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些伤疤在他手臂上，周历却觉得，那刀好像割在了自己身上。
心脏在汩汩冒血，粘稠流淌的血堵住喉咙，让他说不出话。
注意到周历的反应，宋语放下手时又将袖子拉下了一些，直接将半只手遮住。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偶尔经过看一眼又继续走自己的路。
大家都很忙，都很累，考完一科还有剩下五科，都等着赶着回去休息复习。
于是也就没人过多在意他们。
他们没有说话，周围往来经过的人或在讨论着考试的题目，又或是中午吃什么，他们身上穿着的红白校服在阳光下鲜艳夺目，反衬得他们这处更加灰暗寂静。
过了很久，宋语才再次听见周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几乎是带着恳求一般，他说：“不要这样……”
宋语抬起头看过去，在对上他泛红湿润的眼睛时心里一颤。
“你也别这样。”宋语说。
周历吸了一下鼻子，没明白，“什么？”
不要为我哭。
不要喜欢我。
不要对我这么好。
我会抱有幻想，抱有期待。
“没事，”宋语顿了下，无奈地跟他解释，“我只是自残，又不是自杀，你不用这样……”
周历：“……”
见他又沉默，宋语奇怪地偏头盯着他脸，结果下一秒这人就脸一皱，嘴角往下一撇，眼泪大颗大颗地争着挤着往外流。
宋语一下就慌了，“不是……就是，自残是一种，让我清醒的方式，我不是真的想死……”
周历停顿了一秒，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无声哭泣。
宋语也追过去盯着他，“你别哭啊……”
周历抬手随意擦干脸上的泪水，又搓了搓眼，“没哭……”
宋语还想再说，就被少年清亮的声音打断。
“你们在这干嘛呢！”那人直接飞窜几步蹦到宋语面前，“诶，社长，你回学校啦！”
宋语看了眼再次转过身背过去的周历，才面向说话的人，“嗯，回来考试。”
“你之前怎么那么久没来学校？”欧阳麟问。
“生病了。”宋语说。
“啊？”欧阳麟担心地说，“现在好了吗？”
“嗯。”宋语说。
“那就好那就好，”欧阳麟这才注意到背过身的周历，戳了戳那边的空气，轻声问宋语，“他这是怎么了？考试考伤心了？”
宋语向后扫了一眼，将计就计，“……对。”
欧阳麟上前拍了拍周历，“没事的历哥，一次期考而已，我们现在才高二，一轮复习刚进行没多久，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欧阳麟滔滔不绝地一边拍周历的背一边说，周历像是觉得丢脸一样，低着头一声不吭，欧阳麟就在旁边追着他说，一直到有老师来提醒他们回教室，他才恋恋不舍地往自己班里走。
“没事的啊历哥，我相信你，加油！再接再厉！”欧阳麟挥着手说。
周历红着眼睛点点头，等欧阳麟回到教室后才转回来面对宋语。
“回教室吧。”宋语说。
“不回，”周历吸了吸鼻子，“我们出去吃东西，我好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宋语点点头，“好。”
这会儿没到放学的点，从正门当然出不去。两人轻车熟路地从东门出校，往小吃街走。
“周历，”宋语犹豫着开口，“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什么？”周历声音还带着鼻音。
宋语很轻地叹出一口气，说：“小黑死了。”
周历停下脚步，宋语也跟着停下，他用跟平常一样理智又平淡的语调说：“从窗户上摔下去的。”
“我们一起收养的它，它的去世是我的责任，对不起……”
“宋语。”
他很久没听见周历这样叫他了，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
他听见周历问：“为什么总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宋语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于是周历继续说道：“你大部分时间不是都在医院吗，怎么会是你的责任？”
宋语固执道：“它养在我家，是因为我的失职，才会让它不小心摔下去……”
“那是你父母的失职。”周历说。
宋语皱眉，“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让你帮我推卸责任的。”
“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周历语调稍微加高了些，“就不说小黑，你生病这么久，你父母知道吗？”
宋语脸色沉下，“跟你没关系。”
这句话落地后，周历也平静了下来。
话说出去就像水泼落地，怎么也收回不了。
现在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街上周边都很安静。七月多的天气热了起来，手臂上的汗黏腻地沾着外套，让人难受又烦躁。
意识到自己说什么后，宋语才想起去看周历的反应。
他甚至破罐破摔地觉得，就这样吧，最好离我越远越好，永远也别管我。
“我告诉你我的病，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宋语继续说，“不是让你这样越界的。”
周历依旧沉默，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对不起。”
