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语已经忍很久了。
此时是四月月考前最后一个晚自习，大家都非常安静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按照各自的复习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除了他的同桌。
某人坐在他旁边，正在对他进行一项十分诡异的活动。
他双手合十，先无比虔诚地对宋语拜了三拜，再大手一挥在宋语身边作翻云覆雨之势，半眯着眼双臂挥动，双手一张一合抓着空气，嘴里念念有词。
宋语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问：“你干嘛？”
周历煞有介事地“嘘”了一声，睁开一只眼睛飞快看了一眼宋语后又闭上，又念念叨叨了好几句才恢复正常，一本正经道：“我在吸收你身上的文曲星之力。”
宋语：“……”
他真的很想摸摸周历的头，但现在只能皱着脸认真地问：“你脑子坏了？”
“没有，我非常清醒。”周历说。
“……”宋语真的非常无语，“在这信奉玄学不如多看点书。”
周历懒洋洋地用手撑着脸，叹气道：“我也想啊，但我看不进去了。”
宋语淡然道：“那就不看了。”
“不看又会担心……”
“……”宋语心道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兀自回答，“那就看书。”
周历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程序，重复道：“看不进去。”
“那就不看。”宋语漫不经心地说。
“不看会担心……”
宋语停下翻书的动作，没好气地盯着他。
周历却像是被可爱到了一样笑了声，连忙哄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看书看书。”
宋语假装恶狠狠道：“你要跟上次比排名没进步我就不跟你去了。”
“我靠！”周历惊呼，连忙翻出书来，“我看我看，立马看。”
宋语偷笑一声，悄悄记住了这种威胁方法。
有了这句看似威胁的话语，周历一连下来的几个晚自习复习得都格外认真。
当然，临时抱佛脚成效显不显著，还得看平时的积累。虽然周历课后为篮球赛花费了很多时间，但也没有忘记学业，熬了好几个大夜才跟上。
成绩出来的时候，周历和宋语正在候车厅准备检票。
“宋语，”周历凑过去说，“如果我排名没进步，你会一脚把我踹出高铁站吗？”
“……”宋语真的是很不懂这人的脑回路，叹着气点开了学校查成绩的软件。
宋语随便看了几眼就关掉了，转而看向周历。
周历正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滑动，看到排名进步了两名才终于松了口气，笑嘻嘻地把屏幕给宋语看。
宋语点点头，看着他收回手机，忽然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只有我们俩？”
“嗯……”周历不好意思地挠头。
宋语没说什么，跟着前面的队伍检票进入。
长宜和成鸣距离不算远，坐高铁四五个小时就能到。趁着坐车的时间，两人把这次月考的各科卷子复盘都给解决完毕，周围人一开始纷纷投以敬佩的目光。有人偷瞥到卷子上的“成鸣附中四月月考卷”，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只是目光里的敬佩依旧未减。
尽管路上通过讲题转移了注意力，但一直到住进酒店，宋语依旧很恍惚。
自己怎么就跟周历单独出来旅游了呢……
怎么想都觉得是很奇怪的事情吧。
在学习上，宋语向来寻根究底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涉及到周历的事情，他就总不想仔细去想。
长宜是个非常繁华且宜居的沿海城市，五一又是旅游旺季，从车站到酒店直接堵了一路。宋语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会很不耐烦，但周历一直在身边跟他说话，他居然也奇迹地觉得舒适。
离开了堵成长龙的公路，越靠近酒店的路段，车辆也就少了许多。
“宋语宋语！”周历兴奋道，“看窗外！”
宋语不明所以地往自己这边的窗外看去，随之愣住。
入目的，是一片通透澄澈的蓝。
天空也很蓝，但地上的蓝更像是自然水晶的剔透光泽，从岸边自看不见的远方逐渐变深，海水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天空似乎也成为了海的边界。
宋语一下就说不出话了。
他转回头，周历在看他，并没有看他身后的海。
周历的眼睛被日光照得很亮，映着车窗外的光，极黑的瞳孔此时变成了琥珀色，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宋语自己的身影。
宋语一下就忘了刚才看的海。
周历笑起来，带起眼睛下长在卧蝉上的小痣，问他：“好看吗？”
