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静没想到姜宁会这个时候来。
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预告,就这么打开门突然就看见了满脸洋溢着笑的姜宁。
昨天早上醒来时,裴静还觉得姜宁是她凭空捏造出来的假象,这会似乎刚好验证了她的想法。
因为姜宁不会在周末的大中午过来找她,只会在她有需要时才会来,几乎都是周内放学或者是她不想回家的傍晚。
出现幻觉裴静也没觉得有什么诧异的,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从未完全走出那年那件事的阴影,不过她这几天已经不会做噩梦了,怎么病情还加重了?
姜宁疑惑地看着裴静抿着嘴,全然没有什么惊喜的样子,眼神里全是木然。
这眼镜不是戴着呢?怎么跟看不见她似的。
还是说一觉醒来,她变成鬼了?
想着想着,楼梯间灰尘味浓厚到姜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裴静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
这幻觉是不是有点太逼真了…
“裴静,你…阿嚏——”
“你别挡在门口了,这味道我有点受不了,快让我进去。”姜宁不由分说挤着门所剩无几的缝隙走进去,三两下踩着鞋跟换好鞋,轻车熟路地拿了放在玄关那的一次性杯子,来到餐桌上,倒好水就往喉咙里灌。
喝水还是一如既往的猴急。
“你怎么了?”姜宁匆匆擦去流下来的水,“我真变成鬼了啊?现在的样子很吓人啊?不应该吧,我怎么觉得我变成鬼也会是那种可爱鬼呢?”
裴静在两人碰到那会就回过神来了,她把门关上,解释刚才的怪异行为:“不是,我以为出现幻觉了。”
“你这问题,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吗?”姜宁吃了一惊,她的心嘎嘣就一下子沉了下去。
秋天为了让室内暖和些,没开窗,这会不知是不是还没习惯密不透风的屋子,裴静觉得有些透不上气。
“不过没事,以后都会好起来的,你看我弄了个什么给你?”姜宁丢掉纸杯,动作极其夸张的把手伸进口袋,神神秘秘了三秒,最后自己先耐不住把东西拿了出来。
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打开后,简单的红绳中间带着镂空小圈的链子静静躺在里面。
姜宁小心拿了起来,指尖拨着小圆圈,解释道:“这是平安扣。”
“你戴上之后,以后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说完后,姜宁就蹲下身,裴静下意识又想躲开,但姜宁还是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扣住了她的脚踝,帮她戴上了这条链子。
位置刚好卡在了她那道伤疤处,像是护身符,试图镇住这段痛苦不已的回忆,姜宁满意的笑了笑,她早上起床时,特意确认了好几次大小。
裴静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酥麻从那寸皮肤密密麻麻击到心脏。
她从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心脏早已溢满无以言状的甜,让她变得有些飘飘然,仿佛变成了一只只要姜宁在,就永远不会爆破的气球,那些弥留在脑海深处的殴打细节,那个女人失去光彩的眼睛、裴施忠亦好亦坏的谜团通通都离她很远。
好奇怪,明明是她选择收留了不想回家的姜宁,怎么到头来好像是她找到了归宿呢?
“这红绳还是我临时学的呢,编的不太好看,你别介意。”姜宁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为了忙活这事,她很早就起床出门了。
说是临时学没错,不过这“临时学”也是学了大半个小时,编废好几十条,就弄个平安扣的脚链就这么折腾,差点没让人店主轰出去,这平安扣用的黄金也是嘴巴都快磨烂了,才让陈朝霞松口,讨回了点陈青留给她的东西。
毕竟两人当时说好,要等她成年懂事了才能要回来的。
但这些都没什么好说的。
送人礼物,给别人那么多负担可不是姜宁的作风。
姜宁眉眼带笑,抱着胳膊,微微弯下腰凑近,细细观察着裴静的表情:“怎么?感动得要哭啦?”
裴静注意到忽然凑近的脸,忍不住退后半寸,回过神后才声音沙哑地回道:“嗯,差不多。”
嗯?
这可不像裴静平时的作风啊?
平时不都是想着法子糊弄过去这种直白的问题么?
姜宁察觉到似乎她真的很喜欢这份礼物,忍不住嘚瑟的心思,开始邀功道:“既然你这么感动,那我晚饭能在这吃么?”
“我要吃——”姜宁还在思考。
下一秒,裴静就接了话茬:“香辣鸡爪?还是前两天你说想吃的辣椒炒肉?”
“要吃辣椒炒肉!”
