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三世》 第1章 一条船上的蚂蚱 皇帝的狂笑似还在耳畔回荡,震得紫宸殿的金瓦都在轻颤。 “朕得天赐麒麟子!自今日起,尔为紫宸殿侍诏使——非翰林弄墨之俗吏,乃代朕执朱笔、问苍生之喉舌!” 那方沉甸甸的蟠龙玉佩被皇帝亲手掷入他怀中,冰凉刺骨,却瞬间点燃了朝堂无数道或妒或惧的目光。 “佩此玉如朕亲临!六部九卿之奏疏,凡尔所批即朕意,有抗命者...” 龙目冷冽,扫过武将行列中那几个曾将他家族碾入尘埃的身影。 “——立斩!” 可“如朕亲临”的威仪,挡不住暗巷里淬毒的冷箭。 喜筠淮(喜猫猫)靠着东宫北苑冰冷的宫墙,粗重地喘息。左肩下方的箭伤火烧火燎地痛,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更多的血,浸透紫袍,将那御赐的荣耀染成肮脏的深褐。他甩脱了大部分追兵,代价是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几乎咬碎的后槽牙。 这处宫苑荒僻得不像太子居所,古木参天,杂草蔓生,倒成了他暂时的避难所。必须尽快离开,若死在这里,明日朝堂上只会多一桩“权臣夜闯东宫图谋不轨、被格杀当场”的铁案。 他勉力撑起身,正欲寻路,身后却蓦地响起一个带着沙哑笑意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像毒蛇滑过脊背。 “啧,紫袍玉佩,血溅五步……孤这破落院子,何时成了筠大人演武扬威的猎场?” 喜筠淮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月光稀薄,勾勒出廊下阴影里倚着的人影。玄色劲装,风尘仆仆,袖口衣摆撕裂处沾着泥点与可疑的暗红,墨发高束,几缕散落,衬得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玩味和探究。 太子—喜聿风(喜羊羊)。 他不是该在府中“静养”? 喜筠淮压下喉间腥甜,迅速敛去所有狼狈,站直的身体依旧如青松般挺直,尽管脸色苍白如纸。他拱手,声音因伤痛而低哑,却维持着臣子的礼节与不易察觉的疏离 喜筠淮:臣,紫宸殿侍诏使喜筠淮,误入殿下府苑,惊扰之处,望请海涵。臣即刻便走。 喜聿风:误入? 喜聿风轻笑一声,从阴影里踱步而出。他比喜筠淮略低,此刻逼近,却带着一身夜风的寒气和某种陌生的、野性的气息——尘土、汗液、还有极淡的血腥味,与喜筠淮身上的如出一辙,却又截然不同。 喜聿风的目光落在他紧捂的肩伤,那里血色仍在蔓延。他忽然出手,快得只余残影,并非攻击,指尖却带着冰凉的力道,精准地按向那处狰狞的伤口! 喜筠淮:呃! 喜筠淮猝不及防,剧痛钻心,闷哼声压抑不住,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他猛地抬眼,对上喜聿风近在咫尺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关切,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和审视。 喜聿风:好重的箭伤。 喜聿风指尖甚至恶劣地捻了捻,感受着湿黏和温热,语气却轻飘得像在点评 喜聿风:军中制式三棱箭镞,放血用的。筠大人这是碍了谁的眼,让人下此死手? 喜筠淮格开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冷得掉渣 喜筠淮:殿下对军械伤势倒是见识广博。莫非平日‘静养’,尽研习这些了? 他的目光如冷电,扫过太子沾满泥泞的靴履、微敞衣襟下隐约的新旧伤疤、以及那绝非宫中规制、刃口带着细微缺口的短匕 喜聿风脸上的笑意淡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旋即又被更深沉的玩味覆盖。他收回手,指尖捻着那点血色,目光却瞟向喜筠淮腰间玉佩。 喜聿风:孤见识如何,不劳侍诏使操心。 他微微倾身,气息几乎拂过喜筠淮耳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的威胁 喜聿风:倒是筠大人你,重伤私闯东宫,身怀利刃……你说,若此刻禁军涌入,或将你扭送父皇面前,父皇是信你这‘代朕执笔’的喉舌,还是疑你持‘如朕亲临’之玉,行刺王杀驾之实? 喜筠淮瞳孔骤缩。皇帝的多疑刻在骨子里,这场景,百口莫辩!那幕后之人,恐怕等的就是这一刻! 但他岂是任人拿捏之辈?剧痛和眩晕反而激出他心底的冷厉。 他忽然冷笑,尽管唇色苍白,目光却如寒刃,直刺太子 喜筠淮:殿下又何尝经得起陛下审视?私自出宫,夜半方归,一身江湖血气,暗藏凶器……若陛下知晓您并非体弱静养,而是暗中结交江湖豪强、私募武力,甚至…… 他话音刻意一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太子劲装下隐约可见的一处特殊纹身印记,那与前朝逆党关联的传闻倏然划过脑海,但他未点破,只道 喜筠淮:……行踪诡秘,所图非小。殿下猜,陛下是会欣慰储君‘历练’,还是震怒,彻查到底? 私募武力?所图非小?喜聿风重复着这八个字,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底第一次真正涌上冰冷的杀意,尽管只是一闪而逝。他周身那股散漫的江湖气骤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极具压迫感的锋芒。 空气凝固了,比方才更加死寂,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彼此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底最深的秘密—— 一个身负皇命却被追杀的重臣,一个看似闲散却暗藏谋逆之心的储君。 互相握着足以让对方万劫不复的把柄。 远处,巡夜禁军的脚步声和灯笼光晕再次逼近,比上一次更清晰。 喜聿风眼底翻涌的杀意慢慢沉淀,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忌惮、算计和一丝奇异兴味的幽光。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喜聿风:筠大人果然……眼毒心更毒。 他后退半步,侧身让开通往内室的路,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 喜聿风:看来,今夜这浑水,孤不想蹚也不行了。 喜聿风:血流干了,死在这里,孤还得费事埋。进来。 喜筠淮盯着他,未动。伤处的痛楚和失血带来的寒冷几乎要淹没理智。 喜聿风挑眉,声音里淬着冰冷的威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喜聿风:或者,筠大人想现在就去父皇面前,赌一把是你的‘如朕亲临’硬,还是孤的‘体弱多病’更得怜惜?顺便……聊聊孤‘所图’何事? 火把的光晕已经映上了院墙。 沉默只在一瞬。 喜筠淮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惊涛骇浪。他没有选择。 “如此,” 他声音干涩,迈开虚浮却依旧竭力稳健的步子,与太子擦肩而过时,低声道 “‘多谢’殿下。” 喜聿风看着他挺直却脆弱的背影,眼神幽深如潭。 喜聿风:别谢太早,筠大人。 他缓步跟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无形的钩子…… “从此刻起,你我的命,可就拴在一块了。这秘密……可得守好了。” 第2章 贴身侍卫 夜半,东宫偏殿。 喜筠淮在滚烫的灼热和冰冷的战栗间反复挣扎。伤口像被烙铁烙着,每一次心跳都泵出灼人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意识浮沉。 黑暗里尽是猩红的画面——父亲坠下城楼的身影,母亲绝望的哭喊,族人滚落的头颅,还有金殿之上皇帝狂笑的脸和那方掷来的、冰冷刺骨的蟠龙玉佩…… 喜筠淮:不…不要… 他牙关紧咬,破碎的呓语从齿缝间逸出,额发尽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身体无意识地蜷缩,却又因触碰伤处而猛地绷直,发出压抑的痛哼。 一只微凉的手按上他的额头,力道不轻不重,带着薄茧的粗糙感。 喜聿风:啧,烧得这么厉害。 喜聿风的声音在昏暗的烛火下响起,褪去了白日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拧干浸了冷水的帕子,覆在喜筠淮滚烫的额上。 昏沉中,喜筠淮仿佛回到了暗巷厮杀的现场,刀光剑影逼来,他猛地一挣,几乎要从榻上滚落。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箍住了他未受伤的右肩,将他稳稳按回榻上。 喜聿风:乱动什么?嫌血流得不够多。 喜聿风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动作却带着一种与语气不符的利落细致。他检查了一下谢珩肩头重新渗血的绷带,眉头拧紧,又取来金疮药和干净白布,手法娴熟地重新包扎,那动作绝非养尊处优的太子应有的生疏。 喜筠淮在剧痛和冰冷的药力刺激下短暂清醒了一瞬,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烛光下太子紧绷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他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更猛烈的眩晕拖回黑暗的深渊。 喜聿风看着他重新陷入昏睡,呼吸依旧急促而不稳,沉默地坐在榻边。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喜筠淮因高热而微微颤抖的手背,冰凉与滚烫形成诡异对比。他盯着那只好看却因用力握拳而指节发白的手看了片刻,最终没有挪开。 这一夜,东宫偏殿烛火未熄。 翌日,金殿。 朝堂气氛诡异。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臣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却藏着难以抑制的得意。昨夜风波,他们虽未亲自出手,却也乐见其成。那骤登高位的谢家小子,到底年轻气盛,触怒天威或是遭了“意外”,都是再好不过。 龙椅上,皇帝面色阴沉,手指烦躁地敲着扶手:“筠爱卿今日为何缺席?” 为首的李太傅颤巍巍出列:“回陛下,筠侍诏使或许……或许是年少操劳,身体不适。”语气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武将行列中,曾参与构陷筠家的王将军也出声附和:“陛下,筠大人掌权日短,或有不周之处,还望陛下体恤。”言下之意,此人不堪大用,死了正好。 皇帝沉默着,目光扫过殿下众人,那股压抑的寂静让方才暗自欣喜的几人渐渐感到不安。 突然,殿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稳定而有力。 一个身影逆着光,一步步走入金殿。 紫袍玉带,蟠龙玉佩悬于腰间,熠熠生辉。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嘴唇亦无甚血色,但那双眼睛,却冷冽如寒潭深冰,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他左肩处的官袍微微隆起,显是底下缠着厚厚绷带,却丝毫未折损他通身的威仪与压迫感。 正是喜筠淮。 他行至御前,躬身行礼。 喜筠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冷清,仿佛昨夜那个重伤濒死、狼狈逃入东宫的人不是他。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李太傅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忌惮更深。他大笑起来,声震殿宇:“好!好!朕的麒麟子无恙便好!些许小事,何罪之有!” 他目光骤然冷下,扫过方才出声的李太傅、王将军等人:“倒是朕听说,昨夜竟有宵小之徒,胆敢袭击朕的侍诏使?视朕之玉佩如无物!” 喜筠淮直起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划过那几人惊惧的脸。 “陛下圣明。”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砸在死寂的金殿上,“袭击朝廷钦命,形同谋逆。依律,当斩立决,以儆效尤。” 他微微抬手,殿外甲胄声动,如狼似虎的禁卫瞬间涌入! “喜筠淮!你敢?!”王将军惊怒交加,欲要反抗。 “陛下!臣等冤枉!”李太傅扑跪在地,老泪纵横。 喜筠淮看也不看他们,只对着御座躬身:“陛下,抗命者,当如何?” 皇帝冷眼俯视,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朕说过,佩此玉如朕亲临,抗命者——立斩!” 血溅丹陛。 求饶声、怒骂声戛然而止。 喜筠淮面无表情地看着禁卫拖走尸身,留下殿内浓重的血腥气和无数战栗的目光。他转身,再次向皇帝行礼,姿态恭谨却透着令人胆寒的杀伐决断。 散朝后,宫巷幽深。 喜聿风换回了太子常服,宽袍大袖,掩去一身劲装时的利落,步伐看似悠闲地往东宫走去。方才金殿上的腥风血雨,他似乎毫不在意。 经过一处僻静转角,异变陡生! 两侧高墙之上,骤然跃下数名黑衣蒙面人,刀光直取太子要害!无声无息,狠辣无比。 喜聿风眼底厉色一闪,袖中短匕滑入掌心,正要动作—— 一道紫色身影比他更快! 如鬼魅般倏忽而至,剑光惊起一泓秋水,叮当数声脆响,精准地格开所有劈向太子的利刃!谢珩去而复返,手持一柄不知从何处来的长剑,挡在萧景玄身前,脸色因动作牵动伤口而更白一分,眼神却冷得骇人。 “找死!” 他声音低沉,带着未散的杀气。 刺客见状,攻势更猛,全然不顾喜筠淮,只拼命想绕过他攻击太子。 喜筠淮剑法凌厉简洁,招招致命,分明是战场上淬炼出的杀人技,与他平日执笔批红的文臣形象判若两人。但他终究有伤在身,动作间难免滞涩。 一名刺客觑准空档,刀尖险险擦过萧景玄的袖袍! 喜筠淮眸光一寒,竟不闪不避,反手一剑刺穿那名刺客咽喉,同时左肩硬生生撞开另一名袭来的刺客,伤处瞬间崩裂,血色迅速染红紫袍。 喜聿风:喜筠淮! 喜聿风脱口而出,声音里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他手中短匕疾射而出,解决掉最近的一名刺客。 剩余刺客见事不可为,唿哨一声,迅速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宫巷恢复死寂,只余满地狼藉和浓重血气。 喜筠淮以剑拄地,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左肩处的深红还在不断扩大。 喜聿风一步上前,抓住他未受伤的右臂,力道之大,几乎捏碎他的骨头。太子脸上惯有的散漫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眼底是翻涌的怒火和后怕。 喜聿风:谁让你挡上来的?!你不要命了?! 喜筠淮抬眸,对上他盛怒的视线,因失血而色泽浅淡的唇微微一动,声音却依旧冷硬。 喜筠淮:殿下若有恙,臣……无法向陛下交代。 喜聿风:交代? 喜聿风逼近一步,几乎与他鼻尖相抵,呼吸可闻,语气危险而暧昧。 喜聿风:筠侍诏使,你昨夜闯入孤府中时,可没想过怎么向父皇交代!方才替孤挡刀时,想的又是什么交代?!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喜筠淮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心和苍白的唇,抓着他手臂的手指甚至能感受到那层官服下细微的颤抖。 喜筠淮抿紧唇,沉默地与他对视,两人之间的空气再次紧绷,却弥漫着与昨夜截然不同的、某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应是闻讯而来的禁军。 喜聿风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瞬间恢复了那副慵懒太子的模样,只是眼底余波未平。 喜筠淮也缓缓直起身,持剑的手垂于身侧,仿佛刚才那个杀气凛然的人不是他。 禁军统领赶到,看到现场和受伤的喜筠淮,大惊失色。 “立刻彻查!竟敢在宫中行刺储君!”皇帝震怒的消息很快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口谕。 “陛下有旨:太子受惊,谢侍诏使护驾有功。然逆贼猖獗,朕心难安。即日起,着紫宸殿侍诏使谢珩,暂驻东宫,护卫太子安全,直至贼人肃清为止!” 口谕宣完,众人神色各异。 喜筠淮垂眸,掩去眼底所有情绪,躬身领旨:“臣,遵旨。” 喜聿风站在他身侧,看着谢珩染血的肩头,又看向那深不见底的宫墙深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那以后,” 他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就‘有劳’筠大人……贴身‘保护’了。” 第3章 夜市 东宫偏殿,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交叠,晃动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意味。 喜筠淮褪下了半边紫袍,露出包扎的白布,此刻已被鲜血浸透大半,黏在伤口上,看着便觉狰狞。他背对着萧景玄,坐得笔直,下颌线紧绷,显是极力忍耐着。 喜聿风拿着剪刀,小心地剪开染血的旧绷带。他的动作比昨夜更熟练几分,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喜筠淮背脊的皮肤,那触感温热,带着伤者特有的细微颤栗,又因主人极力的克制而显得格外清晰。 喜聿风:忍着点。 喜聿风的声音低沉,响在寂静的室内,平添几分暧昧的黏稠感。他用沾了温水的软布,一点点润湿黏连伤口的布帛,试图将其分离。 药布撕离皮肉的细微声响令人牙酸。喜筠淮闷哼一声,背肌骤然绷紧,冷汗顺着优美的脊线滑落。 喜聿风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一小片完好却因疼痛而绷紧的皮肤上,眸色深了些许。他加快了动作,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露出那道皮肉翻卷的箭伤。 喜聿风:宫里最好的金疮药,效果霸道,但能让你好得快些。 他挖了一大块墨绿色的药膏,指尖带着微凉的药性,轻轻涂抹上那灼热的伤处。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火辣的伤口,激得喜筠淮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后仰,几乎撞进身后喜聿风的怀里。 喜聿风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了他未受伤的右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里衣传来。两人皆是一僵。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彼此骤然加重、却又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喜筠淮能感觉到身后人胸腔传来的震动,以及那扶在他肩头的手指,似乎收紧了一瞬,又强迫般松开。喜聿风的气息拂过他后颈的发丝,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 喜聿风:别动。 喜聿风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他迅速而用力地将药膏揉开,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药性深深压入伤处,仿佛要借此驱散那瞬间升腾的、不合时宜的躁动。 喜筠淮咬紧牙关,承受着这混合着剧痛和奇异触感的折磨,额角青筋隐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尖的薄茧,每一次按压揉捻,都带来战栗般的刺激。 终于,药上好了。喜聿风几乎是立刻撤开了手,取过干净的白布,快速而沉默地重新包扎,动作间避开了所有不必要的接触 绷带缠紧,打结。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却又仿佛陷入另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喜筠淮缓缓拉上衣袍,遮住一身狼狈,却没有立刻转身。 喜聿风站在他身后,看着那截重新被紫袍覆盖的、却依旧显得脆弱的后颈,喉结滚动了一下。 喜聿风:下次再不要命地挡刀 喜聿风忽然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那种懒洋洋的调笑,却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喜聿风:孤可没那么多好药给你糟蹋 喜筠淮沉默片刻,才低声道, 喜筠淮:职责所在。 喜聿风嗤笑一声,意味不明。 御书房。 龙涎香的气息沉重地弥漫着。皇帝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指尖点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站在下方的喜聿风。 “爱卿的伤,无大碍了?” 喜筠淮:劳陛下挂心,已无碍。 喜筠淮垂眸应答。 “昨日之事,朕心甚忧。” 皇帝叹了口气,语气显得颇为沉重, “光天化日,宫中竟出此等逆事,目标直指储君。聿风那孩子,性子散漫,不谙世事,朕实在放心不下。” 他抬眼看喜筠淮,目光深邃 “让你驻守东宫,明面上是护卫,实则……朕要你替朕好好看看。” 谢珩心头微微一凛。 皇帝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看看太子平日都与些什么人来往,言行举止可有异常……他毕竟年轻,易受人蛊惑。若有任何不妥之处,无论巨细,即刻报与朕知。你,明白吗?” 喜筠淮袖中的手无声握紧。皇帝表面忧心太子安危,实则是要他去监视储君,探查任何可能“不妥”的蛛丝马迹。这“不妥”二字,范围可就太广了。 喜筠淮:臣,明白。 他敛目,掩去所有情绪。 “很好。” 皇帝满意地颔首, “你是朕最信任的刀,莫要让朕失望。” 信任?谢珩心底冷笑,面上却恭谨如常 喜筠淮:臣定当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为陛下分忧。 华灯初上,帝都夜市喧嚣鼎沸。 奉旨“陪伴”太子视察民情的喜筠淮,与一身常服、依旧难掩贵气的喜聿风并肩而行。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便装侍卫,混在人群里。 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糖人的甜香、烤肉的焦香、还有脂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构成鲜活的人间烟火气,与冰冷肃杀的宫廷截然不同。 喜聿风似乎心情颇好,目光流连于各色摊贩之间,对什么都颇有兴趣的样子。 忽然,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算命先生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声音嘶哑却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 “两位公子,留步!老夫观二位气相非凡,可否近前一谈?” 喜聿风挑眉,觉得有趣,便拉着喜筠淮走了过去。喜筠淮本想拒绝,却被喜聿风攥住了手腕,那力道不容置疑。 那算命先生须发皆白,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仔细看了看喜聿风,又看了看喜聿风,忽然抚掌啧啧称奇 “妙哉!妙哉!紫气东来,贵不可言,然煞气伴生,锋锐无匹……二位这命格,竟是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纠缠深切,实乃天生一对的格局啊!” 喜聿风:天生一对? 喜聿风玩味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斜睨向身旁瞬间绷紧脸的喜筠淮,嘴角笑意加深, 喜聿风:老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算命先生摇头晃脑:“天机不可尽泄。只一句,二位乃是彼此的贵人,亦是劫数。缘深孽重,纠缠不休,非寻常关系可界定,非世俗眼光可度量。切记,切记!” 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喜聿风丢下一块碎银,大笑着拉走脸色愈发冰冷的喜筠淮。 喜筠淮:听见没,谢大人? 太子凑近他耳边,气息温热。 喜聿风:天生一对。看来你我这绳,是月老亲手拴的,扯不断了。 喜筠淮冷着脸甩开他的手。 喜筠淮:江湖术士,胡言乱语,殿下也信? 喜聿风:孤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 喜聿风不以为意,目光被旁边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吸引 喜聿风:喏,吃不吃?孤请客。 不等喜聿风回答,他已买了两串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硬塞了一串到谢珩手里。 喜筠淮拿着那串与他一身冷厉气质格格不入的零嘴,僵在原地。 喜聿风已经自顾自咬了一口,酸甜的糖壳在唇齿间碎裂,他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偷腥的猫。见谢珩不动,他忽然俯身,就着谢珩的手,在他那串糖葫芦最顶端那颗上,也咬了一小口。 喜聿风:嗯,这颗甜。 他直起身,舔了舔唇角的糖渍,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藏着深意 喜聿风:筠大人不必客气。 喜筠淮看着他那副得逞的模样,又低头看看糖葫芦上那个明显的缺口,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真的鬼使神差般,对着那个被咬过的地方,轻轻咬了下去。