。 每次她都躲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来掩盖这番动静,但始终无法掩盖的是陈青日渐消瘦的身体和大把大把掉的头发。 身体和心理紧绷到了极点,只能借眼泪稍作发泄,每次她都是借着装热水的借口,躲到消防通道里痛哭,她一个人蹲麻木了就站起来,常常一待就是小半个小时,最后哭的不成样,双眼不止是红肿,眨眼都会带来电流般的酸痛,哭久了,鼻子下方的皮肤开始溃烂,一擦鼻涕都是新一轮摩擦的疼痛。 哪哪都疼但这些都抵不过她要接受的现实的疼。 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往常时间的消逝无关痛痒,现在却变成了割在心尖上的凌迟。 其实陈青什么都知道,病人对旁人情绪的感知远比他们想象得更敏感。 又一次她借着装热水的理由,独自出去调整情绪,回来时,陈青还没睡,睁着眼睛看着病房门,一副在等着她回来的样子,见她回来了,手费劲地抬起,拍了拍床边,示意她过来。 姜宁赶紧走了过去,把热水壶放在一边。 “小哭包。” 她那时也只不过是个小孩,陈青一说她又止不住嘴角向下撇,又想哭,一手擦着将掉未掉的眼泪,还要倔强地反驳道:“我没哭,就是刚那热水太烫了,蒸汽蒸得眼睛疼。” 陈青不再纠结这个,她眼里透着止不住的心疼,艰难撑起身体,或粗或细的管子插在身上,疼痛已经剥夺掉她最后的力气,现在连为自己的女儿擦个眼泪都成难事。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小宁,妈妈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孩子,以后呢,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好不好?” 妈妈再也不能在你难过时陪在你身边了。 “还有啊,妈给你留了点东西,就放在你书包里,回去记得看。对了,你呀,吃雪糕千万不能贪多,对胃不好,要多注意身体,知道吗?天冷了要加衣服,想吃什么让张姨给你做。以前是我不好,光顾着和你爸吵架,都没有怎么关心你…现在才说这些,是不是晚了?你…会不会怪我?” 姜宁一直哽咽地抽泣,等陈青的话说完,虎口处早已湿了一片,听见问话,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都说了笑口常开,好运才会来,以后即使再难过,也别哭,要笑…好吗?” 可是妈妈,不开心的时候笑,真的好难,好难,连自己都能清楚的感知到嘴角的僵硬,别人会识破的。 你看,终于有人看穿我了。 篮球在空旷的球场一滚到底,寥寥回声越来越小,直至抵到墙壁。 日落又陷下去了些,她低下头,无措地盯着脚尖,余晖倒影在姜宁被汗浸湿的后背,掠过头顶,覆住她整个人,好半晌,她才一点一点逼迫着自己放下嘴角,重新抬起头。 她没再笑了。 卸下伪装后,心情轻松了不少。 “从现在开始,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摇头或者点头,明白吗?” 每当裴静展现出极其冷静,理智的这一面,姜宁就会不由自主跟着她走。 姜宁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 “那件事情解决了吗?” 无需道明,姜宁抿了抿嘴,摇头。 “变得更槽糕了吗?” 姜宁点头。 “好,最后一个问题,除了这里,你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裴静知道那个女人是为了钱,但她没有几千万,像偶像剧里的情节一样甩到桌上,让那个女人离开,也没有巧舌如簧的口才,劝说姜广实。 即使她再聪明,再冷静,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孩。 十七八岁,刚开始遇事感到无力,却又无能为力的年纪。 但她能给的姜宁一个喘息的地方。 在这里,什么都不需要顾忌,姜宁可以完全做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姜宁知道以后晚饭都可以在她家吃后,心情顿时又变好了,吃完饭还能一起做作业,“家”对她来说就变成了睡觉的地方。 她没什么依恋,反正除了酸奶,一切都是冷冰冰的,不过以后得把酸奶接到奶奶家去了,以后得把饭钱给结了… 她一边盘算着生活即将发生的变化,一边往上走,然后发出了今天第五次同样的疑问:“真的没关系吗?” 裴静今天第五次回答她:“真的没关系,添口饭的事,而且我妈很晚才下班,你也不用担心会碰见尴尬。” “噢…” 裴静不知道的是她这一决定,就像往平淡起伏的生活里加入了疯狂的摇滚乐。 做饭时,姜宁一定要进厨房,一定要帮点什么忙,大多时候是帮倒忙,裴静叫她帮忙切根肠,她不懂怎么切,按照自己的想法直直切成了圆滚滚的形状,洗个菜吧,菜根也不知道要弄掉,好在裴静厨艺好,备菜被破坏味道也是好的。 折腾了几天,姜宁总算放弃了帮忙,转为洗碗,洗碗大抵也是有经验的,没出什么差池。 晚饭解决后,两人开始写作业,姜宁往往也不那么安分,专注力勉强维持一个小时,她秉持着绝不成为学霸冲顶的障碍觉悟,无聊了有时会在桌上画点小图案,有时也会使坏在裴静的课本上画画,她随便翻的页,有时裴静上着上着课就会看见,然后哭笑不得。 不过除了偶尔搞点小破坏,在数学辅导上,还是取得了重大的突破,姜宁以前遗漏的基础知识点渐渐补全,写题不再看不懂数学符号,知识框架构建起来后,稍有难度的题也开始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解题方法。 裴老师甚是欣慰。 相处时间的累积,也促成了两人之间的诸多习惯。 姜宁知道裴静每次上楼,一口气只能勉强走到四楼,所以每次她都会在四楼等着她,之后便会拉着她往上走,重合后长长的影子落在满是灰尘的楼梯。 裴静房间的桌子小,常常写作业写入神了手肘会不自觉撞一起,接着撞在一起的就会变成两人诧异的目光,一来二去,习惯了之后,两人都会克制着点手臂的摆动幅度。 裴静知道姜宁喜欢开台灯写作业,每次进房间先将台灯打开,房间的大灯开关处不知不觉也落上了灰尘。 在学校里,也处处可见两人形影不离,有时是姜宁在座位懒得走,直接弯腰曲背问裴静问题,有时是在门前装水的地方,姜宁像软体动物似的困顿靠在裴静身上,偶尔姜宁会勾上裴静肩膀一起去做早操。 如果姜广实回来了,她就会找借口不回家,因为害怕再次撞破什么离谱的事。 这天她就这样做了。 两人在章怡回来前,都快速洗漱完,双双躺在了床上,床不大,平躺的话,胳膊互相靠着勉勉强强能睡下。 灯只留了盏书桌上的小台灯,今夜秋风有更甚的趋势,窗户关紧后,呼呼作响,很吵又会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姜宁双手交叉安详的放在肚子上再次确认这份平静,这好像不同于自己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看着雨痕划落时的心境。 “裴静?”姜宁安静不过五秒就换了个姿势,她侧身,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则慢慢地卷着裴静的发尾,用气音说道:“裴静,你睡了吗?” 发尾不长,刚好在食指上关节围了完整的一小圈,而一头一尾会合的瞬间,姜宁得到了一声很轻的回应。 “怎么了?”裴静带着些许的困倦答道。 凡是和姜宁一起睡,梦魇就神奇地不会再光临,反而困的也快,睡得也踏实,所以裴静这会已经快坠入梦乡了。 姜宁已经不满足于玩她的发尾,现在还直接上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试图叫醒她。 戳的是脸颊最软那块,触感舒服得不行,她的戳改为了掐。 很快在胡作非为的手就被裴静抓住了。 “真要睡着了?我们聊聊天呗。”姜宁没把手拿出来,但手悬空被举着总归有些酸,她挪着身体又凑近了点。 裴静刚被叫醒,意识还没完全恢复,刚才只是脸上痒,没多想就这样做了,她连抓的什么都不太清楚,就感觉这个东西有棱有角,软,暖,抓住就不想再放下了。 姜宁是个急性子,三秒等不到回复就以为她又睡过去,直接支起半个身体就要扒到她那边看她眼睛睁着还是闭着的。 “聊什么?”裴静眼皮勉强掀开半分,就看见姜宁的脸瞬移到了她脸上。 还有碎发。 和呼吸。 很痒,很热乎。 裴静瞬间醒了,但也不能太刻意,所以眼皮子还是困顿半眯着的状态。 “聊聊你那天晚上怎么回事,就遛狗那天。”姜宁见她真醒了,也就躺了回去,“还有你家怎么只有你初中的照片啊?相机是那个时候才买的么?” “哎,我现在才感觉哪哪都不对劲,早些时候在学校门口,你突然叫我先走,是不是有人在找你呢?” 姜宁本来不想问那么多,但谜团都快堆积成山,再不问,心底的疑惑都要生根发芽成大树了。 裴静现在何止是清醒,被姜宁察觉到的东西一起说出,丝丝冷意都从脊背冒了出来。 原来姜宁不是什么都没察觉,她只是在等,而她现在不想等了。 第25章 拥抱 外面的世界狂风呼啸,在猛烈地抨击着这一室的安然,屋外忽然传来响动,章怡下班回家第一时间敲了裴静的房门,确保她在家。 这个习惯,已经记不清具体是从哪天开始了,说到底缘由都是那场绑架案,裴静消失了一天一夜才拖着骇人的躯体回家。 被殴打的记忆并没有被时间的浪潮冲刷,她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场景。 那群人为了警告她别把这的事说出去,使了狠劲揍了她一顿。 她被推倒在地,双脚被捆在椅腿,连蜷缩抱住自己的身体都难以做到。 蒙住眼睛的黑布不知被谁粗暴解开,那个女人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裴静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她还想象自己变成她,已经死了。 密密麻麻的拳头落在身上的钝痛不亚于尖锐的利器,或深或浅再一次像硫酸一遍遍腐蚀溃烂的伤口,肮脏的地面早已凝了几摊血渍,鲜血再次从太阳穴直流,滲到眼睛,还能再到地上。 他们视她的鲜血为助虐剂,后面还觉得没声音不得劲,把塞在她嘴巴里的东西扯开。 但裴静死死咬着下嘴唇,倔强地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不肯为他们的暴行带来任何如他们意的兴奋剂。 这时候犯倔并不会带来任何奖赏,惹怒他们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拳头下一秒变成尖锐的刀,不知是从谁的口袋里掏出的,刀承载着没有尽头的恶意,轻而易举割破皮肉,不知割破哪里,鲜血不再涓涓细流,喷涌而出。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让她整个人几乎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好几处或许伤到筋骨的伤口又让她疼痛到清醒过来,反反复复,持续了好久。 声线高昂的咒骂声在耳边一刻也未曾停止,从一开始还能听清他们似乎在骂她多管闲事,现在耳鸣的程度已然一点都分辨不出外界的声音。 最后被他们扔到郊外,她求助路人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裴静用一直以来善于掩饰不安的沉稳声线,断断续续向姜宁解释完整件事,聊了她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严重到把狗绳看成了麻绳,还说了李景俊放学后蹲守她的事,解释了章怡从绑架案后,就战战兢兢,每年都要拉着她拍一张照片。 因为这样,裴静再失踪她就能拿着最新的照片找她了。 而不是像那天那样,只能无助地拿着小时候的照片,重复多高的个子,头发的长短。 说完后,她坐起来,屈起膝盖,撩起半截裤脚:“这个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姜宁回神,也跟着起身,看见她的脚踝处有一圈淡粉色的伤痕,很浅,浮起的疤痕增生仔细看的话能看出是陈年旧伤。 姜宁吸了吸鼻子,凑近忍不住把手轻轻放在上面,一寸寸触摸痛苦的纹理,皮肤绷紧后传来的战栗也清晰传到她的指尖。 明明隔着千万个日夜,她竟能从这一小块疤窥见那时痛苦的一角。 姜宁顿了顿,忽然整个人朝裴静扑了过去,裴静被霎那间的动作杀了个措手不及,退了一步,脊背止不住往后倒,下一秒,被迫抵在墙边。 这个拥抱和以往都不同,一点也不温柔,后脑勺磕在墙上很痛,姜宁以往细腻的心思似乎被心底不知名情绪掩盖,没顾上护着她的脑袋,姜宁很快靠着裴静身上的力,整个人屈在裴静被迫大开的膝盖中。 姜宁双臂不停收紧,压住的碎发惹得她头皮一阵生疼,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力度未曾减弱半分,似乎要把裴静揉碎,姜宁胸腔剧烈的心跳隔着皮骨仍然有力传到裴静的耳膜,温热的呼吸像热气弥漫的花洒,裴静全身只有颈窝那一处是热的,让她下意识无措动了动手指。 风还在吹吗? 不知道了。 裴静又想起被殴打时的想法。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抱住她就好了。 像现在这样。 一个揉杂着心疼的拥抱,足以抚慰一具血流肉烂的躯体,止住掺杂流着血与泪的眼睛,抵挡凶恶的咒骂声。 拥抱迟了些,力量仍震耳欲聋。 那晚,姜宁说什么都要抱着她睡觉。 裴静知道她的意图就想那次午睡时,手举着放在后背上是一样的道理。 随着掌心炙热温度的下降,裴静开始做好梦了。 一个有姜宁出现,很好很好的梦。 - “咚” “咚、咚、” 颇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后,章怡温婉的声音传了进来:“静静,你醒了没?” 裴静这一觉睡得很沉,章怡很少要等上两三分钟才能听到动静,心刚揪起来,正打算拧开门。 “醒了。”房间里面终于传来回应。 章怡的手心早已泥泞不堪,她胡乱在身上擦了擦,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你出来,妈和你说个事。” 她浑沌地支起胳膊,旁边依旧什么都没有。 昨晚两人在狂风不安的世界下相拥,好像真的只是她因为太过痛苦,已然超过心理承受力,从而捏造出来的假象。 她在姜宁身上渴求到的一切,太美好,太过不真实,以至于每次醒来,面对早已冷却的那一角,都会产生很深的怅然,像在一片荒芜的草原,怎么都抓不住那随风而去的蒲公英。 章怡不知道想说什么,着急地又敲了一下门。 她趿拉着拖鞋,戴上眼镜,打开门,还没怎么清醒的脑袋被放在眼前的东西吓了一跳。 一撮十几根很长的头发。 上一次姜宁过夜时,裴静就发现了她会把她用过的东西都收拾掉,垃圾袋会记得带走,连鞋柜挪动的位置都会归回去。 所以显而易见,章怡的细心程度比之更吓人,还是姜宁这次不知怎的粗心了? “排水口堵了,我就清理了一下,这是什么?”章怡还在举着那撮头发,“是上次你那小同学?昨晚在我们家留宿了?” “不是。”裴静先行否定了。 她很清楚姜宁不想让章怡知道她在这的原因,很简单,无论见面多热情的家长,对总是要麻烦自己家孩子,久而久之印象不会太好。 况且两人的补习关系已经结束了。 “学校有文艺表演活动,我买了顶假发,质量不好,所以就掉了很多在那。”她一边观察着章怡的表情,一边伸懒腰往前走,“还有吗?我去弄干净。” “那顶假发呢?” 属于清晨安静的时分冷不丁跑走,房子窗户大开,没有任何有效的隔音效果,即使是在顶楼,楼下早餐店热热闹闹的吆喝仍毫无间隙窜了上来,沸腾的人声、渐渐升高的气温都不能驱散裴静的冷意。 为什么章怡突然对这事这么执着? 但她依然以不减的速度往前走,煞有其事地回忆了一下,顺着话茬往下说,“不是质量不好么?扔了呀。”生怕章怡发现她有丝毫的不对劲,立马转头就进了卫生间,咕哝道:“我再检查一下,别又给排水口堵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出来时,章怡还站在那,甚至眼里的担忧更深了。 “你是不是又多管闲事了?我都和你说了,你做好自己的事,少管别人!”章怡很少有这么动怒的时刻,声音猛的拔高,呼吸不畅,“前几年,你就是在街上看见那人被拐上车,你才几岁啊?你就胆子大得跟上去,把自己搞得流了多少血,住了几天院,你都忘了?” “妈,这事没那么严重。”裴静安慰道。 章怡大手一挥,显然不相信:“借几天宿问题当然不严重,严重的是你总是要帮人帮到底,什么都要做,什么都不怕。我和你说啊,裴静,你要再敢来这么一次,我这老命真遭不住。” “好,”裴静担心章怡情绪过激,身体出现什么问题,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用极其果断的语气安慰道,“我真的只是让她在我们家住了几天而已。” 房间里裴静的手机忽然弹出消息。 [李队:你们年轻人都这么有毅力?] [李队:打我几千个电话,把我手机都干没电了。] [李队:前几天我蹲那女的时候抓到良仔了,审着呢。] [李队:我看看能不能从良仔这挖出点什么,放心,记着呢。] 而另一头的姜宁压根就不知道裴静那头的腥风血雨,自从她不常回家后,酸奶就被送去奶奶家。 她不愿意酸奶总是被迫关在房间里。 现在姜宁周末有空都会过来看它。 一个星期没见,酸奶全然不顾自己“茶杯犬”的体型朝她扑过来,姜宁灵活往旁边一躲,一蹲,或许是思念太过震耳欲聋,导致还心有灵犀上了,只需一秒酸奶就反应过来,庞大的身躯马上靠在了姜宁怀里,哼唧哼唧地叫,时不时还左右蹭她。 最后还上嘴舔她的脸,姜宁有所防备地一下捏住了它的嘴筒子。 哼唧声更大了。 “酸奶都多久没见你了,撒个娇还不行了?”姜宁的奶奶陈朝霞人到中年还极其注重保养,岁月的痕迹只在眼周匆匆掠过几笔,她穿着一身浅蓝的太极服,盘扣处绣有中等大小的阴阳两符,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酸奶听见有人给它撑腰,瞬间气势做足朝她吼了两句。 姜宁一脸无语地控诉道:“我看这狗才不是想我了,是憋不住想出去玩了。” 往常她奶奶要出门时,也是酸奶的放风的时候。 “行行,别叫了啊乖,这就领你出去了。”她蹲下身体摸了两下狗,又接着说道:“中午我在这吃饭啊,我想吃…” 迫不及待早就赶到门口打太极的陈朝霞回头,不满地打断道:“我这小院是饭馆啊?还点上单,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姜宁愣了愣,后面那几个字纯粹是顺口溜出来。 因为裴静总会问她想吃什么。 姜广实这人在金钱上还算孝顺,一赚到钱先给她老人家买了个带院子的小别墅,老人家说完话后门一开,狗着急一吓,彻底鸡飞狗跳。 一早上没吃东西的姜宁遛了一会狗就回去了,没过一会,老人家也回来,听见姜宁不停撒娇喊饿,这才匆匆进去厨房把午饭给做了。 院子里养鸡和没有点菜权的下场便是一桌子的蛋,水蒸蛋、糖醋荷包蛋、紫菜鸡蛋汤。 一问果然是养在院子里的鸡下的蛋要吃不完了,这小别墅装修是姜广实负责的,气派的装潢、能容纳下好十几个人的大理石餐桌,这朴素的饭菜实在有些违和。 她无奈地扶额,拿起手机拍了张照,发给裴静,一脸生无可恋地吐槽了好几句,才发现她早上发的消息一律都没有得到回复。 还没醒? 不会吧? 昨晚又做噩梦了? 也没感觉到呀,自己睡太沉了? 但老人家并未觉得做一桌子鸡蛋有什么不妥,更何况是土鸡蛋,还是走地鸡生的土鸡蛋! 陈朝霞一吃就连连赞好,见这丫头不仅皱着眉头不识货,吃饭还玩手机,不满地用筷子一头敲了下她的脑袋。 “吃饭还玩什么手机?” 姜宁狡辩道:“我又不是用嘴玩手机。” 在下一个更狠的栗子爆炒没下来前,赶紧把手机放下了。 “你爸找小五还是小六了?”陈朝霞筷子一转,敲了敲酸奶快探上餐桌的头,冷不丁盘问了这么一句。 姜宁偏了下头看着她,很是疑惑。 陈朝霞沉迷于养鸡和打太极,仿佛进入了一个不问世事的桃花源,以前但凡她提一嘴姜广实,就会被要求打住。 所以这个消息是怎么走漏风声的? “我爸来找你了?” “嗯,说是什么非她不可,来找我拿户口本呢。”陈朝霞一想起他那样就气不打一出来,“怕不是小时候被你隔壁奶奶家的鸡啄到脑子了,我问那女的什么来头,他一个都答不出来,还娶娶娶娶,娶他个大头鬼。” “当初你妈多好,非不珍惜…” 一说到以前的事,陈朝霞连色香俱全的鸡蛋全宴都吃不下,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姜宁倒看不出什么伤心,只不过没拿筷子的手已经摸了酸奶好一会。 “说到我妈,我妈给我留的东西呢?”姜宁问。 陈朝霞立刻拉起十级森严戒备,眼神满是警惕,“我给你那零花钱还不够用?” 陈朝霞向来疼爱姜宁,不过疼爱的方式也和姜广实出奇地一致,那就是给钱,平日里忙着锻炼身体、养鸡和街坊邻居打交道,距离又远,硬是没功夫管她这个孙女。 可没想到姜广实对待孩子的态度,也是承袭制。 姜宁从始至终也都没怨过谁,只是像瓢泼大雨来临时没带伞的人,默默地接受一切,有时淋多了雨,不免生出几分迫切想找到栖息地的**。 酸奶没讨到任何吃的,在一旁哼唧起来,陈朝霞还在继续问:“你妈留下来的那点黄金,也不值多少钱,你要干嘛?” 陈青大概是被姜广实那套“金钱论”洗了脑,最后留给姜宁的不是千字手写信,也不是太过私人的物品,是一堆黄金。 姜宁吸了吸鼻子,阻断愈发复杂的情绪蔓延,出口打断老人家的顾虑:“不是要卖,做个东西送人。” 第26章 平安扣 裴静没想到姜宁会这个时候来。 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预告,就这么打开门突然就看见了满脸洋溢着笑的姜宁。 昨天早上醒来时,裴静还觉得姜宁是她凭空捏造出来的假象,这会似乎刚好验证了她的想法。 因为姜宁不会在周末的大中午过来找她,只会在她有需要时才会来,几乎都是周内放学或者是她不想回家的傍晚。 出现幻觉裴静也没觉得有什么诧异的,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从未完全走出那年那件事的阴影,不过她这几天已经不会做噩梦了,怎么病情还加重了? 姜宁疑惑地看着裴静抿着嘴,全然没有什么惊喜的样子,眼神里全是木然。 这眼镜不是戴着呢?怎么跟看不见她似的。 还是说一觉醒来,她变成鬼了? 想着想着,楼梯间灰尘味浓厚到姜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裴静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 这幻觉是不是有点太逼真了… “裴静,你…阿嚏——” “你别挡在门口了,这味道我有点受不了,快让我进去。”姜宁不由分说挤着门所剩无几的缝隙走进去,三两下踩着鞋跟换好鞋,轻车熟路地拿了放在玄关那的一次性杯子,来到餐桌上,倒好水就往喉咙里灌。 喝水还是一如既往的猴急。 “你怎么了?”姜宁匆匆擦去流下来的水,“我真变成鬼了啊?现在的样子很吓人啊?不应该吧,我怎么觉得我变成鬼也会是那种可爱鬼呢?” 裴静在两人碰到那会就回过神来了,她把门关上,解释刚才的怪异行为:“不是,我以为出现幻觉了。” “你这问题,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吗?”姜宁吃了一惊,她的心嘎嘣就一下子沉了下去。 秋天为了让室内暖和些,没开窗,这会不知是不是还没习惯密不透风的屋子,裴静觉得有些透不上气。 “不过没事,以后都会好起来的,你看我弄了个什么给你?”姜宁丢掉纸杯,动作极其夸张的把手伸进口袋,神神秘秘了三秒,最后自己先耐不住把东西拿了出来。 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打开后,简单的红绳中间带着镂空小圈的链子静静躺在里面。 姜宁小心拿了起来,指尖拨着小圆圈,解释道:“这是平安扣。” “你戴上之后,以后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说完后,姜宁就蹲下身,裴静下意识又想躲开,但姜宁还是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扣住了她的脚踝,帮她戴上了这条链子。 位置刚好卡在了她那道伤疤处,像是护身符,试图镇住这段痛苦不已的回忆,姜宁满意的笑了笑,她早上起床时,特意确认了好几次大小。 裴静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酥麻从那寸皮肤密密麻麻击到心脏。 她从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心脏早已溢满无以言状的甜,让她变得有些飘飘然,仿佛变成了一只只要姜宁在,就永远不会爆破的气球,那些弥留在脑海深处的殴打细节,那个女人失去光彩的眼睛、裴施忠亦好亦坏的谜团通通都离她很远。 好奇怪,明明是她选择收留了不想回家的姜宁,怎么到头来好像是她找到了归宿呢? “这红绳还是我临时学的呢,编的不太好看,你别介意。”姜宁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为了忙活这事,她很早就起床出门了。 说是临时学没错,不过这“临时学”也是学了大半个小时,编废好几十条,就弄个平安扣的脚链就这么折腾,差点没让人店主轰出去,这平安扣用的黄金也是嘴巴都快磨烂了,才让陈朝霞松口,讨回了点陈青留给她的东西。 毕竟两人当时说好,要等她成年懂事了才能要回来的。 但这些都没什么好说的。 送人礼物,给别人那么多负担可不是姜宁的作风。 姜宁眉眼带笑,抱着胳膊,微微弯下腰凑近,细细观察着裴静的表情:“怎么?感动得要哭啦?” 裴静注意到忽然凑近的脸,忍不住退后半寸,回过神后才声音沙哑地回道:“嗯,差不多。” 嗯? 这可不像裴静平时的作风啊? 平时不都是想着法子糊弄过去这种直白的问题么? 