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周历说完那句话后静止。
明明心跳震得他很疼,但在一声耳鸣后,宋语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们僵持在座位上,周历含着亮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期盼着他的回应。
宋语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声音,每个字都像从干涩嘶哑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
周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他说:“对不起……”
那一刻,周历的心脏被这世界上最锋利的长针一把刺穿。
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为什么要道歉?”周历问。
宋语很想再多说一些话,可他嗓子像是被捏住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下意识用腿撑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椅子腿跟地面快速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横亘在两人之间。
周历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宋语就会一直这样退缩。
于是在刺耳声刚落下的那一秒,他站起身走近宋语,忍着哀伤继续说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跟你告白的人是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你很好,你值得被人喜欢……”
“对不起,”宋语打断他,抬起头对他说,“不要喜欢我……”
“为什么?”周历只能问出这句。
宋语动作迟缓地站起身,将发抖的手握拳捏紧,转身背对他,说道:“刚才你说的,我当没听见。”
“我们还是朋友。”
周历看向他单薄的背影,心想,不愧是宋语。
不愧是你……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低下头掩去泛红的眼睛,也一同掩去了,他的自作多情。
宋语迈出步子,周历抬起头,藏着哽咽问:“你要去哪?”
“出去走走。”宋语说。
他们确实都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一会儿,于是周历点点头,“好……”
他向门口走去,周历就站在原地,看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被一堵门隔开。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才终于知道坐下似的,脱力般坐回座位。
不喜欢吗?
原来都是自作多情吗?
喜欢吗?
喜欢的。
宋语闭了闭眼,想压下心里不断翻涌的各种情绪。
他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那么明媚阳光的人,靠近他就像靠近了太阳一样,谁会不喜欢呢?
可是他不能拖累他。
他没办法想象有一天周历厌倦他对他感到厌烦。
那不如就不开始。
那不如一直是朋友。
他沉浸在乱七八糟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附近正有一道目光,一路跟随着他来到这儿,从来没有离开过。
宋语屈起腿,崩溃一般抱着双腿,将头埋进膝盖间。
耳边大海的翻涌,让他想起周历说的那句。
“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开心。”
宋语苦涩地笑了一声。
如果你见过全部的我,一定不会这样说的。
不会有人真正喜欢他的。
他一个人蜷缩在沙滩上,狭小的空间让他有些呼吸不畅。宋语正想抬起头,一只手重重覆盖上他的发顶。
他全身瞬间僵住。
他记得周历摸他头发时不是这样的。
即使当时的周历并不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他也不会这么蛮横无理地碰他。
这个点大部分游客应该都在找地方吃饭,他来到沙滩上时人并不多。
那么,面前的人,又是谁?
似乎是感受到宋语全身僵硬,那人动手,像和蔼的长辈对年纪尚小的晚辈一样,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宋语迟缓地抬起头,往身侧看去。
那人如蛇蝎一样湿滑黏腻恶心的目光,自反光的金丝眼镜后而来,死死钉在他身上。
他张唇,亲昵地叫他小名:“阿语啊。”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如同被毒蛇缠绕,宋语一动也不敢动,刚才还在泛红的眼睛此刻全被惊恐替代。
那是源于内心深处,来自本能的恐惧。
他的手自头向下,带着茧的手抚摸着宋语青春期细腻的皮肤,怜爱般说道:“眼睛怎么红了?有人欺负你吗?”
说着他还轻轻皱起眉,似乎是真的为宋语心疼一般。
宋语胸膛不断起伏着,全身都没了一点力气。
“怎么不说话?阿语?”他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话很多的。”
宋语眉间皱得很紧,满脸嫌恶地说:“你跟踪我?”
“跟踪?”男人的指尖捏住他下巴,“我需要做这样龌龊的事情吗?我只需要问一声你亲爱的父母,连你住酒店的哪个房间,我都可以知道得清清楚楚。”
宋语紧咬着牙,用尽全力推开他的手,“滚……!”
宋语爬起身就要往回走,一秒也不想多看他。那人也不恼,在他身后幽幽说道:“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生喜欢你吧?”
“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叫周历?”
宋语停下脚步,全身都在发抖。
“不用震惊我为什么会知道,”男人的声音再次逐渐向他靠近,“这种事情对我而言太简单了。”
“他知道你的过去吗,阿语?”