“好看。”宋语盯着他的眼睛这样说。
周历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耳朵瞬间变红。
宋语也不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收回目光低下头。
刚才还热闹了一路的车内忽然变安静，就连司机师傅都有些好奇地望了眼车内的后视镜，只看到刚才还聊得好好的两个少年，此刻都低着头，露出的耳尖红得都快要熟透。
司机师傅心想可能自己真的老了吧，越来越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好在已经到了海边，说明离他们订的酒店已经不远。酒店楼层并不算特别高，外观低调，只有“上庭”两字非常显眼。
进到酒店中，周围的装饰依旧不算奢靡，但从一路到前台的服务态度可以看出，这绝不是一家简单的酒店。
前台小姐检查了两人的证件，递出一张房卡，微笑道：“两位好，这是我们江总特地吩咐给二位准备的房间。”
周历眉间一抽，盯着那张白金色的房卡，“就一间？”
前台小姐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是的。”
这次轮到宋语咯噔了。
“您稍等，”他对前台小姐说道，随后走出几步拿出手机打给江逾白，对面倒是直接秒接。
“怎么了？给你们准备的总统套房不满意？”江逾白懒懒道。
“你神经病啊！”周历压着声音骂，“两个人你就准备一间房，你什么时候这么抠搜了！”
江逾白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抠搜，直接气笑了，“谁告诉你只有一间房了，总统套房里面有两间房！”
周历：“……哦。”
“可怜的小朋友，没事，哥哥请你住，”江逾白说道，“不用谢，房号5520，祝你们旅行愉快～”
说完，江逾白就挂断了电话。
周历有些尴尬地走回去，接过房卡，“没事了……”
宋语疑惑地看着他。
前台小姐笑道：“那我们这边找人带两位上去。”
总统套房位于最高层，一位小姐将他们带到房门口，两人就没有再麻烦她了。
打开门后，映入眼中的是纯白如玉又如月的装修，加上了些大海般的蓝色点缀，面积堪比大平层，首先看见的是客厅沙发，沙发面前有茶几和电视，沙发后是一张足够十人坐下的大圆桌，圆桌后有一间娱乐房，除此之外还有书房、衣帽间和两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浴，房间外也有公共的厕所。
周历半张着嘴很久才合上，把刚才说江逾白的“抠搜”两字狠狠咽了下去。
宋语扫视全貌，心里确实有些震惊，但面上依旧没太多表情。
周历恨不得转个七百二十度感谢江逾白，一对上宋语咳了声，还是不太敢直视他，目光停留在他发顶，说：“先休息一会儿吧，我们晚上再去吃饭，饿了你也可以打电话让他们送点东西上来吃。”
“嗯。”
“那……午安……”周历悄悄低眼看宋语的眼睛。
宋语也没有直视他，“午安。”
说完宋语就强装镇定地走进房间，在关门后靠着门缓了会儿呼吸才往里走。
走进拐角，面前是大片落地窗，窗外正是他们在车上看见的那片海，如果没记错，宋语记得，那片海叫做温海。
他把行李放在一边，倒在酒店松软的床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耳朵和脸都还是热腾腾的。
好像，只有他们俩……也不错？
宋语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翻回身躺在床上。
他原本并没有很困，但这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考虑的时候真的很难得，再加上路途漫长，没多久他竟然真的沉沉睡去。
一直到周历来敲他门他才睁开眼，醒来时还有些烦躁。
周历试探着叫了声：“宋语？”
见里面没动静，他给宋语发了个信息。
【醒了吗？】
宋语没好气地回。
【睡得跟猪一样也要被你吵醒了。】
周历轻笑一声。
【我在门口呢，快起来，我们去吃大餐！】
宋语跟中了邪一样，真的坐了起来。
【稍等。】
门打开时，周历正蹲在地上，手机界面还停留在他们的聊天框上，听见门开的声音他很快抬起头看过来，眼睛亮亮的。
宋语头发有些乱，后脑勺却扁了下去，眼神也没有完全清明，头随着周历站起来的动作小幅度地移动，难得有些懵的样子。
周历笑了一声，心里忽然一阵软，指尖轻碰他翘起的发尾，说：“头发翘起来啦。”
“嗯？”宋语迟钝地反应过来，随意揉了一把，懒懒道，“哦。”
来到临海城市，当然就得吃海鲜。上庭作为顶级酒店，不止住宿好，吃食也同样顶级。而住在总统套房的他们，也不用为晚饭担心，自会有管家替他们送上来。
正值傍晚，落地窗外的天空随着太阳的下落变得橙黄一片，太阳隐入被染色的云层后，海水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下荡漾着碧波，室内没有开灯，光线稍有些暗，对方的脸在眼中都变得模糊朦胧。
他们唯一的光源，是窗外黄昏仅剩的细微光芒。