姜宁察觉到似乎她真的很喜欢这份礼物,忍不住嘚瑟的心思,开始邀功道:“既然你这么感动,那我晚饭能在这吃么?” “我要吃——”姜宁还在思考。 下一秒,裴静就接了话茬:“香辣鸡爪?还是前两天你说想吃的辣椒炒肉?” “要吃辣椒炒肉!” “好。” 姜广实发了消息说晚上会回家,让姜宁一定准时回家,于是姜宁留不成宿,但她仍然不想那么快回家,遛了一会狗才慢慢吞吞拖着脚步回去。 家里越来越多属于那位范阿姨的东西出现,拖鞋、洗漱用品、主卧的被套也都换了,她知道密码,偶尔会过来,姜广实不在她很少过夜,胸口就像堵了点棉花,姜宁还是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没人会喜欢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闯入已有的生活,更何况这个陌生人和姜广实尽干些令人作呕的事。 姜宁在这种煎熬的状态下反复横跳,一方面觉得姜广实这人在亲情上还真没什么眷恋,另一方面她又在他望女成凤的盼望中窥见了万一。 万一他有一天被谁掀开天灵盖,灌了点**汤,忽然就开始关心她了呢?忽然就意识到他是时候尽点身为人父责任了呢? 下了出租车,秋日晚上的冷意瞬间就把人冻的一个激灵,姜宁把棕色的薄绒外套拉到下巴处,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把她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向来弯成一轮月亮的眼睛此刻透着淡薄,黑发披散开,转入小路,整个人几乎和周围融为一体。 口袋里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就变得格外突兀。 姜宁拿出手机,打开消息。 [J:到家了吗?] 姜宁停了下来,好半晌才回了个嗯,然后手机重新放进口袋,周围又恢复漆黑一片,脑海里想的东西却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怎么才离开了几个小时,她就开始想念裴静那温暖的被窝了呢? 现在差不多十点,往常她们会在干嘛? 是裴静在床上看书偶尔瞥一眼她在赶作业的身影,还是已经一身轻地睡着了? 无论是什么场景,都比自己又数不清第几次踌躇在自己家门口,犹豫要不要现在开门好。 好上千倍万倍。 她冷着脸,先拿出手机打了姜广实的电话,他接了后姜宁没说什么就挂了。 随后才打开的门。 什么惊喜惊吓,给个预警都会收着点吧。 “回来了?”姜广实刚倒好一杯茶,“外面天挺冷?过来喝杯茶暖暖。” 姜宁一声不吭走了过去,也不坐,只是为了应付,依旧三两下就把茶喝完了。 什么味都没尝出来,就是淌过舌苔那块涩得慌。 “好茶,得慢慢品。”姜广实又拿起烧制到半透明的小茶壶,慢条斯理地倒了一小杯,“这回坐下来,慢慢喝。我们父女俩也很久没聊天了,最近看你三两头往外跑,忙什么?” 真有**汤啊? 姜宁非常听话地坐下来,撒谎道:“去图书馆写作业。” “嗯,知道在学习上要用功了,好事。”姜广实把茶杯往她的方向推近了些,“有没有心仪的大学?” 姜宁不太想喝茶了,茶杯碰着暖暖的倒挺舒服,她就这么慢悠悠地一圈圈划拉着茶杯,里面有很小片茶叶随着旋转沉入杯底,“你觉得哪所大学比较好?” 姜宁就这样。 姜广实先斩后奏,尽干些恶心事时,她恨不得浑身上下长满刺,扎的周围人头破血流。 当他好好地说话,透露出少许的关心,姜宁又觉得演个乖女儿好像也不错。 “本市那几所大学,我看就挺不错的,几个热门专业也和我公司的业务对口。” 忽然,姜宁把玩茶杯的动作停了下来,整个房子都陷入一种逃不开的迷雾中。 “我没说过要到你公司上班。”茶杯温度冷却,姜宁推远了它。 什么**汤,到头来每一场都是鸿门宴。 这种让人燃起希望又迅速被扑灭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姜宁以为早就习惯,事实上每次都会被更深的冲击到。 姜宁心中那股郁劲不停呐喊,试图冲破枷锁。 “你现在这成绩出来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我要你来我公司工作还委屈你了?” “你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没得到过?你说无聊孤单,好,那就养了酸奶,想吃什么张姨都给你做,住的也是舒舒服服的,不说别人,我小时候有个凉席子睡,做梦都能笑醒。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比别人家的孩子幸福多少倍了?我给你铺好路,我错了吗?!!最近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字字句句,凿进心里,无一不在谴责她有多么白眼狼。 姜广实从始至终都是这么认为,给点钱就应该感恩戴德,连对自己的人生指手画脚也不能反驳半分。 心中的牢笼冲破枷锁,姜宁站起来,隐忍的青筋在太阳穴处尤为突兀,在长长的衣袖下,拳头早已握紧,指甲掐到肉里彻底失去痛觉,呼吸一急,什么都想说,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浆糊,上下嘴唇动了好几次,硬是一个音节都没发出。 “怎么?!我还说错你了?”姜广实恼怒地把茶杯摔到地上,突如其来的大动静让姜宁身体抖了抖。 “你错的何止这个?你错在就不应该把我生下来!”姜宁吼了这么一句,在姜广实扬起的巴掌下来前,先行一步拦了下来,她以从未有过的愤怒对待眼前这个前几分钟还在对他渴求亲情的男人,“留点力气守着你的破钱吧。” “我等会去图书馆过夜,明天一回学校我就办住宿,周末回奶奶家,你再也不用想着什么铺不铺路的了。” 第27章 不被需要 这一天始终会来,或许是因为想和那位范阿姨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成功积攒的怒气,也有可能是一向乐于出演乖女儿角色的姜宁懒的配合,总之就这么爆发了。 她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身后是终于甩开的亲情包袱,刚好有一辆挂着空车的出租车驶过,她拦了下来。 “去哪?”司机问。 姜宁其实有很多地方可以去,24小时全开的便利店、自习室都能去,待一个晚上,就穿着这薄外套也冻不坏。 她搓了搓手,低头朝掌心呼出一口热气,报了裴静家的地址,她知道她现在更需要什么。 再一次站在裴静家门口时,她才意识到这次冲动是真冲动了,现在临近十二点,裴静应该早睡了,没有礼貌敲门这事她也干不出来。 姜宁靠着门蹲了下来,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直没修,仅有的手机屏幕冷光反射到她拧着眉的脸上,多了几分无以言喻的冷淡。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心情不好那就找狐朋狗友,撒点钱,找点乐子,在无数花花绿绿的灯光下麻痹掉痛觉的神经,最后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和司机大谈人生、哲学,嘴巴不停,脑子就不会乱想。 现在的姜宁只想身后的门下一秒听见她的心声打开。 她给裴静发了条消息,问她睡了没,随即就伸长胳膊,垂着脑袋,摁灭手机屏幕,任由新一轮的黑暗拂过自己。 其实裴静没回才是正常,她熟悉她的生物钟,今天是周日,作业指定早早做完,八点档的狗血连续剧在十点就走向尾声,随后洗漱不过半个小时,现在正睡得香呢。 刚安慰完自己,手机就亮了起来。 姜宁有点不敢看。 她怕意料之内的失望会来。 姜宁微微抬起头,盯着对面铁门的反光处,经过几秒的思想斗争,一鼓作气屈起胳膊,把手机放在眼前打开看消息。 [梁煜:急急如令,周末作业做完没?答案发我一份。] [酸奶:靠,别烦我。] 饶是很少说这类发泄情绪词汇的姜宁这下也忍不住了。 大半夜的问什么作业啊,服了。 姜宁蹲了几分钟腿就麻掉了,等不到回复也在情理之内,毕竟哪个脑子正常的会凌晨跑人家家门口。 她往下走,腿酸麻的滋味一路烧到脑神经,让她不得不剁了剁脚缓和,她边走边心里盘算着去肯德基买点吃的,刚好过夜也不错。 有时生活还就偏偏应了阿甘正传里的那句,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 身后的门打开一条小缝,倒影在地上的光亮让姜宁下意识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安静的楼道内相触那一刻,姜宁心漏了半拍,一路憋过来的气,打在胸腔的死结,忽然就被解开了。 从不被人关心到任人摆布的人生,一切的不满,好像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唯一真切的只有眼前的人和为她敞开的那扇门。 “你…”裴静明显刚睡醒,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好像凭着本能说了一个字,然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门开后,风吹着冷意进门,她有些懵,下意识转过身想先倒杯温水给姜宁,但手腕马上被大步流星走上来的姜宁拉住了。 交错的身影倒映在破败的墙壁上,姜宁身上的味道同步悄然笼罩住裴静。 姜宁的大腿刚麻过一阵,情绪一激动又开始泛痛,她想再走近一点,整个人却脱力几乎半跪在地,脑袋抵在了裴静冷白的手腕上。 夜很静,姜宁的心却像涨潮般澎湃,她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裴静都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捧住她那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心,她只知道在裴静转身的那一刻,姜宁只觉得又要回到刚才那无尽的黑中。 姜宁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拜托别走。” “我只有你了。” - 早上醒来,裴静昏昏沉沉把手伸到床头关掉闹钟,本想再眯一会恍然间感受到旁边温热的呼吸,马上就清醒了。 窗户还保留着半开的习惯,晨曦间微凉的风和耳侧的温度交织,仿佛都在提醒着她,昨晚再一次向她展示脆弱不堪,渴求她别走的姜宁从来就存在,现在变得更强烈了。 一方面来路不明的范阿姨和姜广实确实很让人讨厌,当裴静侧过身,醒来时能看见姜宁安静的睡颜,感受到强烈的被需要时,她却产生了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 想法只闪过几秒,很快就被她以极强的自制力压了回去。 清晨独属于裴静的温存只弥留一会,很快姜宁就把手搭到眼睛那,醒了。 裴静赶紧别过眼,轻咳了几声,想看下几点,她从来没感觉时间过的这么快,明明只是看了一会姜宁,现在离上早自习只剩半个多小时。 裴静从没那么晚到教室过,拍了拍姜宁催促道:“要迟到了,快起来。” 她扯着半梦半醒的姜宁起床,姜宁困得慌,抱着扯她的那个胳膊支起身体,跌跌撞撞闭着眼跟着裴静走。 像个小树懒。 来到卫生间后,裴静还要一边忍着姜宁不停在她胳膊蹭的瘙痒,一边给她挤牙膏。 “别闹,真要迟到了。”裴静把装好水一次性纸杯和牙刷递过去。 姜宁半眯着眼接过,然后从靠在裴静那改为支着门缝,草草洗漱完,往脸上泼了把冰凉的水才彻底醒过来。 裴静还含着最后一口漱口水,抬起眼看镜子,姜宁洗完脸后,肉眼可见精神了不少,开始给自己梳一个快高到天上去的马尾,指尖没入发梢又穿出,不过几秒就弄好了。 她扯紧发圈,对裴静笑了笑,问她好不好看。 裴静咽下口中的东西,正想回答,喉咙那清凉的薄荷几乎是瞬间就让她意识到不对劲,立马弯下腰扣起了喉咙。 “怎么了怎么了?” 裴静几番抠喉都无法弄出来,只能一脸无奈,打开水龙头冲掉指尖的湿润:“我把漱口水吞下去了。” 姜宁看着裴静一路上拿起水杯,喝了n次水,肚子都快喝撑了。 “裴静,你别继续喝你那水了,这不挺好的吗?别人和你说话都一阵薄荷味呢。” 裴静顿了顿,放下保温杯:“薄荷味呛,不上不下的难受。” 姜宁支招道:“等会去买个肉包,味就盖过去了。”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昨天晚上怎么突然开门了?” 昨晚姜宁想的没错,裴静确实已经睡了,但睡的不是很踏实,夜晚夏日的噪声消失后,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都变得很响,更何况她特意加大了手机的音量。 她刚迷糊醒来就听见门口传来细微窸窣的动静,她看着姜宁发来的消息,敏锐的直觉下她去把门打开了。 “刚好醒来想去厕所,听见门口有声音就去开了。” “哦…那你以后可别这样了,万一是坏人呢?” 两人迎着晨曦,说些有的没的,很快就到了学校。 姜宁说到做到,早自习下课后就来到了办公室和老黄说住宿的事。 老黄座位上有颗绿箩,长的蓬勃茂盛,他还有工作没完成,一时间没搭理姜宁,她就掐着上边的叶子一边玩一边问:“老师,现在还可以办理住宿吗?” 才掐到个尖尖,就被眼神警告了,她赶紧收回手,笑眯眯地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老黄作为班主任,自然也是要关心一下班里的同学,即使这人刚想亲手掐死他精心养的植物:“怎么突然要住宿?” “就觉得这样更能安心学习,我在家定力不足,还是在学校好好上个晚自习比较好。” 老黄瞥了她一眼,开始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咱班目前女生寝室还有个床位空着,你和你家人说了这事了吗?他们同意吗?” “同意的。” 吧。 “好,那我等会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然后你填个申请住宿的单子,晚上拿回去给他们签名。” 这流程比她想的麻烦,昨晚不欢而散,她单方面通知的姜广实她要住宿,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那我先给我爸说一下吧。” 老黄说行,你通知完我再打也不迟。 办公室有提供给学生打电话的座机,姜宁习惯打电话时干点什么,桌子空落落,只能卷电话线,间隙刚好能容下食指,她蜷曲起关节,不同的场景、类似的动作很快唤起了某段回忆。 她在也曾这样把玩过裴静的头发。 姜宁摁下号码的手停了下来,心底涌出像柠檬茶放久后喝到底时的酸涩。 直至这一刻,她回头才猛然发现蜗居在裴静那一角安然天地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周内她会在学校住宿,周末回奶奶家,陈朝霞虽然不像姜广实那么尽心尽责,但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在外面过夜。 变数总是如此猝不及防,让人留下许多遗憾。 她正对着办公室的窗户,忽然眉眼一动。 裴静从外面走过来,她下意识想躲,三两下往后靠在墙上,也不管电话线已经绷直到快断掉。 裴静径直走向王大头的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的,一副虚心的样子向老师询问着解题思路,没听几句好像就懂了。 又一个人走了出去。 前后不过几分钟,姜宁心里那股冒泡的酸劲越来越强烈。 她一个人在这矫情什么呢? 裴静从来就不需要她,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一直都是自己在依赖她。 一直都是她在给她添麻烦,现在这个麻烦没了。 挺好的。 她终于下定决心,摁下拨打的按钮。 第28章 落差感 两人在学校的交流少之又少,大多时候都是姜宁主动靠过去,比如上课用摁压笔戳裴静的后背,顺手装个水,顺手把她捞起来去厕所,现在姜宁停止了这一切行为后,她又只能默默看着裴静的后背了。 教室里的喧哗声一刻也没停过,这种微妙的落差感也只停留在姜宁这片刻,很快她就和周围的人打打闹闹,试图又一次在人群中隐匿掉这份不安。 可人群终究会散。 放学后,教室只剩下她们两人收拾东西的声响,广播还没营业,裴静就先行拉上书包链子,用膝盖推近椅子,诚然一副收拾好的样子。 姜宁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张英语周报,明明材质、内容都和别的卷子那么不同,她几乎把桌肚里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找不到。 生活就这样,给了一个大嘴巴子后往下还得挨几顿揍,这揍得不痛不痒,就是惹得人心里烦躁。 “什么作业找不到了吗?。” 姜宁闷声应道:“没什么,不找了。” 她没执着于那份周报后,两人终于走出班级门口。 这会大部分学生都在食堂吃饭,走去校门口的这段小路没几个人,校园剩下空旷清冷,姜宁一改往日的话痨,低下头踢起碎石,她沉默下来后,秋日的凉意扑到裴静裸露的皮肤上有更深的趋势。 裴静手早早收到袖子里,她就这么隔着外套布料,用指尖很轻地拽了拽姜宁,关心道:“你不开心?”裴静单是从她三分钟没蹦出一个字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姜宁感受到拖拽,回头看了她一眼回道:“嗯。” 坦白来说,裴静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地说出自己的心情,这反而让她犹豫了几秒,推翻刚准备好的话。 “你…为什么不开心?”裴静很少关心别人,所以说出这种话还说的磕磕巴巴的。 姜宁走出小路,绕过学校著名景点假山,然后语重心长、心事重重地长叹了一大口气,长话短说道:“我和我爸彻底闹掰了。” “那要来我家住么?” 饶是姜宁知道她这人对“收留她”这事有多没有原则,现在也不免被吓到,姜宁把被秋风吹起的碎发挽到耳后,缓缓对她说道:“裴静,这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没法再回去,赖上了那可就是剩下那小半个学期都要在你那了。我吃很多,晚上睡觉前也老是会吵着不让你睡,早上会像今早一样不想起,你妈妈或许会发现这事,所以你确定还要收留我么?”说完,姜宁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 她自然是害怕不想听见的答案,她脚步越来越快以此来掩饰不安,接着姜宁表现出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大手往后一挥:“没事啦,我已经申请了住宿,我爸也同意了,最快明天就能搬进去。” 裴静伸手抓住她的肩膀,面对姜宁敏感到想落荒而逃的话题,她从未那么执着地要给个答案。 “姜宁。” 姜宁没回头。 姜广实在电话里又呵斥了她一番,姜宁向来对这些话左耳听右耳出,但今天不知怎的偏偏听进了心里去,并且还总结出了一个自己不愿承认的事实,她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 在意识到裴静也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 如果不被需要,那么她也不想再她身上渴求更多的东西了。 密密麻麻的刺痛伏在姜宁的五脏六腑,往日那些掩饰的伎俩通通失效,她只觉得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在下沉。 裴静几乎所有安慰人的方式都是从姜宁这学来的,她想起了最初两人相识,沈雨涵来找她那会,她惶恐无措时,是姜宁温暖的掌心救了她。 她视线从姜宁的肩膀处往下滑,看见姜宁垂在一旁的手,裴静默默的蜷曲起指尖,紧张地掰了掰关节。 在静默的校园,她的心跳震如擂鼓,不得不像搁浅的鱼那样微微张开嘴,小口却贪婪地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她的手放上去姜宁手掌上的那一刻,传来的不是感官上的黏腻或干燥或什么别的,而是周围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远处保安吆喝她们快过来签名的声音重新灌入耳朵,开始感觉到风刮在脸上的生疼。 然后裴静更加坚定地握住了姜宁的手,渐渐用力,两人腕骨相触,在对上姜宁诧异视线的那一刻,她才继续往下说道:“姜宁,你知道我那小房间,只要你想来,你都是可以过来的对吧?” 裴静没正面回答问题,反而反问的语气来回答了。 保安不停用狐疑的目光打探迟迟未动的两人,姜宁松开她的手,最后一次在纸上写上两个人的名字。 出了校门口,姜宁仍自顾自继续往前走。 “姜宁,你还没回答我。”裴静对什么事情都很淡,现在却对这个答案格外的执着。 姜宁从出校门到现在一直都不肯看她,现在只见她抬起手,似乎用指尖剐蹭了一下眼角,这才回过头,答非所问道:“烤红薯那老板应该出摊了,我去给你挑皮最皱看起来最好吃的那个给你,好不好?” 姜宁笑了笑,心里却在不断恳求着。 拜托,别再继续问了。 我一直拖着你,你会累的。 不断有人经过她们身边,但这种明明处在现实世界,各个感官却迷离起来的感觉再一次降临到裴静身上。 她不明白深夜覆在她手腕说只有她了的姜宁,怎么忽然又不见了。 裴静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哪还做得不够好? 此刻她看明白了姜宁得避而不及,顺了她的意,轻声回答,语气是连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温柔:“好。” “这次,我请你吃吧。” 第二天中午姜宁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好了。 趁着有出入的请假条,还在外面买了几大袋零食、奶茶,都分给了舍友吃。 寝室内一共四个人,除了姜宁,其他都是班里的前十,成绩很好,人也很好,姜宁来了后她们很热情地带她熟悉寝室环境,帮她一起铺好床,她有什么没弄明白的都会来帮忙。 睡觉前也都会其乐融融地聊一会天,大多都是在班里发生的趣事,大家挑起新一轮的话题,话题在变,不变的是话里话内都保持着礼貌且合适的距离。 这天晚上统一关灯后,姜宁躺在床上,听着细碎的谈话声酝酿着睡意,她很困,但仍在细细思索着这些天发生的变化,没有了裴静坐在书桌前打下的阴影,准时准点从楼下传来拉下铁闸的声音也没有了,关于在裴静房间发生的一切骤然像泡沫那样溜走。 寝室里的人都洗簌完,耳边变得更为安静,她沉入睡梦前,手指动了动,想抓住点什么,以前会不经意碰到裴静硬朗的手臂线条,又或者是柔软的指尖。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 她什么也抓不住。 与此同时,裴静时隔几天再一次拨打了李景俊的电话,审再难开口的犯人,这会也该审完了吧? 意料之外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李景俊似乎很疲惫,声音都带着不可忽视的沙哑:“喂?”接下这通电话只是职业的下意识反应,他一秒没等到回复才正儿八经看了下来电人,然后走了几步,在外找了片安静的空地才继续开口,“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裴静看见反光的窗户上自己的样子,拧着眉,脸色实在谈不上多好看:“李队,良仔抓到后,事情办妥了吗?” 嚯—— 要不是刚看了眼来电人,听见这口气、这话还以为是领导发话呢。 李景俊从抽出烟盒,打开拿出一支咬在嘴里,点燃后,整个人松懈下来,长腿支着,思绪跟着寥寥袅袅炊烟放长放远,想起了那天跟踪范思意,无意中抓到了和画像极为相似的良仔,更详细的信息采集下确定了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审讯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从几年前的绑架一案为突破口进行询问,一上来先礼貌地问候了一遍他的家人,试图从中突破心理防线,但良仔常年走在钢索里讨生活,一般的审讯手段还真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死磕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司机。 当年由于有人报案说家人失踪,警方便顺着监控找到了事发地点,去到时在地下室找到了一具尸体。 当时距离报案人所说的失踪时间已经过了两天,夏天尸体溶解速度愈加快速,尸体呈现暗绿色,蛆虫贪婪地在吸取最后的养分,腹部的隆起清晰可见。 经过法医检验,致命伤是脖子上呈水平走向不均匀的深紫色勒痕。 抛在荒郊野岭的绳索、与死亡时间相差无几走出的嫌疑人一一进行检验,很快就锁定了凶手,立刻进行逮捕。 案是结了,可凶手交代的作案动机非常牵强,经过裴静这么一说,这起绑架多人的案件显然被伪装成了故意杀人案,而凶手则另有其人,现在在牢里蹲的不过是替罪羊。 ——筛选了发生过类似情况的案件,无一都发现了良仔的身影,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裴静耐心有限,等了好一会都只能听见呼呼风声,不禁催促道:“到底怎么样了?” 李景俊草草和她说了绑架案的事。 “我问的是姓范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裴静语气充满不耐烦,李景俊在警局干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搞不清这次谈话的重点,绝对是兜着弯遛她呢。 