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 喜聿风看着他微微鼓起的腮帮和那双因诧异而微微睁大的冷眸,笑声更加愉悦起来。他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擦过喜筠淮的唇角,抹去那一点不存在的糖渣。 喜聿风:沾到了。 喜聿风语气自然无比,指尖却仿佛带着电,擦过的皮肤瞬间烧灼起来。 喜筠淮猛地后退半步,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握着糖葫芦的手指收紧,竹签几乎要嵌进掌心。 夜市灯火璀璨,人声喧闹,却仿佛在这一刻褪色远去。只剩下眼前太子那张笑得妖孽的脸,和唇边指尖那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慌意乱的触感。 喜聿风收回手,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什么。他转身融入人流,声音带着笑传来。 喜聿风:走了,谢大人。还得回去向父皇‘复命’呢。 喜筠淮站在原地,看着太子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糖葫芦,眸色翻涌,复杂难辨。 复命?向那位陛下复命,还是向……这位太子? 他深吸一口夜市喧嚣的空气,抬步跟了上去。 第4章 心弦波动 紫宸殿内,龙涎香的雾气缭绕,如帝王的心思般沉滞难辨。 喜筠淮垂首立于丹陛之下,紫袍玉带,身姿挺拔如松,只是左肩之下,新换的绷带在官服下隐隐透出轮廓。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喜筠淮:回陛下,太子殿下近日于东宫修身养性,一切如常。只是少年心性,于课业上难免有些……懈怠贪玩,还需太傅多加引导。 他将喜聿风那些隐秘的异常与谋划,轻巧地掩盖在“少年心性”与“懈怠贪玩”之下,既未完全欺君,也未触及那足以让东宫倾覆、让他自己也万劫不复的逆鳞。 皇帝半阖着眼,指尖缓缓捻着一串紫檀佛珠,声音听不出喜怒:“贪玩?朕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熟读兵法政要。储君之位,非孩童嬉戏之榻。筠淮,你既在東宫,便是朕的眼睛与手足,需得多加督促。该严苛之时,不必顾忌朕或是他的身份。” 喜筠淮:臣,明白。 喜筠淮敛目,掩去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 督促?皇帝的“督促”二字,背后是密不透风的监视与毫不留情的禀报。他这颗棋子,既要稳住太子,又要为帝王掣肘太子。 “下去吧。他的课业,朕要亲自过问。” 皇帝挥挥手,语气淡漠。 喜筠淮:臣,告退。 喜筠淮躬身退出大殿,殿外的冷风拂面,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重。他握了握袖中的拳,指尖冰凉。 东宫学堂,一连三日,太子喜聿风的位置空置。太傅连连叹息,愁眉不展,看向一旁监督的喜筠淮的目光已带了隐隐的埋怨 喜筠淮端坐一旁,面前摊开着文书,朱笔却久久未落。 太子逃学,他奉旨督促,却连人都找不到,这本就是失职。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喜聿风此举,无异于将把柄主动递到他手上,逼他做出选择——是如实禀报皇帝的“异常”,还是继续替他隐瞒? 心腹低声禀报太子下落时,喜筠淮面沉如水,指间的朱笔“啪”一声,竟被生生捏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喜筠淮:暖香阁…… 他低声重复这三个字,眸中寒芒骤聚,起身时带动的风声都透着冷冽, 喜筠淮:备车,不必声张。 暮色如纱,笼罩帝都。暖香阁内却是另一番天地,华灯璀璨,丝竹管弦靡靡,莺声燕语夹杂着甜腻的暖香,几乎要將人的骨头熏软。 雅间内,喜聿风一身暗紫锦袍,金线绣着隐晦的云纹,斜倚在软榻上。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听着跪在暗影里的心腹低声急速汇报,眼底偶尔掠过一丝锐利的光彩。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女子惊慌的低呼。心腹瞬间噤声,如鬼魅般隐入屏风之后。 “殿下!殿下!”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 “筠、筠大人他……他闯进来了!拦不住!” 喜聿风眉梢猛地一挑,反应快得惊人。他手腕一抖,將杯中残酒尽数泼洒在自己前襟,用力扯松衣领,露出小片锁骨,营造出放浪形骸的假象。 同时,他长臂一伸,將旁边那个抱着琵琶、吓得呆住的歌女猛地揽入怀中,对房中随侍的舞姬使了个凌厉的眼色。 那舞姬亦是机敏,水袖一扬,纤腰扭动,舞姿瞬间从清雅变得极尽妖娆媚惑,眼波流转,直勾勾地飘向榻上的太子。 “吱呀——” 一声,雅间的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喜筠淮一身象征权力的深紫官袍,立于这片软玉温香、靡靡之音中,周身散发的冷冽寒气与周遭的暖昧甜腻格格不入,仿佛一块寒冰骤然坠入温汤。 他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瞬间便锁定了软榻上的喜聿风——衣襟凌乱,酒渍斑斑,怀里紧紧搂着一个衣衫单薄、惊惧颤抖的歌女,正一副沉迷酒色的模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中央那个舞姿撩人的舞姬。 一股无名邪火毫无预兆地窜上喜筠淮的心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指尖瞬间冰凉。他见过太子无数副玩世不恭、荒唐浪荡的模样,却从未有一次,觉得眼前这幅景象如此刺眼,如此……令人窒息般的烦躁。 喜筠淮:殿下。 喜筠淮的声音比数九寒天的冰棱更冷,他一步步走过去,靴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未发出声音,却带着千钧压力。他完全无视了那试图用舞姿阻挡他的舞姬,目光死死钉在喜聿风那张带着慵懒笑意的脸上 喜筠淮:太傅已在学堂等候多时,您该回去了。 那舞姬被他的气势所慑,动作僵住,怯怯地退到一旁。 喜聿风这才仿佛刚刚发现他一般,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嘴角勾着那抹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弧度。 喜聿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筠大人。真是……扫兴啊。 他非但没有放开怀中的歌女,反而手臂一收,將她搂得更紧,指尖甚至轻佻地抬起歌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喜聿风:何事能比欣赏美人起舞更重要?喜大人莫非也想一同观赏? 喜筠淮盯着他那根在歌女下颌流连的手指,眸色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他猛地伸出手,并非朝向太子,而是直接攥住那歌女纤细的手臂,力道之大,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从喜聿风怀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啊!” 歌女惊呼一声,重重跌倒在地,琵琶摔在一旁,发出刺耳的哀鸣。 喜筠淮:殿下! 喜筠淮的声音里压抑着显而易见的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喜筠淮:陛下有旨,命您即刻回宫修习课业!若殿下不肯移步,臣只好——‘请’您回去了! 他刻意加重了“请”字,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让这暖香的雅间温度骤降。 喜聿风看着他眼底那簇冰冷燃烧的火焰,又瞥了一眼他紧握的、骨节泛白的拳,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点破罐破摔的邪气和一丝难以捉摸的试探。 喜聿风:好啊,既然筠大人亲自来‘请’……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步履似乎因“醉酒”而略显虚浮,凑近喜筠淮,带着一身浓郁的酒气和甜腻的脂粉香,几乎要贴到喜筠淮的耳边。温热的、带着酒意的气息灼烫着喜筠淮的耳廓。 喜聿风:孤就跟你回去。只是……喜大人这般动怒,是气孤逃了太傅的课,还是气孤……看了别人,嗯? 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带着**裸的挑衅和一种危险的暧昧。 喜筠淮身体猛地一僵,下颌线绷紧如石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气 喜筠淮:放肆! 他不再多言,强压下胸腔翻涌的莫名怒火,一把狠狠攥住喜聿风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不容置疑地将人粗暴地往外拖去。动作间狠狠牵扯到左肩未愈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但他此刻竟浑然不觉,只有满腔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失控的烦躁与愠怒。 喜聿风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却并未挣扎,只是顺着他的力道跟上,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在转身背对喜筠淮的瞬间,悄然加深。 戒堂。 灯火通明,映照着四壁冰冷的圣贤训诫,气氛肃杀得令人窒息。 太傅手持一柄光滑沉重的戒尺,面色铁青,看着跪在冰冷青砖上的当朝储君。 喜聿风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甚至微微勾着唇角,仿佛即將到来的不是惩罚,而是一场无聊戏码。 “伸出手来!” 太傅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戒堂回荡。 喜聿风懒洋洋地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戒尺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落下! “啪!” 一声清脆骇人的响声,在那白皙的掌心瞬间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喜聿风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连嘴角那抹懒散的笑意都未曾减退分毫。 “啪!” 第二下,更加沉重。 依旧面不改色,仿佛那痛楚与他无关 太傅气得胡须发抖,既是恼怒太子的顽劣,亦是惊惧于太子这般的隐忍。戒尺落得更重更急,沉闷的击打声接连响起,在寂静的戒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喜筠淮站在一旁阴影里,身姿笔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该觉得快意,这本就是太子咎由自取。 然而,每一声戒尺落在皮肉上的脆响,都像一根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的眉心不受控制地越蹙越紧。他看着那只迅速红肿起来、甚至微微渗出血丝的手,看着喜聿风那副强撑的、混不在乎实则指节早已绷得发白的倔强模样,心头那团火莫名烧得更加汹涌,却又诡异地掺杂进一丝陌生的、细密的抽痛,让他几乎想要出声制止。 十下打完,喜聿风的左手掌心已是一片狼藉,红肿不堪,微微颤抖着,边缘处可见破皮的血点。 “望殿下今日能静思己过,好自为之!” 太傅扔下戒尺,仿佛扔掉一个烫手山芋,重重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戒堂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喜筠淮在原地静立了片刻,才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在喜聿风面前蹲下身。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素白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清涼沁人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空气中的沉闷。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喜聿风受伤的手腕。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对方滚烫红肿的皮肤时,两人似乎都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喜聿风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稍稍用力握住。 “现在知道疼了?” 喜筠淮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低哑,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用指腹蘸了冰涼莹润的药膏,动作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涂抹在那惨不忍睹的伤痕上,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药膏触及伤处,带来一阵刺痛过后的舒缓涼意。喜聿风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太傅打时,不是挺能忍?” 喜筠淮抬眸瞥了他一眼,眼神深邃如古井,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调侃,还有更多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的指尖动作轻柔到了极致,与方才在青楼冷面抓人、气势汹汹的模样判若两人。 喜聿风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而冷峻的眉眼,感受着指尖那一点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涼意,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点痛楚的吸气声,语气却恢复了一贯的懒散暧昧,甚至变本加厉 喜聿风:比起太傅的戒尺……还是喜大人亲手涂药,更让孤觉得疼些。 喜筠淮:嗯? 喜筠淮涂抹药膏的手指猛地一顿,指尖下的肌肤温度似乎骤然升高。他倏然抬眸,目光锐利地撞进喜聿风那双毫不掩饰、带着浓浓挑衅与深邃探究的笑眼里。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暧昧,戒堂的肃穆庄重被一种无声流淌的、一触即发的张力悄然撕裂。两人一跪一蹲,距离极近,呼吸可闻。一个掌心红肿涂满药膏,一个指尖冰凉悬停其上,冰冷的药香与血腥气微妙地交织在一起。 喜筠淮眸色暗沉,里面翻涌着怒意、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手,將药瓶有些粗暴地塞进喜聿风未受伤的右手里。 喜筠淮:既然殿下不觉疼痛,那便自己来吧。 说完,他倏地站起身,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淡漠模样,转身便走,步伐甚至显得有些急促,仿佛急于逃离什么。只是那挺直的背影,在跳跃的烛光下,似乎比来时更显僵硬紧绷。 喜聿风跪在原地,握着那犹带对方指尖涼意和体温的素白瓷瓶,看着那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妥善涂抹了清凉药膏、痛楚大减的左手。 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的瓶身,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残留的力度与温度。戒尺带来的尖锐痛楚似乎还在神经末梢跳跃,可另一种更隐秘、更汹涌的情绪却悄然盖过了它。 唇角,难以抑制地、缓缓勾起一个极深、极复杂的弧度。 戒尺之痛,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而这纠缠不清的棋局,似乎也越来越有趣了。 第5章 情愫渐深 学堂的日子,因着那日戒堂上药后微妙难言的气氛,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的静湖,漾开圈圈涟漪,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喜筠淮依旧端坐监督,朱笔批红,神色冷峻。喜聿风也似乎安分了些,虽仍时不时走神,或撑着下巴,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喜筠淮侧脸,但至少人是在学堂里的。 有时,喜聿风会故意将太傅留下的艰深策论推到喜筠淮面前,指着某处佯装不解。 喜聿风:筠大人,此处孤不甚明了,还请指教。 身子便自然而然地倾靠过去,衣袖相叠,呼吸相近。 喜筠淮起初会冷着脸,身体微微后撤,用最简洁冰冷的语言解答。但喜聿风总有无数个“不甚明了”的地方,追问起来没完没了,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喜筠淮的耳际颈侧。 几次下来,喜筠淮似乎也懒得再躲,只是解答时语速更快,脸色更冷,唯有那偶尔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几分并非全然不耐的心绪。 喜聿风则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游戏,眼底的笑意愈深,得寸进尺时,指尖甚至会“无意”地划过喜筠淮握着笔的手背。那触感一瞬即逝,却如羽毛搔过心尖,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喜筠淮通常只是动作一顿,继而面不改色地继续批阅文书,仿佛未被惊扰,只是那朱笔的走势,或许会微不可察地乱上一分。 这日午后,课间休憩。喜聿风被太傅叫去询问前日功课,喜筠淮独坐在学堂外的水榭边稍作歇息,闭目养神。 忽听得假山后传来几声压低的议论,是几个宗室或高官子弟,显然未察觉他的存在。 “……不过是个罪臣之后,仗着陛下几分青眼,竟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一个声音酸溜溜地道。 “可不是么,紫宸殿侍诏使?批红之权?哼,谁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爬上去的……” “嘘!小声点!他如今权势滔天,听说前几日李太傅他们……” “怕什么?一个幸进之臣,无根无基,也配与吾等世代簪缨相比?我看他那冷冰冰的做派,怕是榻上也是如此无趣,才得了陛下信任吧?哈哈……”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喜筠淮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死寂,并无怒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鄙夷。他早已习惯这些背后的窃窃私语,从未放在心上。 然而,他尚未起身,便见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从另一侧掠过假山。 紧接着,便是“啪啪”几声清脆狠厉的耳光声,夹杂着惊恐的痛呼。 喜筠淮起身转出,只见喜聿风不知何时已回来,正站在那几个嚼舌根的青年面前,脸上惯有的慵懒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阴鸷暴戾。他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刚才还口沫横飞的几人,此刻脸肿得老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求饶都说不利索。 喜聿风:孤的人… 喜聿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淬毒,冰冷刺骨, 喜聿风:也是你们这几条蛆虫能议论的?嗯? 他目光扫过其中那个说得最不堪的人,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喜聿风;既然舌头不会说人话,那便不必留着了。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喜聿风却看也不看,冷冷吐出两个字 喜聿风:行刑。 立刻有沉默的东宫侍卫上前,面无表情地将那惨嚎不止的人拖了下去。剩余几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抖若筛糠。 喜聿风整理了一下方才因动作而微乱的袖口,脸上的戾气在转身看到水榭边的喜筠淮时,如同变戏法般瞬间消散,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模样,甚至带着点邀功似的懒洋洋: 喜聿风:哟,筠大人也在?几只苍蝇嗡嗡叫,吵人清静,孤顺手打发了。 变脸之快,仿佛刚才那个下令割人舌头的冷酷储君只是幻觉。 喜筠淮看着他,目光深邃难辨。他自然不需喜聿风为他出头,更不认同这般酷烈手段。但心底某处,却被那一声“孤的人”和那双盛怒的、为他而动的眼眸,极轻微地触动了一下。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走回学堂。 喜聿风看着他清冷的背影,嘴角噙着的笑意加深,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政务繁重,加之监督太子课业,喜筠淮几乎是连轴转。皇帝推行新政,诸多文书奏报如雪片般飞入紫宸殿,皆需他过目批红。接连几日,他几乎未曾合眼,眼底泛起了淡淡的青黑,脸色在苍白中透出一股难掩的疲惫。 喜聿风看在眼里,嘴上却依旧是那副欠揍的调调: 喜聿风:筠大人这般拼命,是想早日累死,好让孤换个好相处的少师么? 喜筠淮懒得理他,揉着发痛的额角,继续翻阅卷宗。 然而这日深夜,当喜筠淮仍在灯下疾书时,喜聿风却端着一个白瓷小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喜聿风:喏,厨房煨多了的安神汤,难喝得很,赏你了。 他将小盅往书案上一放,语气嫌弃,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喜筠淮疲惫的眉眼。 喜筠淮动作一顿,抬眸看他。 喜聿风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抢先道: 喜筠淮:别多想!孤只是怕你累倒了,没人替父皇批这些烦人的奏本,还得累及孤来听太傅唠叨! 喜筠淮看着那盅明显是刚精心熬煮好、还冒着热气的“赏赐”,又看看太子那副欲盖弥彰、强作镇定的模样,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又被极轻微地拨动了一下。他沉默片刻,低声道, 喜筠淮:多谢殿下。 他端起瓷盅,试了试温度,正好入口。清甜的汤水带着草药的微甘,滑入喉中,暖意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竟真的驱散了几分疲惫焦躁。 喜聿风就抱臂靠在门边,看似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书房布置,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离开喜筠淮。见他慢慢喝着,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太子殿下那漂亮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新政推行,阻力不小。皇帝下令,命太子喜聿风与侍诏使喜筠淮一同出京,实地考察各州情形,并与地方官员洽谈新政细则,以示朝廷决心。 此行无异于将两人彻底绑在了一处。 出乎意料,一路之上,两人竟配合得极为默契。喜聿风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对民情吏治有着超乎想象的敏锐洞察,往往能一针见血指出关窍;而喜筠淮沉稳缜密,善于统筹规划,恩威并施,将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以储君之尊纡尊降贵、体察入微,一个以钦使之权雷厉风行、令出必践。一个眼神交汇,便知对方所想;一方话音未落,另一方已自然接上。竟将许多原本预计会困难重重的会谈,推进得异常顺利。 连随行的官员都暗自咋舌,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如此正经可靠,也从未见过冷面阎罗般的筠大人与人如此心念相通。 是夜,他们下榻在某州官驿。白日里与一帮老滑头官员周旋,虽成功迫使其接受了新政条款,却也耗费了大量心神。 喜筠淮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父亲坠楼的身影、族人的哭嚎、皇帝冰冷的注视、还有暗巷里淬毒的冷箭……交织成一片血色的网,将他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他猛地坐起,额际尽是冷汗,胸腔剧烈起伏。看了看窗外,夜色正浓。他再无睡意,索性披衣起身,悄然走出房门,来到驿馆后院的一处小亭。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微湿的额发,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重与阴霾。