宋语低下头，“我还有事，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周历很想问他，下次是什么时候，但他双脚莫名都被钉在了原地，嘴里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看宋语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自己视线。
周历这才想起来，刚才好像忘了问。
你疼不疼？
周历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果然还是很没用啊。
他没给自己买吃的，倒是给宋语桌子上摆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小吃和甜品。
午休时基本上全班都在教室复习，困了就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
周历没有睡，坐在座位上一边复习一边等宋语。
但直到午休结束，宋语还是没有回教室。
那些吃的满满当当地摆在桌上，却因为没人搭理而显得可怜又孤独。
“准备去考场了，大家把桌上的东西都收好。”班长提醒道。
周历手上还捧着一本错题集，闻言往左侧的位置看了过去。
天气太热，蛋糕上的奶油全都塌陷下来，乱七八糟地融在一起，很丑。
周历随手找了个袋子把那些全都扔进去，收拾好东西去考试。
接下来的两天多，周历只在考试前后见过宋语。
他匆匆而来，匆匆离开，像是在躲周历一样，有时甚至提前交卷离校。
最后一科地理，周历一写完直接提前交卷出了考场，准备去走廊堵宋语。
他偷偷往第一考场看了眼，宋语把整张试卷扫了一遍后，起身提前交了卷，转身拿起书包往外走。
一出来就看见某个蹲在走廊上跟做贼一样等他的人。
宋语：“……”
周历朝他比个了“嘘”的手势，宋语还想绕过他直接往楼梯走，但刚经过他时校服外套就被抓住了。
周历攥着他袖口，抬起眼睛嘴角一撇，可怜巴巴地自下而上望着他。
“你干嘛？”宋语低声问。
周历眼珠转了转，站起身拉着他袖口，带着他走下教学楼。
“松手。”宋语说。
“不。”
宋语：“？”
周历一本正经，停住脚步，“松手你等会儿又跑了。”
宋语：“……我不跑。”
“那也不放。”周历说。
“那你要干嘛？”
周历没回答，反问：“你不讨厌我这样抓着你吗？”
“讨厌，所以快点放开我。”宋语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还使了劲，就是不肯松手。
“我不信，”周历说，“你明明就不讨厌我。”
“嗯，不讨厌。”宋语说，“能松手了吗？”
“那你喜欢我吗？”周历又这样问。
宋语盯住他又圆又亮的眼睛，实在想不通明明前两天还很沮丧的人，怎么忽然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七月阳光热烈，穿透树梢间隙洒在他们身上，周历很单纯地笑了一下，跟上次一样，他并不在乎宋语的回答，自顾自地说：“我喜欢你。”
宋语使劲把袖口从他手里抽出，有很多话想说，但都没有章法似的在他脑子里乱晃，扰乱他的语言系统。最终，他只能问出最简单的一句——
“为什么？”
周历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你觉得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我需要。”宋语说。
教学楼考场内，监考老师提醒，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夏季的风扑面而来也是热的，轻刷枝叶时发出的声音很微弱，但一点点磨着人耳朵时也很痒。
周历用指尖搓干手心的汗，答得比刚才考试还认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只是对你感到好奇，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我也不清楚。”
“喜欢这件事，好像本身就是莫名其妙的。”
“我不知道你让我不要喜欢你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喜欢这个事情，我控制不了。”
“我就是喜欢你，我想看到你笑，想让你开心，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你愿不愿意告诉我都没关系，我只想你开心。”
“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们就一直做朋友……也很好……”
“但是宋语。”
“如果你也喜欢我，能不能勇敢一些，试着接受我？”
那些日常相处的零碎瞬间，那些注意到宋语耳尖变红的时候，他总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万一呢。
万一你也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呢？
万一中彩票的人真的是我呢？
心里的渴望太过强烈，于是在那个阳光很好，海水波光粼粼的下午，在醒来时看到他被阳光照耀着的离自己很近的一张脸，看见他指尖停留在自己头上，他再也藏不住心中的喜欢。
我喜欢你。
这样直白地告诉你，会让你勇敢一点吗？
这样直白地一遍遍重复告诉你，会让你相信我是真心的吗？