李景俊挑高眉头,声音拔高道:“等把那帮兔崽子抓了,你还怕你范阿姨不会掉马啊?” “那就是说,你现在,目前并没有从良仔那审出什么是吗?少拿你那套糊弄犯人的来应付我行么?我冒着被报复的风险给你提供线索,那我的事呢?你就是这么来办事的?”裴静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她以为这事很快就结束了。 李景俊烦躁地揉了下头发:“不是,我也想帮你啊。你那范阿姨没犯事,一良好公民的**权我要侵犯了不成犯罪了么?我那几天一有空就去你说的那地蹲她,她就唯一和良仔见了一面。我在审讯的时候问过良仔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人不招啊,又搬出司机老板那套。” “你别急,警方也蹲了好几年这案子了,现在抓到重要嫌疑人,要破那也是时间问题…” 裴静忍不住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李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等的,等着等着就晚了。” 等她在姜广实面前取得更多信任,让不喜欢她的姜宁过的更艰难? 还是等她实施犯罪,把姜宁家的钱骗光? 烟许久没抽,一截长长的烟灰掉在了手上,李景俊很轻地啧了一声,分不清是对自己说错话的不满,还是局里局外都是死局的烦躁。 “你这些天跟踪她,她除了会去我和你说的那个地方,还去哪了?”裴静试图找别的突破口。 李景俊答道:“她在幸福路那边租了个房子,偶尔还会去渝河散散步。” “哪?” “渝河啊。” 第29章 自私 秋天进入尾声,树上的叶子被吹的七零八落,风夹杂冷意,人不得不时时刻刻收紧胳膊走路,姜宁感到喉咙干燥发痒,每年都会来的咽炎如期而至。 她这个毛病很早前就有了,先是喉咙不舒服,继续发展下去就是全身乏力、发烧,只能吃点抗炎药治治,但不病个把星期,是不会彻底好起来的。 姜宁这毛病一度被身边的人调侃为话太多,喉咙自个受不了,写假条,申请休息。 不能说话对姜宁来说不亚于上刑场凌迟,即使喉咙像被一万只蚂蚁啃食,她还是坚持不懈地用超绝气泡音折磨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是,宁哥,宁姐,算我求你了,你这说不了话你别逞强了行么?你这声音我听了真浑身起疙瘩。”梁煜先受不了抗议,没舞台硬是站起来跳了一曲热身舞才抖落了这些疙瘩。 “我~这~声~音~有~这~么~难…” “靠!!我求你了,哥,你真把嘴闭上吧。”梁煜把耳朵捂的死死的,“裴静,你来回答她的问题,她这声音是不是听得人难受死了?” 梁煜很少和裴静聊天,这会受不住姜宁向她求救。 裴静回过头,在姜宁饱含期待的眼神中,毫不留情地点头。 “生病了还是少说话比较好。”说完她从桌肚拿出今早准备好的蜂蜜水给她,“这对嗓子好。” 姜宁顿时神情激动,狂竖大拇指,然后不满地用食指指着梁煜,“你~怎~” “你怎么做同桌的?” 裴静接了她的话,然后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姜宁:“你是想说这个吗?” 姜宁非常震惊地对她再一次狂竖大拇指。 知道姜宁想说什么并不难,毕竟从一开始她是个光明正大的偷听者,在后来的相处,她偶尔也能猜到姜宁想说的话。 “我靠,你俩这默契还可以啊。那你干脆别说话了,让裴静替你说了得了,你这公鸭嗓,再练下去去那池塘里没准真能找到几个伴。”梁煜怕挨打,说完立刻就闪到一旁去了。 梁煜这人不怎么靠谱,整日吊儿郎当的,提的建议也烂。 姜宁才下定决心戒掉对她各方面的依赖,怎么可能还麻烦她来充当自己的翻译? 她瞪了瞪梁煜,用手在嘴巴上从左往右像拉拉链似的,动作做到一半,忽然那道熟悉又冷淡的声音响起。 “她应该是想叫你闭嘴。” 姜宁早上时只是嗓子像被刀喇、被蚂蚁啃了,喝了暖暖的蜂蜜水似乎还有好转的趋势,人就喜欢作死,姜宁以为这次生病不会持续那么久,她一边忐忑一边安慰自己,后者占了上风,她溜着小步奔向了小卖部,在深秋泛起阵阵凉意的中午乐滋滋地吃完了一个雪糕,睡完午觉嗓子连同脑子都彻底报废。 一起身,眼睛直冒繁星点点,她强撑着意志叫舍友帮忙请了假。 宿舍门轻轻关上,姜宁贴着好心舍友们给的退烧贴闭上眼睛,感觉眼前漆黑的世界仍在天旋地转,门外一阵阵赶往教室的脚步声,扰得不断蛀蚀她神经的虫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嗓子一咽下口水就疼,一切身体的不适如同一把笨重的锤子,敲打着她脆弱的躯体,她把被子一拉到头顶,蜷缩起身体,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好受点。 过了好一会,宿舍门那很传来一声很细微的声响,接着姜宁身上的被子被揭开,黏腻在脸上的发丝也被拨到一边,来的人动作很轻柔,似乎怕吵到她,下一秒手放到她的额头,却再也顾不上惊不惊扰,开始和她说话,似乎是想叫醒她。 声音的主人明明应该就在她的床边,可当姜宁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裴静一脸焦急不停说着什么,她无论怎么都识别不出内容,只觉得这道声音好远。 生病的人就爱胡思乱想,姜宁第一感觉是完了,耳朵好像聋了,早上那句裴静帮她说的话竟然是她最后一次听见裴静的声音? 怎么想都觉得就这么聋了不值当啊。 裴静等不到她的回应,以为她被烧糊涂了,扶着姜宁起来,自己半蹲下来,往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像是要背她的样子。 姜宁虽然在发高烧,脑子想什么都裹了层雾,但此时她还是分得清自己现在在哪的。 在四楼,寝室没电梯,校医室在离寝室很远的地方。 姜宁强忍着被锯子割据喉咙带来的痛感,沙哑地出声道:“我…没事。” 裴静回过头,执着地把姜宁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这会姜宁身体哪哪都软,想挣扎都没力气,等到她整个人趴在裴静的后背,这才终于听清了裴静说的话。 她也在说,我没事。 姜宁一路都昏昏沉沉,甚至连下楼梯的颠簸也不太能感觉到,仅剩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裴静的呼吸上。 似乎已经下到了二楼,姜宁蹭了蹭她的颈窝,试图离得更近去感受她的呼吸,这会还算平缓,看来不太累。 嗯?怎么忽然呼吸就变重了? “裴静。” “我在。” “你是不是累了?放…我下来吧。”姜宁此刻的声音已经哑到几乎不能发声,但两人离得近,裴静还是听清了。 “不是累,是…” “你离得太近了。” 让裴静呼吸一沉的是忽然喷洒过来的温热呼吸,秋风一刮,不免让她想起那个冷热夹击的清晨。 姜宁不知烧到什么程度,浑身都觉得冷,迷迷糊糊地又再一次收紧手,像个小树懒贴的更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丝风也透不过了。 姜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的景象仍在晃,唯有和裴静相连的地方能让她感觉到真实。 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防线是最脆弱的,她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需要裴静。 还有谁会这样对她,会挤出本就拥挤的房间收留她,会做好吃的哄她开心,会因为担心她而上课中途跑出来。 世界上,还有谁会对她这么好? 裴静太过毫无保留,让姜宁第一次相信了永远这个词。 她好像会永远这么沉默地对自己好。 她忽然想就这么自私地一直沉沦下去。 什么需不需要的,有那么重要吗?她只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裴静了,每一次对裴静克制自己的情感都如同在焚烧躯体。 “都烧到38.5了,幸好来得及时。” “吊瓶水吧,估计得弄个个把小时,你先回去吧。” “床?哦,那边有。” “……” 姜宁做了一个无比冗长的梦,梦里也没什么东西,白茫茫的一片,因此她还能时不时能感受到一些别的动静。 帘子被掀开、细碎的谈话声、偶尔肌肤被擦拭传来的清凉,大多触感都很浅,还未感受到底,又掉入了昏睡之中,反反复复,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下过了好久,意识才渐渐回笼,她忍着不舒服缓缓睁开眼。 裴静坐在床边撑着脸,一脸疲倦地睡着了,姿势并不舒服,人仿佛也在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要栽个跟头,房间里没开灯,窗外的天陷入一种深沉的蓝调,和裴静身上那股忧郁气质格外的吻合。 姜宁看入了神,一点一点地挪着视线,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因为两人前后桌的关系,大多数时间姜宁都只能看着她的后背。 “叮叮叮” 放在桌上的小闹钟忽然发出声音。 裴静撑着脸的手嘎巴一下扑空掉了下去,整个人跟着往下坠时,姜宁连忙伸出手抓住了她,吊瓶在空中晃了晃。 裴静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被姜宁拽着,很快瞌睡虫都跑走了。 “你醒了?”裴静坐直,问道。 姜宁松开了手,声音还哑着:“嗯,刚醒。” 裴静把手伸到她的额头处探温度:“应该不烧了,头还疼吗?” 姜宁摇头:“不疼了。” 这会校医室已经剩下她们两个人,闹钟动静不小,很快外面的老师就走了进来,动作利索地拔掉针头,取掉吊瓶。 直到磕磕绊绊走出校医室,姜宁才反应过来,闹钟响是裴静特意估算好吊瓶的时间弄的,而她那个不舒服的姿势似乎是一直在盯着那吊瓶的进度。 两人走出去,傍晚正是起风时分,裴静忽然走到她的右边,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着点风,等到调整好能最大挡住风的角度她才偏过头问姜宁:“饿了吗?” “嗯,好饿。想吃香辣鸡爪、爆炒腰花、麻辣水煮鱼…”姜宁这几天因为生病忌口,对这些辣的菜馋的不行。 裴静碰了碰自己的耳朵,示意她听不清。 姜宁经过一下午吊水,自我感觉嗓子好多了,她加大了点声,继续不放弃地继续说:“我想吃香辣…” 这次裴静看着姜宁,很浅的笑掠过她的嘴角,依旧像听不清似的碰了碰耳朵。 但这么安静,没理由听不清。 姜宁气笑了,一脸无奈的改口:“我想喝白粥。” “这回听见了。” “在校门口等着,我去给你买。” - 第二天早上早自习结束,裴静因为逃了一下午的课拿着一纸检讨书去到办公室,班主任黄老师正在打理桌上的一小盆绿萝,见她过来,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老师。” “是来说昨天下午的事是吧?”黄老师平时爱和学生开玩笑,但遇到严肃的正事时,那股气势可以称得上不怒自威,“你关心同学,老师可以理解,但你这方式方法没用对。” “要不是昨天我碰到校医,她和我说了这事,你打算这怎么收场?让我这四五旬老头满校园的找你?还是去到监控室跟人保安说我们班有个学生,哎,上着上着课不知道跑哪去了?”黄老师越想越生气。 “老师,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以后不会了。这是我写的检讨书。”裴静把手上的纸摊开,满满当当的一页纸,黄老师也是第一次见还没挨罚呢,这检讨书就交上来了,至少认错态度还算良好。 他叹了口气,收下了那张纸:“裴静,别怪老师和你说那么多,你身上已经背了一个处分,你成绩那么好,别总因为冲动毁了自己的人生。” “再说,姜宁她自己也这么大个人了,不需要你替她操心那么多。” 裴静一直都眉眼乖顺站在一边挨训,直到听见这句话她才抬起眼皮,看了黄老师一眼。 黄老师把纸折好放进抽屉,抬头时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神,一闪而过的阴沉吓了他好一大跳,等他定睛一看,却又只剩下温顺了。 “老师,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行,回去吧,好好反思反思一下。” 裴静转过身,一步步缓缓走出办公室,英语老师经过,她维持表面的温和笑了笑向他问好,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但如果那位老师回过头来就会发现,刚还礼貌向他问好的裴静,下一秒脸色便难看得不像话,眉眼阴沉,尾指用力掰到底发出清脆的响声,脚链戴了几天变得有些松散,走起路来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缓慢敲击着她的心脏。 裴静偏过头看向外面,讥讽地勾了勾嘴角。 别人懂什么? 姜宁当然是需要她的。 当她看见只对她展示脆弱那面的姜宁时,这让她在日复一日的噩梦循环中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第30章 秘密 绑架案发生后,裴静就像活在一个名为“现实”的梦里,感官失效,一切都离她很远。 坐在教室里,听着周围的人谈论明星的八卦、学业的枯燥还有喜欢的人,她只觉得这些都像空中浮云,她既不关心也没兴趣。 她站在领奖台,听着底下传来祝贺的掌声,觉得大家的祝贺好像都有对应的人,而这里面没有她。 深夜经常跳到梦魇,反反复复导致睡眠不足,剩下的清醒要用来面对繁重的学业,人际关系更是惨淡一片,而本就冷淡的性格也刚好劝退来和她说话的同学,久而久之,就只剩下寝室的几个人会偶尔和她说几句话。 很多东西都是一环扣一环,没什么人和她说话加上章怡初期过度神经质的关心,她的性格变得更孤僻,像污泥下的碎石,没人会想越过黏糊糊的脏东西来触碰这毫无价值的东西。 后来和沈雨涵闹掰,她不依不饶地在学校散播谣言,以此来威胁自己去验证她那离奇的猜想,她本以为一潭死水的生活被这一出掀起了巨浪,后果是她被推到了离“现实”更远的地方。 她愈发沉默,懒得反驳,她的存在只是为了不让章怡半夜躲在阳台哭。 生活沉闷得就像暴雨前兆,但永远不会给个痛快。 直到换座位,频繁的说话声和笑声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张极其陌生的面孔从“现实”跃出来,成为她和现实世界唯一的联系。 她开始期待每天早上姜宁的到来,期待两人唯一的问早对话,之后便是漫长的数字游戏,她一个人倒也玩的怡然自得。 裴静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这样了,姜宁对谁都挺好的,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把自己排除在外,这样就挺好的。 但有一天,姜宁竟然问自己可不可以给她补习数学。 生活似乎从那天开始就滚落坠入彩色乌托邦,她为此甘愿付出所有,只为了像现在一样。 她在教室外站着,透过几乎透明的窗户和喧闹的人群,看见姜宁似乎一直盯着门口等她出现,两人视线一对上,她的眼神便忽然变得神采飞扬,站起来一边朝她招手一边笑了起来。 在姜宁这,绽放明媚如阳光的笑容总是像喝水一样简单。 而被这样的人需要,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裴静很快从思绪里缓过神,一步步缓缓走向带给她乌托邦的那个人。 - 放学铃声响起,姜宁现在住宿后也不得不随着人流往外跑,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腕,她回头。 是裴静。 一直尽量避免和人产生联系的裴静,竟以这种主动,亲昵方式叫住了她,她愣了愣:“怎么…了?” 姜宁的手还被裴静拉着,她放学时跑的很急,走出座位有一段距离,现在整只手被拉的绷直,姜宁往后退了一步,笑着问道:“又要给我冻干了么?” 什么…? 突然,她脑海里闪过一副画面,是姜宁从口袋拿出一包冻干,引诱小卖部的小狗过来。 “有更好吃的就会过来咯。” “就像你说有我爱吃的香辣鸡爪,我不也就这样过来了?” 原来姜宁把裴静的示好都当成了冻干。 裴静抿了抿嘴,低下头掩盖不自然的神色,含糊其辞回道:“你晚自习到西门等我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 问题也问完了,想要的答案也得到了,裴静不想交代更多的细节,便低下头收拾东西催促道:“好了,你快去食堂吃饭吧,迟了恐怕要排长队了。” 西门是住宿生共同的秘密基地,没保安,大门常年锁着,栅栏不高,站上去稍往上一够就能顺利拿到外卖,路灯坏了也没修过,只有旁边零星几座平房传出的幽暗灯光。 姜宁踩着光落下的影子,像在玩小时候的跳格子一样,在心里和自己玩游戏,只踩着明亮些的地方走,晚自习无聊顺手扎了个低麻花辫,现在随着她的蹦跳,变得鲜活,在粗糙昏沉的地面留下逗留的影子。 越走越近,一道落在身上的视线愈发明显,姜宁抬起头,隔着满满铁锈的栅栏,看见了裴静。 姜宁立刻跑了起来,脚步不再执拗地落在光亮的地方,而是奔向漆黑的角落。 裴静很快扶着一旁的水泥柱子,站上去,把手中的吃的递给她。 刚离远了还没发现,现在姜宁接过来,马上就被震惊了。 “这有点太多了吧?” 学校门口的烤红薯、板栗,在微凉的秋日,热热的温度直达肌肤,甚至称得上烫手。 单是这些小吃也不会那么重,她低下头,看见了小碎花样式的保温袋,往里一瞧,饭盒是透明的,都是她爱吃的,之前喉咙没好前说想吃的东西。 “还好,你吃不完可以分给舍友吃。” 姜宁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嘴角往下撇,眼眶变得微润,尾音拉长叫她:“裴静——”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裴静是跑着来的,现在喉咙一阵干痒,咽了咽口水,闻言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她可以摘下天上的星星,但总是对那些好听的话总是难于启齿。 她捂着嘴,轻咳了几声,挠了挠头:“嗯…今天作业比较少,我想着闲着也没什么事干,刚好家里有菜就给你做了。” 姜宁把东西都抱在怀里,眼睛在漆黑的环境下亮的不像话:“那就这一次啊。你以后别做了,用这时间多刷点题也是好的。” “好。”裴静退后几步,她也住宿过,知道晚自习下课后时间很紧,东西送完就想离开,“那我先回家了。” “嗯?”姜宁没想到她这么快要走,虽然两人是前后桌,几乎能称得上低头不见抬头见,但独处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一边恋恋不舍,一边抱着一堆东西勉强举起手挥了挥,眼睛盛满不舍后也没那么熠熠生辉了:“那你安全到家后,给我发微信。我偷偷带了手机的。” “嗯,你快回去吧。”裴静和她告别后,看姜宁走了几步确认她不会回头,这才抬脚走。 但事事都有个意外。 有些意外饱含契机,或许是姜宁太过不舍,她忽然回过头,“裴静,我忽然想到…嗯?你要去哪?” 姜宁很快意识到裴静走的方向不是她回家的那条路。 高三晚自习下课得晚,西门位置也偏,几乎没人经过,裴静一寸一寸缓慢转过头,似乎还能感觉到骨头的声响,她没想到姜宁忽然折返。 等她转过头,姜宁很快顺从了内心的不安快步朝她走近,两人隔着铁门对望。 如果她没记错,那边是沈雨涵她家的方向。 “那不是你回家的方向吧。” “你要去哪?” “沈雨涵那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是你在做什么我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她被铁门锁住,裴静出校门发生的一切,她都无从得知了,这份无力让她抓狂,像掉入了无尽而四面光滑的悬崖,怎么也抓不到出路。 她声音渐渐变低:“为什么不回答?现在就连你也要对我先斩后奏了吗?” 姜广实为了自己的私心,先斩后奏把她骗到餐馆,利用她讨好别的女人。 那裴静呢? 她站在一片斑驳陆离下,沉默下来后浑身冷淡得像浓厚的墨,在夜色下,过于消瘦的五官因为凝重的气氛多了几分道不明的阴沉。 为什么不回答? 要怎么回答? 什么都不确定的事,要怎么回答? 裴静选择不说,往后指了一下。 “我就是想去那边的便利店买瓶饮料。” “好了,别想那么多,关灯时间快到了,你快过去吧。”她不想再撒更多的谎,说完后依旧是朝着那个方向,彻底狠下心转过身。 瘦小的身影往后退,很快便隐匿在黑暗里。 如果她回头,就会发现此时的姜宁是从未有过的深深的茫然,对裴静真的对她有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对她就这么离去的茫然。 姜宁回到寝室,这么多,自己也吃不完,就招呼着大家来吃,寝室里的人一边吵着刷牙了,又一边坐下来吃的倍香,在学校食堂的折磨下,就连吃个炒面都像在吃山珍海味。 姜宁一直抱着饭盒,里面的菜一口都不舍得让人动一筷子,最后把自己吃撑了,赶在关灯前刷牙时一阵阵来自饱腹后的反胃。 草草洗漱完,等宿管阿姨查完寝,月色又明亮了半分,姜宁才偷偷摸摸从床垫下掏出手机,被子一盖,偷偷玩起了手机。 一打开微信,裴静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J:到家了。] 消息是两分钟前发的,姜宁生怕她下线,连忙胡乱发了个表情包过去,静候几秒,看见那对方正在输入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酸奶:好。] [酸奶:我这边阿姨刚查完寝[叹气]。] [酸奶:你赶紧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天气冷,我看你晚上过来的时候穿的好少。] [J:嗯。] 躲在被子里,不过几分钟氧气就变得稀缺,姜宁关掉手机,掀开被子。 此时寝室漆黑一片,零星月色折射到墙上,姜宁盯着这点光亮入了神,她知道让她更透不过气的是裴静那沉默转过身的背影。 还有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冷淡。 裴静刚回复完一个“嗯”,手机就关机了,她在把手机收到口袋,在桥的中间停下来,双手撑在冰冷的桥面上,河边阴冷透着湿气,风抚过她接着飞到更远的地方,水面热气在蒸腾,萧条的环境下,裴静淡漠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她在这蹲守几天了? 三天? 四天? 记不清了。 范阿姨并没有出现。 这并不像李景俊所说的那样,他说一般这个点她会来这散步。 这离她的出租屋,甚至姜宁家都算不上近,为什么偏偏是这呢…? 为什么又不来了呢…? 裴静用手心垫着歪向一边的脑袋,望着被风吹得泛起皱褶到水面,细细思索着范阿姨会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谈判筹码。 这边都是城中村,到了这个点基本就只剩夜跑的人了,在这条路上看过去,也只能草草看见几间平房的轮廓,还有小孩的哭闹声,这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第31章 新年 “裴静,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裴静端着饭盒听见声音,转过头在茫茫人头中找到正在招手的人,三秒,四秒,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生,余光一扫,看见了姜宁坐在那个女生隔壁,她也跟着笑了笑,附和道:“对,人多热闹。” 换做别人可能是这样,但她不爱说话,这算哪门子的热闹? 她顿了顿,手指有些紧张地摩挲了下饭盒的边角,她不习惯融入人群,但她也不忍心让姜宁的期望落空,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很快她就知道姜宁口中的“热闹”指的是什么了。 原来这几个人是姜宁的舍友,昨天晚上她带的宵夜很多,也分给了她们一部分,话题从即将到来的元旦假期,或许是宵夜的功劳,又或许是姜宁说了什么好话,忽然话题转到了裴静身上,她们对她态度很热情,大多问的都是学习上的事。 姜宁是这对学习兴致最低的,以往因为话多,吃的也多,往往都是别人等她,今天破天荒的第一个吃完饭了。 她照例把随身带的纸巾分给每一个人,然后先行一步站起来去洗饭盒。 学校有提供给学生的饭盒,也可以自带,姜宁总觉得学校的不干净,于是便自带了。 姜宁用膝盖顶开受风阻力变得沉重的门,一走出来空气中的冷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初冬就这样,一走出外面,风就没完没了地往身体里灌,偏偏学校的食堂还是半开放风格,洗碗池处没有遮顶,她来到洗碗池边,发现里头落叶越来越少,往常这个时候还需要排队,现在也不剩什么人了。 大家都嫌水温低,冻手。 她心不在焉地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一冲而下,不少水滴溅上手腕,姜宁这才从远处被刮变形的大树收回视线,猝然发现裴静也跟着出来了,现在就站在她旁边。 她用的是学校提供的饭盒,不需要到这来。 裴静过来后抬起手自然地想拿过她的饭盒。 姜宁立刻把饭盒挪远:“干嘛?不用,水冷。” “不是,你干嘛?”她以为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经能控制住自己乱糟糟的情绪,但裴静一出现,又对她开始这么没有原则的好,她就会想到昨晚一声不吭走掉的背影。 “为什么这点小事都要想着为我做啊。”姜宁心一狠,关掉面前的水龙头,唯有水声的静忽而又沉了一个层次,她换到旁边的空位,“我不知道你昨天隐瞒了我什么,总之如果是为了我,那请你不要再做了。” 裴静的身形僵了一瞬,站在原地没动,她没想到昨天的解释轻而易举被识破,现在显然姜宁用行动和言语试图一点点退出她的世界,漫天的冷意似乎透过裂缝渗入骨髓。 “裴静,你和别人相处看看就知道了,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同样,你做再多,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姜宁说完觉得水温更冷了,现在不止手,乃至整个人都在风里微微颤抖,她加大搓洗饭盒的劲,泡沫顺利溢满容器,她不敢眨眼,担心心里的情绪随之崩盘,违心的话就顺着这股不敢眨眼的劲,说了出来。 姜宁搓洗完油渍,往右拧大水龙头,在沉默的间隙飞速冲洗好饭盒,洗完就要走,但还未迈出半步就被裴静拉住了。 她低头往后看,一双冷到青筋凸起的手扯住了她的校服,能看出力度很小,只抓住了边角,只要姜宁再往前走一步,是可以轻易挣脱的。 视线往上移,裴静的肩胛骨把校服撑出一个明显的弧度,脸被阴影埋没,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很安静地在注视着她。 姜宁其实隐隐约约知道应该和那位范阿姨有关,但裴静一天不开口,她就无法验证自己的猜想。 “你究竟瞒着我,干了什么事?”她不太敢动,她知道每一次裴静伸出手对她来说都不容易,所以她不会做出甩开裴静那微弱祈求那么残忍的事情。 虽然她不敢动,但回望的眼神却不带一点退却:“如果不是要坦白这个,要说别的的话,那我一点都不想听。” 自私的沉沦是有代价的,而如果代价太沉重,已经到了宁可关系变得疏远也没关系的话,那姜宁就会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远处周果她们早就收拾好,叫姜宁赶快过来回寝室,丝毫没发现两人这边燎原的对峙。 裴静用抓住姜宁衣袖一样轻的力道松开了她,像羽毛飘在地上,轻而易举地被风托举回了空中。 姜宁的心被高高抛起,似乎裴静松开的不是衣服,而是松开了把心脏切割到泥泞的武器。 “我想想吧。” 姜宁那一霎那悬起的心,重重的跌了过去,甚至她还能听见空灵的回响,悠悠荡在心尖。 她以为…以为自己逼太紧,两人的关系即将退回原位。 现在看来还有机会。 “嗯,那你好好想。我先回寝室了。” - “你还在想什么?” 范思意急的站起来推开茶室的椅子:“这是内部消息,广实,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况且这次也就投个几万,这么着吧,这是我拉你入局的,要真亏了我给你补上。” 范思意这几天被姜广实那猴急得要拉去结婚的心思吓了一跳,幸好这家人还有个机灵的,没把户口本给出去,现在她担心夜长梦多,现在正迫不及待拉紧渔线。 姜广实夹着烟的手放了下来,哎了一声:“股票有升有涨很正常,我哪能让你给我买单,那我不成吃软饭的了?” 范思意本来凝重的神色被这话收了回去,她笑了笑,绕过茶台,来到姜广实旁边,轻轻的抓住他的手腕,把烟拿下来,摁灭在烟灰缸上:“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话题一下急剧转到这来,姜广实绷着的神经一下就卸下劲,顺势把人揽到怀里,属于成熟女人的味道扑上来,让他不由自主着了迷,“好,都听你的。” “人年纪一大啊,钱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就是这心啊,没人安慰总憋得慌。” 范思意笑了笑:“这不有我呢吗?我还能让你寂寞不成?” 都说字头上一把刀,说那么多还不如一通翻云覆雨,范思意美滋滋地看着微信上的转账,走出小区门口,嘴角翘起,比刚才笑的真心实意多了。 收了转账,花言巧语几句,退出了聊天页面。 这几天都在姜广实身边晃,烟瘾犯了也没找到空去抽烟,她站在路边,也不急着走,从外套口袋掏出了烟,点燃,直到第一口烟进到肺里才觉得浑身舒爽了。 第一时间先给良仔打电话,她不顾旁人投过来的视线,低着头等着电话接通,电话当快断线时才接通。 “喂?你意姐干了票大的,这不是元旦快来了么?晚上出来吃饭啊。” “没空?忙什么呢?之前你和我说那事开始了?” “啧,就你和我说的啊,说缺人,又要重操旧业拐点人过来。” “哎哟,行行行,我还挡着你发财了是吧,忙去吧,你…” “哎?挂了?”范思意把手机放到跟前,朝屏幕啐了一口,“没礼貌的东西。” 很快她切到另一个人的通话页面,看着上面很多通未接来电和很快又弹出一条这个联系人的短信,她瞳孔一缩,刚才的犹豫不决一扫而光,连忙打了个电话出去。 元旦假期将至,三天的小假期,一眼望过去满满当当的白色卷子堆雨露均沾地躺在每个人的桌上,让人觉得放假只不过是一场飞屋环游记,把课桌原封不动搬回了自己家。 但再多再满的课业都压不住对即将到来的新一年的期待,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抱怨这作业也太多了,一边又忍不住兴奋的神情在商量晚上去哪跨年,怎么玩才能玩个彻底。 各科课代表终于把试卷发完,班长在讲台上说着试卷有多少张,缺的上来拿。 英语卷子到裴静这就没了,她上讲台上拿了两份,其中一份是帮姜宁拿的。 中午吃完饭后,几乎到现在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像是有一根小刺横在两人中间,微小,有时却能致命。 裴静回到座位,把试卷放在姜宁课桌上,她正弯下腰把其他东西一股脑塞到书包,一时间裴静也不知该不该开口,于是纠结了几秒,还是转过头,什么都没说。 姜宁直起身,看着才清空的桌子又多了几份试卷,心底止不住地想像个悬崖边上的狼般哀嚎,放个假而已,这么多试卷,还让不让人活啦—— 放学铃声响后,一群人又如小鱼冲破渔网般杀出了校门口,班主任下午来找过姜宁一次,说是姜广实让她放学后在门口等他,于是姜宁特意慢慢收拾,有意等人群散了再出去。 过了好一会,看着楼下人走的差不多了,姜宁才把书包背上,上前拍了拍裴静的肩膀:“还没收拾好啊?” 裴静本以为她在坦白前,姜宁都不会主动来和她说话,现在听见问话,愣了愣才回道:“嗯,快了。” “今天我们不能一起放学了,我爸在门口等我,应该是元旦吃个饭什么的吧,你慢慢收拾,我先走了。” “好。” “姜宁。”半晌,姜宁都走到讲台了,裴静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姜宁不明所以回过头,讲台、黑板都虚化成背景板,总被学生吐槽土得要命的蓝白色校服却衬得她有种简单的美感,她这些天似乎是被秋风弄的烦了,习惯性把侧边的头发全部拢到耳后,完整地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姜宁转过头就没了动作,安静地看着她。 人真的很奇怪,明明已经对望过无数次,但裴静总觉得每一次对视都有不一样的感觉,而这一幕则有着最简单、最纯粹的美好,可能是姜宁刚主动和她说话,让她明白了其实她并没有想真正离开她的世界,又或许是很突然的,当刚才听见大家对新的一年到来有很多期待时,她发现自己不像以前那般不合群,她的脑海中也不可抑制地开始想象明年的生活。 学习会变得更紧迫,会和姜宁一起互相鼓励着往前进步吧。 高考完,装修升级的海洋馆总该弄好了,可以当作是短暂的毕业旅行一起去。 成绩出来就要考虑报考志愿的事情,她倒没有什么喜欢的城市,也没有梦校,姜宁去哪,她也去哪。 就在那么一瞬间,脑海里充斥着各种美好的幻想,眼前是稚气未脱的姜宁,裴静理所当然地失了神。 然后过了好几分钟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浅浅的笑挂在嘴角:“吵不过就多吃饭。” 她知道姜宁这几天和她爸关系闹的挺僵的。 姜宁闻言没忍住笑出声,应道:“好,我知道了。” “今晚应该不会见面了,隔着屏幕说这话也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裴静,新年快乐。” 第32章 信 姜广实订了餐馆最大的包间,三个人落座明显绰绰有余,甚至菜点了十几道,把旋转餐桌摆的满满当当,姜宁还是觉得这包间太大了。 陈朝霞女士一脸心痛地看着这一桌子菜,不停的数落姜广实有多挥霍无度,数落完这就开始做起美食测评家,一会说这菜心老,不新鲜,一会说这鸡没什么味道,酱料也不懂得给多点,这生意迟早干不下去。 最后唯有那道鸡蛋羹最符合她的胃口,舀了几勺和着饭才勉强下肚。 奇怪的是姜广实竟没反驳半句,点头哈腰的样子让姜宁不由自主看了他几眼,以前最多能忍五分钟,现在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那副虚心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服务员前脚刚说菜已经全部上完离开,姜广实就憋不住事似的,一边直接把鸡蛋羹放到她老人家跟前,一边道出目的来。 又是领证那事。 他话里话外都在说那个女人有多好,工作好,有小道消息带他买股票赚了不少钱;品行好,不是她的钱从没要过;品味好,每次送的东西都非常上档次,合他的心意。 明明刚还觉得大得很的空间,现在却无端生出几分逼仄之感。 姜宁扯了扯嘴角,要真像他说的那么好,瞎了才会看上他这种除了钱,只剩常年喝酒养成的啤酒肚,烟味在身上就没散过的男人。 但姜宁什么都没说,真乖乖听了裴静放学前说的话,在一片争论声中,一个劲低着头吃饭,吃饱喝足后她跟不甚在意自己的两人说了声,就起身去了卫生间。 放在椅背的棕色大衣嫌麻烦没拿,等出来后只穿着单薄的卫衣扛不住晚秋的冷风,姜宁正想赶紧回包间,却发现姜广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现在正在不远处对着窗户抽着烟,却一直用余光注意这边,看见她出来连忙招手叫她过去。 姜宁收紧胳膊,尽管一万个不情愿还是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了过去。 有些关系,没法像拉丝的芝士,怎么着都能扯断。 似乎是为了散烟味,窗户大开,姜宁一过去冷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姜宁正想抬手关掉,随即扑过来的烟味还是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学习怎么样?” 她忽然很后悔没和裴静一起放学,就算不想再麻烦去她家,两个人在外面找个朴素的小店,吃点暖烘烘的食物,也比现在只能默默受着冷意应着漫不经心的问候好上一百倍。 “还行。” “在学校住的还习惯?” “嗯。”比起打开门不知道又会撞到什么鬼场面,好的不要太多了。 “钱还够用?” 姜宁觉得这些对话很无聊,回答道:“够,爸,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吃饭了,天冷。” 一支烟很快燃到尽头,姜广实一时间没地方丢,拿在手里,或许是接下来说的话他自己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刚还故作姿态的样子没了影,他挠了挠头,轻轻一抛,彻底让姜宁知道什么叫一语惊人。 “你奶奶那我说不通,你现在去她那住了,能不能找个机会把那小红本拿出来。” 姜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从先斩后奏,再到撞破令人作呕的场景,到现在他竟还想着让她去偷东西。 苟延残喘的烟圈往上飘,刺骨的冷风一刻也没停止地吹进来,站到现在姜宁的眼睛被吹得一阵涩疼,她强忍所有不舒服,一如她接受所有生活的动荡,退出那个家,她舔了舔因为惊讶没合上过而变得干燥的嘴巴,开口,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问:“你是疯了么?” “你现在和我、和奶奶一见面就谈那个女人,谈不拢就吵架,吵个没完没了,奶奶是想棒打鸳鸯吗?是闲的没事做非要挡在你幸福的路上吗?爸,不是的,”姜宁把手放在一边的栏杆上,无奈地扶着额头,“她就是想你们多相处,别因为一时冲动而酿成大错,这点道理连我都懂,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姜广实见劝说无果,又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语重心长了起来:“你现在还小,没怎么谈过恋爱,很多事情不是说理智就能理智的,你…” 姜宁站直身,打断了他:“我是没怎么谈过恋爱,但在感情里不理智的后果,我已经在你和妈妈身上看见了。” 她听过很多回他们那开头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后面的惨淡也看在了眼里。 “这件事我完全站在奶奶那边。” 姜宁现在冷到鼻涕都要冒出来了,转过身就要走,但随即觉得说的还不够,没能做到彻底的了断,她停了下来,背对着姜广实,毫无色彩的影子落在地面,她斟酌了下用词才开口:“高三学业很忙,以后像这种家庭聚会我就不来了,没什么重要的事,你也别找我了。” 受晚上吹的那冷风影响,姜宁上车就一直无精打采的,她歪着身体,脸贴在车窗上,手撑着下巴,形形色色的人飞驰而过,烟花在高空炸开,落在姜宁眼里成了一个小小的缩影,一个红灯,车子停了下来,有一家人爸爸妈妈带着孩子站在马路边上,绿灯也不急着走,停了下来看起烟花,脸上无一都挂着幸福的笑。 而她自己则成了只能隔着车窗窥探这简简单单幸福的人。 让姜宁难过的不是姜广实的糊涂,而是她自己,即使他提出那么过分的请求,她发现刚看见那一家人时,还是会想到如果自己能和爸爸妈妈一起站在那就好了。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内心深处抱有万分之一的期望,这份期望微小任凭她怎么挣扎,却怎么也抹不去。 刚瘪下去的那股难受劲随着车子再次启动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越是人声鼎沸,那份胸口被堵的水泄不通的滋味就越无法摆脱。 下了车,姜宁一开门酸奶就冲了上来,往常都是傍晚带它出去,现在在外面吃了饭晚了很多,酸奶蹭着蹭着开始哼哼唧唧要出门,她回客厅拿过胸背套好,匆匆又出了门。 这边位置较偏,即使在热热闹闹的跨年夜,还是安静的要命,姜宁边走边说的碎碎念就猛的突兀了起来。 “酸奶啊。” “你说我爸是不是神经?他居然要我去偷东西,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狗都说不出来吧。” “狗,你说呢?” 酸奶从小就不大会叫,一有什么想说的就只会哼唧个不停,现在它像是听懂了,又开始展示起它的狗语。 “哎——”姜宁没想到它哼唧完居然一刻也不停地朝前面跑去。 这段是斜长的下坡路,她想停下来却被兴奋的酸奶带的怎么也刹不住车,身体一个劲往前扑,不得不张开双臂来维持平衡,摇摇晃晃间,眼前的景象像坠落高楼的摄像机,而骤然扬起的风则成为了她奔向眼前人的载体。 在几度都控制不住身体的情况下,姜宁忍不住失声喊道:“我刹不住车——” “裴静,你你——” 还没等姜宁说完,裴静就迅速牵制住酸奶,然后游刃有余地展开了双臂,表情从容,不带一点慌乱。 姜宁直直冲进了她的怀里。 霎那间,乱序的心跳,轰然触到的温热一切感官都在疯狂报错,刚还天旋地转的世界被耳边强有力的心跳声所取代后,姜宁整个人就像打了一针强力镇定剂,那些不受控的慌乱消失殆尽,现在只剩下了安静。 裴静被强大的冲击力撞的后退了一步,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酸奶很久没见到她,这会正摇着大尾巴一个劲地围着两人打转,见姜宁埋在她怀里没了动静,急的又开始哼哼唧唧的叫。 姜宁刚说话用力过猛,声带的拉扯让她清了清嗓子才得以顺利开口说话:“你怎么来啦?” 她暂且不想动,就这么被裴静抱着抬起了头。 两人现在的距离比任何时候都要近,裴静微微垂下头,姜宁亮晶晶的眼睛撞进眼眸,她的心忽然就塌下了软绵绵的一块。 裴静无比确定这是对任何人都不会有的感觉,经过和周果她们接触,她正在渐渐确认一些从前躲在隐秘角落的心事。 “怎么被我撞傻啦?”姜宁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裴静笑了笑,故作神秘地答道:“因为…有些话隔着屏幕说好像差了那么点意思。” “姜宁,新年快乐。” 姜宁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满地使了点劲推开她:“哎,你怎么学我说话呢。” “你就这么喜欢这件衣服啊?好歹初冬了,你这么穿不冷吗?” 裴静穿的是姜宁给她的那件黑色冲锋衣。 “不冷。” “对了,路上看见奶茶店写着什么冬天第一杯奶茶,就给你买了。”裴静把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 姜宁边接边说:“那都是…” 话说到一半,她把奶茶从袋子里拿出来后顿住了。 奶茶还是热的。 这么冷的天,距离也并不近,饶是打车过来也早该冷了。 暖意从手中滚到了心底,商家营销的噱头在裴静这变成了别人有的,姜宁也要有,奶茶冷了不好喝,所以一路都是捂在衣服里带过来。 酸奶见两人不搭理它,于是自己一条狗嗅草丛去了,眼看着越走越远,裴静赶紧了上去,姜宁说了一两个字又停住后,她回头问了句:“怎么了?” 姜宁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奶茶,身体在这一刻才开始回暖,五脏六腑的苦闷都散了出来,回道:“没什么,这奶茶好甜。” 她又接着喝了一大口:“真的好甜,很好喝。” “这么好喝吗?” “嗯,”姜宁笑了笑,像只雀跃的小麻雀,三两下踮着脚跟上了裴静,两人的影子亲密的重叠在一起,她答完后又警告道:“但是你可别盘算着天天给我买了,我觉得就今天的最甜最好喝,换做别的时候那就不是这个味道了。” 裴静像是被猜中了,马上惊讶的转过头看着姜宁。 姜宁朝她打了个响指:“你在想什么我还会不知道。” 姜宁给出了肯定答案后,裴静便看向了她手里的奶茶包装袋,应该是随意点的奶茶,还没来得及记住叫什么。 裴静想藏事的时候,谁也窥不见一角,但在对姜宁好这件事上,总是容易露馅。 裴静收回视线,提醒道:“对了,那纸袋记得别扔,里面有封信。” “信?” “怎么忽然给我写信?”姜宁打开那袋子往里看了一眼,果然有一封信。 “那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关于尚未实施的计划。 第33章 医院 [姜宁,你好。 我是裴静。 首先,新年快乐,距离高考仅剩158天,你上个星期周考数学…(跑题了,抱歉) 再次首先,我并非如你所想那般先斩后奏,只是当时掌握的信息还未完全确认,不好和你说。 整件事情要从何说起呢…应该是那时吃完饭,范阿姨不让我给你继续补习数学后,我就对她产生了怀疑,怀疑她知道了我在饭馆的卫生间给沈雨涵打电话,询问是否认识她的事情。 但今天傍晚我接到了李队的电话,李队是有次放学在校门口等我的警察,他说范阿姨,对,也就是你爸爸刚认识的那位范阿姨。他说范阿姨给他们已经顺利抓捕的一个犯罪分子打电话,说她已经开始实施犯罪。 至此,我才确定她是为了骗钱财才来到你爸身边。 之前你问我去哪,我当时得知她明明住的地方离渝河很远,但会去那里散步,便去渝河试图找到与她谈判的筹码,希望她能就此打住,但我在那找了很久,什么都没发现。 事情解释清楚了,朋友之间信任是摆在首位的,我知道隐瞒这么多是我的不对,再次真诚向你道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去面对,解决。 最后,姜宁,你在食堂所说的那句“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并不赞同。 你是我见过在这个世界上最善良、勇敢、爱笑……的人,但我想了想,如果你变得没那么勇敢,没那么美好,我也会觉得你是无与伦比的存在,抱歉因为我不会说话,即使是写信,好像无论如何都表达不出我想说的话。 写到这本想就此打住,但忽然又想起你说的没什么可以给我的,因为你的出现,我已经不大会做噩梦了,也变得开心了很多,正是因为你给予我的太多太多了,所以我才会去做这件事。 再不打住好像要说不完了,提起笔像是被你的话痨感染了,那就先这样,我猜我应该会晚上把这封信给你,那么就以晚安结尾吧。 姜宁,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姜宁特意等到夜深人静才趴到床上打开的这封信,此时似乎到了零点,远处不断响起烟花的轰鸣声,她抱着信在床上滚了一圈又一圈,这一次感受到的不再是孤独。 而是被赤诚的真心包裹的幸福。 姜宁抻直手把信举得高高的,膝盖曲起,奶奶主张节约用电,房间一盏灯都没开,此时只有月光盖在她和这封信上,明明光线不足,字看得不太清晰,但姜宁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刻进了心里。 她视若珍宝般又仔仔细细、一字一句看了一遍内容,嘴角早就不知不觉傻乎乎笑了起来,具体在开心什么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如果自己是一只鸟,在这封信下道不明,说不清的感情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归宿。 屋外的世界在为新到来的这一年而狂欢,而她在越来越明亮的月光下,翻来覆去把这一份触手可得的真心翻阅到纸张发皱,院内公鸡打鸣。 姜宁怀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熬了个大夜,在第二天才草草睡了几个小时看见手机的来电时,人还是懵的,像脑子全都被清空,只剩下空白,直到电话快被自动挂断她那熬了一夜全丧失的意识才渐渐回来,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接通了电话。 “早。”姜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甚至还发出了奇怪的余音。 “你刚睡醒?”裴静看了眼客厅上的钟,已经是中午了。 姜宁还是觉得困得慌,窗帘没拉,日光刺眼,她重新盖上被子,整个人埋在里面,极其困倦地回道:“嗯,我很晚才睡,怎么了?” 裴静似乎在犹豫什么,宁静的氛围下略微沉重的呼吸传过来,贴在姜宁脸上的手机温度都炙热了不少。 “信你看了吗?” 看了,何止是看了,现在几乎都能全文背诵了。 “看了一下,嗯,我都搞清楚了,总的来说就是范阿姨是个骗子想骗我爸的钱,然后你想找点筹码去和她谈,对吗?” “嗯。” “刚才李队给我打电话,筹码,找到了。” 姜宁猛的掀开被子,整个人仿佛都被电了一遭:“什么?” 从坐上出租车后,姜宁就时不时点亮手机屏幕确定一遍又一遍确认目的地,裴静在电话里并未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只是叫她来见面再细谈。 她所说的“这儿”是海城最好的医院,同时也是姜宁誓死都不愿再踏进的地方,她曾在这彻夜痛哭最终还是送走了陈青。 姜宁终于不再执着于确认最终目的地,她手肘撑在膝盖上捂着脸,彻夜未眠的困顿和一点点靠近令她恐惧的目的地,说不清谁更一筹,她在心里默默希望见面的地方是附近什么别的店,只是约在标志性建筑物比较好碰面而已。 脑子从醒来后就像蒙上一层雾,但神奇的是看见裴静站在街角等她,姜宁瞬间就觉得透过气活了过来,在红灯转绿的第一秒就想马上跑到裴静身边,但过马路的人很多,她刚往上蹦了一步就被人群裹着被子似的往前扑,也幸好人多,连跌倒的地方都没有。 很快裴静右侧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过神,思考三秒,一脸无奈的把头转向了右边。 作为姜宁的前桌,这样的游戏她们早已玩了无数次。 果然姜宁从左边笑眯眯地弹了出来:“被我骗到了吧。” 裴静也跟着笑了笑,然后就把手中的早餐递给她,有肉包、油条、豆浆,不多刚好够姜宁吃。 “打电话那会看你刚睡醒就给你买了点早餐,趁热吃吧。” 姜宁嘴向下一撇,一副被感动坏了的样子:“谢啦。”然后她接过早餐,拉着裴静到一旁咖啡店门口的椅子坐下,三两下饿狼扑食似的解开塑料袋,咬了一大口肉包,含糊道:“说吧,事情有什么新的进展了?” “李队说昨天范阿姨给那个人打电话了,说她干了票大的,然后李队就合理怀疑她涉案,调查了一下她,她本名叫范思怡,户籍地址就在渝河巷那边,我猜沈雨涵没见过她可能是她是较早出来的那拨人。我把你约在这,是因为,”裴静指着前方医院的大门,“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她要去骗钱了。” “她有个孩子,那个孩子生了一场大病,具体的等你吃完早餐再进去看吧。” 姜宁刚在出租车报的侥幸都被浇灭了,她手一松,刚打开盖的豆浆泼洒出来,她手忙脚乱扶起,拿出纸巾收拾残局,然后看了一眼裴静的衣服:“抱歉,没把你衣服弄湿吧?” 裴静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很快注意到姜宁的衣服:“你…衣袖…都湿了。” 姜宁刚顾着收拾桌上的,也没管自己半个衣袖都几乎泡在了其中,她举起胳膊看了一眼,似乎还能闻到的豆浆味,刚窜入鼻尖不知怎的觉得甜腻得要命,几乎要令她反胃的吐出来,她强压着不适,把桌上东西都丢进垃圾桶,站起身,对裴静说道:“我吃好了,走吧。” 