他凭栏而立,望着远处州城的零星灯火,背影在清冷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寥落。 喜聿风:哟,这大半夜的,喜大人好雅兴,在此对月伤怀? 一个带着戏谑的熟悉声音自身后响起 喜筠淮未回头,已知是谁。能如此悄无声息接近他,又用这种语调说话的,唯有喜聿风。 喜聿风踱步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歪头打量他略显苍白的侧脸 喜聿风:怎么?白日里舌战群儒的威风没了?做噩梦了? 他语气轻松,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喜筠淮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喜聿风也不追问,只是笑嘻嘻地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竟是几块精致小巧的桂花糖糕 喜聿风:喏,尝尝?刚才顺路买的,甜得很,能压惊。 喜筠淮蹙眉,下意识想拒绝, 喜筠淮:臣不喜甜食。 喜聿风:尝尝嘛,孤的一片心意。 喜聿风不由分说,捏起一块就直接递到了喜筠淮唇边,动作自然又霸道,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某种期待, 喜聿风:就一口,不好吃你吐出来。 那糕点几乎碰到了他的嘴唇,甜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喜筠淮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子,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鬼使神差地,微微张口,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 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确实很甜,却并不腻人。 喜聿风:怎么样? 喜聿风追问,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喜筠淮:……尚可。 喜筠淮移开目光,耳根微热。 喜聿风得寸进尺,干脆将剩下半块直接塞进自己嘴里,含糊道, 喜聿风:我就说不错吧! 他一边嚼着,一边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白日里某个官员被他们堵得哑口无言时的滑稽表情,又说起沿途听来的民间趣闻,甚至还惟妙惟肖地学了几声奇怪的鸟叫。 他本就口才极佳,刻意逗趣下,更是妙语连珠。喜筠淮原本郁结的心绪,竟不知不觉被他这插科打诨搅散了七八分。听着听着,他那总是紧抿的唇角,难以抑制地,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虽然极快便收敛了,却依旧被一直留意着他的喜聿风捕捉到了。 喜聿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喜筠淮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他。 只见喜聿风正愣愣地看着他,月光洒在那张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脸上,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怔忡和……专注?他喃喃道, 喜聿风:你笑了…… 喜筠淮一怔,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喜聿风却忽然凑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探究,低声道, 喜聿风:喜筠淮,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喜筠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骤然失序。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怔然,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与自己身上相似的、微涼的夜的气息,还有那丝若有若无的桂花甜香。 他竟忘了推开,忘了斥责,只是怔在原地。 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愫,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在心底最深处,毫无预兆地、剧烈地躁动起来。 他望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带着认真与期待的脸庞,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在戒堂他小心翼翼上药时,或许是他端来那盅安神汤时,或许是在每一次默契无间的对视里,或许就在此刻……有这个人在身边,似乎真的……很好。 这认知如同惊雷,炸得他心湖澎湃,手足无措。 而喜聿风看着他罕见的、带着几分茫然无措的神情,眼底的光芒越来越盛,那是一种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近乎贪婪的亮光 夜色温柔,将亭中两人悄然环绕,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糖糕的甜香,和一种悄然滋生、再也无法忽视的暧昧情愫。 第6章 匪窝营救 翌日,天色晴好。喜聿风拉着喜筠淮,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实则是在州城繁华的街市上闲逛。 太子殿下对市井百态显得兴致勃勃,一会儿停在捏面人的摊前,一会儿又去嗅那刚出炉的糕饼香气。喜筠淮跟在他身后半步,面色虽依旧清冷,目光却也不自觉地随着那活跃的身影流转,比在宫廷之中少了几分紧绷。 行至一僻静巷口,忽闻女子惊恐的哭喊与男子猥琐的调笑声。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同时一凛,快步转入巷中。 只见几个衣着流气的混混正围着一个布衣荆钗的年轻女子,动手动脚,言语不堪。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却被逼至墙角,无处可逃。 喜聿风:光天化日,尔等放肆! 喜聿风眉头一拧,厉声喝道。 那几个混混闻声回头,见是两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先是吓了一跳,随即露出欺软怕硬的狞笑:“哪来的小白脸,敢管爷爷们的闲事?识相的赶紧滚!” 喜筠淮并未言语,只是上前一步,将喜聿风稍稍挡在身后,冷冽的目光如寒刃扫过那几个混混,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让那几人笑容一僵。 “嘿!还有个不怕死的!”为首混混啐了一口,挥拳便向喜筠淮面门砸来! 喜筠淮重伤初愈,动作却丝毫不慢。他侧身避过拳风,左手精准扣住对方手腕,顺势一拧!那混混顿时惨叫一声,胳膊已被卸脱了臼。同时,喜筠淮右腿迅疾扫出,正中另一名冲上来混混的膝弯,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喜聿风也没闲着,他功夫本就不弱,身形灵动如风。见另一混混持短棍袭来,他轻笑一声,不退反进,侧身避开棍风,手肘狠击对方肋下,趁其吃痛弯腰之际,夺过短棍,反手一棍敲在其后颈,那人哼都没哼便软倒在地。 剩下两个混混见势头不对,想跑,却被喜筠淮和喜聿风一左一右堵住去路。喜聿风玩心忽起,短棍在他指间挽了个漂亮的棍花,戏耍般点向对方穴道。喜筠淮则更为干脆利落,一记手刀精准劈在一人颈侧,瞬间解决。 几乎眨眼功夫,五个混混已全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喜聿风将短棍随手一扔,走到那吓呆的女子面前,语气缓和了许多, 喜聿风:姑娘,没事了,快回家去吧 女子连声道谢,慌忙跑走了。 喜聿风回头,看向正整理微乱衣袖的喜筠淮,挑眉笑道, 喜聿风:筠大人好身手啊。不过,下次让孤先玩会儿嘛。 喜筠淮淡淡瞥他一眼, 喜筠淮:殿下当是儿戏么? 语气虽冷,却并无多少责备之意。 喜聿风:有喜大人在,不就是儿戏么 喜聿风凑近,笑嘻嘻地低语,顺手替他拂去肩上沾染的一点灰尘。 动作自然亲昵,喜筠淮身体微僵,却未避开。 几日后,邻国太子懒慕安的寿宴请柬送至东宫。喜聿风与懒慕安自幼相识,虽两国之间时有博弈,但私交尚可,于情于理都该前往。 喜聿风:筠大人,陪孤一起去嘛! 喜聿风拿着请柬,围着正在处理公务的喜筠淮打转, 喜聿风:那地方无聊得紧,一堆人假笑寒暄,没意思透了。有你在,还能帮孤挡酒,顺便看看他们有没有搞什么小动作,一举多得! 喜筠淮头也不抬, 喜筠淮:臣需回京向陛下禀报此行考察结果,无暇陪同殿下赴宴。 喜聿风:禀报哪天不行?晚一天父皇又不会怪罪! 喜聿风干脆趴在他的书案上,挡住那些文书,一双桃花眼眨呀眨,带着几分耍赖的央求, 喜聿风:你就忍心看孤一个人去那龙潭虎穴?万一有人灌孤酒,或者给孤送些不三不四的美人,孤可是很脆弱的…… 喜筠淮被他吵得无法静心,抬眸对上那双满是期待和狡黠的眼睛,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转,竟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他面无表情地重新低头看文书,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喜聿风顿时眉开眼笑,得寸进尺, 喜聿风:那就说定了!你先回京禀报,孤先行一步,在慕安那儿等你!他的皇宫御厨有几道点心可是一绝,孤给你留着! 于是,队伍分作两路。喜聿风带着部分侍卫和贺礼,先行乘坐马车前往邻国。喜筠淮则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向皇帝禀报新政考察事宜。 御书房内,皇帝听完禀报,满意颔首,又额外嘱咐了几句盯紧太子的话。喜筠淮心中记挂着赴宴之事,匆匆领命告退,连官袍都未换,便带着一队精锐亲兵,策马直奔邻国方向。 却说喜聿风一行,行至一处两国交界的山林地带,山路崎岖,林木葱郁。 突然,前方路中央被粗大的树干拦断!紧接着,两侧山林中唿哨声四起,数十名手持兵刃、面目凶悍的土匪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保护殿下!”侍卫长惊呼,拔刀迎敌 喜聿风面色一沉,抽出随身软剑,眸中再无平日的嬉笑,尽是冷厉锋芒。他身手不凡,剑光如游龙,瞬间便刺倒两名冲上来的土匪。 然而,这群土匪显然不是乌合之众,进退有据,配合默契,而且人数众多,武功路数颇为怪异。侍卫们虽拼死抵抗,却渐渐落入下风。 激战正酣,异变突生! 一直护在喜聿风身侧、看似忠心的侍卫副队长,眼中凶光一闪,竟突然调转刀口,狠狠一刀劈向喜聿风的后心! 喜聿风正全力应对前方之敌,察觉到背后恶风袭来,已然不及完全躲闪!他勉强侧身,那刀锋仍划破了他臂膀衣衫,带出一溜血珠! 喜聿风:你?! 喜聿风又惊又怒,回剑格挡。 那副队长面露狰狞:“殿下,对不住了!有人出高价买您的命!” 他招式狠辣,竟是与土匪一伙的! 内外夹击,忠心侍卫接连倒下。喜聿风腹背受敌,加之受了暗算,手臂剧痛,动作稍滞,很快便被数把刀剑架住了脖颈,被迫缴械。 他被粗鲁地捆绑起来,蒙上眼睛,塞住了嘴,推搡着带入山林深处。 邻国皇宫,太子懒慕安的寿宴已是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喜筠淮风尘仆仆赶到,一身紫袍官服在各国华服宾客中显得格外醒目。他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却未见喜聿风身影。 懒慕安迎上来,笑道:“喜大人可是来了,聿风呢?他说去宫门外迎你,怎地还没回来? 喜筠淮心头蓦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他。他立刻招来随喜聿风先行的侍卫询问。 那侍卫身上带伤,满脸惊惶羞愧地跪倒在地:“大人!殿下……殿下他在来的路上,遇、遭遇土匪袭击!侍卫中有叛徒,殿下他……力战不敌,被土匪掳走了!” 喜筠淮:什么?! 喜筠淮脸色骤变,一贯的冷静自持瞬间破裂!他猛地抓住那侍卫衣领,声音因极度惊怒而压得极低,却寒意彻骨, 喜筠淮:在哪处出的事?对方有多少人?往哪个方向去了?为何不拼死保护?!说! 那侍卫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骇人戾气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将事发地点和土匪可能盘踞的方向说了。 喜筠淮一把推开他,甚至来不及向懒慕安多做解释,只厉声下令, 喜筠淮:立刻调集所有人手!通知边境驻军配合封锁山林!立刻!” 他转身就走,步伐急促竟带着一丝踉跄,紫袍翻飞间,那总是挺直的背影此刻竟透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焦急与恐慌。 山林深处,土匪寨中。 喜聿风被绑着手脚,丢在一间布置得竟有几分诡异的、带着脂粉气的房间里。他臂上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但脸色因失血和愤怒而显得有些苍白。 匪首竟是个女子,人称“黑罗刹”,容貌美艳,眼神却狠辣如毒蛇。她绕着喜聿风走了一圈,指尖轻佻地划过他俊美的脸庞, “啧啧,真是副好皮囊。还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杀了未免可惜。” 她俯下身,气息喷在喜聿风耳边, “不如留下来,给本王当个压寨驸马如何?保你享尽富贵逍遥,何必回去做那劳什子太子,受尽拘束?” 喜聿风嫌恶地偏开头,冷笑, 喜聿风:孤对你这山寨,没兴趣。 “哦?由得你选么?” 黑罗刹也不恼,笑得越发妩媚,却也更显危险, “等生米煮成熟饭,你看得上也好,看不上也罢,都得是我的人!” 她说着,手中竟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轻轻挑向喜聿风的衣带。 喜聿风瞳孔一缩,奋力挣扎,奈何绳索捆得极紧。 就在那匕首即将割开衣襟的刹那—— “轰!!” 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木屑纷飞! 一道紫色的身影如疾风般卷入,剑光如惊雷炸亮,直取黑罗刹后心! 黑罗刹大惊,反应极快地回身格挡,“铛”的一声脆响,她手中的匕首被震飞出去,虎口崩裂,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力道震得连连后退,骇然看向来人。 喜筠淮持剑立于房中,面色冰寒如万载玄冰,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周身散发出的恐怖气压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骤降几分!他身后,喊杀声四起,显然山寨正遭受猛攻。 喜聿风:喜筠淮! 喜聿风又惊又喜,脱口喊道。 喜筠淮目光飞快地扫过他,见他虽被捆绑、衣衫微乱、臂膀带伤,但似乎并未受到更进一步的伤害,那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才稍稍一松,但眼底的杀意却更盛。他剑尖直指黑罗刹,声音冷得掉渣, 喜筠淮:动他,你找死。 黑罗刹心知遇上硬茬,厉喝一声,拔刀攻上。她武功不弱,刀法狠辣诡异。 但盛怒下的喜筠淮,剑势更是凌厉无匹,招招致命,完全是以伤换伤的打法!不过十来回合,他便一剑挑飞了黑罗刹的刀,剑尖顺势刺穿她肩胛,将其狠狠钉在墙上 惨叫声中,喜筠淮看都未再多看她一眼,反手一剑割断喜聿风身上的绳索。 喜筠淮: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他声音依旧带着未平息的微颤,伸手将喜聿风拉起,仔细查看他臂上的伤口,眉头紧锁。 喜聿风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看着喜筠淮从未如此外露的焦急与戾气,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汗和微乱的发丝,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他反而笑了起来,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 喜聿风:“不晚,喜大人。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喜筠淮那双盛满担忧后怕的眼眸,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缱绻的暧昧, 喜聿风:来得……刚刚好。 喜筠淮对上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听着他那意有所指的话,再想起方才进门时那惊险一幕,心头剧震,一时竟忘了君臣之别,忘了所有顾忌,猛地伸出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那是一个极其用力、甚至带着些微颤抖的拥抱。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唯有紧紧抓住,才能确认其真实存在。 喜聿风猝不及防地撞入那个带着风尘气息和冷冽清香的怀抱,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剧烈的心跳,感受到那拥抱中蕴含的后怕、担忧以及一种他从未敢奢望的、强烈到几乎失控的情感。 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手臂,回抱住了这个总是冷冰冰的男人,将脸埋在他颈侧,无声地笑了起来。 周围厮杀声渐歇,匪寨已被彻底控制。火光跳跃,映照着相拥的两人,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却也流淌着一种劫后余生、再也无法掩饰的浓烈情愫。 喜筠淮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想要松开。 喜聿风却收紧了手臂,不让他逃离,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气息温热, 喜聿风:抱都抱了,喜大人现在想跑……是不是晚了点? 第7章 星夜 当喜筠淮半扶半抱着微醺的喜聿风,带着一身肃杀未褪的寒气踏入邻国皇宫时,懒慕安的寿宴已近尾声。丝竹声渐歇,宾客酒酣耳热,气氛慵懒。 然而,当懒慕安一眼看到被喜筠淮护在身侧、臂上缠着绷带、脸色略显苍白的喜聿风时,立刻推开围拢敬酒的人群,疾步迎了上来。 懒慕安:聿风! 懒慕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他, 懒慕安:你没事吧?我刚听说了土匪的事,正要点兵去寻你!伤得重不重? 他伸手想碰碰喜聿风的胳膊,又怕弄疼他似的缩回手,眉头紧锁。 喜聿风摆摆手,扯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喜聿风:没事儿,一点小伤。倒是慕安你,寿宴被我们搅和了,抱歉啊。 懒慕安:说的什么话!你人没事最重要! 懒慕安松了口气,这才看向一旁面色冷峻、紫袍上还沾着些许尘污和暗色血点的喜筠淮,郑重拱手, 懒慕安:多谢筠大人及时出手,救回聿风。此恩懒慕安记下了。 喜筠淮微微颔首,礼节周到却疏离: 喜筠淮:分内之事,太子殿下言重了。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懒慕安紧握着喜聿风未受伤手臂的手上扫过。 懒慕安热情地拉着喜聿风: 懒慕安:宴席都快散了,你们肯定也没吃好。走,去我宫里,我让小厨房重新置办一桌,就当是给我补过生辰,也是给你们压惊! 盛情难却,加之喜聿风确实需要进食休息,一行人移步至懒慕安的东宫偏殿。 小宴设在一处临水敞轩,窗外月色如水,倾泻在湖面上,碎银般晃动。晚风送荷香,比起大殿的喧嚣,此处更显静谧雅致 菜肴精致,酒是醇厚的佳酿。懒慕安与喜聿风自幼相识,久别重逢,又经历方才虚惊,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从儿时爬树掏鸟窝的糗事,到近年来各国见的趣闻,聊得热火朝天,笑声不断。 喜聿风显然放松下来,几杯酒下肚,眼尾染上绯红,话也更多,神采飞扬。懒慕安亦是性情中人,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抚掌大笑。 喜筠淮静坐一旁,默然饮酒,偶尔动筷。他看着喜聿风与懒慕安谈笑风生,那般熟稔亲昵、毫无隔阂的模样,是他从未在喜聿风身上见过的。太子在他面前,总是带着试探、挑衅、或是刻意的暧昧与依赖,却从未如此……轻松自在。 一种陌生而酸涩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悄缠绕上他的心间,越收越紧。他看着懒慕安给喜聿风夹菜,看着喜聿风笑着接过,看着他们酒杯相碰……那画面刺眼得很。他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白,杯中美酒似乎也失了滋味,只剩下一片涩然。 他知道自己这情绪来得毫无道理,更不该有。那是邻国太子,是喜聿风的朋友。可他控制不住。方才匪寨中拥他入怀时那失序的心跳和汹涌的后怕,此刻尽数化作了闷堵在胸口的滞涩。 喜聿风似乎察觉到他过分的安静,偶尔会转过头,带着醉意朦胧的笑眼看他, 喜聿风:喜大人,怎么光喝酒?这鱼脍很是鲜美,你尝尝? 说着,竟也夹了一筷试图放到他碟中,却因醉意手不稳,差点掉在桌上。 懒慕安哈哈大笑, 懒慕安:聿风,你醉啦! 喜筠淮看着碟边那差点掉落的鱼脍,又看看喜聿风那双因醉意而更显潋滟的桃花眼,心中的酸涩竟奇异地被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覆盖。他沉默地,将那块鱼脍夹起,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喜筠淮:嗯,是很好。 他低声道,声音淹没在另外两人的笑谈中。 宴终人散时,喜聿风已醉得七八分,脚步虚浮,大半重量都靠在喜筠淮身上。懒慕安也喝了不少,安排宫人准备客房。 然而,因喜筠淮带来的亲兵卫队人数超出预期,加之原本一些客房安排了其他滞留的宾客,竟一时只剩下一间上好的客房空着。 “这……”宫人面露难色。 懒慕安揉着额角, 懒慕安:无妨,那间寝殿宽敞,足够两人歇息。筠大人,聿风就劳你多照料了? 他看向喜筠淮,语气自然,似乎觉得这安排并无不妥。 喜筠淮身体一僵,看着靠在自己肩头、呼吸间带着酒气和温热气息的喜聿风,喉结微动,最终点了点头 喜筠淮:……好。 将喜聿风扶回客房,屏退宫人。喜筠淮看着瘫软在榻上、醉眼迷离的太子,认命般叹了口气。。他打来温水,浸湿软巾,动作略显笨拙却极其小心地替喜聿风擦拭脸颊和脖颈。醉酒的喜聿风异常乖顺,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白皙的脸颊因酒意泛着红晕,平日里总是带着戏谑或锐利的唇,此刻微微张着,显得柔软而无害。 喜筠淮的指尖隔着温热的软巾,划过他挺直的鼻梁,描摹过他漂亮的唇形,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烛光下,这张容颜俊美得近乎惊心动魄。带着少年的清朗,又有着储君的尊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吸引人不断探究的脆弱与复杂。 喜筠淮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一下下,清晰可闻,逐渐失控。 他俯下身,靠得极近,几乎能数清那颤动的睫毛。一种强烈到近乎蛮横的占有欲,伴随着白日里压抑的醋意和匪寨中的恐慌后怕,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伸出微颤的指尖,极轻地拂过喜聿风温热的脸颊,声音低哑得几乎只有气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烈到可怕的侵略性与占有欲: “殿下……” “为何要对别人笑……” “你的目光,该只看着我一人……” “你是我的……” 最后三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与渴望。又迅速反应过来,为何会说出这些话。 仿佛听到了他的低语,醉梦中的喜聿风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脑袋竟朝着喜筠淮手掌的方向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抚的猫科动物,将更温热的脸颊贴进他微凉的掌心。 那柔软而依赖的触感,如同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喜筠淮所有的防线! 他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缩,像是被烫到一般,几乎要立刻抽回手。 然而,掌心传来的温热与那无意识的亲昵依赖,却又像是最甜美的毒药,让他贪恋,无法挪开分毫。 他僵持在那里,内心惊涛骇浪,最终,那想要抽离的手,竟缓缓落下,极其轻柔地、带着无尽的珍视与挣扎,抚上了喜聿风柔软的发顶。 动作生涩,却温柔至极。 一夜无话,唯有烛火摇曳,映照着床榻边守候的剪影,以及那无声流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汹涌情潮。 翌日回程的马车上,气氛微妙。 喜聿风揉着发痛的额角,宿醉令他有些恹恹的,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时不时瞟向对面正襟危坐、闭目养神的喜筠淮。 马车颠簸了一下。 喜聿风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戏谑, 喜聿风:筠大人…… 喜筠淮眼睫微动,并未睁眼。 