“好。”
姜广实发了消息说晚上会回家,让姜宁一定准时回家,于是姜宁留不成宿,但她仍然不想那么快回家,遛了一会狗才慢慢吞吞拖着脚步回去。
家里越来越多属于那位范阿姨的东西出现,拖鞋、洗漱用品、主卧的被套也都换了,她知道密码,偶尔会过来,姜广实不在她很少过夜,胸口就像堵了点棉花,姜宁还是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没人会喜欢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闯入已有的生活,更何况这个陌生人和姜广实尽干些令人作呕的事。
姜宁在这种煎熬的状态下反复横跳,一方面觉得姜广实这人在亲情上还真没什么眷恋,另一方面她又在他望女成凤的盼望中窥见了万一。
万一他有一天被谁掀开天灵盖,灌了点**汤,忽然就开始关心她了呢?忽然就意识到他是时候尽点身为人父责任了呢?
下了出租车,秋日晚上的冷意瞬间就把人冻的一个激灵,姜宁把棕色的薄绒外套拉到下巴处,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把她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向来弯成一轮月亮的眼睛此刻透着淡薄,黑发披散开,转入小路,整个人几乎和周围融为一体。
口袋里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就变得格外突兀。
姜宁拿出手机,打开消息。
[J:到家了吗?]
姜宁停了下来,好半晌才回了个嗯,然后手机重新放进口袋,周围又恢复漆黑一片,脑海里想的东西却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怎么才离开了几个小时,她就开始想念裴静那温暖的被窝了呢?
现在差不多十点,往常她们会在干嘛?
是裴静在床上看书偶尔瞥一眼她在赶作业的身影,还是已经一身轻地睡着了?
无论是什么场景,都比自己又数不清第几次踌躇在自己家门口,犹豫要不要现在开门好。
好上千倍万倍。
她冷着脸,先拿出手机打了姜广实的电话,他接了后姜宁没说什么就挂了。
随后才打开的门。
什么惊喜惊吓,给个预警都会收着点吧。
“回来了?”姜广实刚倒好一杯茶,“外面天挺冷?过来喝杯茶暖暖。”
姜宁一声不吭走了过去,也不坐,只是为了应付,依旧三两下就把茶喝完了。
什么味都没尝出来,就是淌过舌苔那块涩得慌。
“好茶,得慢慢品。”姜广实又拿起烧制到半透明的小茶壶,慢条斯理地倒了一小杯,“这回坐下来,慢慢喝。我们父女俩也很久没聊天了,最近看你三两头往外跑,忙什么?”
真有**汤啊?
姜宁非常听话地坐下来,撒谎道:“去图书馆写作业。”
“嗯,知道在学习上要用功了,好事。”姜广实把茶杯往她的方向推近了些,“有没有心仪的大学?”
姜宁不太想喝茶了,茶杯碰着暖暖的倒挺舒服,她就这么慢悠悠地一圈圈划拉着茶杯,里面有很小片茶叶随着旋转沉入杯底,“你觉得哪所大学比较好?”
姜宁就这样。
姜广实先斩后奏,尽干些恶心事时,她恨不得浑身上下长满刺,扎的周围人头破血流。
当他好好地说话,透露出少许的关心,姜宁又觉得演个乖女儿好像也不错。
“本市那几所大学,我看就挺不错的,几个热门专业也和我公司的业务对口。”
忽然,姜宁把玩茶杯的动作停了下来,整个房子都陷入一种逃不开的迷雾中。
“我没说过要到你公司上班。”茶杯温度冷却,姜宁推远了它。
什么**汤,到头来每一场都是鸿门宴。
这种让人燃起希望又迅速被扑灭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姜宁以为早就习惯,事实上每次都会被更深的冲击到。
姜宁心中那股郁劲不停呐喊,试图冲破枷锁。
“你现在这成绩出来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我要你来我公司工作还委屈你了?”
“你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没得到过?你说无聊孤单,好,那就养了酸奶,想吃什么张姨都给你做,住的也是舒舒服服的,不说别人,我小时候有个凉席子睡,做梦都能笑醒。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比别人家的孩子幸福多少倍了?我给你铺好路,我错了吗?!!最近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字字句句,凿进心里,无一不在谴责她有多么白眼狼。
姜广实从始至终都是这么认为,给点钱就应该感恩戴德,连对自己的人生指手画脚也不能反驳半分。
心中的牢笼冲破枷锁,姜宁站起来,隐忍的青筋在太阳穴处尤为突兀,在长长的衣袖下,拳头早已握紧,指甲掐到肉里彻底失去痛觉,呼吸一急,什么都想说,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浆糊,上下嘴唇动了好几次,硬是一个音节都没发出。
“怎么?!我还说错你了?”姜广实恼怒地把茶杯摔到地上,突如其来的大动静让姜宁身体抖了抖。
“你错的何止这个?你错在就不应该把我生下来!”姜宁吼了这么一句,在姜广实扬起的巴掌下来前,先行一步拦了下来,她以从未有过的愤怒对待眼前这个前几分钟还在对他渴求亲情的男人,“留点力气守着你的破钱吧。”
“我等会去图书馆过夜,明天一回学校我就办住宿,周末回奶奶家,你再也不用想着什么铺不铺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