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进入尾声,树上的叶子被吹的七零八落,风夹杂冷意,人不得不时时刻刻收紧胳膊走路,姜宁感到喉咙干燥发痒,每年都会来的咽炎如期而至。
她这个毛病很早前就有了,先是喉咙不舒服,继续发展下去就是全身乏力、发烧,只能吃点抗炎药治治,但不病个把星期,是不会彻底好起来的。
姜宁这毛病一度被身边的人调侃为话太多,喉咙自个受不了,写假条,申请休息。
不能说话对姜宁来说不亚于上刑场凌迟,即使喉咙像被一万只蚂蚁啃食,她还是坚持不懈地用超绝气泡音折磨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是,宁哥,宁姐,算我求你了,你这说不了话你别逞强了行么?你这声音我听了真浑身起疙瘩。”梁煜先受不了抗议,没舞台硬是站起来跳了一曲热身舞才抖落了这些疙瘩。
“我~这~声~音~有~这~么~难…”
“靠!!我求你了,哥,你真把嘴闭上吧。”梁煜把耳朵捂的死死的,“裴静,你来回答她的问题,她这声音是不是听得人难受死了?”
梁煜很少和裴静聊天,这会受不住姜宁向她求救。
裴静回过头,在姜宁饱含期待的眼神中,毫不留情地点头。
“生病了还是少说话比较好。”说完她从桌肚拿出今早准备好的蜂蜜水给她,“这对嗓子好。”
姜宁顿时神情激动,狂竖大拇指,然后不满地用食指指着梁煜,“你~怎~”
“你怎么做同桌的?”
裴静接了她的话,然后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姜宁:“你是想说这个吗?”
姜宁非常震惊地对她再一次狂竖大拇指。
知道姜宁想说什么并不难,毕竟从一开始她是个光明正大的偷听者,在后来的相处,她偶尔也能猜到姜宁想说的话。
“我靠,你俩这默契还可以啊。那你干脆别说话了,让裴静替你说了得了,你这公鸭嗓,再练下去去那池塘里没准真能找到几个伴。”梁煜怕挨打,说完立刻就闪到一旁去了。
梁煜这人不怎么靠谱,整日吊儿郎当的,提的建议也烂。
姜宁才下定决心戒掉对她各方面的依赖,怎么可能还麻烦她来充当自己的翻译?
她瞪了瞪梁煜,用手在嘴巴上从左往右像拉拉链似的,动作做到一半,忽然那道熟悉又冷淡的声音响起。
“她应该是想叫你闭嘴。”
姜宁早上时只是嗓子像被刀喇、被蚂蚁啃了,喝了暖暖的蜂蜜水似乎还有好转的趋势,人就喜欢作死,姜宁以为这次生病不会持续那么久,她一边忐忑一边安慰自己,后者占了上风,她溜着小步奔向了小卖部,在深秋泛起阵阵凉意的中午乐滋滋地吃完了一个雪糕,睡完午觉嗓子连同脑子都彻底报废。
一起身,眼睛直冒繁星点点,她强撑着意志叫舍友帮忙请了假。
宿舍门轻轻关上,姜宁贴着好心舍友们给的退烧贴闭上眼睛,感觉眼前漆黑的世界仍在天旋地转,门外一阵阵赶往教室的脚步声,扰得不断蛀蚀她神经的虫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嗓子一咽下口水就疼,一切身体的不适如同一把笨重的锤子,敲打着她脆弱的躯体,她把被子一拉到头顶,蜷缩起身体,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好受点。
过了好一会,宿舍门那很传来一声很细微的声响,接着姜宁身上的被子被揭开,黏腻在脸上的发丝也被拨到一边,来的人动作很轻柔,似乎怕吵到她,下一秒手放到她的额头,却再也顾不上惊不惊扰,开始和她说话,似乎是想叫醒她。
声音的主人明明应该就在她的床边,可当姜宁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裴静一脸焦急不停说着什么,她无论怎么都识别不出内容,只觉得这道声音好远。
生病的人就爱胡思乱想,姜宁第一感觉是完了,耳朵好像聋了,早上那句裴静帮她说的话竟然是她最后一次听见裴静的声音?
怎么想都觉得就这么聋了不值当啊。
裴静等不到她的回应,以为她被烧糊涂了,扶着姜宁起来,自己半蹲下来,往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像是要背她的样子。
姜宁虽然在发高烧,脑子想什么都裹了层雾,但此时她还是分得清自己现在在哪的。
在四楼,寝室没电梯,校医室在离寝室很远的地方。
姜宁强忍着被锯子割据喉咙带来的痛感,沙哑地出声道:“我…没事。”
裴静回过头,执着地把姜宁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这会姜宁身体哪哪都软,想挣扎都没力气,等到她整个人趴在裴静的后背,这才终于听清了裴静说的话。
她也在说,我没事。
姜宁一路都昏昏沉沉,甚至连下楼梯的颠簸也不太能感觉到,仅剩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裴静的呼吸上。
似乎已经下到了二楼,姜宁蹭了蹭她的颈窝,试图离得更近去感受她的呼吸,这会还算平缓,看来不太累。
嗯?怎么忽然呼吸就变重了?