说好的共同面对,她不能让裴静自己一个人进去,但为什么偏偏…是这呢? 姜宁从进医院那一刻,藏在外套下的身体就在止不住发抖,四面八方涌入的谈话声、哭喊声如毒蛇般缠绕勒紧她的大动脉,她不得不死死掐着指尖,让自己提起精神。 效果甚微。 裴静本来在前面寻找服务台,走了几步发现姜宁没跟上,回过头看见她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惊慌,赶紧回到了她身边:“你怎么了…没事吧?” 姜宁被忽然凑近的裴静瞬间扯回现实世界。 裴静在人来人往喧杂的人群中,偏着头很安静地等着她回复,眼里是熟悉的关心。 她下意识眨了眨眼,回过神,先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但她向来不爱逞强,或许… 姜宁朝裴静伸出手,掌心向上,缓缓说道:“你牵着我的话,应该就没事了。” 像恐惧打针的人,总要抓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掌心相触的那一秒,姜宁的心绪就归位了。 两人牵着手,裴静找到服务台,询问住院部具体的位置,她们乘着电梯上了四楼,对着值班的护士报出了小孩的名字。 “稍等,我找一下。” “在405号病房,左转最后一间就是了。” 裴静往那个方向看了一下,然后回过头一脸关切地把手放在上面问道:“护士,我表弟这病不严重吧?” “嗯…我看一下病例,先天性心脏室间隔缺失,直径大约在7毫米,一般小于5毫米是没什么大问题,但这个…你们也别太担心了,是可以通过手术进行修补的。” “这费用大概需要多少?”裴静接着问。 “费用问题就需要咨询主治医师了。” “好的,谢谢。” 两人一起走到那病房门口,从门上透明的观察窗看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她们要找的人。 床位在最靠近窗户的位置,小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很瘦,脸色是病态的苍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透过细细的输液管、满满当当的吊瓶和手背变得青紫隆起的伤口感受到他生命的脆弱,两人鬼鬼祟祟挤在小小的窗户上,因为谁都想看的清楚些,于是不知不觉头贴着头,直到身后有人回房叫她们让开,她俩才回过神面面相窥寻找声音的出处,那人不耐烦侧过身打开门,两人又被吓到极其同步地弹到一边去了。 范思怡还在里面呢。 幸好两人躲得快,几乎是和范思怡的目光擦身而过。 了解完病情,两人坐在楼下的长椅上,久久回不了神。 海城四季气温都温和如煦,即使初冬将至也不大冷,所以有不少病人裹着薄薄的羽绒服在底下坐着,天空已经很久没有过璀璨到睁不开眼的日光,昏暗的主色调恰如其分地装点着此时两人的沉默气氛。 人性的好与坏向来没有绝对的标准,范思怡固然骗钱、骗感情是不对的,甚至前者还触犯了法律底线,但现在明明有了要挟的筹码,她们的心情却变得复杂了起来。 那疲惫不堪靠在床边的背影,像片羽毛飘过心尖,姜宁曾无数个日日夜夜当过那背影的主人,所以受到了触动。 裴静则在对范思怡的厌恶中加入了点同情,份量很少,她见过真正的人性本恶,并不认为这个能冠冕堂皇地成为她祸害姜宁一家的理由,或许为了孩子是一方面,但还有的是为了自己的贪欲。 在日常姜宁的穿衣打扮,偶尔的科普下,她认识了不少奢侈品,范思怡那一身大衣、鞋,放在一旁的包,值不少钱。 良久的沉默间,不少人来了又走,在姜宁没怎么定焦过的视线里模糊成虚影,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双黑红色的板鞋,就停在姜宁面前。 “沈雨涵?!” “嗯?” 沈雨涵应道:“还真是你们啊。” “你们怎么在这?” “说来话长,那你怎么在这?是阿姨的病…” “不是啊,我来看一下我表弟。” 结合裴静之前的话,姜宁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恐怕沈雨涵和范思怡还真有点亲戚关系。 第34章 刽子手 但猜测就是猜测,还得求实,沈雨涵说正好请她们吃饭,于是两人被她带到了医院附近的小吃店。 “老板,来份大份的牛杂。”沈雨涵是这的常客,她熟稔地拨开泛黄的塑料门帘,带着两人到角落,坐下前扯了扯电风扇下的细线,菜单转了个弯,推近对着两人,“你们看看还要不要加点什么别的?“ 姜宁兴致勃勃地看了一圈店里的环境,最后视线聚焦到隔壁桌几个人点的食物,刚好和一个人对上了视线:“哈喽,请问你们点的这烧烤小肉串好吃吗?” 那人愣了愣,似乎也没想到会被搭话,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答道:“挺好吃的,”接着指了指桌上的一盘串,“猪脆骨最好吃。” “谢啦。”姜宁在点单上勾了勾猪脆骨,然后又继续往下勾。 小黄鱼。 牛肋条。 羊肉串。 掌心宝。 “哎——差不多得了,我刚点了大份的牛杂煲,份量挺大的。”沈雨涵见姜宁还要继续往下勾,赶紧伸手拿走菜单,试图制止她,“而且这的烧烤也不便宜…” 沈雨涵后面这话说的有些心虚,要说请客的人也是她,现在不让别人点了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了,但她向来心直口快,这顿请下来得两百多了,她刚看了一下余额,微信还剩最后三百一十二毛五,等会付不起钱会更尴尬。 姜宁又把菜单夺回来:“不用,我请。你就安心吃吧,等会有事还要麻烦你。” 姜宁火速圈完,还问了问裴静有没有其他想吃的,裴静摇了摇头。 “行,那我点微辣了啊。”说完后挑了挑眉头看着沈雨涵。 “都行,反正我挺能吃辣的。” 等菜上来期间,沈雨涵也没闲着,一直跟个好奇宝宝一样,问你们去医院干嘛? 旁边刚上了一煲刚煮开的牛杂煲,浓烈的牛骨汤香味密密麻麻替代掉空气,钻入鼻尖成功让姜宁分了神,好几次都没听清沈雨涵说的话,彻底饿昏头了。 她们这桌终于上了菜,筷子筒离裴静最近,她一下子拿出三对一次性筷子,先是将其中一对递给沈雨涵,然后自己拆开了一对筷子,细细地把上边的毛刺摩擦掉才递给姜宁。 姜宁接过迫不及待夹起个萝卜,牛杂煲上来时底下放了小蜡烛,温度称得上滚烫,她火急火燎地又在嘴里把萝卜炒了一遍才咽下去,胃部渐渐被填满,吃得差不多了,这才道出来吃这顿饭的目的。 “沈雨涵,你下午去看的表弟是不是住在405病房?就大概五六岁,很瘦,是先天性的心脏病?” 姜宁为了不弄错,一一说出那些刚得知的信息。 沈雨涵瞪大了眼睛:“对,你们怎么知道?” “所以范文怡,也就是那个男孩的妈妈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我妈妈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姨。” 姜宁听见答案的那一刻,神经忽然就松下来了,这就证明沈雨涵认识她,不,准确来说是认识从前的范思怡。 “那你能和我们说说你大姨以前的事么?” 沈雨涵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问什么,毕竟她不觉得这几乎传遍整个村子的事有什么可保密的。 “我大姨啊,好像是五六七八年前就离开村子了,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关于她的事都是听那些人闲言碎语听来的。反正是因为她那个好赌的老公,一开始就简单的在村子打点麻将,赌的钱也不多,后来走出去外面越赌越大,房子赌没了不说,还借了高利贷。我大姨就打工啊帮他还钱,但这利滚利的,怎么可能还得上,日子越过越不顺心,他就开始打我大姨。” 说的话多了,被热气一蒸,喉咙也干的七七八八,她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后来我大姨不知道在哪找的一帮人,把他打了一顿,还弄进了监狱。本来以为我大姨终于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她突然一声不吭就离开村子,听我外婆说就每个月会打点钱回来,然后她孩子生病了,我们才重新联系上。” 沈雨涵说话的途中,烧烤也都上齐了,姜宁抓了一把放到沈雨涵那边:“你刚刚说,她的老公?为什么不是前夫,她们还没有离婚吗?” 沈雨涵一边把肉串弄下来一边回答道:“没啊。” 怪不得不肯和姜广实领证呢。 姜宁低下头看了一眼碗里的食物,满满当当的被裴静从肉串弄下来的肉,她偏头往旁边看问道:“你不喜欢吃烧烤么?” 裴静正和一个宁死不屈、不愿滑落到碗里的猪脆骨作斗争,注意到姜宁在看她,裴静松了点劲:“嗯?没不喜欢。” “那你多给你自己弄。” 姜宁很快回归正题:“那你表弟手术钱的事呢?钱够了么?” 说到这,一直没怎么在意过这边说话内容的裴静忽然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沈雨涵刚吃了一把串,这会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嗯,听我大姨说还差个几万吧。” 吃饱后,基本上关于范思怡的事情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因为沈雨涵也也不放心她妈妈晚上一个人在家,她们收拾收拾就打算离开。 “对了,沈雨涵,那你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你妈妈晚上吃什么?要不要打包点什么回去?”姜宁在买单时多问了一句。 沈雨涵回道:“不用,她喜欢吃清淡的,等会我买点粥就行。” “行。” 姜宁转过身继续买单,沈雨涵在此时才有了机会打量裴静。 是的,打量。 她总觉得裴静哪里不一样了。 这会借着裴静身后便是电视机的巧合,沈雨涵假装看电视,偷偷看着裴静半天都没个表情的脸,细细想着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姜宁很快结完账,朝她们这边走过来。 裴静本来低着头,像是在想事,余光注意到姜宁的靠近后便整个人都变了,脸不再绷着,靠在门口站直身看向姜宁时,浑身像渡了层柔光,眼神温柔得不像话,眉眼微微一弯,分明夹杂着只有旁人才能察觉的亲昵。 沈雨涵很是讶异地看着裴静,这种看见一个人出现而下意识收起冷意的裴静,她从未看过。 她对姜宁是不是太…特别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头浮现,沈雨涵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她趁姜宁还有点距离才过来,压低声音问裴静:“你俩谈了?” 裴静的性取向沈雨涵也是无意中知道的,她们一起玩那会沈雨涵问过她的感情史,八卦的问题无非就是有没有喜欢过班里哪个男生,理想型是不是像彭于晏一样帅的男生。 沈雨涵现在都还记得她的回答是什么。 她说,一定要是男生吗? 裴静转过头看着沈雨涵,眼神竟和那时一样的冷静。 沈雨涵只需一秒就反应过来坏了,现在两人早已不是当初的关系,这说话不过脑的毛病还是得改,她语速很快地补充道:“呃,我乱说的,最近高强度学习用脑过度,我瞎说的你别当回事啊。” “没有谈。”裴静解释道。 “啊?” “买完单啦,走吧,哎呀——”姜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顺势揽过裴静的肩膀一起走到外面,“这天怎么都黑了?” 裴静回过头,对着沈雨涵,先是指了指自己,然后再是姜宁,她很轻地用口型说了一句话,说完后食指竖着放在嘴上。 沈雨涵听懂了。 她在说。 “是我在喜欢她。” “帮我保密。” 走在没什么人的小路上,姜宁吃饱喝足困劲爬了上来,还有像蚂蚁堆窝渐渐累积起来的疲惫,她抱着裴静的胳膊,靠在她的肩上,小树懒又显出形态来了。 这条小路很长,路灯往下延伸,一眼望过去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她们可以互相这么靠着一直走下去,初冬凛冽的风拂过她们,世间的纷扰仿佛也跟着这阵风去到了离她们很远的地方,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时常充斥在耳膜各种人的谈话声也消失了,姜宁发现以前去的那些花红酒绿的娱乐场所,都没现在的时刻来的更让她放松,像飘在茫茫的大海上,但有一双手紧紧地拉着她,不会让她下沉。 这样和裴静待在一起极其安静的时刻,姜宁发现她居然可以想到很多,比如在裴静家她听裴静诉说心事,一个没忍住抱住了她,又比如在昏黄的路灯下,她猛的往下冲,裴静接住她的那一刻。 原来不是人多,吵闹才会带来安全感。 姜宁昨天熬了夜,今天又忙活了一通,脑子不想再转,于是半眯着眼,很安静地感受着两人仅有的一处肌肤相接传来的微弱的温度,天气冷,裴静的颈窝裸露在外根本没什么温度可言,她还是执着地往上蹭了蹭。 “裴静。” “嗯?”裴静声音从头顶冒出来,这才减少了一点她害怕一切都是臆想的不安,但只有一点,所以姜宁又叫了她一声。 “裴静。” “在。” “裴静。” “到。” 或许是想看看裴静有多少种不一样的回答,姜宁又叫了一遍。 “裴静。” 这次裴静沉默了半秒,才答非所问说道:“姜宁。” 姜宁抬起头,像是电影里的特写镜头,裴静的侧脸放大在她的眼前,应该是有点冷,下颚处纵横交错的血管很清晰,接着姜宁很轻地用头顶撞了撞她的下巴,以示回应。 “你要说嗯?”裴静想要对答游戏交换角色。 姜宁笑了笑,宠溺般拉长尾音:“嗯?” “姜宁。” “在~” “姜宁。” “到~” 或许是这个小游戏太幼稚让两人下一秒不约而同笑出了声,裴静的笑很浅,浅到即使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也难以捕捉,而姜宁的笑充满了年少无畏的放肆,有多开心就会笑得多大声。 一顿笑完后,裴静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她再次叫了叫姜宁。 再长的路,再不愿醒来的美梦,再绚烂的泡沫,都会有幻灭的那一秒,生活不会因为你闭上眼睛,因为你躲藏到哪个不见光的角落,就不存在现实的一面。 姜宁听出了语气的严肃,站直了身。 “明天我去和范思怡谈。” “这次,你听我的,你不能去,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全程录音,回来之后给你听。” “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不是全为了你,我顺便问问我爸的事。” 姜宁猛然惊醒,原来刚才一直默默在听的裴静,只不过是假装一个旁观者,这也让姜宁放松了警惕。 刚才她们问沈雨涵拿范思怡的联系方式,裴静顺手拿出手机记了下来,说回头再给姜宁。 其实裴静根本没打算给她。 在看见范思怡生病的孩子那一刻,她知道姜宁心软了,心软的程度倒不至于什么都不追究,但势必会遭受点良心的谴责,这从头到尾都不是姜宁的错,姜宁那么善良,她不应该去承受任何恶意,任何后果。 安静的路走完了,她们回到了残忍的现实世界,汽车鸣笛声、路人的谈笑重新像铅一样灌入她们的脑海。 这里光鲜亮丽,但流淌在脚底下的是肮脏的下水道,那些从下水道里爬出的阴暗蛆虫我会帮你除掉。 让我当你的刽子手吧,姜宁。 第35章 谈判 鉴于裴静在这事上有过隐瞒,姜宁觉得录音还不够,坚持要以打电话的形式知道两人对话的内容。 姜宁想的很简单,范思怡有两个把柄在她们手里,一是尚未离婚还在蹲监狱的老公,二是她有孩子,并且还生了重病,这两个任何一个告诉姜广实,两人都得掰,她想以此作威胁,让范思怡收手,过往不究,从沈雨涵那知道了手术费筹集的差不多了,为了让心里好受些,这点钱不追究回来也没什么。 裴静想得也差不多,不过她觉得人性就像一条河流,是浅是深,只有游进去的人才知道,她不愿意让姜宁冒这个险。 今天天气照样不给面子,毫无光彩灰暗的样子像极了脚下的石板路,她和范思怡约在了医院附近的咖啡店,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裴静边推开咖啡店的门,边拨通姜宁的电话。 咖啡店还有位置,因为元旦假期,不少年轻人在这闲聊,有点吵。 裴静扫视了一眼咖啡店,电话就接通了。 “喂?” “嗯?” “这里有点吵,你能听清我说话么?” “能,但是有点模糊,范思怡还没来吧?等她来了你把电话放在你俩中间。” “好。”裴静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了下来。 “咖啡点了吗?你把点单的二维码发我,我来付。” “好。” “裴静,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吧?就把那些事说出来就行,要有什么谈不下去的就走,别和她耗。” “好。” “不说了,她来了。”裴静穿过几个零散的路人看见了范思怡,初冬的天气,她穿着一件咖色风衣,搭配浅蓝色牛仔裤,踩着小高跟,春风得意地走进咖啡店,不少刚还在聊天的年轻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范思怡很快找到了裴静。 “中午好啊。”范思怡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包包被她随意丢到座位上,“怎么突然想着约我这个老阿姨喝咖啡。” 范思怡当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凡事都要讲个循序渐进,一来就撕破脸挺没意思。 “你好,你们的咖啡。”服务员把两杯咖啡放到她们的桌上,“请慢用。” 裴静的手触碰到温热的咖啡,眼神总算从很深的厌恶中缓过来,她一直低着头看着桌上的东西,所以范思怡也没察觉到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无意中知道了有些事,觉得应该和你说一下。” “不急着说。”范思怡手往前伸,把桌上外壳早就变得老旧不堪的手机翻过来,看了一眼,毫不犹豫点了挂断,关机,然后指着桌上的账单,问道:“你点的咖啡不是这里最便宜的,姜宁叫你来的吧?” 她在范思怡碰她手机那一秒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是。” “行了,”范思怡挥了挥手,似乎也不在意这答案,“废话也不想说那么多了,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是站我这边,让姜宁别老和我对着干,我抓紧时间多骗点钱,事成之后分你点,你要知道我说的一点,在你这种贫穷家庭可不真的只是一点。” “你好像没弄清楚现在的局势。”裴静被她这离谱的想法没忍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和还在监狱里的丈夫生了一个孩子,孩子现在生了场大病,在住院。要是姜宁她爸爸知道了,你觉得你们还能继续下去吗?” 范思怡往后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抱起胳膊,歪了歪头,眼神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变得更…放松了,像是在说,啊,你们胜券在握的筹码也就不过如此。 裴静心一颤,该不会… 不会的。 如果知道,怎么可能还吵着要领证的事。 “广实他确实不知道。” 裴静松了一口气。 “准确来说,是他以前确实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告诉他了,怎么办啊,好像他真的很爱我,他说他都可以接受哎。”范思怡用指尖点着太阳穴,一副苦恼的样子,然后从风衣口袋拿出手机,给裴静看了聊天记录。 疯了。 裴静死死捏着咖啡杯,关节几乎泛白,她继续追问:“那钱呢?你骗他钱他也无所谓?” 范思怡在此时神色才有了一丝慌张,姜广实当然不知道她骗他钱的事,但她之所以来,也是带了筹码的。 “钱这事,你们也没证据不是么?和警察说人也不会信你的啊。对了,小静啊,我刚是不是还没和你说完呢,你的第二个路可就没那么好走咯。” 范思怡眯起眼,审视意味不言而喻:“昨天我看见你和我那外甥女聊天了,我打电话问她你和姜宁是什么关系,她倒还算有点义气,没说什么,但十几岁的小孩嘛,一旦支支吾吾就很容易露馅咯。” “而且我猜你现在坐在这帮姜宁解决我这个烂摊子,应该不是处于朋友的好意吧?一般朋友可真没你这么能豁出去啊,毕竟我还算半个危险分子呢。” “你…是不是对姜宁有点意思?” 其实裴静的答案在范思怡那一点都不重要,把白的说成黑的那也无妨,造谣就看一张嘴而已,范思怡优雅地品起咖啡,从翘起的嘴角能看出心情还不错,眼神里的蔑视像在看猎物进行最后的挣扎。 在她看来,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学生,能有什么本事? 裴静听完后觉得这几个字犹如海啸袭击拍打着她的身体,让她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仿佛咖啡店瞬间被强风掀顶,她暴露在冷冽的狂风中,海城的冬天不会下雪,但她此刻连骨髓都渗入了漫天的冷意。 人性就像一条河流,淌过无数淤泥的范思怡是深水区,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裴静心底最隐秘的心意。 裴静上下嘴唇动了动,她想大声反驳,想说那一眼只不过是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但…她发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后就没了下文。 裴静看向范思怡,心脏不可抑制地在疯狂跳动,因为范思怡得寸进尺地用自己的感情作威胁,一个更庞大的布局在脑海里浮现,她开口问道:“你能给我多少钱?” “嗯…”范思怡用手比了个“5”。 “五百?” 范思怡笑了笑:“五千啊,你也知道我急着用钱,你和姜宁别再掺合进这件事就行,这够意思了吧?” “好,我帮你。”她面露难色,问道:“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对吧?” 胜局来了比范思怡想象中的要快。 范思怡起身,愉悦地用尾指勾起包:“当然了,但要是我察觉到一点你耍花招,你的下场就会和那个死男人一样,知道了吗?” 范思怡离开后,裴静立刻把手机开机,几千条电话、短信让手机硬生生卡了两分钟才缓过来,她解锁后,最新的一条短信是姜宁发的:我现在过来。 裴静暂且没回她的消息,她搓了把脸,往后确认范思怡走远才拨通了李景俊的电话。 “喂?李队。” - 姜宁被挂了电话后,心急如焚,一路上不停催促司机师傅开快点,师傅以为人命关天一到目的地发现只是咖啡店。 姜宁跑进店里,位置上只剩下裴静,店里刚好涌入一大批人,两人让出位置回了裴静家,这时也到了晚饭的点,两人点了个炸鸡,一半是姜宁爱吃的甜辣酱,另一半是裴静喜欢吃的芝士奶香。 “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姜宁啃着啃着炸鸡,不放心地又问了一次,她从见到裴静起,足足问了三十二次这个问题。 而每一次裴静都会耐心地和她解释道:“对,电话忽然挂了是因为我这二手手机用很久了,本来充满电的结果都是虚电,一下就没电了。和范阿姨谈的也很顺利,我一说出我们知道了她和她老公没结婚,而且还有个孩子,她马上就说会就此打住,你不信我你可以去找你爸问问。” “我打了,但他没接,但我觉得吧,你应该也不会再骗我了。”姜宁边说边觉得有道理,自顾自地点头。 这场戏正如姜宁所想真的彻底结束了,心里大石头落下,吃饭都变得更香了,从昨天到现在紧绷的情绪才缓和了下来。 夜幕悄然将至,裴静家在顶楼,廉价的地段没有奢靡的夜景,窗外甚至被遮盖全,剩下的只有从隔壁传来的家常菜香气、楼下大爷大妈的唠嗑声。 两人边吃边聊学校里的事,从班里又有哪对情侣谈上了到为什么还不放寒假,从怎么这么快就入冬到英语作业写什么,大多都是零碎且没什么意义的废话,也大多时候是姜宁在说,裴静偶尔附和,听见好笑的也会笑一下。 小小的房子承载着姜宁从未拥有过的安心。 她要的也只是能有人陪她一起吃饭,聊聊生活里的琐碎的事,听听她的抱怨,而不是落了灰的餐椅和象征性的问候,也不是洋装开心游离在各种娱乐场所,也不是嬉皮笑脸和他人聊天说地,心还是空的。 现在这种感觉太过食之髓味,以至于她不舍得离开。 裴静把剩下的食物都收进垃圾袋,往上束紧,姜宁马上就跳到了沙发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老旧的沙发吱呀作响了一下。 姜宁知道束紧拉进袋是要送她下楼的信号。 “走吧。”裴静把垃圾提了起来。 果然。 姜宁假装才发现她准备丢垃圾,往后一瞥,盘起腿在茶几上找起了遥控器:“好像那个,电视剧要开始了,看完再回去也不迟吧?” “遥控器呢?噢,一找就找到了,看来这电视非看不可啊。” “…那是空调遥控器。” 姜宁定睛一看,还真是,她连忙又在桌上疯狂寻找着,半晌还没找到正打算想个别的理由留下时,裴静放下垃圾袋从底下的收纳篮翻找出来,递给了她。 “看吧,现在也还早。” 电视一打开便是裴静常看的频道,时间也正正好卡到了八点。 姜宁不怎么看电视剧,现在这电视剧剧情发展到中间,她更看不懂了,首先是理不清人物关系,其次是这略显夸张的台词听的她想脚趾扣地。 这出其不意的暧昧镜头一出,更是让她小脸一红,她赶紧捂着脸,又忍不住叉开点缝隙看。 为什么两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啃嘴巴了?