即使光线很暗，宋语却并不感到害怕。
半昏半暗中，周历的眼睛依旧明亮，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清澈，他敏锐注意到光线的变化，过去将灯打开，调到适宜的亮度后跟宋语一起坐在桌边，等着上菜。
门打开后，一连串进来了好几个穿着齐整的服务员，手上都端着一个盘子，上有盖子遮挡。
“两位晚上好，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今日的晚餐。”领头的小姐微笑道。
两人懵懂地点点头，认真地听她一一介绍。
“今日晚餐由江总点名的世界级大厨为两位提供，所有菜品自国外新鲜空运……”
小姐姐一连串十分流利通顺地说完各道菜的做法和口味，英文发音也十分标准，全程保持得体的微笑。
反观两人，直接双双听懵。
周历搓了搓脸，偷看了眼宋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睡醒，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宋语那么呆滞的表情，实在忍不住笑了笑。
他这一笑，宋语也看了过来，原本疑惑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嗔怒，眉间都微微皱起。
等到小姐姐说完堪比千字发言稿，把菜都端上桌再有序退出套房后，两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靠，终于能吃了……”周历感叹，“果然我还是适合过普通人的生活。”
宋语把虾仁蟹黄炒饭转到面前，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说道：“来了长宜，吃的还是国外的海鲜。”
周历乐了，“是啊，不然我们明天去尝尝当地的？”
“嗯。”宋语赞同道。
不得不说，奢侈的海鲜口味确实非常不错，刚才小姐介绍的各道菜名称他们一个没记住，只记住了帝王蟹、鳌虾、三文鱼、鲍鱼之类的。
成鸣居于内陆，既不沿海也不靠江，平常不多吃海鲜的他们也很能吃得惯这里的各道菜肴，甚至还有些吃撑。
周历伸了个懒腰，见窗外天光还没完全暗下，提议道：“我们去散散步吧？”
宋语点点头，两人一拍即合，立马出门坐电梯下楼。
上庭酒店离海边很近，步行一会儿就能到。五月或许是最适合旅行度假的节日，轻拂而来的晚风不凉不热，似乎还带着海水的咸味。
他们走到海滩时夜幕已黑，海滩上却依旧热闹，有人支起帐篷打了盏小灯，坐在帐篷门边看潮起潮落；有人躺在沙滩上望着夜空发呆，还有人牵着宠物跟他们一样正在散步。
风带起海浪扑向沙滩，人声和海浪声相融，甚至能闻到远处小摊传来的炭烤香味。
两人在海滩边漫无目的地走，然后找了个稍微空一点的位置直接坐下，望着月亮和海放空。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难得。
周历把双手往后撑，看向宋语融入夜色的漂亮侧脸，下意识弯唇笑了起来。
宋语也转过头，刚好就看到他盯着自己傻笑，于是问道：“你笑什么？”
“没有啊，”周历坐累了，直接在沙滩上躺了下来，“就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宋语目光跟随着他躺下的动作，他撑着一只手，半转身地看向周历，停顿了很久，才突然开口说：“我也是。”
周历躺下的身体瞬间僵硬，再次坐了起来。
他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宋语……”
宋语没说话，那双狭长的眼睛一动不动，非常专注又柔和地看着他。
海水不停地在月光下翻动起璀璨如星的阵阵涟漪，夜空暗沉如墨，海滩上支起的灯光一点点划破黑暗。越是在这样半黑半亮的时候，宋语那张脸就愈发显得精致，给人的视觉冲击也越强。
真是……很漂亮的一张脸。
周历睫毛扇动，心跳无端加速，脆弱的身体似乎快要阻挡不住想要脱口而出的喜欢。
“宋语……”他又叫了一声。
这次宋语出了声，他的心跳也莫名加快，像是猜到对方要说什么，“怎么了？”
周历一颗心快要跳出来，眼里带着惶恐和试探，期冀与不安，以及炙热和真心。
要说吗。
说出来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可是他好像看起来也是喜欢我的。
万一呢？
万一他也喜欢我呢？
可是万一他不喜欢我呢？又怎么办？
况且这样的表白，是不是太突然了？不够正式？
周历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多心思过。
喜欢一个人，果然会变得矫情啊。
他回望宋语的眼睛，那双眼睛却总像有一层薄雾覆盖，让他怎么也看不清。
你喜欢我吗，宋语？
我好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非常非常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