喜聿风:昨夜…… 喜聿风拖长了调子,仔细观察着喜筠淮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喜聿风:我好像梦见,有人在我耳边说……我是他的? 喜筠淮骤然睁开眼,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慌乱,虽瞬间被压下,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他冷声道, 喜筠淮:殿下醉后幻听罢了。 喜聿风:是么? 喜聿风倾身过去,手臂撑在喜筠淮身侧的椅背上,将他困在一方天地里,气息逼近,带着玩味的笑意, 喜聿风:可我怎觉得,某人昨天在慕安那里,脸色就一直不太好?那酒……喝着是不是特别酸啊,喜大人? 喜筠淮被迫与他对视,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窘迫。他心头一乱,下意识便要否认, 喜筠淮:臣没有—— 喜聿风:喜筠淮… 喜聿风打断他,笑容微敛,眼神却变得深邃而认真,声音也低了下来, 喜聿风:你知不知道,你吃醋的样子……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喜筠淮紧抿的唇角,动作快如闪电,一触即分,却带着燎原的火星。 喜聿风:……很好看。 喜筠淮浑身一震,彻底愣住。所有否认的话语都卡在喉间,心脏像是被那只手轻轻攥住,又酸又麻。 喜聿风退回原位,重新懒洋洋地靠回软垫,目光望向车窗外流过的景色,语气变得轻缓,却字字敲在喜筠淮心上: 喜聿风:其实,你不用吃味的。 喜聿风:慕安是朋友,是兄弟。 他转回头,目光清澈而直接地看着喜筠淮,唇边笑意温柔, 喜聿风:但能让我方寸大乱、能让我心甘情愿被管着、能让我遇险时第一个想到的…… 喜聿风:从来只有你,喜筠淮。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 喜筠淮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盛满了认真与坦荡的眼眸,听着那近乎告白的话语,所有的酸涩、闷堵、不安,在这一刻,竟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汹涌的暖流所覆盖、所抚平。 他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心底那座冰封了多年的孤城,仿佛在这一刻,迎来了彻底倾塌的轰鸣。 他避开了喜聿风灼灼的视线,转向窗外,良久,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喜筠淮:……嗯。 然而那微微泛红的耳廓,和那悄然松缓下来的唇角弧度,却早已将他的心思泄露无遗。 喜聿风看着他那副别扭又泄露心事的模样,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像只偷吃了蜜糖的狐狸。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马车一路向前,将所有的暧昧与悸动,都藏在了这静谧而流动的光阴里。 第8章 狩猎 接连数日,喜筠淮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只知政务与课业的冰冷机器。 紫宸殿的灯火常亮至深夜,案牍上的文书堆积如山,新政推行的细枝末节、各方势力的暗中角力,皆需他耗费心神权衡批红。加之太傅布置的课业亦不能落下,他几乎是压榨着每一分精力,眼底的青黑愈发明显,身形也清瘦了几分。 喜聿风看在眼里,那总是带笑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染上了清晰的心疼与焦躁。他几次三番想拉喜筠淮休息,却被对方以“政务繁忙”、“课业未毕”为由冷淡拒绝。 他知道喜筠淮性子倔强,劝是没用的 这日下朝,喜聿风罕见地没有立刻溜走,而是跟着皇帝进了御书房。 喜聿风:父皇, 他难得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诚恳模样, 喜聿风:近日朝中因新政之事,上下紧绷,儿臣见诸位大臣乃至喜侍诏使皆疲惫不堪。长此以往,恐伤根基。儿臣斗胆提议,不若举办一场秋狩,一则演练武备,二则让君臣稍作舒缓,蓄力再行,岂不两全其美 皇帝沉吟片刻,觉得此言有理。朝堂气氛确实过于紧张,尤其是喜筠淮,近来脸色差得他都有些看不过去。一场狩猎,既能彰显国力,也能松缓心神,便点头应允:“准奏。此事便由你去操办。” 喜聿风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亮光,恭敬领命, 喜聿风:儿臣遵旨! 秋高气爽,皇家围场旌旗招展。隆重的祭天仪式后,狩猎正式开始。为增趣味,皇帝特许年轻臣子与宗室子弟两两组队,以狩猎多少定胜负,彩头颇丰。 喜聿风自然是毫不犹豫,一把拉住了正准备随意找个侍卫搭档的喜筠淮, 喜聿风:筠大人,你我一组。 语气不容置疑。 喜筠淮蹙眉,低声道, 喜筠淮:殿下,于礼不合…… 他一个臣子,与储君一组,过于扎眼 喜聿风:孤说合就合。 喜聿风凑近他,笑得狡黠, 喜聿风:赢了彩头分你一半。再说了,喜大人武功盖世,正好保护孤这个‘柔弱’的太子,不是么? 他故意把“柔弱”二字咬得极重,眼波流转,带着促狭。 喜筠淮被他这无赖模样堵得无言,又见周围已有不少人看过来,只得默认。 两人翻身上马,一玄一紫,并辔而行,踏入广袤林地。喜聿风骑术精湛,箭法亦是不俗,很快便射中一只麂子。喜筠淮则更显沉稳,目光如炬,箭无虚发,专挑那些敏捷难猎的猎物。 喜聿风:筠大人,左边!那只白狐! 喜聿风忽然压低声音,兴奋地指道。 喜筠淮搭箭引弓,动作行云流水,目光专注侧脸冷峻。喜聿风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一时竟忘了看狐,只看着那人。 “咻——”箭矢破空,精准命中。 喜聿风:漂亮! 喜聿风由衷赞道,驱马靠近,几乎与喜筠淮马头相并,笑道, 喜聿风:看来今日头名,非你我莫属了。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喜筠淮脸上,似乎将他周身的冰冷都融化了几分。他侧眸看向喜聿风,那双总是寒冰深潭般的眸子里,竟也映入了细碎的光点,微微闪动了一下。他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喜聿风心头一跳,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痒得厉害。他故意让自己的马更贴近些,两人的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他俯身,状似要去查看喜筠淮箭囊中的箭矢,气息却拂过对方耳际 喜聿风:筠大人,待会儿若猎到黑熊,你可要保护我。 这距离过于暧昧,喜筠淮身体微僵,握着缰绳的手指收紧,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他正要开口,忽然—— “咻!” 一支力道极其狠戾的冷箭,毫无预兆地从侧后方密林深处疾射而出!目标并非猎物,直指喜聿风后心! 喜筠淮瞳孔骤缩,厉喝一声: 喜筠淮:小心! 同时猛地探身过去,一把将喜聿风从马背上扑倒在地! 两人重重摔落在厚厚的落叶上,滚作一团。那支冷箭擦着喜聿风的肩头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旁边树干,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喜聿风:呃……喜聿风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瞬间白了。方才落地时,他的左腿被尖锐的石头硌了一下,剧痛袭来,动弹不得 喜筠淮:殿下! 喜筠淮顾不上自己,立刻查看他情况,见他抱着左腿冷汗涔涔,心猛地一沉。他小心地卷起喜聿风的裤腿,只见小腿外侧已然红肿起来,幸而未伤及骨头,但显然无法行走。 喜筠淮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焰与后怕。若不是他方才察觉有异……那支箭! 他猛地抬头,冰冷的目光如利刃般扫向冷箭射来的方向,那里树影幢幢,早已没了人影。 喜聿风:我没事…… 喜聿风忍着痛,还想强撑,却见喜筠淮已背对着他蹲下身。 喜筠淮:上来。 喜筠淮的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喜聿风:筠大人? 喜聿风一愣。 喜筠淮:臣背您回去。 喜筠淮重复道,语气斩钉截铁。 喜聿风看着那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挺拔可靠的背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 喜筠淮稳稳地将他背起,一步一步,朝着营地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很稳,仿佛背上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林间寂静,只剩下脚步声和彼此的心跳声。喜聿风的下巴搁在喜筠淮的肩头,能清晰地看到他冷峻侧脸上紧绷的线条和紧抿的薄唇。 喜聿风:喂,喜筠淮, 喜聿风忽然低声开口,试图打破这沉凝的气氛,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 喜聿风:你说,这算不算……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许? 喜筠淮脚步一顿,侧眸睨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喜筠淮:殿下还有心思开玩笑? 喜聿风:不然呢?哭给你看? 喜聿风笑嘻嘻的,故意往他颈窝里蹭了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敏感的皮肤上, 喜聿风:反正有喜大人在,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刚才扑过来那一下,真是……帅得很。 喜筠淮被他这动作和话语弄得身体又是一僵,心头那股因暗箭而起的暴怒和后怕,竟奇异地被这厮搅得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带着酸软的情绪。他抿了抿唇,最终只是低声道, 喜筠淮:臣不会让殿下有事。 喜聿风:我知道。 喜聿风收起了玩笑,声音很轻,却带着全然的信任,手臂下意识地环紧了他的脖子。 将喜聿风安顿在营帐软榻上,召来随行太医仔细诊治包扎。喜筠淮确认他只是扭伤,需静养几日,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但那双冰冷的眸子,在看向帐外时,瞬间结满了寒霜。 他悄然唤来心腹亲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着骇人的杀意, 喜筠淮:去查。方才西侧林区,是谁放的冷箭。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揪出来。 喜筠淮:查到了…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其残忍的厉色 喜筠淮:不必回禀,就地处置。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是!” 亲卫感受到他身上那从未有过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怖杀气,心头一凛,领命而去。 处理完这一切,喜筠淮才回到帐中。喜聿风正靠在软枕上,脸色因疼痛有些苍白,却笑着朝他招手, 喜聿风:筠大人,快来,太医说我这腿得养几天,无聊死了,你陪我说说话。 喜筠淮走到榻边,看着他受伤的腿,眉头紧锁,眸中是无法掩饰的心疼与余怒。 喜聿风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喜聿风:真没事了,你别板着脸嘛。笑一个?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喜筠淮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盛满自己倒影的眼睛,所有冰冷的杀意与后怕,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奇妙地抚平了。 他叹了口气,终是无奈地,极轻极缓地,在榻边坐了下来。 帐外秋风飒飒,帐内烛火温暖。两人低声说着话,多数时间是喜聿风在说,喜筠淮偶尔应一声,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榻上那人带笑的眉眼。 那支阴毒的冷箭,似乎并未能真正破坏什么,反而像是一根楔子,阴差阳错地,將两颗越靠越近的心,钉得更紧了些。 而那些胆敢伤害他在乎之人的蝼蚁,自然会有人,让他们付出永世难忘的代价。 第9章 风雪夜 狩猎虽出了意外,但凭借前期积累的丰厚猎物,喜聿风与喜筠淮这一组仍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皇帝龙心大悦,赏赐丰厚,尤其对喜筠淮“护驾有功”更是多加褒奖。 回到东宫,已是暮色四合。喜聿风因腿伤被勒令静养,靠在软榻上,看着喜筠淮忙前忙后。 不多时,喜筠淮竟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几样清淡却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熬得糯软的米粥。 喜筠淮:殿下,用膳。 他将托盘放在榻边小几上,语气依旧平淡。 喜聿风看着那显然花了心思的饭菜,眼底闪过惊喜,随即又染上狡黠。他懒洋洋地靠着,并不动手,反而拖长了调子, 喜聿风:筠大人,孤手疼。 喜筠淮蹙眉, 喜筠淮:太医只说殿下伤的是腿。 喜聿风:哎呀,牵一发而动全身嘛, 喜聿风脸不红心不跳地耍无赖,眼巴巴地看着他, 喜聿风:浑身都没力气,拿不动筷子。筠大人……喂我? 喜筠淮呼吸一窒,看着榻上那人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一副吃定他的模样。他本该严词拒绝,可目光触及对方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唇和那包裹着纱布的小腿,拒绝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终是认命般在榻边坐下,端起了那碗温热的米粥。 他舀起一勺,下意识地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吹了吹,确认温度适宜后,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喜聿风嘴边。动作略显笨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与温柔。 喜聿风乖乖张口咽下,目光却始终灼灼地落在喜筠淮脸上,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他紧抿却线条柔和的唇,看着他因专注而微微泛红的耳根。粥的暖意仿佛一路熨帖到了心里。 喜聿风:筠大人, 他咽下粥,忽然低声笑道, 喜聿风:你这般伺候人,将来若是娶了夫人,她怕是会被你宠上天。 喜筠淮递粥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眸色暗了暗,并未接话,只是又舀了一勺递过去,语气硬邦邦的, 喜筠淮:食不言。 喜聿风笑得越发开心,就着他的手慢慢吃着,一顿饭吃得磨磨蹭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甜腻的暧昧。 喂完最后一口,喜筠淮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收拾好碗筷, 喜筠淮:殿下好生休息,臣告退。 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只是那略显急促的步伐,泄露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喜聿风看着他几乎是仓皇离开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久久未散。他轻轻抚过方才被喂食的嘴唇,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稠情意 然而,喜筠淮刚离开不久,一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潜入帐中,跪地禀报:“殿下,南境粮草已秘密筹措完毕,按照您的吩咐,走了三家不同商行的路子,绝不会引人怀疑。另外,西山营的几位将领也已表态……” 喜聿风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收敛,眸光锐利如鹰,仔细听着属下的汇报,不时低声发出几条指令,哪还有半分方才撒娇耍赖的模样。 翌日,喜筠淮接到紧急公务,需亲自前往北境苦寒之地,处理一批因新政推行而滞押的军粮调配事宜。此事关乎边境稳定,刻不容缓。 他收拾行装,正准备出发,却见喜聿风拄着拐杖,竟等在了宫门处。寒风卷起他的衣袍,显得那受伤的身影有些单薄。 喜筠淮:你怎么出来了? 喜筠淮眉头立刻紧锁,快步上前,语气带着不自觉的责备, 喜筠淮:伤还没好,吹什么风? 喜聿风却不答,只是将一个沉甸甸的暖手铜炉塞进他手里,又拿出一件厚实的玄色大氅,仔细替他披上,系好带子。大氅滚着银边风毛,内里是上好的紫貂绒,异常暖和。 喜聿风:北境苦寒,不比京城。 喜聿风抬头看着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喜聿风:这大氅防风,暖炉记得一直抱着。公务再急,也要按时用饭歇息,不许逞强。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塞, 喜聿风:……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没有戏谑,没有调笑,只有最质朴却最真挚的牵挂。 喜筠淮握着那温暖的铜炉,看着眼前人认真叮嘱的模样,感受着大氅上传来的、属于对方的淡淡冷香,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垮了心防。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哽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 喜筠淮:……嗯。殿下也是,好好养伤。 他翻身上马,深深看了喜聿风一眼,策马融入凛冽的寒风之中。直到走出很远,他仍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久久地落在自己背上,如同最温暖的羁绊。 喜聿风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拄着拐杖转身。那双眼眸深处,除了离愁,更燃起了一簇愈发坚定的火焰。 北境之行,远比想象中艰难。天寒地冻,环境恶劣,加之当地豪强与旧势力盘根错节,对新政阳奉阴违,军粮调配处处受阻。喜筠淮凭借着铁血手腕和过人智谋,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硬是压下了所有反对声音,将事情一步步推行下去。 他白日奔走协调,夜晚批阅文书,常常废寝忘食。北境寒气侵骨,他又心焦如焚,不过短短十余日,便觉身体有些不适,却只以为是劳累,并未在意。 然而,病情来势汹汹。一夜寒风过后,他竟发起了高烧,起初还强撑着处理公务,很快便意识模糊,倒在榻上,浑身滚烫,冷热交替,陷入昏迷。 随行官员慌了手脚,急忙去请大夫。奈何此地医疗匮乏,仅有的几位老大夫被当地几个刻意刁难的老臣以各种理由阻挠,迟迟请不来。药材也因大雪封路,难以补给。 喜筠淮独自躺在冰冷的官舍中,唇干裂出血,脸颊烧得通红,意识在炽热的地狱和冰窖中反复挣扎。他仿佛又回到了家族倾覆的那一夜,冰冷,绝望,无人伸出援手。 消息几经周折,终于传回京城东宫。 喜聿风正在听心腹汇报势力渗透的进展,闻讯瞬间脸色剧变,猛地站起身,碰翻了手边的茶盏都浑然不觉! 喜聿风:你说什么?!他病了?!高烧不退?!请不到大夫?! 他一把揪住报信人的衣领,声音因极度惊怒而嘶哑变形,眼底瞬间爬满血丝,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慌与暴怒, 喜聿风:那群废物!当地官员是干什么吃的?!那些老不死的敢拦?! 他一把推开报信人,甚至顾不上腿伤未愈,厉声吼道:“备马!最快的马!立刻!” 喜聿风:殿下!您的腿!而且雪夜赶路太危险了! 心腹急忙劝阻。 喜聿风:滚开! 喜聿风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骇人戾气, 喜聿风:他若有事,我要整个北境陪葬! 他抓过一件大氅,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翻身上马,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入茫茫风雪夜色之中!亲卫们大惊失色,慌忙拼尽全力跟上。 一路上,喜聿风不顾腿伤剧痛,不顾风雪扑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不敢想象,那个总是冷硬如冰、实则脆弱得让他心疼的人,此刻正独自在怎样的痛苦中煎熬! 一夜疾驰,千里奔赴。 当喜聿风带着满身风雪冰霜,如同一尊煞神般猛地踹开北境官舍大门时,所有官员都吓得魂飞魄散。 他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人,径直冲向内室。 看到榻上那个烧得意识模糊、嘴唇干裂、气息微弱的人时,喜聿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喜聿风:筠淮…… 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扑到榻边,冰凉的手抚上那人滚烫的额头,眼泪几乎瞬间夺眶而出。 喜聿风:大夫呢?!!”他猛地回头,对着外面厉声咆哮,那声音中的杀意让所有人肝胆俱裂! 当地最高官员连滚爬爬地带着被“请”来的老大夫进来。喜聿风一把揪过那哆哆嗦嗦的老大夫,几乎是押到榻前, 喜聿风:救他!他若有事,你们全都给他陪葬! 在老大夫战战兢兢诊脉施针时,喜聿风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用浸了温水的软巾,一遍遍擦拭喜筠淮滚烫的额头和脖颈,不停地在他干裂的唇上点着温水,握着他冰冷的手,不停地低声唤他, 喜聿风:筠淮……醒醒……我来了……别怕…… 他的声音沙哑不堪,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与哀求。 或许是听到了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声音,或许是医药终于起了作用,后半夜,喜筠淮的高烧终于渐渐退去,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 天蒙蒙亮时,他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伏在榻边、紧握着他手、已然疲惫睡去的喜聿风。对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了胡茬,脸色甚至比自己这个病人还要苍白憔悴,身上的衣袍还带着未化的雪屑,显然是一赶到便未曾停歇。 喜筠淮的心猛地一揪,一阵尖锐的心疼瞬间盖过了身体的不适。他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 喜聿风立刻惊醒了,猛地抬头,对上喜筠淮虚弱却清醒的目光。 喜聿风:你醒了?! 狂喜瞬间涌上喜聿风的眼底,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带上了哭腔, 喜聿风: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倒水,却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腿麻,踉跄了一下。 喜筠淮:殿下…… 喜筠淮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游丝, 喜筠淮:你怎么……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喜聿风明显伤势未愈却连夜奔波的腿上,心疼与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喜筠淮:你的腿……不该来的…… 喜聿风却不管不顾,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将温水一点点喂给他,红着眼眶道, 喜聿风:我不来,谁管你?你是想吓死我吗? 语气里是失而复得的后怕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喜筠淮靠在他怀里,喝着温热的水,感受着对方胸腔传来的、急促而真实的心跳,看着他那副狼狈却满是担忧的模样,冰封多年的心湖仿佛被彻底投入了一颗炽热的太阳,所有坚冰瞬间消融,涌起滔天的巨浪 他伸出无力的手,轻轻碰了碰喜聿风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哽咽, 喜筠淮:……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喜聿风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摇了摇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无尽疲惫却无比坚定的话, 喜聿风:你没事就好。 窗外风雪依旧,室内却暖意盎然。两人依偎在榻上,一个虚弱无力,一个疲惫不堪,却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最重要的珍宝。 经此一事,某些深藏的情愫,已如冰雪消融后的春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澎湃。 