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民,如同一场彻骨的寒流,将喜聿风最后一点赖以支撑的骄傲与温度也彻底剥夺。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座禁锢了他十几年、却也承载了他与喜筠淮所有甜蜜与挣扎的皇宫,如同无根浮萍,不知该飘向何方
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背叛与伤痛的地方。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浑浑噩噩地一路向南,跋山涉水,最终来到了邻国,找到了他唯一可以称之为朋友、可以暂时栖息的地方——懒慕安的太子府。
当懒慕安看到站在府门外,一身普通布衣、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如同失去魂魄的喜聿风时,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连忙将人迎进府中,屏退左右。
懒慕安:聿风?!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懒慕安扶着他坐下,急切地问道。
听到好友关切的询问,喜聿风一直强撑的坚强终于彻底崩塌。他猛地抱住懒慕安,像个受尽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将脸埋在对方肩头,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眼泪瞬间浸湿了懒慕安昂贵的锦袍。
喜聿风:慕安……呜……喜筠淮那个混蛋!王八蛋!负心汉!他不要我了!他为了权势……他去娶那个什么劳什子大公主了!呜呜……他之前明明说过只喜欢我一个人的……都是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呜呜呜……
他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痛骂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将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痛苦、不甘、愤怒和心碎,尽数发泄了出来
懒慕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弄得手足无措,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笨拙地安慰着,
懒慕安:好了好了,不哭了……为那种人渣不值得……看他平日里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这等背信弃义之徒!枉费你对他一片真心!
他让侍女打来温水,亲自拧了帕子,给喜聿风擦脸,又递上热茶,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
懒慕安:别想了,既然来了,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下。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想住多久住多久。
接下来的几天,懒慕安推掉了大部分政务,专心陪着喜聿风散心。他带着喜聿风去逛邻国最繁华的街市,看最精彩的杂耍,品尝各种特色小吃;带他去郊外骑马,感受风驰电掣的自由;带他去泛舟湖上,看烟波浩渺,水天一色。
懒慕安竭尽全力,想让喜聿风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重新展露笑颜。喜聿风也明白好友的苦心,努力配合着,该吃吃,该玩玩,偶尔也会被逗笑。
但懒慕安知道,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每当安静下来,或是看到某些熟悉的场景(比如卖糖画的摊子,或是并肩而行的亲密恋人),喜聿风的眼神便会瞬间黯淡下去,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落寞与伤痛。他只是在强颜欢笑,心底那份被挚爱背叛、被无情抛弃的不甘与痛苦,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深深啃噬着他。
喜聿风:明明……我们曾经那么相爱……
一次夜游放河灯时,喜聿风看着水中随波逐流的点点灯火,忽然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喜聿风:为什么……一道圣旨,就能让一切面目全非……
懒慕安看着他侧脸上那清晰的哀伤,心中对喜筠淮的怒火更盛。他揽住喜聿风的肩膀,语气坚定:
懒慕安:别想了,聿风。过几天,就是那对……就是他的婚宴,我也收到了请柬。到时候,我定要当面问问那个负心汉,替你好好出这口恶气!
喜聿风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去的河灯,仿佛那也带走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与此同时,京城忠勇侯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派喜庆景象。然而,这热闹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虚假。
新房内,大红的喜字刺目无比。
喜筠淮面无表情地站在镜前,任由侍从为他穿上那身象征着荣耀与束缚的繁复婚服。
大红的锦缎,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华贵无比,却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冷峻,眼中没有一丝即将成为新郎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侯爷,吉时快到了。”
管家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提醒。
喜筠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只剩下冰冷的责任。他推开侍从试图为他整理衣领的手,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婚礼在皇宫举行,极尽奢华与隆重。
文武百官,各国使节,济济一堂。
皇帝端坐高堂,满面红光,显然对这场政治联姻十分满意。
大公主喜蓉,凤冠霞帔,盖着大红盖头,身姿窈窕,虽看不清面容,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轻快的步伐,无不透露出她内心的欢喜与得意。
喜筠淮则全程板着脸,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机械地完成着每一项仪式。
他紧抿着薄唇,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仿佛周遭的喧闹、祝福、乃至身边的新娘,都与他毫无关系。
只有在礼仪官高喊“一拜天地”时,他僵硬地弯下腰,那瞬间,脑海中闪过的却是西郊山坡上,他与聿风并肩跪在养父母墓前的画面。
“二拜高堂!”
他对着龙椅上笑容满面的皇帝和虚设的皇后位弯腰,心中涌起的却是冰冷的恨意与无力。
“夫妻对拜!”
