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光微亮。
夜幕一点点被揭开，还没有完全明亮的天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跟宋语的眼睛很像。
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只短暂地看了眼天空，很快便收回目光。周历搓了搓干涩的眼睛，用力眨了好几下后继续盯着屏幕，一字不落地仔细看过去。
他的浏览器页面叠了一层又一层，甚至为了方便，在跟宋语一起回到学校后，他又跑出校买了一台平板。
书桌的最边缘两侧，是堆叠起来的各科练习，中间架着的是一台崭新的平板。附中宿舍十二点断电，于是从十二点到现在，只有一盏充电的台灯，和两台电子产品屏幕发出的光，是他能依靠的光源。
台灯因为耗时太久，此时的光芒非常微弱，宛如垂垂老矣。
周历手边是打了密密麻麻数不清字的手机备忘录，面前是电量告急的平板。这一晚上，他在每个浏览器换着搜索引擎搜索，把每篇有关PTSD的文章和词条仔仔细细地看完，边看还边在备忘录打字，不忘把重点的词句标粗或者标上不同颜色。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指人在经历创伤**件后长期存在的精神障碍，有可能是因为亲历事故、性暴力等，可能伴有抑郁症、焦虑症，产生自杀倾向等。
注意：PTSD患者具有高危险自杀性。
具体表现为：再度体验创伤（记忆闪回），回避，分离症状，记忆紊乱，躯体化，睡眠困难，情感淡漠……
再度体验创伤，指患者会反复回忆起受到创伤的情景……
治疗方式：认识行为疗法、眼动脱敏与再加工疗法。许多治疗涉及暴露技巧，需要患者回忆、叙述和想象创伤事件……】
备忘录写了一个又一个，无一例外的是，每个里面的内容都十分冗长。
周历越查越多，越查越清楚。只是了解的越多，反而他越无力。
他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在此之前甚至从未涉足也从未对心理学方面感兴趣，经过了一整晚的搜索检阅，才一点点了解到这个病症。
每每在看到每个网页的“症状表现”时，周历都是屏住呼吸看下去的。
他总会控制不住地去想，宋语是不是也曾这样过？
哭了很久的眼睛本就有些发肿，这会儿又看了一个通宵的电子产品，他的双眼早就又酸又疼，却像是睁开太久闭不上一样，虽然脑子很困，但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有些文章是全英文的，也不支持转换语言，页面也没有翻译的功能，周历只好一边查单词一边看过去。
窗外，黑暗散去，晨光熹微。
……
云离生活作息十分规律，今天他八点要到医院上班，六点半他就会早早起床。
云离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完后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手机信息，在打开的那一刻瞬间顿住。
那位周历小朋友从零点到现在，给他发了好几十条信息。
周历：【宋语已经告诉我了，云医生你也别瞒着我了。】
周历：【我去查了一下，有点不太明白，认知行为疗法具体的操作步骤是什么？】
周历：【还有眼动脱敏，看起来好像并不复杂，有效吗？在宋语犯病的时候我是不是可以这样做？】
周历：【吃药的副作用这么多吗，但怎么感觉宋语好像都没有。】
……
云离一条条仔细看下来，一边看一边给他解释。
差点要睡着的周历只是听见轻微的消息音就瞬间清醒。六点后已经来电，手机和平板早就弹出弹窗提醒他电量告急，周历这才把充电器插上，打开手机看云离给他回的信息。
云离讲得简单易懂并且非常细致，除此之外还给他推荐了一些有关书籍，周历连忙回了好几个谢谢，照着他给的书单在手机上找到了电子书版本。
周历把所有网页看完后，靠在椅子靠背上，隔着玻璃门望向阳台。
天光大亮后，太阳缓慢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当太阳再次升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今天不仅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的星期的开始。
周历只睡了一个小时就来了教室，沾上凳子后立马趴在了桌子上。
宋语停下笔，看了他一眼，主动开口问道：“没睡好？”
周历心里嘀咕，哪能是没睡好啊，是根本没睡。
但他只好回答：“嗯。”
宋语放下笔拿出手机，“喝咖啡吗？”
周历把头侧过他那边，但眼睛还是睁不开，“这么早有咖啡吗？”
“嗯，”宋语盯住他眼下的青黑，停顿了一下才问，“你昨晚干嘛去了？”
周历没说话，也不敢睁开眼，认真思考着要怎么混过去，结果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宋语盯着旁边呼吸均匀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开手机下单了咖啡。
周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很久也好像并没有很久，毕竟分针自他睡着后只移动了两三格，可他脑袋很沉，又像睡了三天三夜一样晕。
宋语依旧保持着他刚来时坐着写题的姿势，见他醒了也并没有停下，只是轻声说：“醒了？”
春季不用开空调，玻璃窗大开，春风自窗外轻拂而来，裹挟着早晨和煦的阳光，宋语的声音也如清风一样落入他耳中。
春天，真是很好的季节。
周历懒倦地“嗯”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桌角多了两杯东西，他伸懒腰的动作一顿，“诶？你给我买的？”
“嗯。”宋语应。
周历看都不看就直接拿起来插管喝了很大一口，结果就被苦得皱起脸，“我靠……？”