第10章 计中计 北境的风雪与病痛仿佛一场惊梦。 回到京城的喜筠淮,依旧是那个权倾朝野、冷峻寡言的紫宸殿侍诏使。 只有细看之下,或许才能发现,那双寒冰般的眸子里,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暖色,尤其是在看向某位太子殿下时。 御书房内,皇帝看着喜筠淮呈上的北境军粮案最终处置奏报,面色阴沉如水。奏报中,不仅清晰罗列了那几个北境老臣阳奉阴违、拖延军机、甚至企图中饱私囊的罪证,更巧妙地点明了他们与朝中某些反对新政的顽固派暗通款曲。 “好!好得很!” 皇帝猛地将奏报摔在案上,眼中杀意毕露, “朕念他们是老臣,一再容忍,竟敢如此罔顾国法,欺君罔上!真当朕不敢动他们吗?!” “陛下息怒。” 喜筠淮垂眸,声音平稳无波,“北境苦寒, 将士们若因粮草不继而生变,后果不堪设想。此风不可长。” “你说得对!” 皇帝冷声道, “传旨!涉案一干人等,即刻锁拿进京,严惩不贷!其党羽,给朕细细清查,一个不许放过!” “臣,遵旨。” 喜筠淮躬身领命,眼底深处,一丝冰凉的算计悄然隐没。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喜聿风。当他在东宫听完喜筠淮平静地叙述完皇帝的决定后,他屏退左右,走到喜筠淮面前,目光复杂地审视着他。 喜聿风:北境那场病…… 喜聿风缓缓开口,指尖轻轻拂过喜筠淮似乎清瘦了些的脸颊, 喜聿风: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病给父皇看,加重那些老臣的罪责,借父皇的手除了他们,还让我……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喜聿风:心疼得恨不得把心掏给你。 喜筠淮没有否认,只是抬眸看着他,眼神清澈却深邃, 喜筠淮:他们挡了殿下的路,也碍了新政。臣只是选择了最有效的方式。 他微微偏头,脸颊蹭过喜聿风的指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委屈, 喜筠淮:只是……病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这近乎撒娇的默认和示弱,瞬间击溃了喜聿风所有探究的心思。喜筠淮猛地将人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叹息声落在对方颈间, 喜聿风:你这个……疯子。下次不许再这样!我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喜聿风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无人得见的弧度。 目的达成,还换来了心上人如此直白的疼惜,这苦肉计,似乎……也不亏。 皇帝的万寿节将至,举国同庆。筹备寿宴的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喜聿风和喜筠淮肩上。两人默契无间,一个统筹全局,掌控氛围,一个细化流程,督办细节,将一场皇家寿宴办得既隆重奢华,又不失新意与雅致,处处彰显国泰民安与皇权浩荡。 寿宴当日,金殿华灯璀璨,笙歌鼎沸。百官朝贺,万国来使,觥筹交错间,尽是盛世繁华。 喜聿风与喜筠淮并肩而立,看着这由他们亲手打造的辉煌景象,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联手献上的寿礼并非奇珍异宝,而是一本精心编纂、图文并茂的《新政惠民录》,里面详细记录了新政推行以来各地的成效与百姓的赞誉,以及未来的规划。这份礼物既显孝心,更见政绩,皇帝龙颜大悦,当众对两人赞不绝口。 宴至**,气氛热烈。宫女太监穿梭不息,为帝后与重臣斟酒。 然而,无人察觉,一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在为皇帝斟酒时,指甲极其隐秘地弹了些许无色无味的粉末入杯。这一切,却被恰好抬眸的喜聿风捕捉到了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那杯酒,皇帝因正与邻国使臣交谈,并未立刻饮用。 片刻后,皇帝举杯欲饮,喜聿风心中警铃大作,正欲寻借口打断,却见喜筠淮恰好上前一步,躬身禀报一事,衣袖“不经意”地拂过,竟将那只酒杯碰洒在地! 酒液泼溅,玉杯碎裂。 喜筠淮: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喜筠淮立刻跪地请罪。 皇帝正听得专注,并未在意,摆摆手道“无妨,收拾了便是。”自有宫人上前处理。 喜聿风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与站起身的喜筠淮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都意识到,那杯酒恐怕有问题。 然而,阴差阳错,或许是忙中出错,或许是那下药之人另有后手。不久后,新斟上的酒水被宫人奉至各位皇子重臣面前。喜聿风和喜筠淮因方才“惊驾”,各自被“罚酒”三杯。那奉酒之人,恰好又是那个眼神闪烁的小太监。 两人并未多想,仰头饮下罚酒。酒液入喉,起初并无异样。 可随着宴席进行,喜聿风渐渐觉得体内升起一股莫名的燥热,心跳加速,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身旁的喜筠淮,看他被酒气熏染得微红的眼尾,看他轻抿的薄唇,只觉得口干舌燥,某种压抑已久的渴望疯狂滋长 喜筠淮亦感觉不对劲,一股陌生的热流在四肢百骸窜动,让他心神不宁,尤其是当喜聿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目光炽热得几乎要将他灼穿。他强自镇定,却抑制不住脸颊泛起的潮红。 两人都意识到——中招了!那杯被下给皇帝的酒,恐怕是极烈的……助兴之药,竟阴差阳错被他们喝了! 寿宴终于结束。两人强撑着最后的理智,谢恩告退,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喧闹的大殿。 夜风微凉,却丝毫无法吹散体内的燥热。喜聿风屏退所有宫人,一把拉住喜筠淮的手腕,声音沙哑得厉害:“去我那里……” 喜筠淮没有拒绝,任由他拉着,跌跌撞撞地步入东宫寝殿。 殿门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 压抑了一晚的渴望与情动,在确认安全的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喜聿风将喜筠淮抵在门上,呼吸灼烫,目光死死锁住他, 喜聿风:筠淮……我…… 药性混合着早已深种的情愫,让他几乎失控。 喜筠淮亦气息不稳,仰头看着他,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水光潋滟,带着从未有过的迷离与坦诚,他轻声喘息着, 喜筠淮:殿下……我知道…… 喜聿风:你知道什么? 喜聿风低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相碰,气息交融。 喜筠淮:知道你的心思…… 喜筠淮的声音轻若呢喃,带着一丝颤抖, 喜筠淮:也知道……我自己的。 喜聿风:筠大人…我喜欢你…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道赦令。 喜筠淮再也忍不住,猛地吻上了那肖想已久的唇。 这个吻,带着药性的炽热,更带着积压已久、几乎喷薄而出的浓烈爱意,凶猛而缠绵,掠夺着彼此的呼吸。 意乱情迷间,不知是谁先扯开了谁的衣带,又是谁先将对方推向了锦榻。 衣衫零落,喘息交织。月光描绘着交缠的身影,每一寸肌肤的相贴都引发更战栗的悸动。药性放大了所有感官,也撕碎了所有伪装。 喜筠淮滚烫的吻落在喜筠淮的眉心、眼睫、鼻梁,最后再次覆上那已然红肿的唇,低哑的嗓音带着无尽的渴求与爱怜, 喜筠淮:聿风……我的聿风…… 喜聿风仰颈承受着,指尖深深陷入对方结实的背肌,破碎的呻吟逸出唇角,在那汹涌的情潮中,他听到自己用从未有过的柔软声音回应, 喜聿风:嗯……是你的……一直是…… 喜筠淮悄悄的伸出手臂把他圈进自己的怀里,一个翻身,把喜聿风压在自己身下,喜筠淮看着喜聿风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夜空上的星辰,他抓住他的脖子,然后迅速吻上他,他的舌尖在他的嘴巴里萦绕。 又一记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喜聿风措手不及,在喜筠淮吻下来的一瞬间,思绪变得眩晕,喜聿风搂住了喜筠淮的腰。 不知是谁咬破了嘴唇,一股血腥在两人的嘴里蔓延开来,喜聿风被喜筠淮吻的呼吸急促了些,脑子里逐渐发昏。他伸手推了推喜筠淮,喜筠淮却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过了有几分钟,喜筠淮松开了喜聿风的唇,喜聿风微微喘气。 喜筠淮正准备起身,喜聿风拉了他一下,两人又贴在了一起。 喜聿风望着他的瞬间,眼角微微的弧度带了点狡黠,瞳孔却亮的像星,撞着喜筠淮心口发麻,呼吸都乱了半拍。 喜聿风用手勾了勾喜筠淮的衣服,让她靠近自己。 又是一记强烈的亲吻,他的唇舌游移到他的唇间,缓缓咬合,温柔而霸道。 良久,唇分,两人呼吸急促。 这一夜,红烛帐暖,**苦短。药性或许是引子,但点燃的,却是早已蓄满、只待一个契机便要燎原的真心烈火。 自那夜之后,某些东西彻底改变了。 虽在人前,他们依旧是君臣,是那个冷面权臣与看似玩世不恭的太子。但独处之时,空气里便弥漫着化不开的蜜糖与暧昧 喜筠淮在紫宸殿批阅奏折至深夜,总会有一盏温热的参茶或一碟精致的点心悄然送至手边,抬头便能看见某人倚在门框上,对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喜聿风在学堂被太傅考较功课,偶尔卡壳,一抬眼,便能接触到下方那双冷眸中极快掠过的一丝提示或鼓励,足以让他心神安定,对答如流。 有时喜筠淮习武出汗,喜聿风会面无表情地递上汗巾,却在那人接过时,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对方温热的掌心,惹得他心猿意马,训练都走了神。 夜里,东宫寝殿常常灯火通明至后半夜。有时是喜聿风赖在喜筠淮的书房,美其名曰“请教政务”,实则捣乱,最后总能得逞地窝在首辅大人怀里,享受着难得的温存。有时是喜筠淮处理完公务,会被某个“寂寞”的太子强行拉去寝殿“侍寝”,美其名曰“检查殿下功课”,实则往往检查到榻上去。 一日雨后,庭院积水。喜聿风故意踩水,溅了喜筠淮一身。喜筠淮眉头刚蹙起,便被太子殿下拉着手,在积水里胡乱踩踏,弄得两人袍角尽湿,像两个顽童。最后喜聿风看着向来一丝不苟的首辅大人难得狼狈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被忍无可忍的喜筠淮一把抱起,直接扛回了殿内“教训”。 又一日,喜聿风练字,故意写得歪歪扭扭,扯着喜筠淮的袖子非要他“手把手”教。喜筠淮无奈,从身后环住他,握住他执笔的手。温热的胸膛贴着后背,呼吸拂过耳畔,一笔一划,写的早已不是字,而是缱绻的情意。写着写着,笔便不知何时滚落在地,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入的“教学”…… 他们互相试探,互相靠近,互相取暖,也在互相成就。喜聿风的势力在喜筠淮的默许甚至暗中协助下,悄然扩张,根基愈稳。而喜筠淮的新政,也因为太子的鼎力支持与暗中配合,推行得愈发顺畅。 冰冷权谋与炽热爱意交织,在这深宫之中,他们彼此是唯一的软肋,也是最坚硬的铠甲。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指尖相触,都藏着外人无法窥知的甜蜜与默契。 这偷来的、极致的甜蜜,如同最醇的美酒,让他们沉醉其中,甘之如饴。 第11章 以后我疼你 中秋佳节,月满人间。 皇宫内外早已张灯结彩,筹备着盛大的宫廷晚宴。按照礼制,所有皇室成员必须出席,太子喜聿风作为储君兼皇长子,更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然而,东宫内,喜聿风却懒洋洋地歪在软榻上,对着前来催促的更衣太监摆了摆手, 喜聿风:回去禀报父皇,就说孤感染风寒,头痛欲裂,实在无力赴宴,恐过了病气给诸位宗亲,还请父皇恕罪。 太监面露难色,但见太子殿下脸色似乎真的有些恹恹,也不敢多言,只得退下。 屏退左右,喜聿风立刻从榻上弹起,哪还有半分病态?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快步走到内室。喜筠淮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渐圆的明月,一身常服,更显身姿清隽 喜聿风:搞定! 喜聿风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下巴亲昵地搁在他肩头,气息温热地拂过他耳畔, 喜聿风:那些虚与委蛇的宴会,哪有陪我的筠淮重要?今晚,我们溜出去过节。 喜筠淮身体微僵,下意识想挣脱这过于亲密的姿势,却被抱得更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却漾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与暖意, 喜筠淮:殿下如此任性,若被陛下知晓…… 喜聿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喜聿风笑嘻嘻地打断他,扳过他的身子,在他唇上飞快地偷了个香, 喜聿风:走吧,筠淮哥哥,带我去看看宫外的月亮。” 夜色初降,帝都夜市已是人头攒动,灯火如昼,喧嚣鼎沸。各式各样的花灯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笑闹声、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生动的人间烟火图。 喜聿风难得脱下华服,穿着一身普通的锦缎长袍,却依旧难掩通身的贵气与俊美。他紧紧牵着喜筠淮的手,兴奋地穿梭在人群中,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喜聿风:筠淮,你看那个兔子灯!像不像你? 喜聿风指着一个雪白的兔子灯,笑得见牙不见眼。 喜筠淮瞥了一眼,面无表情, 喜筠淮:臣不像兔子 喜聿风:像!怎么不像?平时看着冷冰冰,惹急了还会咬人…… 喜聿风凑近他耳边低语,语气暧昧,成功看到对方耳根泛红,得意地大笑起来。 他买了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剥开一颗,自然地递到喜筠淮嘴边, 喜聿风:尝尝,甜得很。 喜筠淮本想拒绝,但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神,还是张口接了。栗子香甜软糯,一直甜到了心里。 喜聿风自己也吃了一颗,然后故意舔了舔指尖, 喜筠淮目光灼灼地看着喜聿风, 喜筠淮:真甜。不过……没你甜。 喜聿风被他这直白的情话弄得脸颊发烫,别开脸,却被喜筠淮笑着拉着手,继续往前逛。 他们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分食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喜聿风甚至顽皮地非要和喜筠淮同饮一碗街边的甜酒酿,就着同一个碗沿,交换着带着酒意的呼吸,引来周围善意的窃笑,让一向冷面的筠大人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走到河边,这里相对清净许多。无数盏河灯顺流而下,如同星河落凡间。许多年轻男女正在岸边放孔明灯。 喜聿风:我们也放一个! 喜聿风兴致勃勃地买了一盏最大的孔明灯。 两人寻了处僻静角落,点燃灯下的蜡烛。温暖的烛光映照着彼此的脸庞。喜聿风嚷嚷着, 喜聿风:我要许愿!愿天下太平,愿父皇安康,愿…… 他顿了顿,深深看着喜筠淮,声音温柔下来, 喜聿风:愿与身边人,岁岁常相见。 喜筠淮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烛火,在心中默默许下誓言:愿聿风此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愿我能一直守在他身边,护他周全。 他的愿望简单而虔诚,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与对身边人的深情。 两人相视一笑,共同托起那盏承载着彼此心愿的孔明灯,看着它缓缓升空,融入漫天灯火与星光之中,仿佛他们的未来,也随着这盏灯,飞向了光明深处。 放飞孔明灯后,两人沿着河岸漫步。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拉长了相依的身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荒废的宅院前。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凄清。 喜筠淮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复杂地看着那扇腐朽的大门。 喜聿风:怎么了? 喜聿风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 喜筠淮沉默片刻,轻声道, 喜筠淮:殿下,想听听臣的故事吗? 他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带着喜聿风走了进去。院内荒芜,只有几间破败的屋舍轮廓尚存。月光如水,冷冷地照着一片废墟。 喜筠淮站在院中,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寂寥。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苍凉,将那段尘封的往事缓缓道来…… 那是一个比这里更破败、更寒冷的家。记忆中,没有温暖,只有无尽的打骂和饥饿。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总是醉醺醺的,拳头和污言秽语是他唯一的交流方式。而“母亲”,则总是冷漠地看着,偶尔会因为他偷吃一点残羹冷炙而用藤条抽得他皮开肉绽。 小小的喜筠淮(那时他还叫别的名字)像一只躲在阴影里的幼兽,瘦骨嶙峋,身上总是带着新旧交叠的伤痕。冬天是最难熬的,破旧的棉衣无法抵御严寒,手脚长满了冻疮,又痒又痛。饿极了,他甚至去和野狗抢过食物。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 终于,在一个雪夜,那对男女再次喝得烂醉如泥。他裹紧那件几乎无法蔽体的破棉袄,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茫茫夜色。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那个地狱。 寒冷和饥饿很快耗尽了他微弱的体力。不知跑了多远,他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雪地里,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是一对慈祥的夫妇,他们发现冻僵的他,将他救了回来。他们给他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喂他喝下热粥。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滋味。 养父母家境不算富裕,但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关爱。他们教他读书识字,告诉他做人的道理。他聪明好学,进步神速,养父常常摸着他的头,欣慰地说:“孩子,你将来必有出息。” 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长大。 然而,命运再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养父为人刚正,得罪了当地权贵,被诬陷贪污,打入大牢。家产被抄没,养母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而这座承载了他短暂温暖的家,也被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成了眼前的这片废墟。 他再次变得一无所有,甚至失去了刚刚得到的光明。那一刻,仇恨的种子在他心中深深埋下。 喜筠淮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月光下,喜聿风清晰地看到了他紧握的双拳,和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深可见骨的痛楚。 喜筠淮:后来……我辗转流离,吃尽苦头,直到……遇到陛下。 喜筠淮没有再说下去,那之后的道路,充满了更多的血腥与算计,但至少,他拥有了复仇和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 喜聿风早已听得心如刀割。他从未想过,这个如今权势滔天、冷硬如铁的男人,竟有着如此悲惨灰暗的过去。那些伤痕,不仅刻在身体上,更深深地烙在了灵魂里。 他猛地伸出手,将喜筠淮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怜惜。 喜聿风:别说了…… 喜聿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他将脸埋在喜筠淮的颈窝,感受着对方身体的微微颤抖, 喜聿风:都过去了……以后不会了… 他抬起头,双手捧住喜筠淮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月光下,太子殿下的眼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坚定,一字一句,郑重承诺: “筠淮,以前没人疼你,以后我来疼。”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你有我。我会把世上所有的好,都补给你。” 喜筠淮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映着月华、无比真诚的眼睛。心底那座冰封的堡垒,在这一刻,被这滚烫的誓言和温暖的怀抱彻底融化。他闭上眼,主动靠进喜聿风的怀里,伸出手回抱住他,低声应道: “好。” 一个字,包含了太多的信任与依赖。 月光静静流淌,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也笼罩着这片象征过去伤痛的废墟。但此刻,废墟之上,却悄然绽放出了属于未来的、充满希望的花朵。 喜筠淮轻轻吻了喜聿风他的发顶, 喜聿风柔声道 喜聿风:我们回家。 喜筠淮:嗯,回家。 第12章 掌权 秋意渐深,枫叶如火。 邻国太子懒慕安派人送来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信中表达了对喜聿风的深切思念,邀他过府小住几日,叙旧畅谈。信中还提及邻国近日有场难得的秋狩盛事,趣味盎然 喜聿风拿着信,颇有些意动。他与懒慕安自幼交好,许久未见,确实想念。加之近来朝中事务虽忙,但有喜筠淮坐镇,他倒也放心。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感觉到,筠淮似乎有他自己的计划在暗中推进,自己暂时离开,或许能给他更多施展的空间。 喜筠淮:想去便去。 喜筠淮看过信后,神色平淡,只是替他整理行装时,动作格外细致,将常用的药瓶、惯用的熏香,一一妥帖收好, 喜筠淮:邻国秋寒,注意添衣。狩猎时……小心些。 喜聿风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心中柔软,从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头, 喜聿风:知道了,喜大人。我就去几天,很快就回来。你一个人在宫里……也要好好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不舍, 喜聿风:我会想你的。 喜筠淮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喜筠淮:嗯。 送行那日,城郊长亭。喜聿风一身利落骑装,英姿勃发。他拉着喜筠淮的手,絮絮叨叨又嘱咐了许多,从按时用饭到夜里添衣,事无巨细。 喜筠淮:行了, 喜筠淮终是无奈打断,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领口,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喜筠淮:早去早回。 喜聿风:等我回来。 喜聿风深深看他一眼,翻身上马,带着侍卫,策马扬鞭,身影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喜筠淮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不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冷光。 时机,到了。 送走喜聿风,喜筠淮立刻如同换了个人。他依旧是那个沉稳干练的紫宸殿侍诏使,但处理政务的速度更快,手段更显凌厉。他不动声色地调动着手中掌握的力量,暗中收集着某些人的罪证,布局精妙,耐心等待着猎物入网。 宫中气氛,隐约变得有些不同寻常。一些关于皇帝龙体欠安的流言,开始在小范围内悄然传播。 果然,几日后,皇帝突然称病,接连数日未曾临朝。朝野上下,暗流涌动。流言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有“陛下病重恐不久矣”的传闻流出。 以国舅爷为首的几位手握兵权、一直对皇帝重用喜筠淮颇为不满的老臣,认为时机已到。他们秘密勾结,意图趁此机会发动宫变,控制朝局,甚至……更进一步。他们买通了御前伺候的太监,在皇帝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使其看起来如同积劳成疾、油尽灯枯。 就在他们以为胜券在握,准备在一次夜间秘会中敲定最后行动细节时—— “哐当!” 密室的门被猛地撞开!火光瞬间照亮了室内几张惊骇欲绝的脸。 皇帝身着龙袍,面色虽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在御林军的簇拥下,大步踏入!