他转过身,面向身边那团刺目的红色。盖头下,喜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娇羞与喜悦深深地弯下了腰。而喜筠淮,只是极其轻微、近乎敷衍地欠了欠身,仿佛多用一分力气都会让他难以承受。两人弯腰的幅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热情洋溢,一个冷漠如冰。
观礼的宾客中,不乏敏锐者察觉到了这位新郎官的异常,但无人敢多言。唯有坐在贵宾席上的懒慕安,看着喜筠淮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中怒火更炽。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司仪一声高唱,这场盛大而诡异的婚礼终于走到了尾声。喜蓉在宫女的搀扶下,怀着激动与期待,先行被送入了精心布置的洞房。而喜筠淮,则被留下来,接受众人的“祝贺”与敬酒。
他来者不拒,无论是真心假意的祝福,还是别有意味的试探,他都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举杯,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只有这灼烧喉咙的痛感,才能稍微麻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宴席渐散,宾客陆续离去。喜筠淮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角落,身形挺拔却透着无尽的孤寂。这时,懒慕安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懒慕安:喜侯爷,恭喜啊。
懒慕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懒慕安:攀上高枝,一步登天,感觉如何?
喜筠淮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复又垂下,沉默以对。
懒慕安见他这副样子,心头火起,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质问道,
懒慕安:喜筠淮!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逼的?是不是皇帝用聿风威胁你了?!
喜筠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依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他不能承认,承认就等于将聿风再次置于险境。
懒慕安:说话啊!你他妈哑巴了吗?!
懒慕安见他始终沉默,情绪越发激动,想起聿风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怒火彻底冲垮了理智!他猛地挥起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了喜筠淮的侧脸上!
“砰!”
一声闷响。
喜筠淮猝不及防,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嘴角瞬间破裂,渗出一缕鲜血。
火辣辣的疼痛在脸颊上蔓延开来,但他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血迹,抬起眼,看着愤怒的懒慕安,依旧只吐出那三个苍白无力的字:
喜筠淮:对不起。
这三个字,如同火上浇油!懒慕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恨声道,
懒慕安:对不起?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聿风他……他因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知道吗?!喜筠淮,我真是看错你了!你根本不配得到他!
说完,他狠狠瞪了喜筠淮一眼,转身拂袖而去,背影充满了失望与愤怒。
喜筠淮看着懒慕安离去的方向,抬手碰了碰红肿的脸颊,那点疼痛,比起心口的窒息感,根本微不足道。
他苦笑一下,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袍,最终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座象征着牢笼的洞房。
洞房内,红烛高燃,香气馥郁。
大公主喜蓉早已自己掀开了盖头,端坐在床沿。
她从清晨等到深夜,内心从最初的激动期待,到后来的焦躁不安,再到此刻强装出的镇定。听到脚步声,她心中一喜,但立刻又端起公主的架子,脸上摆出冷漠的神情
喜筠淮推门而入,甚至没有多看那满室喜庆的布置和床上盛装的新娘一眼。他径直走到桌边,背对着喜蓉,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喜筠淮:公主殿下,
他开口,打破了洞房内诡异的寂静,
喜筠淮:今日娶你,并非我本意。不过是奉旨行事,不得已而为之。
喜蓉脸上的冷漠瞬间僵住,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
喜筠淮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喜筠淮:既然已成事实,你我便约法三章。第一,人前我可与你维持夫妻体面;第二,私下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第三—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喜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与决绝,
喜筠淮:我绝不会碰你分毫。望公主殿下,也能遵守约定,彼此相安无事。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将喜蓉心中所有的幻想和期待彻底击碎!她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怒火直冲头顶!他竟敢!竟敢如此轻视她?!
然而,出乎喜筠淮意料的是,喜蓉在短暂的震惊与愤怒后,非但没有发作,反而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带着几分诡异和胜券在握的笑容。
喜容:呵……”,
她轻笑一声,莲步轻移,走到喜筠淮身后,离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
喜容:侯爷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也太绝情了……
她说话间,一股异常浓郁甜腻的香气钻入喜筠淮的鼻尖。起初他并未在意,但很快,便觉得体内莫名地升起一股燥热,血液流动加速,某种原始的冲动开始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视线也有些模糊起来。
是香!这房间里的熏香有问题!是极烈的……催情香!
喜筠淮猛地意识到不对,想要后退,却感觉身体有些发软。而喜蓉,已经伸出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脖颈,带着挑逗的意味。她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柔媚勾人,吐气如兰:
喜容:侯爷……**一刻值千金,何必说这些扫兴的话呢?你我既已是夫妻,行夫妻之礼,不是天经地义吗?难道……侯爷是怕了不成?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身体贴近他,红唇几乎要吻上他的耳垂,
喜容:让蓉儿……好好服侍侯爷,可好?
那香气如同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喜筠淮的理智,喜蓉的触碰和话语更是火上浇油。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开始迷离,身体的本能几乎要压倒他的意志。
不!不能!