不是刚还在气宇轩昂地吵架呢吗? 嗯?怎么亲着亲着,又出来了个男的?抓奸呢? 电视里男人强势扯住女人的手腕,狰狞的面目让女人微微颤抖,然后男人气愤地说:“你是我的!” 姜宁有些想笑,看向裴静,两人一对视上更是都忍不住了,姜宁笑到肩膀都不停颤抖。 姜宁看着看着觉得冷了挪动着身体贴近裴静,共享一张毯子后体温回暖,目光才又重新投向电视。 更劲爆的来了。 看起来像是男小三的角色竟当着正宫的面吻了女主!亲了一秒,女主巧妙地偏开了头,这两个男人间紧张的气氛一点就要着,最后大吵了一架。 姜宁越看越觉津津有味,恨不得买上两大桶爆米花,再看它两小时,台词虽然老套且俗气,但顶不住她压根没看过这种狗血的剧情,这神奇的转场,错综复杂的故事线硬控了她半个小时。 一开始还能隐隐听见裴静的闷笑,和感受到由于两人盖着同一张毯子扯来扯去的动静,后来她渐渐入迷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再到现在,右边肩膀处忽然一沉,刚好电视播到女主在看恐怖片,那狰狞的头目血淋淋地钉在了屏幕上,姜宁有些害怕,缓缓转过头。 裴静安静的睡颜几乎是瞬间就赶走了血腥的画面。 不过她睡的不是很安稳,眉头皱起,碎发很浅地骚扰着姜宁锁骨那的皮肤,剧里不知道在演什么剧情,只能听见悠悠然的纯音乐响起,音质并不那么优质,些许电流的沙沙声在空中打转。 姜宁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把手很谨慎地放在了离裴静耳垂几寸的地方——这是一种肆意前的试探。 裴静仍然没有要醒来的前兆。 于是姜宁的指尖极其克制地捏了捏裴静地耳垂,动作缓慢到第一触感是皮肤上的绒毛。 接下来的才是耳垂本身。 很软。 和想象中一样。 很快裴静又在她的肩窝处蹭了蹭,猝不及防地握住了她的手! “啪” 姜宁下一秒猛地把腿伸直,踢倒了半悬空的遥控器,接着自己也“蹭”得一下飞出了二里地,想站起来却被地毯绊倒在了梆硬的地上。 电视剧播完了,叽里呱啦的广告语响了起来。 “跌倒了?别怕!有我们的秘密武器,….” 后面姜宁听不清了,她非常丢脸地把手搭在眼睛那,平躺着装死,留下睡眼惺忪,全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的裴静,她满是疑惑地看着地上的姜宁。 “这就睡了?” 第36章 冬日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中午吃饭时,姜广实才把电话回过来,姜宁刚说了一个范字,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就被姜广实打断了,说是以后都别提这个人,说完气得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手机屏幕回到了和裴静的聊天界面,是她早些时候发的消息问裴静要不要来她这一起做作业。 姜广实的反应恰恰符合裴静昨天说的事情发展,姜广实知道她并非单身,还有个孩子,所以和范思怡断了联系。 姜宁最后一点顾虑也打消了。 “给你爸打电话呢?”陈朝霞把姜宁推远的炒鸡蛋又放回她跟前。 姜宁心情大好,吭哧吭哧地夹了两筷子炒鸡蛋往嘴里塞:“嗯,他和那个女人掰了。” “我说什么来着,认识时间那么短能靠谱到哪去,幸好没领证,你爸啊,就是个莽夫,就知道往前冲,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陈朝霞敲了敲碗边,“你也多听听老人言啊,我上次和你说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姜宁一刻也没停的扒拉着饭,似乎不认为陈朝霞说的那事有什么讨论的意义。 “不去啊不去,奶奶,这留学得准备个大半年,我这开始得太晚了。” “这有什么,你就晚一年报道不就行了。我和你说咱邻居他孙子刚好在申请呢,好像是想读什么摄影系?这不昨天上小公园非拉着我们拍照呢,你去国外读书,你爸肯定管不着你报什么专业。” 姜宁扒拉饭菜的动作也只是在听见“摄影系”三个字停了半秒,很快恢复了正常,她想夹菜,看着一桌子金黄的炒鸡蛋陷入了沉思:“奶,咱商量商量哪天把院里的母鸡宰了行不?” 这样既不用天天吃炒鸡蛋,又能喝鸡汤了。 “宰什么宰,这么好的土鸡蛋你不爱吃,那我给狗吃,酸奶,你吃。”陈朝霞夹了一小块举到酸奶的鼻子前,酸奶闻了闻,然后一个扭头。 走了。 姜宁乐得笑出了声。 很快吃完饭,姜宁去洗碗一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液体流到手心,她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过了一晚,气温似乎又降了,她望向窗外,冬天的海城向来不下雪,只是万物渐渐丧失生机,看什么都像都盖了层雾。 忽然一道消瘦的人影从雾里走了出来。 裴静低着头往前走,脸冷得几乎要埋进衣服里,纯白色的耳机线在黑色羽绒服上晃来晃去,她漫不经心踢着脚下的石头,周围孤寂的环境下显得她身上那股道不明的沉默更深了,姜宁已经很久很久没把她和“沉默”这词联系起来了。 但就像莫名讨厌冬天,她也奇怪地想赶走她身上这道沉默,于是她大喊叫道:“裴静!” 一喊出口姜宁就觉得自己犯傻了。 这么远呢,能听见才怪了。 姜宁自嘲地勾起一边嘴角,正想低下头快点把碗洗好,但就在她低下头那一瞬间—— 裴静抬起了头,视线明显定焦在了她身上,似乎是看不太清楚,又走近了几步确认了是姜宁后才朝她挥了挥手,腼腆地笑了一下。 窗外的一切像背景板,又黯淡了一个度,画面中央的少女慢慢拿下耳机,走过来时一颦一笑像极了电影的慢镜头。 明知不可能,但就是发生了。 没有任何期待裴静会听见,但她就是听见了,这瞬间的感觉奇妙到姜宁顾不上手中的泡沫,也顾不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自然也没能顾得上跟着她狂跑起来的酸奶。 她只想马上到裴静身边。 好奇怪,外面天是冷的,心却热的不得了,仿佛身体只有心脏被滚烫的火钳烫了一遍,她伸开双臂,压低身体,碎发胡乱发扬,这一次不受任何外力干扰,撞进了裴静的怀里。 这一次依旧被裴静稳稳接住了。 裴静诧异地问:“你怎么跑出来了?” 姜宁还没答,酸奶就吭哧吭哧地追了上来,看见裴静兴奋地要往她身上扑,被姜宁呵斥几句才收敛了起来。 “就是…嗯…担心你找不到就出来了,外面也太冷了,我老天爷快走快走。” 回去时,姜宁借着冷的借口手顺理成章地放到了裴静的口袋里,裴静正想把手抽出来就被她强硬地抓住四根手指拽了回去,酸奶还在不停闻着裴静身上的味道。 两人一狗在无人的路上成为了萧条冬日温暖的存在。 饶是知道姜宁家生活水平并不差,现在走进别墅里还是下意识吃了一惊。 进门是一条花草锦簇的小路,走进去后第一感受是和外面极大的温度反差,屋里很暖和,淡淡的檀香味扑过来让人忍不住放松了下来,稍一抬头,明亮的光线就带来了几刻眩晕,像是置身于一个华丽又不真实的空间。 小时候她还没被接到城里来,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看着村子里的少有的几栋小别墅拔地而起时,她路过都会忍不住看上几眼,她那时就在想。 别墅里的墙皮是不是永远不会脱落? 地板上应该不会有像爷爷奶奶家的水泥地上打扫不掉的污渍吧? 屋顶会漏雨么? 现在站在这,一切小时候的疑惑都被解答了。 这些只会是穷人才有的烦恼。 姜宁一进门就去拿了两瓶饮料,她把手上的饮料递给裴静:“走吧去我房间写作业。” 裴静跟着姜宁往里走,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房子里还能安装电梯。 就在电梯刚打开时,门铃响了。 “嗯?”姜宁脚步停了下来,“谁啊,我去看看,你等一下啊。” 门很快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和她们年纪差不多的男生站在外面。 “你好,你是陈奶奶的孙女吧?陈奶奶在家吗?” “在家,但是她午睡去了,你有什么事吗?” ”昨天麻烦陈奶奶配合我拍照了,今天烤了点小饼干送过来。“ 他就是刚才吃饭时奶奶提到的人?头发留了个小狼尾,倒还挺有艺术气息。 “那你把东西给我吧。” 男生把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姜宁注意到了他还站在门口,转过身时迟疑地问道:“怎么了?还有事?” 姜宁承认当听到“摄影系”三个字,她的心动摇了一下,因为那点微妙的动荡,所以当男生提出希望她入镜帮忙拍几张照片准备作品集时,她答应了。 男生听到她答应后,飞快地跑回家去拿了相机,生怕晚一秒姜宁就会反悔。 裴静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姜宁回来,男生拿完相机进来,她看见男生后立马站了起来。 姜宁连忙解释道:“他是我邻居,刚拿了点东西给我奶奶,然后说是要我帮忙拍点照片。” “对,你好,我叫江唯。” 江唯人很热情,一路不停地介绍着自己,说自己在申请伦敦艺术大学,暂定的作品集主题是皮肤纹理,他需要拍到不同年龄段的各个身体部位的特写,如果能拍到独属于自身身体最特别的的地方就更好了。 姜宁找了一间空一些的房间来给他拍摄,一边把东西清到一起一边问:“所以你这个作品集主要是想表现什么?” 江唯像是觉得终于有人对他的作品集感兴趣,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眼睛都有了光:“时间!我想探究时间在我们人体表层弥留下的痕迹,像眼纹啊,增生的疤痕这一类的东西,我开始想的是做个前后的对比,可惜准备作品集的时间太少了。” 姜宁“噢”了一声,接着问:“那这个作品集是自己想拍什么都可以吗?” 或许是叫姜宁帮忙有些过意不去,江唯又滔滔不绝解答了很多问题。 这房间很空,裴静靠在墙上,站在另一个世界,听着另一个世界。 江唯叨叨絮絮说完才意识到重要的正事还没干,他背了个双肩包过来,把书包放到椅子后先把相机拿了出来,其次是几本书,挺厚,看着挺有分量的。 姜宁不多一会也和他认识得差不多了,这会看见他还带了书,不禁揶揄道:“怎么?你这摄影技术还不熟练,要在按照书里的理论拍啊?” 江唯把书往她的方向一推,解释道:“不是,昨天陈奶奶说你也在准备出国留学,让我给你推荐几本书看看。” 然后裴静在这知道了姜宁要去另一个世界的消息。 姜宁下意识飞快地扫了裴静一眼,她似乎只是眼睛又垂下了点,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不对啊,为什么要看她呢。 “来吧,我们开始吧。”江唯拍了拍手,把姜宁即将深究下去的心招了回来。 拍摄过程很顺利,江唯要的不是精美的写真集,只是几张简单、不加修饰、完全放松状态下的照片,而所有的照片需要达到能最大展现出细致的纹理,补光灯调整了几回达到最佳效果后,拍了十几分钟就结束了,姜宁干巴巴地站了一会,江唯看到照片的效果很满意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写作业推延了半个多小时,送走了江唯,两人才再次去到姜宁房间。 姜宁向来有假期快阵亡才补作业的习惯,裴静不是,她的书包很轻,只带了几张英语卷子,还都是只剩下作文那题的,所以她学习任务没多重,眼神不自觉就看向了姜宁放在一边的书。 主要还是看刚才江唯带过来的那几本。 书脊上的字几乎要被她盯穿,她又想起了刚才姜宁和江唯谈话的样子,尽管姜宁江唯面前竭力维持冷静,但她自己可能没注意到,她听到江唯说的那些话时,眼里的光彩和江唯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还要来的更热烈。 这种表情裴静看过很多次,吃到香辣鸡爪时,看见自己给她带了爱喝的柠檬茶时,她眼里都有止不住的雀跃,但这次像是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 裴静想事情想得出神,丝毫没注意到摆在桌上的卷子已经被姜宁抄了一大半,这一面抄完了,姜宁正想悄咪咪地翻开一角,就被抓了个正着。 裴静挑着眉头看着姜宁。 “那什么,这个角皱皱巴巴的,我给你弄一下。”姜宁干巴巴地弄了一下边角就收回了手。 裴静看着她那堆积如山的卷子,无奈地把自己带过来的试卷都放到她那边:“抄吧。” 姜宁眼睛马上就变亮了:“谢啦。” “你在准备留学?” 姜宁不知怎的,有些心虚,她一边硬着头皮抄作业一边打着哈哈回道:“也没有吧,嗯,怎么说呢。” “江唯刚说那话纯属是我奶奶又先斩后奏了。我本来对这事没什么兴趣,因为现在没多少时间了嘛,然后我也没怎么系统地学过这些东西…”姜宁把发酸的手臂往后拉伸,“算了吧。” “但你喜欢摄影不是吗?” 姜宁愣在原地,手臂悬在半空一时间也忘了收回来。 她以为裴静会和她一样考虑诸多的因素,会理智客观地分析权衡利弊,但没想到她仅仅只是用“喜欢”二字来支撑她的观点。 奇怪,怎么顾虑重重的人变成了自己呢? 两人同一时间转过头看向对方,目光相触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裴静再次用冷静的语气,陈述的口吻,和那天在篮球场问她有没有地方可去时如出一辙,每当她展现出仿佛站在台风中心都不会凌乱分毫的神情,姜宁便会忍不住把她的话听进心里。 “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挺好的,姜宁。” 刚才江唯就站在离裴静前方几米的地方,照相机遮住他的脸,裴静只是帮忙拿着补光灯,人无聊时思绪难免放空,她想象起那背后的人是姜宁的画面是怎么样子。 姜宁温暖的手会牢牢抓着相机,会用她那好听略带沙哑的声音指导着模特,偶尔拍到满意的照片嘴角会止不住上翘,如果不那么满意,应该会像想不出数学题一样拧紧眉头一声不吭吧。 一切都只能靠想象,裴静知道她不可能真正看见这画面。 因为她又骗了一次姜宁。 而一定要欺骗她的理由,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姜宁。 所以当她知道姜宁要出国留学那一刻是庆幸的,如果能在事情败露前出国就更好了,那样分开的时候也不算太决绝。 第37章 错觉 范思怡打电话过来时,裴静刚走出姜宁的家门,她确认姜宁没跟出来才接了电话。 “喂?” 裴静没出声。 “小丫头可以啊,你让姜宁说什么好话了?怎么姜广实这转钱这么利索了。”范思怡也知道这丫头一整天就喜欢挂着脸,死气沉沉的,不说话她也不在意。 她刚才又用同样的方法骗到了好几万块钱,其实骗钱的伎俩很简单,谎称自己有小道消息,先让他投个几万块钱,为了获取更深的信任,一开始确实能赚,到后面渐渐亏本,但刚开始赢钱的滋味实在忘不了,有人在一旁不断怂恿,一次钱也不多,就上了瘾般一直往里投。 “不过这小老头倒变机灵了,还设了个什么二十四小时才到账,磨磨唧唧的。” 裴静压下心底的厌恶,视线放远,想象身心分离,冷淡地说道:“这钱不是早晚都得落入你口袋?恭喜你啊。” 范思怡打这通电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纯是找不到人炫耀罢了,她不装逼身上就跟被蚊子叮似的浑身刺挠,这会裴静说的话刚好合了她的心意。 “害,这算什么?不过是点小钱,想当初我刚出来混那会,有个男的给我花的更多,十万就跟喝水似的说给就给,哎,年少不懂事赌了几把给弄没了。” “不过你放心啊,虽然我这人看钱眼开,但你那事绝对不会给你抖出去,毕竟咱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嘛。”范思怡暧昧地笑了笑。 这道笑声穿过电流仿佛一拳打到了裴静的胃里,一阵痉挛,裴静捂了捂嘴,强压着想呕吐的**。 范思怡绝对想不到自以为抓住了裴静的把柄,但这却成为了裴静摁死她的原因。 夜晚将至,裴静把脸埋进羽绒服里,第一次主动和范思怡说话。 “你…孩子怎么样了?” “嗯?孩子?哦,你说那个赔钱货啊,做完手术了。医生说以后可能还会有并发症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服了,一次手术花我那么多钱,以后又发病了还得了?真他妈服了,我花这钱还不如上桌多打几局麻将,这输了还能过个手瘾,我砸他身上能有什么?” 多讽刺啊,旁人只是看了几眼那小孩都会犯心软,她却像个冷血动物一样看待自己的孩子。 裴静感到庆幸看见人性不加掩饰的恶这一面的人是她,不是姜宁。 裴静回过神,想起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做完手术了是吧… “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先挂了。” “挂吧挂吧,我今天心情好等会就把钱转你啊,跟着我混肯定少不了你的份。” 这边是风景较佳的地段,几乎没什么商业街,人烟稀少,电话被挂断后,仅剩的一点光亮也消失殆尽,她穿着一身黑,融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忽然手机亮了一下,裴静解锁屏幕,点开消息。 [酸奶:安全回到家记得告诉我噢^_^] 裴静心底涌上一股晦涩,手指在屏幕上想打字却迟迟落不下去,这句平平常常的话像是闪电击中了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因为她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收到这样的消息了。 她拼命咬着嘴唇压制住自己翻涌成浪的情绪。 她告诉自己,裴静,这是你的选择,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比起另一条路,这是最好的结果。 她终于一点点再次说服了自己,给李队发送了一条短信。 短信发出去后,她偏过头往姜宁家的方向很深的看了一眼,那眼神有眷恋、不舍,唯独没有后悔,就只看了一眼,她就转过身继续往更深的黑暗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范思怡被抓那天,她正在商场奢侈品店的两款包包中抉择不下,一想到今后有了定期取款的人形ATM机,她一咬牙决定都两个都要。 她站在柜台,还没来得及付款,两个穿着便衣的男人便走进店里,其中一个便是李景俊,他站到她面前,一边拿出自己的证件一边说道:“你涉嫌诈骗,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范思怡耳朵“嗡”了一下,似乎不太敢相信眼前这个画面,她神情有些恍惚,人不断往后退:“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我没搞什么诈骗啊,你们弄错人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跑。 店内的顾客纷纷往四周躲避。 “别动!” 琳琅满目的奢侈品是她被带出店内最后看到的画面,之后便是漫长的坐在狭窄的椅子上,盯着大红色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审讯过程。 “我们是海城市公安局的民警,”李景俊把警官证拿了出来,“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讯问。” “你先说一下你的学历和职业经历。” 范思怡即使坐在这,也没有丝毫狼狈的样子,她刚被抓那会的慌张也平静下来了:“初中学历,没什么职业经历,就自由职业,平时到处找点活干过日子。” “那你身上这些奢侈品哪来的?就我刚进店里那会,你准备买的那两个包可不便宜。” “警官,真的是误会,我身上这都是假的,假货,几十块钱就能买到了,那店里的两个包我是帮别人买的,自由职业嘛,什么都干,代购也干。” 聊天记录、几大笔转账和姜广实的证词,范思怡都没法一一解释,磨了好几轮,终于在一片缄默后承认了所做的一切。 伤痕累累坐在河流旁看向蔚蓝的天空报怨命运不公的人,终究抵不过贪念,被一点点侵蚀变成了金钱的傀儡。 警方记录下范思怡的口供后,傍晚,姜广实作为受害者去到警局再次核对笔录细节进行最后的确定。 他依旧维持着以往的作风,一来先把一条利群往刚出来的李景俊怀里塞。 “哎哟,警官,这回真是多亏有你们啊,不然我这何止亏这么点钱啊。” 当时李景俊收到裴静的消息,第一时间把姜广实叫来了警局和他说明情况,他才从美人计的局里幡然醒悟,他不介意范思怡还没离婚,因为本来领证那关在陈朝霞那也过不了,他同样也不介意范思怡有生重病的孩子,因为她说了可以丢给她妈照顾,手术钱说实话也不多,行点善事对他来说也挺好的。 但靠近的目的纯粹是为了钱,且抱着把他搞破产的心思去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知道后,肠子都悔青了,当姜宁打电话过来提到她时,那无疑是再次提醒他那愚蠢的过去,所以他一气之下再也不让姜宁说下去了。 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抓捕,除了裴静提过一嘴,李景俊也有他自己的考量,范思怡能和姜广实认识,靠的就是蹲守已久的犯罪团伙,担心打草惊蛇,所以这几天让姜广实负责放松范思怡的警惕,什么都顺着范思怡的意,警方慢慢等待时机,确认范思怡并没有被监视这才决定出动抓获。 李景俊双手举起,烟掉在地上,他站在公安局正下方,走了几步往上指了指那闪耀的警徽:“你这可是当众贿赂在职警察啊。” 姜广实一听贿赂可不得了,赶紧把东西收到后面,还不忘观察四周有没有人看到。 “行了啊,要谢你就谢你女儿的同学裴静吧,是她报的案。” “啊?”姜广实没想到这一茬,也着实吃了一惊。 “你以后多注意点,俗话说得好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多的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事要忙。”李景俊快步走下楼梯。 与此同时,正值晚饭点,诺大的运动场空空如也,只有渺小的两个人坐在看台椅上。 姜宁大口大口的吃着无比合她口味的香辣鸡爪,一抿就在嘴里顺利脱骨,可见炖煮的时间有多长。 冬天的风不像秋天那么嚣张,只是透着能刺到骨子里的冷,奇怪的是这种冷穿多少衣服都无济于事,但吃到这口心心念念的食物,姜宁的身心都满足得热了起来。 裴静手撑在膝盖上,很安静地看着姜宁一边吃一边幸福地眯着眼睛笑,透着一种傻气的天真。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做这顿饭,不应该再制造更多美好的回忆,日后回想起来时这些都是能割碎心脏的玻璃渣子。 但她就是忍不住。 路过学校门口的烤红薯摊子忍不住去买,菜市场看见新鲜的菜也没忍住,在家楼下无意间看多了几眼便利店的冰柜,手上又多了几个袋子,里面装的都是姜宁爱吃的雪糕,回到家一打开冰箱发现冷藏层的饮料满满当当都是柠檬茶。 不知不觉,姜宁爱吃的食物早已像水一样滲入裴静的生活里。 现在看见姜宁吃得心满意足,她又忍不住在想下一次给她带什么好吃的了… 姜宁吃饱后盖好保温饭盒,喝了一口冰凉到胃的柠檬茶,舒舒服服地长吁了一口气,双手枕在后脑勺那躺了下来。 入眼是裴静消瘦的脊背,不知是不是运动场太大太空,导致姜宁觉得裴静好像又瘦了,不过头发倒是长长了,在学校她习惯弄低马尾,姜宁稍微勾起上半身来,伸手抓住裴静的发圈拽了下来。 就此一瞬,一阵冷冽的风吹过,吹散了裴静的头发,裴静转过头望向她。 没有被捉弄的诧异,仿佛是上一秒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 姜宁麻溜地撑起身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你送的是断头饭啊?” 裴静被姜宁舒适的状态所影响,手改为撑在椅子上,头很轻地往后仰了仰:“我怎么看你了?” “就感觉跟看最后一面似的。哎——我真感觉我这胃有点抽抽了,这脖子,脖子也感觉呼吸不上来了,你真给我下药了是不是?就因为我上次在你家摸了一下你的耳垂?” 哎—— 哎—— 不对,姜宁本来还打算说点什么,现在也马上刹住了车。 裴静忽然起了想逗逗她的心思,她笑了笑,连同眉梢都带了点和平常不同的得意,然后上半身一点点往姜宁那边靠,歪了歪头问道:“你摸我耳垂了?” 距离太近了,这种近让姜宁心潮澎湃,每当总是以冷淡示人的裴静主动靠近她,她就感觉自己像中了几千万的彩票,甚至比这来的还要雀跃。 好半晌,她勉强能承受住快速心跳带来的血液上冲,才挠了挠头不自然地回道:“没有,我没事摸你耳垂干嘛?你这饭应该不是断头饭,是什么**药吧,我这吃了怎么都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行,那**药可不能多吃,我下次就不给你带了啊。” 姜宁又驳回了刚才说的话。 冬天本是很静的,没有万物复苏的绿,没有蝉鸣,风声也削弱了不少,世界陷入漫长的沉寂,人们会从枯败的事物中感到沉闷,但裴静却拥有了一个可以打败孤独的武器。 姜宁从跳下椅子后就不停像个小风扇似的,在裴静身边转,一会说那可不行,还得给她带好吃的,一会问下午上什么课,一会抱怨说寝室的隔音太差了,有人一起身她就会醒,好一会话题又跳到她奶奶做的鸡蛋宴上。 姜宁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这也因此给了裴静一种两人可以这么一直走下去的错觉。 第38章 走了 李景俊在忙完手头上的事已经过了好几天,周四下午才空出时间来在校门口等裴静告诉她范思怡被捕的消息。 毕竟这事从头到尾都和她有着不可磨灭的关联。 李景俊抽完最后一口烟时,裴静刚好从校门口出来,他摁灭香烟把头伸出车窗喊了一声,那嗓门没控制住,语气跟叫犯人站住别跑相差无几,保安和路人都惊得朝他那方向看了过去。 