而他身侧,正是那一身紫袍、面色冷峻的喜筠淮! “国舅,诸位爱卿,深夜在此,商议何事啊?” 皇帝的声音冰冷,带着滔天的怒意。 国舅等人面如死灰,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竟然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那些毒药,那些流言…… 喜筠淮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平稳却字字诛心, 喜筠淮:陛下,臣已查明,国舅等人勾结内侍,意图谋逆,更在陛下饮食中下毒,制造病重假象,其心可诛!人证物证俱在 他抬手,立刻有侍卫押上那个被收买的太监,以及呈上了搜出的毒药残余和往来密信。 铁证如山! 皇帝看着那些证据,又惊又怒,更多的是后怕。他没想到,自己信任的舅父,竟然狠毒至此! “好!好一群忠臣!” 皇帝怒极反笑,眼中杀意凛然, “传朕旨意!国舅及一众参与谋逆者,革去所有官职爵位,打入天牢,严加审讯!其九族……尽数株连,一个不留!” 冷酷的旨意如同寒冬风雪,瞬间将那些方才还做着美梦的叛臣打入地狱。哭嚎声、求饶声响成一片,但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皇帝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落在身旁始终冷静自持的喜筠淮身上。今夜若非他早早洞察阴谋,将计就计,并暗中保护,自己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筠爱卿,” 皇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感激, “你又一次救了朕,救了这江山社稷!” 他拉着喜筠淮的手,在所有闻讯赶来、惊魂未定的文武百官面前,一步步走上高阶,面向众人,执其手高举,声如洪钟,传遍整个宫殿: “史官听真!喜筠淮年未弱冠已领 ‘天子三权’——” 百官屏息,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朱批权,朕分他半阙乾坤;” ——这意味着,喜筠淮的批红,与皇帝亲笔无异,真正权倾朝野! “问刑权,他持朕的龙鳞剑先斩后奏;” ——生杀予夺,无需请示,这是何等恐怖的信任与权柄! 皇帝的声音在此刻骤然一顿,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引得其呼吸几乎窒息,才缓缓吐出最后,也是最石破天惊的一句: “立嗣权……”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看着众人骤变的脸色,最终,却话锋微妙一转,带着一种近乎托付江山的意味, “……朕的陵寝该栽什么树,都由他定!”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陵寝植树,看似小事,实则象征着身后事的最终决定权!这几乎是将皇权的延续,都交到了喜筠淮手中! 此刻的喜筠淮,身姿挺拔如松,紫袍玉带,面容冷峻。他站在权力的最巅峰,接受着百官或敬畏、或恐惧、或嫉妒、或复杂的目光洗礼。朱批、问刑、乃至影响皇嗣与身后名,天子三权集于一身,前所未有,真正的权倾天下! 他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深处翻涌的波澜。这一步,他走到了。借助皇帝的手,铲除了最大的政敌,也将自己推上了无人能及的权力高峰。为了复仇,为了自保,也为了……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他想守护的人。 聿风,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然而,就在喜筠淮立于权力之巅,接受百官无声朝拜的同一时刻,远在邻国的喜聿风,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他依约来到与懒慕安约定的狩猎别苑,却未见好友踪影,只有几个面生的侍卫接待。他起初并未生疑,直到饮下一杯奉上的茶水后,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冰冷刺骨的寒意将他激醒。 喜聿风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粗重的铁链锁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石室中,四肢乏力,内力滞涩。一个戴着青铜面具、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神秘人,正站在他面前,旁边放着一个水桶,显然刚才就是他用冷水浇醒了自己。 喜聿风:你是谁?慕安呢? 喜聿风声音沙哑,努力维持着镇定,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他中计了! 神秘人发出低沉而怪异的笑声,不答反问:“喜聿风,你以为喜筠淮如今权倾朝野,风光无限吗?” 喜聿风心头一紧,强自冷静, 喜聿风: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神秘人慢条斯理地道, “皇帝老儿精明的很。他今日能赐予喜筠淮无上权柄,明日就能寻个由头将他打入地狱!所谓‘天子三权’,不过是稳住他,也是引蛇出洞的诱饵!喜筠淮现在站得越高,将来就摔得越惨!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喜聿风瞳孔骤缩,虽然他不全信这挑拨之词,但内心深处对父皇多疑性格的了解,让他无法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筠淮此刻,无异于置身悬崖之巅! 喜聿风:你到底想怎么样? 喜聿风咬牙问道。 神秘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黑色小瓶,放在喜聿风面前的地上。那瓶子似乎能吸收光线,透着不祥的幽暗。 “这里面的,‘缠丝蛊’,算不得立刻毙命的剧毒,却是天下至阴至邪之物。” 神秘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它不会立刻要你的命,只会像丝线一样,慢慢缠绕你的心脉,侵蚀你的内力。初期只是偶尔心悸乏力,三月之后,毒性深入骨髓,便会日日承受钻心蚀骨之痛,却求死不能。半年之内,若无独门解药,则心脉尽断,内力枯竭,形销骨立而亡。” 他顿了顿,欣赏着喜聿风骤然绷紧的脸色,继续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他伸出两根手指,语气冰冷而残酷: “一,你自己喝了它。用你这条命,换喜筠淮暂时的安稳。你中了这无解之毒,命不久矣,皇帝或许会觉得喜筠淮失去了最重要的倚仗和未来,反而能容他多活些时日,让他继续当一把好用的刀。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在毒发前,想办法告诉他真相,让他陪你一起煎熬。” “二,” 神秘人的手指转向虚空,仿佛指向遥远的京城, “你设法让喜筠淮喝下它。他身中此毒,性命操于我手,必然投鼠忌器,对你言听计从。届时,他手中的‘天子三权’,也不过是为你我做嫁衣。你可以利用他,一步步掌控朝局,将来这万里江山,依旧是你的。而他,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喜聿风的心如同被浸入冰窟,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这选择,比立刻死亡更加残忍!无论怎么选,他和筠淮,都将陷入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喜聿风:若我不选呢? 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选?” 神秘人嗤笑一声,语气骤然变得阴寒刺骨,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嚣张, “那也由得你。不过,我劝你想清楚后果。” 他向前一步,青铜面具几乎要贴到喜聿风脸上,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如毒针: “你不选,我自有办法让这毒,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喜筠淮身上。到时候,他会在无尽的痛苦和疑惑中死去,至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他。而你……” 神秘人直起身,发出一串低沉而诡异的笑声:“而你,会活着目睹这一切。你会看到他毒发时的痛苦模样,会看到他辛苦得来的一切如何崩塌,会承受比他更深百倍的悔恨与煎熬!而且,你别指望今天这里的任何动静能传出去。” 他的语气充满了绝对的自信,甚至带着一丝嘲弄:“我既然敢布下此局,自然有万全的准备。这别苑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消息绝对送不出去。就算……就算有万一,消息走漏了,那又如何?” 神秘人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所谓的姿态:“到时候,天下人只会知道,是你,当朝太子,嫉恨喜筠淮权势过盛,设计毒害忠良!或者,是喜筠淮野心勃勃,欲对储君不利!无论哪种说法,到头来,身败名裂、陷入绝境的,都会是你们!怎么看,都是我占尽上风,而你们,永远处于被动!”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喜聿风心上。他不仅算计了生死,更算计了人心和名声!无论怎么挣扎,似乎都逃不出这恶毒的罗网。 石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水滴声仿佛放大了无数倍,敲击着喜聿风紧绷的神经。他看着地上那个黑色的瓷瓶,仿佛看到了自己和筠淮未来可能面临的无数种悲惨结局 父皇的多疑,朝堂的险恶,筠淮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危如累卵的处境……这神秘人的话,虽然恶毒,却并非全无道理。将筠淮完全暴露在父皇的猜忌和这神秘势力的毒手之下,他做不到! 与其让筠淮承受未知的、可能更加残忍的暗算,不如将危险揽到自己身上!至少,毒在自己身上,还能争取时间,还能……想办法应对。 没有犹豫太久。 喜聿风抬起头,看向那神秘人,脸上竟缓缓露出一抹奇异而平静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喜聿风:原来……是要用我来牵制他 他轻声说着,仿佛终于看透了这盘棋的本质。 然后,他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猛地伸手抓起那个黑色瓷瓶,拔开塞子,在神秘人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仰头将瓶中那号称“缠丝蛊”的慢性剧毒,尽数灌入喉中!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之气,落入腹中,暂时并无太大感觉。 瓷瓶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角落。 喜聿风的身体晃了晃,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感觉一股隐隐的寒气开始从丹田深处弥漫开来,但并不剧烈,只是如同阴影般悄然附着。 他望着石室唯一透进微光的缝隙,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决绝,更有深深的眷恋。筠淮…… 对不起,我还是不够强大,无法完全护你周全。 这毒,我替你受了。 只希望……能为你多争取一些时间。 你一定要……好好的。 神秘人站在原地,面具下的眼神幽深难辨。他看着喜聿风服下毒药,并无任何阻止的意思,反而像是完成了某个重要步骤,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 “算你识相。” 他丢下这句话,不再多看喜聿风一眼,转身便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之中,石门的机关声再次响起,将内外隔绝。 石室重归死寂,只剩下喜聿风粗重的呼吸声。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悄然种下的毒蛊,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了他和筠淮的未来之上,留下了无尽的变数与煎熬。 权力之巅的荣耀与暗处的致命算计,深情守护与被迫承受的剧毒,在这一刻,交织成了一幅更加残酷而复杂的图景。未来的路,布满了荆棘与未知的陷阱。 第13章 太庙走水 秋意渐浓,喜聿风从邻国归来,踏入东宫时,已是暮色四合。他面上带着惯有的、略显慵懒的笑意,风尘仆仆却难掩俊朗,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唇色也比往日淡了些许。 喜筠淮早已等在殿内,见他回来,悬了几天的心才稍稍落下,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 喜筠淮:殿下回来了。 喜聿风:嗯,回来了。 喜聿风几步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去碰碰喜筠淮的脸,却被对方微微侧头避开。他也不恼,反而低笑一声,就着靠近的姿势,几乎将下巴搁在喜筠淮肩头,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夸张的眷恋, 喜聿风;还是我的筠淮身上好闻,慕安那小子宫里的熏香,甜腻得让人头晕。 喜筠淮身体微僵,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属于旅途的微凉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往常的滞涩感。他蹙了蹙眉,下意识想追问在邻国是否顺利,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聿风既然摆出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他便不问。 喜筠淮:殿下舟车劳顿,早些歇息。 喜筠淮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语气平淡。 喜聿风:歇什么,孤不累。 喜聿风摆摆手,自顾自地在软榻上歪下,随手拿起一本喜筠淮看了一半的奏疏,漫不经心地翻着,嘴里说着路上的见闻,哪个州府的糕点特别,哪处山水殊丽,绝口不提任何可能让人担忧的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那名为“缠丝蛊”的阴毒之物,正像一条冰冷的蛇,悄然盘踞在心脉附近,时不时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丝线拉扯般的悸痛。他必须用比平时多出数倍的精神力,才能维持住这副云淡风轻的表象。 他不能让筠淮担心。这个男人肩上扛着的担子已经太重了。 喜筠淮看着他,眸色深沉。他何等敏锐,岂会看不出喜聿风的强撑?那偶尔停顿的呼吸,那在不经意间微微蹙起的眉心,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他选择沉默,只是转身去小厨房,亲自盯着人熬了一碗安神补气的汤药,端到喜聿风面前。 喜筠淮:喝了。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硬。 喜聿风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笑嘻嘻地接过来, 喜聿风:还是筠淮疼我。 他仰头,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汁灌下,喉结滚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夜深人静,确认喜筠淮已然安睡(或至少是装作安睡)后,喜聿风才会悄然坐起,借着微弱的月光,运气调息,试图压制那蠢蠢欲动的蛊毒,或是翻阅暗中寻来的、关于解毒的只言片语。 而另一间寝殿内,喜筠淮亦是彻夜难眠,指尖在暗卫送来的、关于邻国别苑的模糊情报上轻轻敲击,眼神冰冷如刀。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又在暗地里,为了对方的安危,与那未知的毒药和敌人,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逐。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喜聿风归来后不久,一场罕见的大旱席卷了京城及周边数州。连续数月,天空澄澈得没有一丝云彩,烈日灼烤着大地,河流断淌,田地龟裂,禾苗枯焦。民心如同干裂的土地,充满了焦躁与不安,市井之间,开始流传起“天象示警”、“帝王失德”的流言。 皇帝在朝堂上忧心忡忡,最终决定举行一场最为隆重庄严的祭天祈雨仪式,地点便定在了供奉着列祖列宗牌位、象征着国朝正统与气运根基的——太庙。 这场仪式,意义非凡,容不得半点差错。出人意料地,皇帝竟将筹备与主持的重任,全权交给了喜筠淮。 旨意下达,朝野瞩目。 这既是无上的信任,亦是巨大的考验,更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不知多少双或嫉妒、或忌惮的眼睛在暗处盯着,等着这位权势煊赫的年轻权臣,在这关乎国运民心的关键时刻,摔下万丈深渊。 喜筠淮接旨时,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只在垂下眼帘的瞬间,眸中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甚至连一点瑕疵都不能有的硬仗。 他投入了全部的心力。从祭品的规格品质,到仪仗的排列顺序;从参礼百官的站位朝向,到太庙内外每一处角落的安保巡查……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反复推敲。他调用了麾下最精锐的人手,制定了堪称滴水不漏的计划,将整个太庙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祭天仪式前夜,喜筠淮几乎未曾合眼,又一次亲自带队,将太庙内外彻底巡查了一遍,确认香烛火源皆已妥善处理,值守人员无一错漏,方才回到值房,和衣小憩了片刻。 翌日,吉时。 太庙庄严肃穆,汉白玉的广场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百官按品阶肃立,鸦雀无声。皇帝御驾亲临,身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面色凝重。 喜筠淮紫袍玉带,立于丹陛之下,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冰。他主持仪式,声音清越沉稳,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误,引领着这场关乎国运的祭祀,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庄严气氛中,缓缓推进。 颂文、上香、献祭、奠玉帛……繁复而古老的礼仪一项项进行。 烈日当空,汗水浸湿了朝服,却无人敢稍动分毫。 所有人的心都悬着,期盼着虔诚能感动上苍,降下甘霖。 然而,就在仪式进行到最后,皇帝即将亲自诵读最后的祈雨祝文,也是整个仪式最关键的刹那—— 异变突生! 太庙主殿侧后方,那间存放香烛、锦帛等祭祀用具的偏殿,猛地窜起一股浓黑的烟柱!紧接着,赤红的火舌如同毒蛇般腾空而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梁柱! “走水了!太庙走水了!” 惊恐的呼喊声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庄严肃穆!人群顿时一片哗然,骚动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 太庙!国之重地,祖宗灵位所在!竟在祭天祈雨的大典上走水!这是何等的不祥!何等的罪过! 皇帝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箭矢,狠狠射向站在最前方、负责全局的喜筠淮! 喜筠淮在火光窜起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但他几乎没有丝毫迟疑,厉声高喝, 喜筠淮:侍卫!救火!稳住秩序! 话音未落,他紫色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第一个冲向火场!热浪扑面而来,灼烫着皮肤,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他也全然不顾,指挥着迅速赶来的侍卫们取水、扑救,甚至亲自抢过一桶水,泼向燃烧的梁柱。 官袍被火星燎出焦痕,被水浸透紧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但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控制火势,绝不能波及主殿灵位! 火,最终在众人的奋力扑救下被控制住了,只烧毁了那间偏殿的一半。 但太庙走水,尤其是在祭天仪式上走水,这个事实本身,已如同最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仪式被强行中断。皇帝在一片混乱和压抑的气氛中,拂袖而去,临走前那冰冷的一瞥,让所有人心惊胆战。 翌日朝会,金殿之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待喜筠淮出列请罪,数名大臣便已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言辞激烈,如同事先排练好的一般。 “陛下!太庙乃国本所在,祭祀大典关乎国运民生!如今竟在祈雨关键时刻无端起火,此非偶然,实乃上天震怒,示警于朝啊!” 新任的吏部尚书,一脸沉痛,率先发难。 “筠大人全权负责仪式安保与流程,出现如此惊天纰漏,岂是一句疏忽所能搪塞?臣怀疑,其中是否有不可告人之秘!” “太庙走水,惊扰先祖,亵渎神灵,致使祈雨失败,民心惶惶!此罪若不严惩,何以告慰祖宗在天之灵?何以平息天下百姓之怨?” “喜筠淮身负皇恩,执掌重权,却犯下如此大错,臣恳请陛下,严惩不贷,以正朝纲!” 一句句,一声声,如同毒针,密密麻麻地刺向殿中那个跪伏于地、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的紫色身影。 喜筠淮低着头,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没有辩解,在“太庙走水”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任何关于“有人设计”的猜测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知道,这就是冲着他来的死局。 龙椅上,皇帝面沉如水,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喜筠淮,又掠过那些义愤填膺的大臣。他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需要稳住因此事而可能失控的民心,也需要……借此机会,敲打一下这个权力已然过重的年轻臣子。 “喜筠淮。”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可知罪?” 喜筠淮以头触地,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喜筠淮:臣,监管不力,致使太庙走水,惊扰圣驾,亵渎神灵,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皇帝沉默着,那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良久,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帝王独有的、不容置疑的裁决: “念你往日有功,此次救火亦算奋力,” 皇帝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然,太庙走水,罪责难逃!死罪可免,活罪难恕!” “拖下去,廷杖三十!革去半年俸禄,于府中闭门思过三月!以示惩戒!” “廷杖三十”! 百官心中皆是一凛!宫中廷杖,非同小可,行刑者皆是训练有素的内侍,手法刁钻狠辣,三十杖下去,便是铁打的汉子也要去半条命! 喜筠淮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随即深深叩首:“臣,领旨谢恩。” 他被两名御前侍卫带出金殿,拖至殿外广场中央。冰冷的石板地,烈日依旧灼人。他被按倒在地,沉重的廷杖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落下! “啪!” 第一杖,沉闷的响声让所有旁观的官员心头一跳。 喜筠淮咬紧牙关,额际青筋暴起,硬是将一声痛哼死死压在喉间。 “啪!啪!啪!” 一杖接着一杖,无情地击打在他的后背、臀腿之上。紫色的官袍很快被渗出的鲜血染成深褐,破裂的布料下,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以此来对抗身后那几乎要摧毁人意志的剧痛。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喜聿风带着倦意却强装笑意的脸……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三十杖,如同漫长的凌迟。