“裴静。”
“我在。”
“你是不是累了?放…我下来吧。”姜宁此刻的声音已经哑到几乎不能发声,但两人离得近,裴静还是听清了。
“不是累,是…”
“你离得太近了。”
让裴静呼吸一沉的是忽然喷洒过来的温热呼吸,秋风一刮,不免让她想起那个冷热夹击的清晨。
姜宁不知烧到什么程度,浑身都觉得冷,迷迷糊糊地又再一次收紧手,像个小树懒贴的更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丝风也透不过了。
姜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的景象仍在晃,唯有和裴静相连的地方能让她感觉到真实。
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防线是最脆弱的,她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需要裴静。
还有谁会这样对她,会挤出本就拥挤的房间收留她,会做好吃的哄她开心,会因为担心她而上课中途跑出来。
世界上,还有谁会对她这么好?
裴静太过毫无保留,让姜宁第一次相信了永远这个词。
她好像会永远这么沉默地对自己好。
她忽然想就这么自私地一直沉沦下去。
什么需不需要的,有那么重要吗?她只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裴静了,每一次对裴静克制自己的情感都如同在焚烧躯体。
“都烧到38.5了,幸好来得及时。”
“吊瓶水吧,估计得弄个个把小时,你先回去吧。”
“床?哦,那边有。”
“……”
姜宁做了一个无比冗长的梦,梦里也没什么东西,白茫茫的一片,因此她还能时不时能感受到一些别的动静。
帘子被掀开、细碎的谈话声、偶尔肌肤被擦拭传来的清凉,大多触感都很浅,还未感受到底,又掉入了昏睡之中,反反复复,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下过了好久,意识才渐渐回笼,她忍着不舒服缓缓睁开眼。
裴静坐在床边撑着脸,一脸疲倦地睡着了,姿势并不舒服,人仿佛也在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要栽个跟头,房间里没开灯,窗外的天陷入一种深沉的蓝调,和裴静身上那股忧郁气质格外的吻合。
姜宁看入了神,一点一点地挪着视线,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因为两人前后桌的关系,大多数时间姜宁都只能看着她的后背。
“叮叮叮”
放在桌上的小闹钟忽然发出声音。
裴静撑着脸的手嘎巴一下扑空掉了下去,整个人跟着往下坠时,姜宁连忙伸出手抓住了她,吊瓶在空中晃了晃。
裴静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被姜宁拽着,很快瞌睡虫都跑走了。
“你醒了?”裴静坐直,问道。
姜宁松开了手,声音还哑着:“嗯,刚醒。”
裴静把手伸到她的额头处探温度:“应该不烧了,头还疼吗?”
姜宁摇头:“不疼了。”
这会校医室已经剩下她们两个人,闹钟动静不小,很快外面的老师就走了进来,动作利索地拔掉针头,取掉吊瓶。
直到磕磕绊绊走出校医室,姜宁才反应过来,闹钟响是裴静特意估算好吊瓶的时间弄的,而她那个不舒服的姿势似乎是一直在盯着那吊瓶的进度。
两人走出去,傍晚正是起风时分,裴静忽然走到她的右边,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着点风,等到调整好能最大挡住风的角度她才偏过头问姜宁:“饿了吗?”
“嗯,好饿。想吃香辣鸡爪、爆炒腰花、麻辣水煮鱼…”姜宁这几天因为生病忌口,对这些辣的菜馋的不行。
裴静碰了碰自己的耳朵,示意她听不清。
姜宁经过一下午吊水,自我感觉嗓子好多了,她加大了点声,继续不放弃地继续说:“我想吃香辣…”
这次裴静看着姜宁,很浅的笑掠过她的嘴角,依旧像听不清似的碰了碰耳朵。
但这么安静,没理由听不清。
姜宁气笑了,一脸无奈的改口:“我想喝白粥。”
“这回听见了。”
“在校门口等着,我去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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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早自习结束,裴静因为逃了一下午的课拿着一纸检讨书去到办公室,班主任黄老师正在打理桌上的一小盆绿萝,见她过来,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老师。”
“是来说昨天下午的事是吧?”黄老师平时爱和学生开玩笑,但遇到严肃的正事时,那股气势可以称得上不怒自威,“你关心同学,老师可以理解,但你这方式方法没用对。”
“要不是昨天我碰到校医,她和我说了这事,你打算这怎么收场?让我这四五旬老头满校园的找你?还是去到监控室跟人保安说我们班有个学生,哎,上着上着课不知道跑哪去了?”黄老师越想越生气。
“老师,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以后不会了。这是我写的检讨书。”裴静把手上的纸摊开,满满当当的一页纸,黄老师也是第一次见还没挨罚呢,这检讨书就交上来了,至少认错态度还算良好。
他叹了口气,收下了那张纸:“裴静,别怪老师和你说那么多,你身上已经背了一个处分,你成绩那么好,别总因为冲动毁了自己的人生。”
“再说,姜宁她自己也这么大个人了,不需要你替她操心那么多。”
裴静一直都眉眼乖顺站在一边挨训,直到听见这句话她才抬起眼皮,看了黄老师一眼。
黄老师把纸折好放进抽屉,抬头时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神,一闪而过的阴沉吓了他好一大跳,等他定睛一看,却又只剩下温顺了。
“老师,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行,回去吧,好好反思反思一下。”
裴静转过身,一步步缓缓走出办公室,英语老师经过,她维持表面的温和笑了笑向他问好,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但如果那位老师回过头来就会发现,刚还礼貌向他问好的裴静,下一秒脸色便难看得不像话,眉眼阴沉,尾指用力掰到底发出清脆的响声,脚链戴了几天变得有些松散,走起路来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缓慢敲击着她的心脏。
裴静偏过头看向外面,讥讽地勾了勾嘴角。
别人懂什么?
姜宁当然是需要她的。
当她看见只对她展示脆弱那面的姜宁时,这让她在日复一日的噩梦循环中找到了人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