李景俊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双手合十说道:“误会误会,这我亲戚。” 裴静慢慢走了过去,坐进车内时那熟悉的烟味让她恍惚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样子:“有事?” 李景俊往后看着她:“范思怡前几天已经认罪了,你可以放心了。” “嗯,知道了。” 李景俊有些惊讶,身体更加往后靠:“你折腾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事?怎么人被抓了你就这么点反应啊?” 李景俊从看见裴静的第一面就觉得这孩子性格冷,但性格冷好啊,那些老在警察局大厅里咋咋唬唬的小孩吵起来能把天花板都掀翻,几次接触下来,他又觉得小孩还是闹腾点好。 十七八岁就已经能做到平静交出罪犯的画像,声线不抖地举报诈骗,难以想象她之前经历过怎么样的事情。 “嗯,”裴静把手放在车门把手上,“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家了。” 李景俊急匆匆地叫住她:“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让范思怡这么快再次露出马脚,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她之所以这么嚣张,和她背后的那群人脱不开关系。” “不过那群人也快被我们一网打尽了,你小心点啊。” 裴静一打开车门,凛冽的寒意瞬间裹住全身:“知道了。” 她一只脚都已经踏了出去,又偏过头问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来找我了对吧?” 当时出于纯粹的善意而被拖入深不见底的泞泥,而现在为了保护姜宁而做的事,都要结束了,对吧。 “当然了,我也是很...” “啪” 车门被大力关上,李景俊吓了往后退了一点,自顾自地又把话说完了:“我也是很忙的好吧!” 裴静往前走,李景俊又把车窗摇下来,冲着她背影喊道:“关车门劲小点!” 裴静头也没回,也懒得解释那是风太大了。 事情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败露,反而因为意识到这点,裴静过的更随心所欲了。 能预知到未来,那么活在当下就成了最要紧的事。 裴静早上买完早餐,手里勾了两个大白色塑料袋,其中一个在进教室后就放到了姜宁座位上。 姜宁比以前来教室提早了好十几分钟,她知道裴静今天给她带了早餐,还是那家早餐店,肉包、油条、豆浆,都已经成为标准套餐了。 临近期末,教室里乌压压一片,不再需要老黄特意看班,也不再需要毒鸡汤,早自习的铃声还没响,教室已经静悄悄下来,仿佛每个人都自动给自己上了发条。 姜宁的数学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但无奈地基是豆腐渣工程,任由日后怎么弥补,好像都没办法再前进一步,所以她一边对数学发愁,一边思考着留学的事情。 中午在食堂裴静也不再一个人啃着乏味的英语单词吃饭,她从一开始被姜宁的舍友们半叫半拉地一起吃饭,到现在养成了打完饭就走到她们那边的习惯。 吃饭是学生时代少有的放松时刻,她们聊八卦,聊老师,什么都聊,每次她们笑的四仰八叉时,裴静也会被感染跟着笑一下。 周五无疑是裴静一周最期待的那天,她和姜宁的独处时间从形影不离到几乎只剩下周五放学。 放学后,人流、车流并不少,拥着挤着两人往前走,独属于少年时期的清脆拌嘴声不绝于耳,绿灯一转,两人拉着手心照不宣地往烤红薯的摊子那走,老板对谁都很热情,熟客那更不用说,挑了两个香喷喷的红薯给她们,每次姜宁都会给多个几毛几块,凑个好意头,这回老板怎么着都不肯再收钱。 两人吃着免费的烤红薯,一路走到分叉路口。 从和那天范思怡见完面开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裴静多希望时间能像水龙头下的水流,说停就停,能让姜宁看向她的眼睛一直像现在这样,不含一丝杂质,明亮得如同冬日消失后第一个阳光普照的春日。 裴静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和往常一样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走了。” 姜宁把刚才话题下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换了一句:“我都没发现这么快就走到这了,那拜拜,周一见啊。” 两人互相告别,可手却还一直牵着。 “裴静,说分开的话手也要一起松开啊。”姜宁说完话后看见裴静窘迫地低下头,笑的更灿烂了。 姜宁很快转过身消失在街角。 人来人往的冬日街道,连影子都吝啬陪在不愿离去的裴静身边。 裴静知道这个转身离去后,她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有路人低头玩手机一个没注意撞到了裴静,连说了几句抱歉,她的肩膀被撞的发疼,眉头皱着,但依旧没动,姜宁消失的地方被一拨又一拨人所淹没,半晌后她才抬起手摸了摸发凉的耳垂。 但今年冬天真的太冷了,无论裴静怎么努力都捂不热手,再也无法复原那双温暖的手小心翼翼碰到那的触感,也再也无法回到那个亲密无间的夜晚。 章怡从下班回来就察觉到自家丫头怪怪的,和她说话吧,半天才有反应,以前老是在家里找手机,现在基本都没离过身,每回消息弹出来都像是受惊的鹿,问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她又像个闷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说。 “你老实和妈说,是不是快期末了,你学习压力大啊?其实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平安健健康康的就行了,至于成绩方面你尽力就行。” 裴静站在厨房正一边热晚饭一边看向章怡,无奈地回道:“妈,我真没事,就这几天没睡好而已。” 章怡再放不下一百个心,也不能耽误上班的事,她急急忙忙穿好鞋,又叮嘱了几句才出了门。 门一关上,房子就陷入了寂静,裴静肩膀垮了下来,像干瘪的气球缓缓走向餐桌,晚饭是中午吃剩的番茄炒蛋和花菜炒五花肉,她提不起劲,吃什么都如同嚼蜡。 裴静狠狠地搓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提起精神来,让章怡替她担心这担心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吃完饭散散步吧,她这样想。 裴静出来时天色还不算晚,但在冷风凄凄的冬天,大家出门都恨不得裹层被子,所以闲暇的周六晚上路上的行人更是少得可怜。 她一路低着头往前走,夜色是她的保护壳,让她可以长久地沉默下去而不显得突兀,她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到了附近的一条小溪边。 四周黝黑,唯有小溪的水光粼粼倒映在她的眼眸里,她拾起一颗小石头,往水面一丢,还没来得及看到落下的瞬间,就猛然被一股强力摁住肩膀,熟悉又陌生的布料堵住嘴巴,她整个人不受控地被一左一右拖着胳膊拽着往后走。 厚实的羽绒服早已被随意脱掉丢弃,里面单薄的秋衣无法抵挡住任何伤害,一路上的碎石刮破皮肉,零星的碎玻璃渣子扎进去的瞬间,她猛然一缩身体,冷汗直冒下来,还没等她缓过劲来,很快就被摔到了墙上,裴静浑身哪都疼得要命,她猛的弓起背咳嗽了几声,惊天动地,几乎要把内脏全都给呕出来。 “就这个小丫头片子惹的范姐?” 两个高大的人影完完整整覆盖住裴静,她狼狈地把手撑在地上,头发散乱,死死地盯住眼前的两个人,没有丝毫惊惧,而是很深的厌恶。 为什么这些人做尽恶事,以暴力为荣,现在还能逍遥法外。 那天范思怡的话如恶魔低吟般在耳边响起:“对了,要是我察觉到一点你耍花招,你的下场就会和那个死男人一样,知道了吗?” 看来范思怡早就想到了她会背叛,也早已在进去前就想好了对策,送她进去的时机还是晚了。 一个男人似乎觉得她这样挺有趣,蹲了下来:“哟,还挺倔,希望一会你还有力气能瞪着眼睛看我们啊。” 裴静偏过头,躲开那个男人试探眼光,她借着身后的墙壁试图站起来,一动就能感受到涓涓不停的血漫过肌肤,拉扯肌肉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了口气,还没等她完全站直,面前的男人轻佻地笑了一声,上前轻轻用脚一绊,她便如同落败的树干重重地跌回了地上。 他们这些蛆虫仿佛天生就知道怎么羞辱人来的痛快。 脑袋直直撞击后引起耳鸣不止,排山倒海的拳头再次袭来,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掉任何感官,眼前没有了任何可以聚焦的事物,耳鸣几乎要冲破耳膜炸掉躯体,和几年前的那次不同的是,她这身体素质加强了,也知道了如何保护自己。 她用臂膀保护头部,蜷缩起身体,紧紧咬着嘴唇。 那两个男人也没真要把人往死里打,按照范思怡的吩咐教训了几下,把她踹的鼻青脸肿,几乎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忽然一阵刺眼的光让裴静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是男人拍照的闪光灯,只闪了一瞬很快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从范思怡发的短信里复制好号码,接着发了地址,打了几个字给收件人:过来收尸。 两个男人拍完照后很快就离开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裴静还保持最后的清醒,她颤抖着指尖摸索裤子口袋拿出手机,拍下了他们的背影。 这里没有监控。 但身体的疼痛让她很快没了力气,手机应声而落,她呼吸沉重得挪动完体平躺在地上,彻底油尽灯枯。 好奇怪,裴静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漆黑的天空,明明浑身疼得叫嚣,但现在心里有着像沉到水底的石头般平静,皮开肉绽的痛楚下,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种病态的放松,是意料之内的事情终于发生的解脱。 忽然天空出现一小颗闪闪发光的点,或许是夜航的飞机,裴静像个毫无生命力的玩偶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里。 十几天?还是几个月?姜宁就会以这样的方式退出她的生活,然后慢慢的两人会变成日后的点头之交。 裴静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越往深入想,心底就如同堵塞的下水道般翻涌出酸涩,她缓和了一会,现在已经能勉强屈起右腿的膝盖,她缓慢撩开裤脚,摸到那一串脚链的瞬间眼角滑出了一滴泪。 倏然,明亮的声音剖开了冬日黑夜弥漫的雾气。 “裴静!” 第39章 伤痛 裴静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也瞬间想到了刚才一闪而过的拍照光亮的用处何在。 范思怡叫人把照片发给了姜宁,她知道怎么报复自己来的最彻底。 这边是废弃的写字楼,裴静想隐藏自己并不难,她拖着受伤的腿一点点挪到死角,夜渐冷,刚裂开的伤口被冷风一吹,她仰着头克制地喘息试图减缓麻到骨髓的疼。 “裴静!”空旷废弃的地方,姜宁这一声带了明显的哭腔,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让裴静的心狠狠颤了一把。 “你别躲着我了,我求你了。” 姜宁脚步声忽远忽近,不停地放低声线诱哄裴静,她从照片里知道她伤得有多重,每过一秒,她的不安就加剧几分,庞大的地方也像巨大的牢笼困住姜宁,她在黑暗里着急打转,无论她说什么就是找不到裴静。 姜宁终于放弃徒劳无功的寻找,眼泪早就在脸上纵横交错,模糊了视线,她放慢脚步,放出最后的希望。 “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不去留学了。” 时间像一条直线无限拉锯延长,姜宁现在度过的每一瞬间都漫长得像怎么也沸腾不起来的温水,其实只是过了两三秒,裴静就把手举了起来,遮蔽的墙不算高,在姜宁神经高度集中的情况下很快就发现了裴静。 姜宁顺风顺水过了十几年,从来没有过如此煎熬的时刻,她浑身冰凉,走过去的每一步都像踏在虚无的云端般飘渺,等她走到那,看见遍体鳞伤的裴静才猛然发觉自己早已跪在了地上。 - 姜宁又一次来到了这所市内最好的医院,她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双手捂着脸,眼泪风干在脸上,很不好受,比起这些,更让她难受的是,无措和自责复杂的情绪。 裴静一到医院就被送往急诊外科,过了好一会,医生走出来,姜宁听见动静连忙起身,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软,差点又一把跪倒在地。 医生脚步加快走过来:“病人的家属还没来吗?” 姜宁想说话,喉咙传来一阵难受的干痒,她清咳了几声应道:“还没,医生,我是她的朋友,可以和我说。” “行吧。” “病人身上出现大面积不同程度的淤青,也有几处骨折,严重一些的伤是耳部鼓膜穿孔,穿孔情况不算严重,但听力肯定会有所影响,这些看起来都像是外力所致,我这边建议住院观察几天。” 姜宁听完,心早就碎的稀巴烂,脑子乱成一团糟,她强掐着指尖稳住身体:“好,那我现在去缴费。” 姜宁再一次徘徊在医院的各个地方,多年前的记忆随着一些熟悉的文字、相似的对话复苏,她几乎不需要抬头看指引就能找到地方,曾经闻到就会犯头疼的消毒水味再次浸透到她的鼻尖,哭声没有一刻在她耳边停过。 姜宁抬起手带上卫衣帽子,整张脸隐匿在医院明亮的白织灯下,仿佛这样就能脱离逼仄压抑,摆脱掉拼命把自己摁倒深渊深处的那只无形的手。 一切办完,月亮往上悄悄又走了几步,姜宁小心翼翼地推开病房的门,她办理的是单人病房,诺大的空间显得裴静更加瘦小脆弱,她似乎睡着了也不太安稳,眉头依旧拧着。 姜宁放轻呼吸,地板明明干净平滑,但她总觉得自己像走在刀刃上,每挪动一寸,每看清裴静裸露在外的一处伤口,她就觉得胸口发闷发酸的感受快要硬生生生吞活剥她的躯体。 “裴静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自己”这个想法像山顶滚滚而来的雪球,渐渐变得清晰、庞大。 像过了几个世纪,姜宁终于坐到病床旁的椅子,还没等她的心落下,或许是椅子移位的动静,惊扰了裴静,她缓慢睁开了眼睛。 清冷的月光倒映在白墙上在两人中间划出一条分割线,两人目光相触,长久的沉默蔓延开来。 裴静以为的事情走向并不是这样的,姜宁应该从她爸那知道范思怡被抓的消息,然后姜宁可能会抱怨怎么自己又骗了她,怎么又不和她商量就去做这些事,裴静会再一次展现耐心,想办法哄一阵子,最后姜宁会坐上去留学追梦的航班,永远不会知道她身上的这些伤口和她所做的一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姜宁清澈的眼睛里盛满是看不见底的愧疚,一点点蓄成泪水,无声地划过她苍白到近似透明的脸。 姜宁不想哭的,她别过头用手背擦掉眼泪。 裴静平稳的呼吸出现了几丝的紊乱,钝痛像锯子在心底拉扯,她强忍着伤口拉扯的疼痛,在姜宁的搀扶下坐直了身体,缓缓开口说道:“你哭什么?我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姜宁这辈子都忘不了裴静无力靠在墙角时,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姜宁眼睛又蓄满了一滴泪,将滴欲坠,一说话睫毛忍不住轻颤,泪掉落在裴静的手背上。 姜宁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不应该那么天真,不应该天真地认为这样就能说服范思怡,不应该想快点结束这个事情没有多问几句姜广实。 在每一个可以选择披露谎言的路口,她都错过了。 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姜宁越想越自责,嘴角往下一撇似乎又想掉眼泪了。 裴静抬起手,很轻地捧住了她的脸。 “姜宁。” “这是我的选择,不怪你,知道吗?” 推开你,也是我的选择。 但我别无选择,与其让你暴露于危险中,还不如就这样算了。 裴静的手还放在她的脸上,姜宁一边抽噎一边握住了裴静的手腕,裴静突出的腕骨硌着她的手心,姜宁哭的满脸通红,泪水渐渐润湿裴静的指关节,她心急地往前凑,拉近了和裴静的距离,却感觉怎么也抓不住她。 无以复加的情绪像流水渐渐堆在一起,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傻?保护了她却什么都不要。 姜宁鼻头一酸,动了动上下嘴唇刚想说什么,忽然病房外传来急躁的脚步声,可见来的人气势汹汹,门被用力打开,继而反弹,是章怡,裴静的手机交给了姜宁做保管,在裴静进去治疗外伤时,章怡发现家里没人便一遍又一遍给裴静打电话,是姜宁接的。 她快步冲过来时,两人顿了一秒很快就分开了,现在姜宁视线飘渺地观察起这个病房,这床可真干净,这窗帘也真… 像是才注意到章怡,姜宁观察了一番病床才起身问好道:“阿姨好。”说完话后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位置来。 相比于第一次见面时的热情,章怡听到后只给了姜宁一个眼神,随后就着急地坐了下来问裴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怡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猜测,□□站在她身后唯唯诺诺的姜宁脱不开关系,不然自家女儿怎么还住上单人病房了。 裴静自然是不能说实话的,但一般的胡说八道也过不了章怡的火眼金睛。 普通的摔跤那指定摔不成这样。 “我去散步,然后不小心踩空,摔沟里去了。”裴静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章怡眼神在她的身上坐看看右看看,初冬穿的长衣长裤,伤口都隐藏在衣服下,她能发现的只有脖子那的淤青。 “姜宁,挺晚的了,你先回去吧。” 姜宁并不想那么快走,但现在章怡来了她也没什么理由留在这了,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然后一边走,一边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看着裴静。 但裴静说完那句话后,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病房门又被关上后,章怡拿过一旁的热水壶,她无数次做过这个倒热水的动作,几乎绝大部分都是因为裴静,她不爱喝水,嘴唇常常开裂,一到秋冬季节,情况更严重,常常看见她嘴唇滲出血丝。 “嘴都干成什么样子了,快喝口水。”章怡把纸杯几乎放到她嘴边,一副要喂她的样子。 裴静一脸无奈地接过杯子:“妈,我自己来就行,真没怎么受伤。” 章怡心疼地看着她那脖子上的淤青,现在姜宁也走了,她终于能把心底的疑惑问出口:“你这伤是因为那丫头吧?” 裴静拿着杯子的手还在打点滴,因为不好大幅度动作所以喝水也很缓慢,一听章怡这么一说,她一口喝完水赶紧澄清道:“不是!” 章怡知道自家女儿性子硬,要不想说,谁也别想撬开她的嘴。 “行行行,不说了,我这个当妈的就只能瞎操心,你长大了,能自己拿主意,我每次就只能你出事过来看着光心疼,之前和你说的话你也不带听的。”章怡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当妈的委屈,她听见裴静又在医院的那一刻心脏都要骤停了。 裴静要说她这么一意孤行,最对不起的人是谁,一定是章怡。 她没法对这个一心一意只希望她平安无事的人说出更多,要是她知道自己干的那些事,一定会讨厌姜宁的。 但这一切明明都不是姜宁的错。 话茬开了个头,章怡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念叨了。 “妈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你这次受伤肯定和那丫头脱不了关系,不然人家怎么掏上前给你住这么好的病房?我也不是想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但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你就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少和那丫头玩不行吗?” 裴静一直把玩手里的纸杯,安静地听着,忽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往刚才姜宁离去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再开口时声线带了微微的颤抖。 “妈,我想转学。” 在错误的时间萌生了错误的感情就应该被这么拦腰截断,这才是最理智的处理方法。 裴静不再折磨那不成样的纸杯,她利落地把它丢进垃圾桶,话说完后,章怡那唠叨就被她硬生生截断了,她也不指望章怡能现在给她答复。 她像是终于耗尽了心气,疲惫地躺好,把被子一拉到顶,做出决定后,比被殴打时更猛烈的窒息就袭上了她的心头,她手紧紧攥着被子,捂着嘴,蜷缩身体,眼角不停往上抬,躲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这是最好的结局。 第40章 退出 姜宁这个周末除了忙着往医院里跑,还在忙着咨询留学的事,她以前压根没想往这个方向走,国外的学校她一概不了解,语言考试也没准备一点,未来有了大致方向却乱如麻。 姜广实可能觉得这段日子老因为这事和姜宁吵架,还听信了外人的话克扣她的零花钱,这下心里一觉得有亏欠,姜宁和他说起留学的事变得格外顺利,他利用做生意积累下来的人脉和钞能力从中解决了不少问题,找来了一个靠谱的留学中介,这几天姜宁在一点点了解需要准备的东西。 裴静的伤在慢慢恢复,后续的观察中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就像医生所说严重些的问题即是听力会下降些,一旦周围的环境吵杂起来就会听不清。 她在医院呆了四五天,书、作业都是章怡抽空去学校拿过来的,当日发的卷子姜宁会带回寝室拍照给她,“顺带”会多问几句她的病况,而裴静的答复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字。 “不疼。” “没事。” “还好。” “还行。” 其余的话也不会再和她多说几句。 姜宁一天下来看够了前面空空如也的座位,现在又被她三两句打发掉,心里不太好受,感觉两人之间好像隔了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让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撒撒娇,抱怨几句。 那天晚上结束的不止是由范思怡挑起的一连串效应,还有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 但她还是没懂为什么裴静明明是为了保护她而做的这些事,现在又要退后退到最初的普通朋友关系呢? 她魂不守舍坐在床边,手就这么垂落在膝盖上。 周果抱着脸盆戳了戳她的肩膀:“你胆真大啊,嫌这手机不好用等着被收给宿管用呢?” 姜宁这才回过神,勉强地笑了笑回道:“是啊,我看宿管阿姨老喊着是不是手机坏了,这pdd砍一刀进度动都不动。” 调侃归调侃,姜宁还是把手机放回了刚收下来还半湿的校裤口袋里。 周果刚晾完衣服,这会也没什么事干,她在即将坐到姜宁床铺前还是慎重地问了一句:“我这刚洗完澡,可以坐吧?” 她之前就因为一屁股坐到另一个舍友的床上,被叨叨了一个学期。 “行啊,你坐,我不介意。” 脸盆被随意放在了地上,周果这才放心坐了下来。 “怎么了?这几天你看着不太开心啊。”周果短发齐耳,厚重的黑框眼镜压着鼻梁,看上去学习成绩就不赖,事实也常年居于高位,为人处事能用简单的三个字概括,那就是热心肠。 当时姜宁刚踏进寝室,是她第一个主动过来和自己说话的,所以姜宁对她比其他人要亲近不少,她这么一问,这几天的苦水就有了地方倒出去了。 姜宁盘起腿说道:“就我有个朋友。” “啊~”周果一脸看破的样子附和道:“你有个朋友怎么了?” 姜宁自动忽略了周果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说道:“就是她的朋友最近为了她受伤了,她想弥补,但怎么都找不到突破口。就是这几天她的朋友都在医院,然后不知道是不是隔着屏幕的原因,她总觉得对方对她的态度冷淡了很多,而且她对我出国留学这件事格外执着。就像是,哎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抓不到头绪。” 姜宁越说越乱,后面承认了这个朋友就是自己也没发现。 