当最后一声杖击落下,喜筠淮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意识是在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中,艰难地重新凝聚的。 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身后是灼烧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钻心的疼。喜筠淮闷哼一声,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顶……是他府邸的卧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香气,盖过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微微动了动,想要撑起身子,却立刻牵动了身后的伤,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瞬间脱力,重新跌回柔软的床铺。 喜聿风:别动。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 喜筠淮侧过头,只见喜聿风正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手里拿着一个白瓷药瓶,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眼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喜筠淮:殿下…… 喜筠淮声音干涩嘶哑,想说什么,却被喜聿风打断。 喜聿风:现在知道疼了? 喜聿风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个惯有的嘲笑表情,却显得有些僵硬, 喜聿风:紫宸殿侍诏使,天子面前的红人,权倾朝野的筠大人,也有被打得下不了床的一天? 他语气带着调侃,可拿着药瓶的手指,却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喜筠淮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那点因伤痛而生的脆弱竟奇异地散了些,他垂下眼帘,嘴硬道, 喜筠淮:区区三十廷杖,还死不了。 喜聿风:死不了? 喜聿风音调微微拔高,像是被这句话气笑了, 喜聿风:喜筠淮,你知不知道你背后现在是什么样子?嗯?血肉模糊,没一块好地!那帮阉狗是往死里打的! 他说着,眼眶更红了些,猛地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气,才转回来,恶声恶气地道, 喜聿风:趴好!上药! 喜筠淮自知理亏,不再言语,顺从地重新趴好,将伤处暴露出来。 冰凉的药膏随着喜聿风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灼热的伤处,带来一阵刺痛后的舒缓。喜聿风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与他方才恶狠狠的语气截然不同。 寝殿内一时寂静,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药膏涂抹时细微的声响。 喜筠淮:这次……是有人故意纵火。 喜筠淮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喜聿风:我知道。 喜聿风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 喜聿风:除了那帮见不得光的虫子,还有谁? 他指尖的动作顿了顿, 喜聿风:查出来是谁动手了吗? 喜筠淮:还在查。对方手脚很干净,现场没留下明显证据。 喜筠淮感受着身后那小心翼翼的触碰,心中微软,语气也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喜筠淮:你放心,我…… 他话未说完,喜聿风涂抹药膏的手忽然猛地加重了力道,正好按在一处皮肉翻卷的伤口上! 喜筠淮:呃啊——!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喜筠淮浑身一颤,一直强忍的痛呼终于冲破了抑制,逸出唇齿。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与他平日冷硬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喜聿风看着他瞬间疼出的冷汗和微微痉挛的背肌,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但嘴上却毫不留情, 喜聿风:现在知道疼了?刚才不是还嘴硬,说‘区区三十廷杖’?喜筠淮,你逞能给谁看?! 喜筠淮疼得眼前发黑,缓了好几口气,才咬着牙抱怨: 喜筠淮:你……你轻点! 喜聿风:轻点? 喜聿风冷哼一声,非但没有减轻力道,反而又在那伤处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听着对方压抑的抽气声,语气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狠劲, 喜聿风: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还敢跟我嘴硬?信不信我让你三天都下不了这榻!” 喜筠淮:你…… 喜筠淮又痛又无奈,知道这家伙是心疼狠了,在借题发挥。他挣扎着侧过头,对上喜聿风那双泛红却执拗的眼睛,最终,在那灼灼的目光注视下,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难得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与妥协,低声道: 喜筠淮:好……是我不对。殿下……聿风,轻一点,可好? 这近乎服软的语气,瞬间抚平了喜聿风心头的焦躁与怒火。他看着喜筠淮因疼痛而微湿的眼角,和那难得示弱的姿态,心头一荡,那股邪火莫名其妙就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软的心疼。 喜聿风:知道错了就行。 喜聿风嘟囔了一句,手上的动作重新变得无比轻柔,仿佛羽毛拂过,仔细地将药膏在伤处匀开, 喜聿风:下次再敢这么不顾惜自己,看我怎么收拾你。 喜筠淮感受着那重新变得小心翼翼的触碰,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嘴角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极轻极缓地,向上弯了一下。 罢了,偶尔示弱一次,似乎……也不坏。 寝殿内,药香弥漫,烛火摇曳。一个趴在榻上,看似狼狈却眉宇间带着一丝松快;一个坐在床边,嘴上不饶人,动作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方才朝堂上的雷霆风暴,太庙前的惊心动魄,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唯有彼此的气息交织,与那无声流淌的、深入骨髓的关切,构成了这冰冷权谋世界中,最温暖而坚韧的底色。 第14章 弃位 喜聿风指尖蘸着冰凉的药膏,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小心翼翼地在那片狰狞可怖的伤处涂抹匀开。寝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喜筠淮因忍痛而微微汗湿的鬓角,和他难得放松下来、显得有些脆弱的侧脸轮廓。 喜聿风:这几日不许沾水,不许久坐,更不许再劳神批那些劳什子奏章! 喜聿风一边上药,一边恶声恶气地嘱咐,试图用凶巴巴的语气掩盖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 喜聿风:要是让孤发现你不听话,下次就给你换最烈性的金疮药,疼死你算了! 喜筠淮将脸埋在柔软的锦枕里,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闷闷地“嗯”了一声。这难得的温顺,反而让喜聿风心头更加酸软,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脸色却骤然一变! 一股熟悉的、阴冷的绞痛毫无预兆地从心脉处炸开!如同无数根冰冷的丝线瞬间勒紧,疯狂地吞噬着他的内力与生机!是“缠丝蛊”!它竟在此刻发作了! 喜聿风猛地咬紧牙关,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拿着药瓶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绝不能在这里倒下,绝不能让筠淮看出端倪! 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了喉头翻涌的腥甜,迅速将药瓶塞好,放在床边,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喜聿风:药上好了……你好好休息,孤……孤想起东宫还有些政务未处理,先回去了。 说完,他不等喜筠淮回应,猛地站起身,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走出了寝殿。那背影,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僵硬。 喜筠淮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只看到那玄色衣角在门边一闪而逝。他蹙了蹙眉,心底掠过一丝不安,但身后的剧痛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让他暂时无法深思。 喜聿风几乎是踉跄着冲回自己的寝殿,刚踏入内室,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暗红色的鲜血猛地喷溅在地毯上!他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按住剧痛难忍的心口,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而紊乱。 “殿下!”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迅速出现,一左一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是他的心腹暗卫,影朔与影寒,内力修为皆属顶尖。 喜聿风:毒发了……快! 喜聿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 影朔影寒不敢怠慢,立刻将他扶至榻上,盘膝坐于他身后,四只手掌同时抵住他背心要穴,精纯浑厚的内力如同温暖的洪流,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与那肆虐的阴寒蛊毒抗衡。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喜聿风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和内力流转时细微的嗡鸣。他体内的真气与两股外来内力合力,如同三股绳索,死死绞住那条试图啃噬他心脉的“毒蛇”。过程极其痛苦,冷汗浸透了他的里衣,身体因极致的对抗而微微痉挛。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绞痛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虽然依旧能感觉到那阴毒的存在盘踞在丹田,但至少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喜聿风脱力般向后靠在软枕上,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清明。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影朔与影寒也消耗巨大,额上见汗。 影寒看着主子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声抱怨,语气带着愤懑与不解, 影寒…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当初若依计行事,将这‘缠丝蛊’下在筠大人身上,如今受这噬心之苦、受制于人的便是他!您又何须…… 喜聿风:闭嘴! 喜聿风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乍现,如同两道冰锥直射影寒!尽管他此刻虚弱不堪,但那属于储君的威压与骤然爆发的怒火,瞬间让整个寝殿的温度骤降! 影寒被他眼中那骇人的厉色吓得心头一凛,与影朔同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影寒:属下失言!殿下恕罪! 喜聿风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影寒,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喜聿风:错与不错,轮得到你来置喙?!他是孤的人!是孤心悦之人!孤宁可自己承受千倍万倍的痛苦,也绝不容许任何人伤他分毫!听懂了吗?! “属下知错!属下再也不敢妄议!” 影朔影寒额头触地,声音发颤。 喜聿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怒火,半晌,才冷冷道, 喜聿风:念在你们往日有功,此次又是初犯,自己去戒堂,领三十鞭。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谢殿下开恩!” 两人不敢多言,叩首后,迅速退下,自行前往戒堂领罚。 寝殿内重归寂静,喜聿风疲惫地靠在榻上,感受着体内那暂时蛰伏的毒物,眼神却异常坚定。为了筠淮,这点苦,他受得住 与此同时,喜筠淮的府邸。 一名身着黑衣的心腹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前,单膝跪地:“主上。” 喜筠淮趴在榻上,神色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深沉, 喜筠淮:外面情况如何? “回主上,流言已按照您的意思,在暗中引导。大部分百姓皆认为太庙年久失修,加之天干物燥,走水乃意外,并对主上奋力救火反受重责抱有不平。”暗卫低声禀报。 喜筠淮微微颔首,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暗卫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主上,属下……属下有一事不明。我们明明早已查到有人欲在祭祀时纵火,为何不提前阻止,反而……反而要暗中行方便之门,甚至帮他们掩盖痕迹,确保火能烧起来?” 喜筠淮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些血腥而黑暗的过往。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与厌弃: 喜筠淮:你可知道,那太庙之下,埋藏着什么? 他并不需要暗卫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森然, 喜筠淮:不仅仅是历代帝王的牌位。皇族为了所谓的‘国运昌隆’、‘祈雨成功’,百年来,暗中以活人牲祭,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忠臣良将,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在那祭坛之下,被生生焚杀!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肮脏的血! 暗卫闻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喜筠淮收回目光,看向他,眼神锐利, 喜筠淮:此其一。其二,我如今身负‘天子三权’,看似风光,实则已站在风口浪尖,陛下猜忌,群臣环伺,锋芒过盛,非长久之道。借此机会,暂避锋芒,既是自保,也是以退为进。 喜筠淮:其三…… 他顿了顿,语气稍稍缓和,带上了一丝只有提及某个人时才有的温度 喜筠淮:这三十廷杖,虽痛,却也能让某些人……更心疼些,不是么? 这近乎是直白的算计了,却因那对象是喜聿风,而显得格外不同。 暗卫恍然大悟,同时又为主上的深谋远虑与……对太子殿下那别扭的用心而感到心惊。 喜筠淮:最重要的是, 喜筠淮的声音再次变得冷硬, 喜筠淮:这三个月‘闭门思过’,正是我们最好的时机。第一,可借此博取民心,示弱于人,降低各方戒心。第二,我可暗中离京,联络江湖势力,培植我们自己的力量,不再完全受制于朝堂。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必须利用一切资源,找出给聿风下毒的幕后黑手,拿到解药! 他的计划环环相扣,将一次看似致命的打击,转化为了蛰伏与反击的契机。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暗卫心悦诚服,领命而去。 翌日,一道圣旨下达,因喜筠淮需“闭门思过”,其暂代的部分紧要政务,由新近被皇帝提拔、颇受青睐的兵部尚书,赵崇明,暂时代理。 这赵崇明,出身世家,与喜筠淮这等“幸进之臣”素来不和,更是昔日被喜筠淮以雷霆手段处置的几位老臣的门生故旧,对喜筠淮早已恨之入骨。 得了这暂代权柄,赵崇明志得意满。他并未急于处理政务,而是施施然摆开仪仗,来到了喜筠淮的府邸“探病”。 “筠大人,别来无恙啊?” 赵崇明被引至客厅,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看着空荡荡的厅堂,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知道喜筠淮行动不便,定然在寝殿。 果然,不多时,两名侍从搀扶着喜筠淮,缓慢地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常服,但脸色苍白,每走一步,眉宇间都因牵动伤口而闪过一丝隐忍的痛苦。 按照礼制,纵然喜筠淮位同副相,但赵崇明此刻暂代其权,身份上便隐隐高了一头。喜筠淮眼神平静无波,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对着赵崇明就要屈膝行礼。 “哎呀,筠大人有伤在身,何必行此大礼?快快免礼!” 赵崇明嘴上说着免礼,身体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喜筠淮因动作而疼得额头沁出冷汗,慢悠悠地品着茶。 喜筠淮动作一顿,最终还是咬着牙,完成了这个跪拜礼, 喜筠淮:下官……参见赵大人。 声音因疼痛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崇明这才仿佛刚看到他一般,放下茶盏,起身假惺惺地走过来, “筠大人伤势如何了?陛下也是关心则乱,这三十廷杖,着实重了些。不过嘛,太庙走水,关系重大,陛下也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筠大人还需体谅圣心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看似要扶喜筠淮起来,那只保养得宜、戴着玉扳指的手,却“不经意”地、精准地按在了喜筠淮后背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喜筠淮:呃——! 钻心的剧痛瞬间袭来!喜筠淮浑身猛地一颤,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清醒,没有痛呼出声。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赵崇明感受着掌心下那透过衣料传来的、湿黏而滚烫的触感,看着喜筠淮强忍痛楚、连站都站不稳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他手上的力道,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暗中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要将手指嵌入那翻卷的皮肉之中! 鲜红的血,迅速从喜筠淮紫色的官袍后襟渗出,晕开更大一片深色。 喜筠淮痛得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但他知道,此刻自己无权无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忍耐。他强行稳住呼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喜筠淮:多……多谢赵大人……关心…… 赵崇明见他如此能忍,心中冷哼,这才像是刚发现一般,惊讶道, “哎呀!筠大人,你这伤口怎么又裂开了?真是……快,快起来!” 他这才松开了手,仿佛无事发生。 喜筠淮在侍从的搀扶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重新站直,但身体仍在细微地颤抖,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和鲜血彻底浸透。 赵崇明挥了挥手,对喜筠淮的侍从和下人道, “你们都下去吧,本官与喜大人有些体己话要说。” 侍从担忧地看了喜筠淮一眼,在他几不可察的颔首示意下,只得退了出去。 厅内只剩下两人。 赵崇明重新坐回主位,翘起二郎腿,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筠大人,本官说了这许多话,口也渴了。劳驾,给本官倒杯茶来。” 这分明是折辱!让一个身受重伤、连站立都困难的人,去给他倒茶! 喜筠淮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翻涌的杀意。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身后那火烧火燎、如同再次被廷杖般的剧痛,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挪到桌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 他伸出手,指尖因疼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刚要提起茶壶—— 赵崇明眼中闪过一丝恶意,袖子“不小心”一拂! “哐当!” 茶壶被打翻,滚烫的茶水倾泻而出,大部分都泼在了喜筠淮的手上!白皙的手背瞬间被烫得一片通红,火辣辣地疼! “废物!” 赵崇明猛地一拍桌子,厉声斥道, “连杯茶都倒不好!喜筠淮,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侍诏使吗?你现在不过是个戴罪之身的废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废物点心!” 喜筠淮看着自己被烫伤的手,又看看赵崇明那副丑恶的嘴脸,胸中气血翻涌,但他知道,此刻翻脸,只会给对方更多发作的借口。他缓缓跪倒在地,垂下头,掩去眸中那冰冷刺骨的寒芒,声音平静无波, 喜筠淮:下官……不慎失手,请赵大人恕罪。 赵崇明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心中畅快无比,仿佛将往日被压制的恶气都出了个干净。他冷哼一声, “既然知道有罪,那就去殿外跪着吧!什么时候本官心情好了,什么时候准你起来!” 初夏的午时,烈日已然毒辣。喜筠淮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跪在了府邸正厅外的青石板上。阳光毫无遮挡地炙烤着他,背后的伤口在高温下更是疼痛难忍,被烫伤的手背也火辣辣地疼。汗水混着血水,不断从额角滑落,浸湿了衣领。他脸色苍白得透明,嘴唇干裂,但腰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屈的青松。 消息很快传到了喜聿风耳中。他刚刚压制住毒性,身体还十分虚弱,闻讯瞬间目眦欲裂!他立刻就要冲去喜筠淮府邸,却被影朔死死拦住。 影朔:殿下!不可!那赵崇明如今暂代喜大人之权,风头正盛,您若此时前去,不仅救不了喜大人,反而会落人口实,让陛下更加疑心!甚至会连累喜大人罪加一等啊 喜聿风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看着窗外那刺目的阳光,想象着筠淮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心如刀绞!他体内的蛊毒似乎都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隐隐躁动。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转身冲出东宫,不顾身体虚弱,一路疾奔至皇帝的寝宫外,“噗通”一声跪在殿前石阶下,朗声道, 喜聿风:儿臣喜聿风,求见父皇!恳请父皇开恩,赦免喜筠淮! 然而,殿内走出的太监却恭敬而疏离地回道, “太子殿下,陛下一个时辰前,已应赵尚书之邀,微服出宫,体察民情去了,归期未定。” 喜聿风的心,瞬间沉入了冰谷!是赵崇明!他早就料到自己会来求父皇,提前将父皇支走了!好毒的计算! 此时,天空骤然阴沉下来,乌云汇聚,闷雷滚滚,顷刻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喜聿风身上,也砸在了远处那个依旧跪在雨幕中的、单薄而挺直的身影上! 喜聿风透过密集的雨帘,看着喜筠淮在雨中摇摇欲坠,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身上流淌下来,在青石板上晕开淡红色的水渍……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权衡,什么顾忌了! 他猛地起身,冒着倾盆大雨,发疯一般冲向宫外,直扑赵崇明暂居的官署! 