“你说他要知道了,会怎么样?”
宋语压着脾气问:“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男人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都让人恶心。
他的手再次攀上宋语的脸颊,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身体让他无处可躲。
男人的指尖来回摩挲着宋语的脸颊,“他喜欢你很久了,但是连你的手都没碰过吧,更别说脸了……”
他凑到宋语耳边,低声道:“你说他要是知道你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被我碰过,会怎么样呢?”
他的眼睛露出一丝疯狂与兴奋,“他不会把我杀了吧?!”
说话间,他一只手逐渐往下,粗砺的手直接掐住了宋语的脖子。
“阿语啊,”他的手不断收紧,低声道,“你这种人,怎么可以被别人喜欢呢?”
“你配不上的,知道吗?”
宋语被掐得呼吸一滞,求生的**让他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想要挣脱,但他精神和身体都处在病态的状态下,完全没办法反抗。
没挣扎几下,宋语就放弃了。
他说得没错,他这样的人配不上任何一个人的喜欢。
他连活着都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还敢去接受别人的喜欢。
特别还是,周历那么好的人。
嘴里开始泛起血腥味,周围所有的氧气都被剥夺。
白永明。
你有本事就掐死我。
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诶!干嘛呢!掐着人家脖子干嘛呢!”有人突然喊道。
宋语感觉脖子上的力终于离他而去,他脱力般倒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呼吸。
“不好意思,我们闹着玩呢。”白永明对那人说。
“妈的,谁玩这么大啊,看他脸都红了!”
白永明保持着绅士得体的微笑,“一时没注意,以后不会了。”
“行吧……”毕竟是别人的事,那人也不好多说,说完就直接走了。
宋语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快要把五脏六腑连同眼泪一起咳出来,眼里的怨恨一丝未减。
“真讨厌,我明明只是想和你叙叙旧啊阿语……”白永明说,“不如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回忆一下?”
“滚!”宋语嘶哑着喉咙低吼道。
白永明一步步走过来,被太阳投射下的阴影笼罩住宋语。听他喊出那个字后也不恼,真像长辈在包容放肆的小辈一样,爱抚地摸着他的头,阴恻地说道:“阿语,真是长大了啊……”
“长大了,就得好好教育一下……”
他的手勾住宋语,强迫着他站起身,强制性地抓着他往回走,宋语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
一阵闷重声传来,禁锢着自己的力量也脱身离自己而去,宋语抬起头看过去,周历站在他跟白永明中间,身侧双手紧握成拳。
“我也没有说过,让你别出现在他面前!”周历怒吼道。
白永明笑了一声,“你谁啊?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视线越过周历扫向在他身后不断发抖的宋语,很满意地笑道:“你知道吗,你费尽心思求着也想碰到的人,我早在他小时候就做到了。”
周历挥拳而上,直接把他打得失去重心侧身站不稳。白永明嘴角有了淤青还在笑,“你打啊,你越打越说明你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打你纯粹是因为你贱!”周历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眼睛猩红地压上去,刚抬起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丝及其虚弱的声音。
“周历……”
周历瞬间起身走过去,一扫刚才的阴鹜,温声道:“我在。”
“走……”宋语的声音细若游丝。
“好。”周历没有一丝犹豫地答应。
“小朋友,别以为你的喜欢有多伟大!”白永明在他们身后说道,“没人会喜欢这样有精神病的人的!”
周历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对白永明说:“有病的,是你。”
说完,他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带着宋语回了酒店。
再次回到那个落地窗前的客厅,他们的作业都还摊在旁边的书桌上,太阳变化的角度让阳光难以爬上桌,一切安和谧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宋语坐在沙发上,双手都还在颤抖,周历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水,但他没有喝。
他们没有人说话,都在静静地坐着。
宋语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一样,全身都是冰冷的,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任何感知。
他原本以为自己长大了,远离了,就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为什么还是这样?
为什么还会这样?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他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也接住自己的眼泪。
周历抓住自己衣角,也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明明查了那么多资料,做了那么多功课,却还是不能帮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甚至没办法给他一个拥抱。
他声音沙哑,问道:“需要我帮你联系云医生吗?”