就在喜蓉以为计谋得逞,心中暗自得意,准备进一步动作时——
喜筠淮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厉!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运起内力,狠狠一拳击向自己的左肩!
“噗!”
一声闷响,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剧烈的痛楚瞬间压过了那该死的燥热和冲动,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他趁机猛地一把推开错愕的喜蓉,踉跄着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让冰冷的夜风吹入,大口喘息着。
喜筠淮:公主殿下……好手段!
他回过头,看着跌坐在地、一脸惊怒交加的喜蓉,嘴角还挂着血迹,眼神却冰冷如刀,
喜筠淮:可惜……你用错了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不顾自己内伤和狼狈,直接从那敞开的窗户翻身而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洞房内目瞪口呆、继而气得浑身发抖、将满桌瓜果喜烛扫落在地的大公主。
喜容:喜筠淮!你竟敢如此辱我!我绝不会放过你!!
喜蓉尖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而在遥远的邻国太子府。
喜聿风正抱着酒坛,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着烈酒。他听完了刚从婚宴回来的懒慕安,气愤难平地描述着喜筠淮如何沉默挨打、如何冷漠步入洞房……
喜聿风:他……他就一句‘对不起’?哈哈哈……对不起……
喜聿风醉眼朦胧地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喜聿风: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慕安,你说……他是不是……从来就没爱过我?以前那些……都是骗我的……
他越说越伤心,越喝越凶,仿佛要将自己溺毙在这酒精之中,才能暂时忘却那噬心的痛苦。
懒慕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夺过他手中的酒坛,
懒慕安:别喝了!聿风,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得!
喜聿风:给我……把酒给我!
喜聿风醉醺醺地要去抢,却手脚发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懒慕安连忙扶住他,叹了口气,对一旁的侍从吩咐道:
懒慕安:扶聿风公子去寝殿休息。
侍从将几乎不省人事的喜聿风扶走後,懒慕安亲自去小厨房,耐心地煮了一碗醒酒汤。他知道聿风心里苦,只希望这碗汤能让他好受些。
当他端着温热的醒酒汤来到喜聿风暂住的寝殿时,只见喜聿风正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筠淮……筠淮……为什么……”
“你说过……只喜欢我的……”
“混蛋……负心汉……我恨你……”
“可是……我还是好想你……呜……”
那一声声带着醉意和哭腔的呼唤,如同针扎一般刺在懒慕安的心上。他走到床边,轻轻扶起喜聿风,
懒慕安:聿风,来,把醒酒汤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喜聿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醉眼朦胧中,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那轮廓,那气息……他猛地抓住懒慕安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哀求:
喜聿风:筠淮……是你吗?你回来了?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听你的……你别不要我……
懒慕安一怔,试图解释:
懒慕安:聿风,你看清楚,我是慕安,不是……
喜聿风:不!你就是筠淮!
喜聿风固执地打断他,将脸埋进他的掌心,滚烫的泪水濡湿了他的皮肤,
喜聿风: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不理我……别娶别人……我只有你了……
他看着喜聿风这般卑微乞求的模样,心中酸涩难言。他知道,此刻无论怎么解释,醉得一塌糊涂的聿风都听不进去了。
喜聿风见“筠淮”不说话,又开始生气,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虽然没什么力气:
喜聿风: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你说啊!
打了几下,他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进懒慕安怀里,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用带着鼻音的声音撒娇,
喜聿风:筠淮……抱抱我……我好冷……头好晕……
懒慕安看着他这又哭又闹又撒娇的样子,终究是狠不下心再推开他。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醒酒汤暂时放在一边,伸手将喜聿风轻轻揽入怀中,模仿着记忆中喜筠淮那冷淡却偶尔纵容的语气,低声道:
懒慕安:好,抱抱。别闹了,先把汤喝了。
他重新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喂到喜聿风嘴边。喜聿风这次倒是乖顺了不少,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汤,眼睛却一直痴痴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刻进灵魂里。
喂完汤,懒慕安用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和手。喜聿风一直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嘴里依旧含糊地念着“筠淮”。
懒慕安无奈,只好和衣在他身边躺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低声安抚着:
懒慕安: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我在这里陪着你……
在他的耐心安抚下,喜聿风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哭泣声渐止,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最终沉沉睡去。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和偶尔无意识呢喃出的名字,昭示着他即使在梦中,也依旧未能摆脱那份刻骨的情伤。
懒慕安看着怀中终于安静下来的睡颜,抬手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心疼与无奈。
懒慕安:傻聿风……他究竟哪里好……值得你这般念念不忘……
夜色深沉,一方是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怨毒滋生的新娘,一方是不惜自伤也要保全清白的“新郎”,另一方则是借酒消愁、在错认的慰藉中沉沉睡去的伤心人。
这纠缠的情网,因权势与阴谋而扭曲,愈发显得扑朔迷离,前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