宋语不用抬头也知道，周历现在一定眼眶通红，所以他也不敢去看他。
那样期待又惶恐的目光，他不敢看第二遍。
他承认，他就是胆小鬼。
宋语低着头，缓了很久，忽然岔开话题问：“你一直逃避小黑去世这件事，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吗？”
周历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宋语要问这个，但还是直接承认了，“嗯。”
“你知道吗，人类的大脑很神奇，在经历过重大创伤后，心理都会形成一个防御机制。”宋语用极其理智的语气跟他说，就像平常跟他讲题那样。
“比如你会逃避死亡，”宋语抬起头，“而我，会逃避任何人对我的肢体接触。”
“我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没有办法跟人产生亲密关系。”
“抱歉。”
周历听得有些绕，恍惚中只觉得最近宋语好像跟他道了很多次歉。
“所以你也喜欢我的，对吗？”周历抓住了重点。
宋语没有否认，周历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
“你也是喜欢我的……”周历喃喃地重复，难得地发自内心笑了，“你也喜欢我……”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宋语拿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打来的人是云离。
宋语按断电话，下意识嘴硬，“我没说。”
“你没否认，”周历很快接话，“没否认就是承认。”
宋语还想辩解，周历像是猜到一样，看着他眼睛真诚地说：“宋语，只要你愿意接受，一百步由我来走，都没关系。”
“你只需要好好的站在原地，我会努力靠近你的。”
看他一副不信的样子，周历站直身体，笑道：“他们不总说，文史不分家吗？”
“不然就先从成绩开始，怎么样？”周历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努力学习，争取追上你。”
他特地加重了“追”这个字，让人听着感觉一语双关。
宋语还是没说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不信吗？”周历像是有读心术一样，总是能准确猜中宋语的想法，“那你等着看这次期考的排名吧。”
十八岁，肆意飞扬的年纪。
少年在阳光下笑得自信又坦荡，眸子比一切都明亮。
几日后，宋语收到了期末排名表。
他下意识就想往下滑，但在看清后，手指还没触到屏幕就在半空中顿住。
[高二年级下学期期末考试，历史组合排名表]
第一名：高二三班，宋语。
第二名：高二三班，周历。
他们的名字一上一下，似乎天生就该并排在一起出现一样，十分般配。
信息恰好弹出。
轴：【看吧，我没骗你。】
宋语没回，因为有熟悉的脚步声正在向他靠近。
“在看什么？”云离温声问。
“成绩单。”宋语把手机关掉。
云离拿起床头柜的记录板，说道：“阿语，袖子撸起来。”
宋语照做，云离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新添的伤疤后叮嘱道：“你再自残就得用束缚带了啊。”
宋语：“……嗯。”
“暑假期间的治疗方案跟之前一样，不过稍有调整……”
“云医生。”宋语忽然打断道，有些欲言又止。
云离放下手中的东西，微微靠近他，一副认真倾听的容态，“怎么了？”
“治疗方案，有没有更……快一点的？”宋语问。
云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还保持着专业素养，建议道：“阿语，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很高兴，但这种治疗急不来，我需要尽可能减少药物的使用给你带来的副作用。”
宋语点点头，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
任何思维的出现必定都有它的诱因。明显察觉到他的失落，云离轻笑着问：“怎么了？为什么想要快点好？”
“因为……有人在等我。”宋语说。
“你不想让他等太久？”云离问。
“嗯。”
云离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手臂，宋语下意识往后缩，又顿住，放回原位，没有抗拒云离的动作。
“他不会等太久的，”云离说，“阿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再虐他们我都要先受不了了啊啊啊。
小历就是那种只要有了回应确定阿语喜欢他就会直白狠狠出击的那种，这里突然说的喜欢是因为他太久没见到阿语，再加上也害怕他考完试又不见了，也想告诉他你就是很好啊你就是很值得被人喜欢，我就是很喜欢你，不想只跟你是朋友。而且阿语说他越界，他就会想，那作为喜欢你的人，你也喜欢我的话，关心你还算越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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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直白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