“不用,”宋语放下手,脸色发白,眼睛通红,“我想回去了。”
他们的回程票是明天一早,但周历没有拒绝,对于宋语的任何要求,他总是坚定地说:“好。”
他起身站到窗边,压低声音打电话,但宋语还是听到了一句。
他对电话那头很郑重地说:“求你了。”
宋语心间再次一梗。
十分钟后,一架私人飞机降落在上庭酒店楼顶。片刻后,他们回到了成鸣,江逾白给他们各自安排了司机送回家。
上车前,宋语忽然转身,叫他的名字,跟他说再见。
当时的周历敏锐地感觉到有些奇怪,只是担心更占上风,回道:“拜拜。”
宋语上了车,周历目视车辆消失在视线,才上了给他安排的车。
原以为开学就会见面,但在返校那天的晚自习,周历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周历又想,可能明天就能见到了吧。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明天过去,他还是没有见到宋语。
他发了很多信息,宋语都没有回。
直到有一天,云离给他发信息,说宋语正在治疗。
周历当即不管不顾站起身就想往市医院跑,云离像是未卜先知一样,下一条信息很快就发了过来。
【不在市医院,别担心,相信他。】
周历愣愣地拿着手机站在座位上,班上人疑惑好奇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数学老师不解地问:“怎么了?站起来干嘛呢?”
“没事……”周历坐下,傻傻地重复,“没事……”
夏天一步步走近,蝉鸣再次响彻校园,北门边的三角梅也再度盛开,鲜艳又热烈,从上往下延伸到整个围墙边。
周历想起去年夏天,宋语站在三角梅前的清秀面容,终于难得地笑了一下。
或许他对宋语的喜欢,早就像面前的三角梅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但早已延伸至很远的天边。
又一年高考到来,在高考前的一晚,学校按照惯例,组织了给高三学生加油的活动。
周历没有下楼,跟班上的同学站在走廊上,旁观着他们的热闹,好像世界上一切的人声鼎沸,都与他无关。
陈朝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因为周历好像真的,很久没有开心过了。
第二天,是布置高考考场的日子。
周历一人收拾了两人的书桌,将宋语抽屉的书锁进柜子。
他把那个小小的钥匙攥在手心,金属的齿轮深深陷在他骨肉中。
三天高考假,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死命学习。
其实在五一假后,周历就开始了没日没夜地学习。
倒不是多热爱学习,只是宋语不在,好像除了学习这件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而且在专注学习时,他会没那么想他。
高中课程早已学完,一轮复习内容庞大又精细,课上课下都很耗费心神。
周历曾经那么喜欢睡觉的人,现在都常常学习到深夜,实在撑不住了才爬上床睡觉。
上学的日子总是这样枯燥重复。
陈朝依旧叽叽喳喳个不停,但林祉却不像之前那样跟他闹,跟周历一样总是安静坐着。陆远也没办法,无奈地跟着陈朝尽量活跃起气氛。
再次见到宋语,是在期末考试。
可惜的是,周历在第二考场,宋语在第一考场。
第一考场在最里面,进去需要经过第二考场。周历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等待考试开始,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自窗边走过。
周历刚好坐得靠近窗边,手上转着的笔在那一刻突然掉落在地,他抬起头,似有所感地往窗外看去。
明明只有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却像被放了慢速一样。
宋语穿着校服外套,单肩背着书包,隔着外套都能清晰看见他背上突起的肩胛骨。
第二考场很多人也都注意到这位多日不来上学的年级第一,纷纷视线跟随。
但宋语谁也没看,连头都没转,径直快步走向第一考场。
周历捡起笔,用发抖的手打开笔盖,颤着手试笔是否还有墨。
他很幸运,笔并没有摔断墨。
周历迟钝地笑了一下,缓了缓呼吸,准备考试。
考完第一科,周历在走廊等到了宋语。
他脸色很白,看起来瘦了很多。
时隔多日,再次见面,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历低下头,注意到他仍穿着外套,没话找话一样说:“不热吗?”
宋语摇摇头,抬起手扯了一下书包肩带。
就是这个动作,让周历在看清时再次愣住,心尖一点点地泛上疼。
宋语瘦了很多,所以他抬手时,可以从松动的袖口往里看见他的手臂。
手腕往下,手臂内侧极白的皮肤上,是一道又一道清晰夺目的疤痕。
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
关心自我心理健康。
请努力地去寻求帮助,努力地,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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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