宋语轻笑一声，周历才忙去看标签，不可置信道：“加浓美式？”
宋语依旧在笑，“嗯。”
周历指着另一个相同外表的纸杯，“那这个又是什么？”
“你喝一口就知道了。”宋语把笔按进去，放下笔看过来。
周历没有疑问，也没有犹豫，更没去看标签，直接喝了进去。
甜的。
是牛奶。
周历双眼瞪得更圆，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先喝一半，清醒一下，再把牛奶倒进去喝。”宋语说。
“你真好。”周历很开心地照做。
“所以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宋语平静地问。
周历动作顿住半秒，回答道：“学习呢，之前为了球赛感觉还有好多没完全懂，就花了比较长的时间。”
宋语明显不信，靠着墙一言不发。
窗外绿意盎然，窗边的宋语，肤色冷白，面色沉静，好像这世界怎样都与他无关。
周历兀自转移话题，“你记得小学那个数学题吗，喝一半牛奶，再加一半水……”
“不记得。”宋语突然冷冷地打断，面色也变得更白。
周历停下动作，脸上也沉了下来。
铃声响起，早读开始，周历喝了一口兑好的咖啡，单手拿出手机给人发了个信息。
【帮我查一个人。】
对面效率很快，早读结束后，他收到了一份文件。
江逾白：【你查这人干嘛？这看着挺普通的啊。】
江逾白：【哦对了，钱结一下，我等会要跟我们家青青去约会。】
周历随手给他转了个九十九，不忘吐槽。
【星期一，工作日，约什么会。】
江逾白秒收钱，回复：【我们感情好，天天都是约会，你有意见？】
周历懒得跟他打嘴炮，打开文件看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只让江逾白查教过宋语的一个姓白的老师，这对江逾白来说也很简单，吩咐下属一句就足够。
周历沉了沉呼吸，把手机放得更下，单手滑动着屏幕。
姓名：白永明
性别：男
年龄：36岁
职业：数学教师
职称等级：高级教师
工作单位：成鸣市第一小学
毕业院校：成鸣师范大学数学系
……
资料上自他幼儿园到大学的经历，如江逾白所说，非常普通，一百个老师里面有近九十的资料或许都跟他差不多。
周历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数学”那两个字上。
再往下的资料里，还有这样一条。
“曾在十年前开设数学补习班，后因相关政策关闭。”
周历捏着手机，脑子里回想起搜索的资料。
PTSD的病因，有一项是性暴力。
而宋语不喜欢别人触碰……
周历闭了闭眼。
再傻的人都能猜到。
不，或许他很早就有过这个猜测，只是一直不敢深入去想。
他鼻子再次变酸，眼睛不知道是因为通宵查资料，还是因为什么，总之很疼，疼得他又想落泪。
哪怕只是提到一道小学的数学题，都让他如此抵触吗。
那你到底是经历过多大的痛苦啊……
宋语没有注意到周历，心不在焉地戴上眼镜准备听课。
一直到沈华进来，两人都还没回过神。
作为班主任，尤其是重点高中的班主任，会在上课时注意到每一个同学的听课状态。她放下自己的课本，提醒道：“上课了，大家都清醒一下，专心一些。”
宋语反应过来，坐直身体翻开课本，顺便瞥了眼周历，发现他依旧保持一只手支着头的动作，低着头一动不动。
沈华说话时目光时不时就往周历身上看，宋语轻轻敲他桌面，“上课了。”
“嗯。”周历很闷地应声，吸了吸鼻子，把手放下来抬起头。
宋语正觉得奇怪，沈华就加重了语气说道：“周三周四就月考了，考完放五一，大家都注意一下啊。”
周历对自己脸又揉又抹，好不容易整理好表情才凑过去跟宋语说：“我们五一出去玩吧？”
“嗯？”宋语犹豫了一下，“可以……”
“想去海边吗？”周历问。
宋语点点头，“可以。”
周历总算笑起来，“那我让江逾白帮我们抢票。”
“去长宜吧，怎么样？距离近，也是大城市，还临海。”周历提议道。
“就我们俩吗？”宋语问。
周历撇撇嘴，“你想跟他们一起吗？”
宋语转头盯着他的圆眼，收回目光，说：“都可以。”
周历瞬间警觉，笑嘻嘻地问：“你想跟我单独旅游呀？”
“周历，”沈华平和的声音在教室响起，“你来回答一下。”
周历完全没听到，条件反射一样嗖一下站起来，“啊？”
他连忙问宋语：“问题是什么？！”
他低头偷看，宋语低着头，用拳抵在唇上，明显可以看见他唇边勾起。
周历有些急，语气却并没有加重，“说话呀宋语！”
宋语正了正神色，悄声道：“我也不知道……”
周历认命了，弱弱问道：“沈老师，问题是什么……”
班上有同学一窝一窝地笑起来，周历不明所以地站在那儿，下意识低头去看宋语。
几乎大部分人都在笑的时候，宋语却不笑了。
沈华也跟着笑了几声，“唉，坐下吧，好好听课。”
周历没坐，“所以问题是什么啊老师？”
“问题就是没有问题，”沈华说，“我故意骗你的。”
“哦，”周历闷闷坐下，对宋语说，“所以你真的不知道啊！”
“是啊，”宋语说，“我怎么会骗你。”
被全班笑了周历也毫不在意，乐呵呵地说：“那好，你要一直不骗我。”
宋语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笑颜，没忍住也跟着再次弯唇。
窗外太阳渐渐升起，太阳方外还没到能够照到宋语身上的地方。
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沐浴到了最明媚的阳光。
文中涉及PTSD的有关内容，资料来源如下：
百度百科、WHO、医学网——创伤后应激障碍
北京师范大学行为健康研究中心——儿童心理创伤｜“应对创伤的认知行为方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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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春日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