周果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叹道:“古人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果然诚不欺我啊。” “其实这事也不难理解吧。你现在这个成绩高考确实没法去到很好的学校,但你家有钱走留学的路,是真心的朋友都会希望你去啊。而你所说的“冷淡”,我反而很能理解,无非就是提前把自己抽离出来,这样等到你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难过咯。” “所以我一定要在未来和她之间做出选择是吗?” “嗯…虽然说现代人曰爱没学过地理,距离不是问题,某位著名歌手的歌词里也写过爱能克服远距离~多远都要…”周果还没来得及半唱半念完后半句,就被姜宁恶狠狠的眼神扼杀在了摇篮里,她抱起胳膊,正儿八经地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是的。你可能觉得可以用手机保持联系,又或者大不了飞来飞去,但你俩圈子不一样了啊,还有什么时差啦一大堆事呢,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就现在这样慢慢淡掉感情,比在互相将就然后抱怨中分开好多了呢?” 姜宁像被晒的干瘪的玉米粒,忽然就没了精气神,自暴自弃道:“那我不去留学了。” “她知道你为她放弃未来,她会同意吗?”周果也不过是基于这些日子和裴静的接触提出的反驳,裴静平时独来独往,性格冷淡,她觉得她是绝对不会希望这件事发生的。 姜宁自然是知道不可能的,那晚她用这事威胁裴静,她才肯出来。 “啊——”姜宁倒在了床上,脚一翘,还不小心踢翻了好心人周果同学的脸盆,她仰天长啸道:“怎么往哪走都是死局啊。” 死局,并非不可破,有人退出即可。 章怡这几天都在医院陪护,没去上班,单人病房还有一张小床,足够她在这休息,几乎每顿都营养均衡的饭菜。 裴静本来第二天就想转到普通病房,但想到章怡就要蜗居在外面长廊的椅子还是算了。 章怡除了日常在医院照顾裴静,还忙活着转学的事,裴静从小到大都没提过什么要求,这次章怡暗暗发誓,再怎么费力也要满足,她跑了好几所排名较前的学校,因为裴静的成绩较好,交谈下来倒还顺利,唯一没谈拢的便是转学的时间,现在临近期末,他们对一个半路忽然要转学的学生不免多了几分猜忌,生怕在这个节点惹出什么事端,给出的转学接收时间出奇的一致,都是下学期开学再转过来比较合适。 冬天的冷意以迅猛的速度包裹住整座城市,章怡刚和最后一所学校的领导商量完,满脸倦意地走进来,在看见裴静站在半开的窗户前又着急忙慌地上前唠叨道:“外面天冷,你怎么开那么大窗?” “快关了,生病的人可不能着凉了。” 裴静只不过是闷得慌想透个气,这几天她因为腿受伤走动不方便,已经很久没看过外面的风景了,即使冬天的寒冷似乎也把万物的颜色剥去,只剩下单一的色调,没什么风景可言。 她乖乖听了章怡的话,关了窗户,回到病床上坐着,这几天单调的日常让她似乎变得更沉默了,有时章怡在旁边坐着干别的事,余光放在她身上时发现她也不玩手机,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向窗外,章怡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但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 在章怡说出了这几天在各大学校奔波得到的转学结果时,裴静反而意料之外地朝她笑了笑,说没关系。 看见自家女儿出现了这几天难得一见的笑,章怡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她以前总以女儿懂事为傲,裴施忠的事情发生前,她也常在楼下打牌那和街坊邻居聊天,当别人在说自家那孩子多调皮,打架被叫家长,学习态度不认真等等,她们说完后看见章怡在场也总要添上一句:“要是我家那孩子有你家小静一半懂事,我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啊。” 但这个时候章怡却又希望她能发发脾气,责怪一下她这个妈怎么这么没能力,也不是什么多高的要求,怎么这都做不到。 章怡上下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所有的想法都压缩成了一声叹气。 “砰” 忽然病房门被人大力冲开,章怡被吓得太阳穴突突跳,几乎是一瞬间就转过头看向了肇事者。 姜宁也没想到“轻轻”一撞能搞起这么大动静,她也知道这事发生后章怡对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举起双手,掌心朝前,做出了投降的姿势,见章怡神情缓和下来才压低身体,鬼鬼祟祟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关好门。 “阿姨好,好巧啊,你今天不…上班吗?”姜宁嘴角几乎要翘到天上去,边说边在心里默念伸手不打笑脸人。 好巧不巧,章怡还真是吃软不吃硬,她开始反思起前几天对姜宁的态度确实不太好,她这次也回了个温和的笑:“嗯,这几天请了假照顾静静。” “你们聊,我去装点温水。” 章怡走出去后,本来就安静的空间又空了几分,裴静依旧保持坐在病床边的姿势,甚至刚才姜宁撞门进来时她也只是轻掀了下眼皮,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 知道了她要转学的事,不心急就不是姜宁了。 章怡这几天在几所学校前,一定先去了一趟班主任老黄那,而新打探的学校那边也会打电话到老黄那询问自己的情况,一来二去,姜宁想不知道都难了。 但大抵还是这几天自己的故意疏远起了效果,姜宁只是在进来时鲁莽了一下,章怡离开后她也没有走近。 姜宁双手捏着衣角,漂亮的眼睛里盛满无以言说的委屈,眼角也早已潮红一片。 天知道她冲进门那一刹多害怕看见的是空空如也的病房。 而现在裴静好好地站在这,她又觉得还不如不告而别呢,充满遗憾的人和事往往能让人记很久,好好的告别反而像是真正画上了句号。 姜宁忽然生出了一个晦涩的想法,裴静之所以还在这,或许她就是想自己了无牵挂地离开这里,希望两人之间的感情能慢慢像水蒸汽般慢慢蒸发吧。 裴静转过头看她,可视线并没有停留很久,在看见姜宁委屈的神情时就移开了眼,很快她便认命般拍了拍被子,让姜宁过来。 姜宁依然倔强站在原地。 “你要转学了?” “为什么?” 在心里翻涌的情绪一开口就有些憋不住要宣泄出来,姜宁竭力忍住想发泄质问的心,不知不觉衣角早已皱得不成样,手背的青筋突出变得明显,如果换做是从前的姜宁,早就一个箭步冲上去问到底了。 但直觉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裴静也没好到哪去,她一直绷着背,她以为自己可以游刃有余地说再见,然而,然而还是有些…舍不得… “姜宁,”裴静放低声线,“你过来好不好?” 第41章 云烟 裴静一给个台阶,稍微放低声线带有哄人的意思,姜宁刚还像个宁死不交代的犯人表情,现在仅需一秒就放弃了倔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坐了过去。 坐过去了心里又开始念叨自己没骨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把我当成什么了?姜宁想到这又往外挪了挪,尽可能的离裴静远些。 楼下提供给病人散步休息的小公园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从起哄声和虔诚的誓词能听出来是有人在底下求婚,男生说着说着就开始泣不成声,话没说完原定的唱歌这一步还得继续,前奏悠悠然响起,成了裴静和姜宁两人沉默间的背景声。 裴静听力有所下降,前半段听得模模糊糊,后面那几句声调骤然变高她才听清楚了歌词。 [我以为我能后退 反复证明 这份爱有多不对 背对着你如此漆黑 忍住疲惫] 麦克风猛然被夺走,换成了保安喝斥的声音,嬉闹声犹如潮水般褪去,病房又归于安静。 裴静似乎受到刚才那气氛的感染,忽然问了个和“转学”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问题。 “姜宁,你有想象过你以后的婚礼是什么样子吗?” 姜宁虽然不满她又岔开话题,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稍微想象了一下:“肯定要在大草坪上举行,选一个好天气,蓝天白云,亲朋好友坐在下面,然后我爸领着我进来,就那种朴实无华的样子,我觉得挺好的。” 对啊。 挺好的。 姜宁就应该去过这样平常的生活。 裴静沉默了半瞬,然后佯装开朗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像针扎在了心里:“那你到时候一定要给我发请柬,说不定我还能当上你的伴娘。” 裴静说完后不动声色地微微仰头呼出一口气,轻轻咬着嘴唇,一副在隐忍什么的样子,好半晌才缓和过来,然后故作轻松地解释刚才姜宁问的问题:“好了,话归正传,因为我之前不是背了处分不能住宿,但现在学习任务越来越重,一来一去要花费不少时间,所以我就看看能不能换个能住宿的学校。” 这段话不亚于响亮的耳光打在姜宁的脸上,嘲笑她的自恋。 她想过很多裴静转学的原因,无外乎都是和自己有关,可她没想到原来是她高看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裴静不会因为她而走,也不会因为她而停留。 也对,她现在之所以躺在这里都是因为自己。 她猛的站起来,看向裴静的眼神再也没有明晃晃的笑意,平静下的波涛分明还藏了点什么,但裴静一时间读不懂。 沉默了许久,姜宁终于说出了告别的话:“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下次再来看你。” 姜宁说完就飞快跑出病房,不小心撞到人也顾不上道歉,她迫切想逃离这里,看见电梯还没到果断推开了旁边的消防通道,一进到这里,弥留在记忆深处的痛苦回忆就像伸冤的鬼想拽住她的后腿,世界在她的余光里反转倒退,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出医院大门才停了下来。 她头发早已散乱不堪,胸腔不断起伏传来滞闷,吵闹的声音让她变得恍惚,时不时还有路人朝她投来奇异的眼神,她像是失了魂的魂魄,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机亮了一下,她拖着脚步走到一边没什么人的街道,发酸的小腿没走几步就发软,她蹲了下来,捶打缓和了一会才打开消息。 [AAA留学中介:您这边准备时间有些紧张,综合考虑下放弃高考比较稳妥。] [AAA留学中介:你可以和学校商量一下能否办个长期请假,期中期末参加一下就可以了。] 姜宁紧紧握着手机,往医院的方向投了很深的一眼,才重新解锁屏幕回复了消息。 [酸奶:好。] 姜宁就这样如了裴静的意,从此退出了她的世界,走向光明的人世间。 - 转学的事情没办成,裴静也没去学校,借着生病的借口留在家复习,生病住院了好几天,现在也只需要复习两三天就到期末考了,班主任老黄也不担心裴静的自制力,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嘱咐她好好休息。 裴静除了把那天晚上拍的照片和始末交给警方时出了一趟门,其余时间都留在家复习,没打开过手机,也没进过厨房,那件总是挂在房间衣柜上的黑色外套被她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久久也不会打开一次的行李箱,她有意地躲开任何和姜宁有关的回忆,不断扯紧自己这条风筝线,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脚下生风,放弃理智飞到姜宁身边。 可用力扯紧风筝线的过程并不那么容易。 尽管裴静再三强调自己已经没什么大碍,但章怡还是坚持再请几天假照顾她,或许是觉得医院的伙食太差,导致裴静一天到晚都提不起劲来,这天她一大早就冲到菜市场去买新鲜的菜,买菜的篮子一个没注意就填满了。 裴静刚写完一张卷子出来喝杯水时,章怡刚好回来,拖着一篮子的菜上到七楼,饶是冷到喘气都起雾的天气,也出了一身冷汗,裴静赶紧上前,却被章怡拒绝。 “哎呀,真不用,你这关键时期忙你的学习去。” 裴静只好作罢,她放下杯子正打算回房间,身后传来章怡打开冰箱的声响,接着章怡疑惑地叫住她,问道:“你大冬天的买那么多雪糕干嘛?” 裴静身形僵了一瞬,这几天她没进过厨房,全然忘记了冰箱里为姜宁下一次到来准备的她爱吃的东西。 章怡向来知道自家女儿话少,没等到回复就自顾自地唠叨起来:“这天这么冷,你还吃这些,也不怕再去一趟医院,别仗着年纪小就可以使劲糟蹋身体,等老了就有你罪受了。” “但我怎么记得你之前也不爱吃这些啊,真是一长大连口味都大变样了。” 这些天的自欺欺人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裴静尽力稳住声线回道:“超市打折才买的,妈,你找个时间都丢掉吧。” 她快步走回房间,克制地控制着力度关上门,很快就疲惫不堪地靠在门后面无力滑落了下来,她环抱住自己,拼命隐藏起的爱意在静谧的空间不断放大叫嚣,感性终于在这几天的奋勇血拼中在这一刻战胜了理性。 她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会无条件抱住自己,给自己温暖的女孩子,仅此而已。 滔天的委屈一旦开了闸,便覆水难收,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也变得皱皱巴巴的,泪水划过脸颊时是陌生的冰凉触感。 眼泪滴到手背时却是恍如隔世的熟悉。 姜宁一旦哭起来眼泪也这样止不住地流。 她忍不住在想姜宁现在会在干嘛?哭吗?还是又重新被困在篮球场了? 姜宁这几天什么也没干,一到黄昏世界安静下来后她就会扑到床上睡个昏天地暗,往日她一心里有事要不就叫上几个朋友去玩,要不就是去篮球场发泄,但这些方法都离奇地失去了作用,她只觉得浑身爬满了疲惫的滋味,一沾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姜宁这一觉睡醒,窗外早已从暗淡的光转为漆黑一片,她睡着期间似乎陈朝霞来敲过门,说晚饭吃得那么少,要不要给她煮个宵夜,还有酸奶哒哒挠门的声音,这些下一秒都被她冗长的睡意给屏蔽了,睡的太久脑子像浆糊般搅拌不开,放在床边的手机发出光亮,姜宁盯了好久才把手机拿了过来,许久没见的另一群朋友疯狂在发消息,无外乎都是在商量晚上的活动,还有人艾特了姜宁说好久没见她人了,问她去不去。 天冷,姜宁手一伸出去皮肤就起了疙瘩,她再次把自己缩回被子里,指尖点了下屏幕唤醒键盘,她回复完不去后,很快那人回复说咋不去啊?你以前不自称KTV麦霸呢? KTV… 姜宁看见这几个字,忽然整个人就失去了所有和世界抗衡的力气,手机胡乱丢在被子上,用手背盖在了眼睛上,明明刚睡醒脑子还浑浊不堪,此刻却又能清晰的意识到不会再有人带她逃离这个吵闹的世界了。 过往的一切,都已成为云烟,她和裴静的人生从此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不会再有任何交汇。 第42章 雾气弥漫 为了让章怡不再为自己担心,裴静很快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前几日不敢进的厨房和有关姜宁的一切都能做到坦然面对了。 除了现在要时隔多日回到学校,想到会再次见到姜宁时,她站在离门口几米的地方,进退两难。 她担心这些天堆积起的理智会在看见姜宁的那一秒,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当她做好心理建设,走到班级门口,她第一眼情不自禁地投到姜宁的座位上,理智还是崩塌了。 座位是空的,很空,往常堆在桌角的书,笔,水杯,都没有了,一股强烈的不安随着距离的推进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心脏。 此时还是早自习,同学们都在准备今天开始的期末考试,谁都没有注意到裴静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姜宁座位旁,眼神满是悲切,她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敲了敲梁煜的桌子,眼神仍钉在那空空如也的座位上,沙哑地问道:“姜宁呢?” “哎,”梁煜似乎终于找到人诉苦,哭诉着开口:“她这朋友做的还真不够意思,前几天一来我才知道她要准备出国留学了,她和学校商量了就期中期末来一下就可以了。” “不是还有一段时间才去吗?” “对啊,我也是这么问她的,她说要集中精力准备留学的事,顾不上高考。” 后面梁煜说什么,裴静也听不见了。 姜宁在病房里看向她的最后一眼藏着的意思,她在这一刻终于读懂了。 是妥协了,妥协地接受无故被推远,接受了裴静需要从这段感情中提前抽离,一切的一切,裴静希望的结局,姜宁一一满足了她。 两天的期末考试,考场的安排就贴在教室黑板旁,裴静除了找到自己要去的考场外,没再看一眼。 现在所维持的平和是她和姜宁一起努力的结果,她不想让一切功亏一篑。 姜宁似乎也下定了决心说再见,两天的考试没来过一次教室。 每回考完试后考场涌出的人潮淹没两人心底的侥幸,两人的关系似乎一直都是“事在人为”,命运从未站过她们这边,于是人为地想散便散了。 这段关系最后的痕迹似乎只剩下裴静不愿意取掉的脚链,这似乎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光是绳子松掉些许皮肉似乎都开始感到强烈的不适。 这场钝痛的凌迟持续的时间比想象中要久,期末考试一结束,裴静又投入到能堆到放在桌上能和脖子齐平的暑期作业中,按理来说,这是好事,可每回章怡打开门看见她在写作业总愁得不得了,哪家孩子一放假一点玩的心思都没有,每次叫她下楼走走,去亲戚家串个门都会以学业繁忙为理由敷衍过去。 章怡忽然就后悔当初在医院说的那话——让她少和姜宁玩。 她也曾旁敲侧击过让裴静叫姜宁过来玩一下,这才得知姜宁要出国留学了,只好作罢。 一切冗长的苦痛都会在时间的浪潮下被掩埋,尤其是当生活产生别的插曲时,浪潮就会变得汹涌而迅速。 裴静一连闷在家好几天,终于在一个日光险险露头的天气,章怡上班后,她主动揽过买菜的任务,好久没出门的她就像濒死的鱼又被强力冲回了大海,回到噪杂的环境时竟觉得恍如隔世。 更让她恍然的是她刚打开家门看见裴施忠坐在沙发上冲她笑的那一刹。 裴静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击中,五脏六腑被炸了个遍,没有任何动作站在原地,仿佛感受不到呼吸,脚灌了铅般酸麻,眼睛一眨也不眨,她怀疑自己封闭在家太久而出现了幻觉。 “小静。” 疯了。 听觉也出现问题了。 裴静大力关上门,巨大的动静让她猛然抽离刚才的状态,胸口强烈的起伏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扶上墙壁,大口大口呼吸,像刚溺水被救上岸的人。 刚被裴静大力关上的门很快又被里面的人打开,刚才顺道买的苹果滚落一地,这次裴静看都不敢看直接跨过一地的苹果就往楼下跑,全然忘了自己的腿伤还没好全。 裴静在楼下坐了很久,等到章怡下班回来才肯和她一起上楼,章怡听完她的话也不禁紧张起来,母女俩小心翼翼地上楼,一个不声不响消失了好几年,甚至已经被母女俩拉进黑名单的人,就这么没有任何声响出现了,她们心中如同擂鼓不得不扶着墙壁才能勉强支住身体往上走。 大抵还是吃过的盐多的人胆子大点,章怡一路上做了不少心理建设,现在到了家门,毫不犹豫就把门开了。 裴静站在后面,还没来得及看到人,先闻到了从厨房那漫出来的香醋味,接着看见章怡缓缓转过头,泪流满面说道:“是你爸回来了,你爸做饭就喜欢放醋。” 空气里酸涩的味道仿佛流淌进了心底,饶是不形于色的裴静也红了眼眶。 厨房内炒菜的声音停了,裴施忠打开厨房门,憨厚的样子和几年前无异,他看着母女俩人双双憋着哭意,话说出口音调也瞬间变得哽咽起来。 “饭做好了,快洗手吃饭吧。” 在裴静匆忙跑走后,他就把地上的菜啊水果都捡了起来,在楼下找了好几圈裴静,无奈她一开始躲的地方是在楼梯间很隐蔽,过了好一会等到章怡快下班才出来的,裴施忠找不到人只好回家收拾了下卫生,然后把饭做好,等两人回来。 一家三口时隔好几年重新坐到一个饭桌,没有温馨的烛光,餐桌上也只是几道普通的家常菜,裴静却仍感到巨大的满足。 章怡坐下后,看着一桌醋意满满的菜,又哭又笑的锤了锤裴施忠,从这一刻起,一直以来都要独当一面拉扯裴静长大的女人,终于可以卸下坚强露出孩子气。 裴静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抬头看裴施忠,像是在确认他是否真实存在,好半晌才低下头看着碗里的米饭苦涩地笑了笑。 她嘲笑自己永远在质疑上天给的礼物一打开只会是恶作剧。 裴施忠注意到裴静不吭声,夹了一大筷子菜过来,裴静微微抬起头,接着愣在了原地。 裴施忠尾指上关节半截创可贴的地方是空的。 一顿饭下来,裴静前半程吃的心满意足,后半程吃的心不在焉,吃完饭后,她想收拾却被裴施忠借着聊聊天的名义叫到了阔别已久的小阳台。 确实阔别已久,从前裴施忠总在这抽烟,他走后,她和章怡都不太敢踏进这里,没人打理后,草都冒到半个膝盖高了。 裴施忠去搬了两个凳子过来,他把小板凳扎好,坐下后,倒也没沉默很久,就把话说了出口。 “几年前…” 裴静猝然出声,打断了裴施忠想回头翻一遍往事的想法。 “人抓到了吗?” “还是你…是要被抓的那个?” 裴施忠一顿,瞬间明白了自家女儿还是因为那年的事对自己存在疑虑,事情早已结束,他如今终于可以直视女儿审视的目光答道:“坏人都抓走了。” “裴静,你爸是好人。” 多年前的梦魇被这句话刺杀的体无完肤,延绵的寄生关系终于在这个冬天随呼出的冷气散去。 裴静一想到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现在都被她爸抓了进去,忽然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裴施忠被这三言两语勾起了烟瘾,也知道裴静讨厌烟味,挥了挥手就要叫她回屋里,裴静哦了一声,刚走几步又被他叫住了。 “对了,你这几天有空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准备搬家了。” 裴静回过头,疑惑道:“搬家?为什么要搬家?” 但她很快就自己想到了要搬家的原因,裴施忠担心被人找上门来报复。 裴施忠没回答,说天气冷叫她快回屋去。 裴静那天晚上对正义的质疑又涌上了心头,当时的疑问是为什么坏人总能嚣张地逍遥法外,而现在则是为什么坏人已经绳之以法,他们还要被迫承受担惊受怕的压力,要不停地用时间冲刷伤痕。 仿佛从犯下罪行的那一刻开始,燃向受害者的滔天火焰就不会有熄灭掉的那天。 搬家那天,裴静起了大早打算把最后的一点行李收拾完,闹钟响起时才凌晨四点,她花了大概半个小时把床铺和书桌上零碎的东西收好,地上的大包小包行李几乎腾不出站脚的地方,她靠在门框边,带着眷恋看向这个承载着再也回不去的幸福空间。 或许是凌晨时分的安静给了裴静放肆的机会,她这次没有克制自己的思绪,她越过众多行李,看见书桌正中央有一个黑笔画下的小狗图案,记忆跟着目光复苏,她清晰地想起那会她正琢磨着压轴题,罕见地没有搭理姜宁,于是姜宁画下了这个图案,似乎是想借此发泄怒气。 床头那块木板她知道有多硬,姜宁曾鲁莽地抱住她从而不小心整个后背都磕到了上面,但事后检查伤口时她却觉得一点都不疼。 衣柜上的挂钩曾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挂着一件黑色外套…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这么…”章怡刚起来睡意还尚存,清了两下嗓子声音才重新出来:“早就醒了?搬家师傅来还要一会呢。” 裴静抬起手很轻地抹了下眼角:“嗯,睡不着。” 另一边姜宁正马不停蹄地赶往机场,时间变得这么赶是因为她收拾好行李后忽然想起了某样东西,不顾姜广实的催促,执着地在书架上翻天覆地找了个遍,最后在一本数学辅导书上找到时,她像是找到了什么宝物般瘫软在地。 某样东西是一张照片,裴静微微勾起嘴角眼里透出倔强的照片。 很久之前她为了帮裴静洗清嫌疑拍的,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唯一的留念,她小心翼翼地拂了拂上边的灰尘,然后放进了钱包的夹层。 幸好凌晨时分高架上的车少,姜广实一路猛踩油门总算在弥补了刚才耽误的时间,车一停,姜宁就打开车门下了车到后备箱取行李,姜广实也来到了后备箱,还没来得及搭把手行李就被姜宁全拿下来了,只好尴尬地笑了两声,嘱咐些有的没的。 姜宁神情淡漠地看着这个总遇到事才懂得知迷途返的人,最后上下嘴唇动了动,所有的话化作一声很轻的叹气,只说了句你自己多注意身体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切东西弄完已经凌晨六点了,两个人在同一个时间奔向彷徨动荡的未来,心中却没有任何期待。 裴静坐在搬家货车的副驾驶位,泥泞不堪的路带来新一阵的摇摇晃晃,万籁俱寂,脚踝处的平安扣随着摇晃一下又一下轻敲心脏,她头靠在车窗上很安静地望着外面。 姜宁则坐上了即将飞往英国的飞机,上升带来强烈的推背感,不稳定的气流带来了新一针的颠簸,她指尖摩挲着那张照片头靠在舷窗上很安静地望着外面。 窗外雾气弥漫,在往后失去彼此的日子里从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