官署内,赵崇明正悠闲地听着雨声,品着香茗,显然早已料到他会来。 喜聿风:赵崇明! 喜聿风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流淌,眼神却如同濒死的野兽,猩红可怖, 喜聿风:放了他!有什么条件,你提 赵崇明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此狼狈不堪,心中快意达到了顶点。他微微一笑,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残忍: “太子殿下果然情深义重。条件嘛,很简单。” 他站起身,走到喜聿风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只要你,喜聿风,主动上表,承认自己德行有亏,体弱多病,不堪储君重任,自愿请辞太子之位——本官立刻就让喜筠淮起来。否则……”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裸的威胁: “他就只能一直跪在那里。就算他伤重不治,死在那里,本官也可以向陛下回禀,是喜大人自己伤势过重,没能熬过这场雨……殿下,您觉得呢?” 放弃太子之位! 喜聿风瞳孔骤缩,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冰冷而微微颤抖。这个位置,他并非多么眷恋,但这意味着他将失去所有的权力和庇护,将来更难以保护筠淮……可是,如果不答应,筠淮会死!他会在那冰冷的雨水中,带着满身的伤痛和屈辱,悄无声息地死去 没有犹豫。 甚至没有一秒钟的迟疑。 喜聿风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喜聿风:好!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回去写请辞奏表!你立刻让他起来! 赵崇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随即脸上露出一个无比得意而扭曲的笑容: “殿下果然爽快!那就……一言为定!” 喜聿风不再看他,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雨幕,奔向那个他视若性命的人。 喜聿风:筠淮!筠淮! 他扑到喜筠淮身边,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扶起 喜筠淮早已到了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力在强撑。感受到那熟悉的、带着焦急与心疼的怀抱,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一直强撑着的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彻底陷入了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模糊地看到喜聿风那张写满了担忧与决绝的脸,心中最后闪过一个念头——是他来了……真好…… 喜聿风紧紧抱着怀里昏迷不醒、浑身冰冷的人,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抬起头,隔着重重雨幕,看向赵崇明官署的方向,眼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仇恨与杀意。 赵崇明……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而怀中的这个人,他就算拼尽一切,豁出性命,也绝不能再让他受到半分伤害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洗净这世间的所有污浊与罪恶。两个浑身湿透、伤痕累累的人紧紧相拥在这暴雨之中,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眼神决绝。他们的心,却在这一刻,靠得前所未有的近。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权谋,在生死与共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这份仇,他们记下了。而未来的路,无论多么艰难,他们都将携手,一同走下去。 第15章 风雨同榻 喜聿风抱着昏迷不醒的喜筠淮冲回寝殿,浑身的雨水混杂着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晕开一片狼藉的深色。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不知是雨水太冷,还是心太痛,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喜聿风:快!拿套干净里衣来!接盆热水,拿干净的毛巾和金疮药!要快! 喜聿风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将喜筠淮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上,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下人们被太子殿下这副从未有过的失态模样吓住了,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手脚麻利地备齐了东西。 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间的风雨声。烛火下,喜聿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开始极其小心地解开喜筠淮那身早已被雨水、血水和污泥浸透的紫色官袍。 衣物黏连在伤口上,每一次细微的剥离,都伴随着昏迷中人无意识的、压抑的抽气声,这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喜聿风的心上。他的动作越发轻柔,几乎是用上了毕生所有的耐心。 当那布满狰狞伤痕的脊背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喜聿风的呼吸猛地一窒,眼眶瞬间红了。 原本三十廷杖造成的皮开肉绽尚未完全愈合,结了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的痂。而方才在厅外长跪,尤其是在赵崇明那恶意的按压和暴雨的冲刷浸泡下,许多结痂处被重新撕裂,边缘外翻,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微微红肿,透着不祥的迹象,显然是有发炎的征兆。雨水并未完全洗净血污,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心疼、愤怒、后怕……种种情绪如同狂潮般冲击着喜聿风的心神。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哽咽声溢出喉咙。 他拧干浸了热水的软巾,水温调得恰到好处,不烫不凉。然后,他俯下身,如同进行一场最虔诚的仪式,用毛巾一点点、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喜筠淮的身体。从沾着雨水的额发,到苍白的脸颊,再到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的锁骨、紧实的胸膛、劲瘦的腰身…… 烛光在那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肌肤上流淌,勾勒出匀称而蕴藏着力量的肌肉线条。喜聿风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几拍,耳根微微发热,但此刻,占据他心头更多的是那汹涌澎湃的心疼。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伤处,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梦中人。 擦拭干净后,他拿起那瓶效果极佳却刺激性强的金疮药。他用指腹蘸了药膏,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均匀地涂抹在每一道伤口上,尤其是那些发炎红肿的地方,更是格外仔细。即使是在昏迷中,药膏的刺激仍让喜筠淮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发出细微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喜聿风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一边上药,一边忍不住低声哄着,尽管知道对方听不见, 喜聿风:忍一忍,筠淮……上了药才能好……很快就不疼了…… 上好药,他又取来干净的细白棉布,动作熟练地为他包扎好伤处,避免衣物摩擦。最后,才替他换上干燥柔软的雪白里衣。 这一番折腾下来,前前后后竟用了近两个时辰。等一切妥当,喜聿风自己那身湿透的衣服,都已经被体温烘得半干了,黏腻地贴在身上,十分不适。 候在外间的下人本想提醒太子殿下也去梳洗更衣,免得着凉,但觑见他坐在床边,握着喜大人一只手,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苍白的睡颜,那副心疼至极、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人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退下,准备热水和姜汤。 喜聿风又静静守了片刻,确认喜筠淮呼吸逐渐平稳,没有再因疼痛而蹙眉,这才轻轻放下他的手,细心掖好被角,低声对守在外间的侍女叮嘱, 喜聿风:照顾好他,若有任何不适,立刻来报。 说完,他才拖着疲惫不堪、同样需要关怀的身体,去偏殿匆匆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爽的衣物。 然而,他并未休息。洗完澡后,他又径直去了小厨房。灶上早已按照他的吩咐,温着给喜筠淮煎的汤药。他亲自试了试温度,觉得刚好,便端着药碗,又回到了喜筠淮的寝殿。 他在床边坐下,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扶起依旧昏迷的喜筠淮,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用一个既不会压到伤口又便于喂药的姿势。 他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确认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喜筠淮唇边。然而,昏迷中的人根本无法自主吞咽,药汁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喜聿风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焦虑。他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自己含了一口药,然后俯下身,极其轻柔地、用舌尖抵开对方微凉的唇瓣,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渡了过去。 如此反复,一口,又一口,极尽耐心与温柔。苦涩的药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开来,喜聿风却浑然不觉,他只关心怀里的人能否喝下这救命的药。 许是之前淋雨着了凉,又或许是心力交瘁,喂药的过程中,喜聿风没忍住,低低地咳嗽了好几声,胸腔震动着,带着一阵闷痛。 好不容易将一碗药喂完,喜聿风用软巾仔细擦去喜筠淮唇角的药渍,将他重新安置好。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靠在床柱上,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喜筠淮脸上,仿佛一眨眼,这人就会消失不见。 看着看着,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他竟就这样握着喜筠淮的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梦中,并不安稳。 他梦见一片血红。喜筠淮挡在他身前,胸口插着一柄利剑,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那身熟悉的紫袍。他抱着筠淮逐渐冰冷的身体,拼命呼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那失去挚爱的巨大恐慌和绝望,如同深渊般将他吞噬…… 喜聿风:筠淮——! 他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额头上全是冷汗。醒来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却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关切的眼眸 喜筠淮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许是注意到了他惊醒时的失态,以及……脸上那未干的泪痕。 喜聿风有些狼狈地别开脸,想抬手擦掉,却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喜筠淮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又软又涩,像是被温水泡过,又像是被细针扎过。他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碰了碰喜聿风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喜筠淮:你发烧了。 喜筠淮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 喜筠淮: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这里……有下人看着,不会有事的。 他不想看他为了照顾自己,把身体也拖垮。 喜聿风想反驳,但一阵更猛烈的头晕袭来,让他晃了晃。他知道自己状态确实不好,看着喜筠淮虽然虚弱但已然清醒,情况稳定,这才稍稍放心。 喜聿风:那……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哑声叮嘱了几句,终于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寝殿。 回到自己的寝宫,喜聿风几乎是沾床就倒,强烈的疲惫和病意如同厚重的帷幕,瞬间将他笼罩。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光怪陆离。 先是回到了小时候,父皇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审视与计算,而非纯粹的父爱。他记得母后弥留之际,紧紧攥着父皇的手,苦苦哀求,才为他争来了这太子之位,仿佛只是为了让他将来有个依靠,能让父皇看在储君的份上,多看他一眼……然后,梦境陡然变得狰狞,无数看不清面目的人影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要掐死他,窒息感如同实质般缠绕着他的脖颈…… 喜聿风:呃……不……不要…… 他在梦中痛苦地挣扎,呼吸急促不畅 而在他昏睡期间,喜筠淮强撑着运功疗伤,在心腹属下的辅助下,以内力催化药力,加速伤势愈合。之后,他便一直守在喜聿风床边。 看到聿风在梦中如此痛苦不安,喜筠淮俯下身,轻轻握住他胡乱挥舞的手,另一只手温柔地、一遍遍抚摸着他汗湿的额发和紧绷的脊背,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抚的力量,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喜筠淮:没事了,聿风……别怕,有我在……我在这里…… 奇迹般地,在他持续的安抚下,喜聿风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仿佛真的感受到了那份守护,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三夜。 当喜聿风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时,窗外已是阳光明媚。高烧退了,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好了很多。他猛地坐起身,第一个念头就是——筠淮! 他连鞋都来不及穿好,披上外袍就急匆匆地冲向喜筠淮的寝殿。 喜聿风:筠淮! 他一把推开殿门,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急切。 只见喜筠淮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脸色虽然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是坐着的!背脊挺直,行动间似乎已无大碍! 听到声音,喜筠淮抬起头,看到闯进来的喜聿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底便漾开了一丝清晰的笑意,如同春冰初融,带着难得的暖意, 喜筠淮:醒了?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喜聿风几步冲到他面前,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扫视,尤其是后背的位置, 喜聿风:你的伤……怎么样了?怎么坐起来了?快让我看看! 说着就要去撩他的衣服。 喜筠淮抬手轻轻格开他的手,无奈道, 喜筠淮:好了,差不多了。一介习武之人,这点恢复能力还是有的。 他打量着喜聿风,见他虽然眼下还有些青黑,但气色比昏睡时好了太多,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地,语气也轻松起来, 喜筠淮:倒是你,昏睡了三天,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喜聿风:我没事! 喜聿风见他真的无恙,心中狂喜,那悬了三天的心总算彻底放下。他看着喜筠淮带着笑意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喂药的方式,耳根不禁有些发热,故意板起脸哼道, 喜聿风:你倒是好得快,白费我……白费我担心那么久! 喜筠淮如何不知他那点别扭心思,眼中笑意更深,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站起身, 喜筠淮:躺了几天,骨头都僵了。既然你都来了,陪我去街上走走?听说东市新开了家江南点心铺子。 他主动邀约,喜聿风哪里会拒绝,立刻将方才那点不好意思抛到九霄云外,眼睛一亮, 喜聿风:好!这就去! 两人换了常服,并未带太多随从,如同最普通的贵族公子,并肩走进了熙熙攘攘的街市。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暖风拂过喧嚣的街市,带来各种食物诱人的香气。经历了前几日的生死考验与压抑折磨,此刻漫步在这充满烟火气的人间,两人都觉得格外的放松与珍贵。 喜聿风:饿了。 喜聿风揉了揉其实并不太饿的肚子,眼睛瞟向不远处一栋装潢雅致、客流如织的三层酒楼,那是京城最有名的“醉仙楼”,以几道秘制菜肴和一壶难求的“杏花醉”闻名。他扯了扯喜筠淮的袖子,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喜聿风:筠淮,我们去醉仙楼吧?庆祝我们……劫后余生? 他想庆祝的,不仅仅是两人都还活着,更是庆祝筠淮伤势好转,也庆祝自己……暂时还能陪在他身边。那“缠丝蛊”如同悬顶之剑,但此刻,他只想贪恋这片刻的安宁与欢愉。 喜筠淮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期待,和自己心底那份同样需要宣泄的、紧绷过后的松弛感,点了点头, 喜筠淮:好。 醉仙楼雅间临窗,可俯瞰大半条繁华街景。小二热情地引他们入座,报了几道招牌菜名。喜聿风兴致勃勃地点了葱烧海参、蟹粉狮子头、清汤燕窝,又特意要了一壶温好的“杏花醉”。 喜筠淮:你伤刚好,少饮。 喜筠淮看着他点酒,蹙眉提醒。 喜聿风:就一杯,一杯就好! 喜聿风伸出食指,信誓旦旦, 喜聿风:这杏花醉听说香醇不易醉人,就当……助助兴嘛。 菜肴很快上齐,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两人确实都饿了,加之心情放松,吃得比平日都香。喜聿风更是迫不及待地斟了两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荡漾,散发出清冽甘醇的香气。 喜聿风:来,筠淮, 喜聿风举起酒杯,眼神明亮地看着对面的人,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 喜聿风:为我们… 喜筠淮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在酒气氤氲中柔和了些许,他亦举杯,与他轻轻一碰, 喜筠淮:为我们。 清脆的撞击声后,喜聿风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初时只觉得绵甜爽滑,果香馥郁,确实好喝。他咂咂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喜筠淮只浅酌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他素来不喜饮酒,也更习惯保持清醒。 然而,喜聿风显然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或者说,低估了这“杏花醉”的后劲。几杯下肚后,他那张俊美的脸庞便迅速染上了绯红,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恍惚,平日里那份刻意维持的玩世不恭褪去,露出了底下更真实的、带着点憨态的模样。 他开始撑着下巴,傻笑着盯着喜筠淮看,嘴里嘟囔着, 喜聿风:筠淮……你真好看……比醉仙楼的招牌菜还好看…… 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带着委屈的鼻音, 喜聿风:那天……那天看着你跪在雨里……我好怕……我好怕你…… 话没说完,脑袋便一点一点,最终“咚”一声,轻轻磕在了桌沿上,竟是醉得睡了过去。 喜筠淮看着他这副毫无防备、醉态可掬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总是紧抿的唇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终是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清越,带着难得的轻松与宠溺,连眼底都漾满了细碎的笑意 他起身,走到喜聿风身边,小心地将他的脑袋扶正,避免他磕碰着。指尖拂过他微烫的脸颊和散落的发丝,动作轻柔无比。 喜筠淮:来人。 他唤来候在门外的侍卫, 喜筠淮:太子殿下醉了,小心送他回府休息。 “是。” 侍卫领命,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已经不省人事的喜聿风。 喜筠淮目送着他们离开雅间,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他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才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深沉。 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和渐次亮起的灯火,眼神锐利如鹰 几乎就在他站定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正是他的心腹暗卫首领,影冽。 “主上。” 喜筠淮:说。 喜筠淮没有回头,声音淡漠。 影冽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暗中接触和扶持的江湖势力,已有七成明确表态愿效忠于您。资源、情报网络正在逐步整合。唯独……‘铁剑门’。” 喜筠淮眸光一冷, 喜筠淮:赵崇明圈养的那条狗? “是。铁剑门门主是赵崇明的远房表亲,多年来倚仗赵崇明的权势,在江湖上横行霸道,替赵崇明处理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也借此吞并了不少小门派,敛财无数。他们态度强硬,声称只效忠赵尚书。” 喜筠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杀伐决断的残酷, 喜筠淮:借着赵崇明的手,他们吞下去多少,就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多少。既然不肯归顺,还死心塌地护着那条老狗……那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意味, 喜筠淮:找个合适的时机,全杀了,一个不留。动作干净点,伪装成江湖仇杀,火并夺宝,或者……他们以往得罪过的哪个对头回来复仇都可以。总之,不要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痕迹。事后,把消息放出去,务必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他们自己的‘江湖恩怨’导致的灭门之祸。” “属下明白!” 影冽心头一凛,立刻领命。主上这是要开始清剿赵崇明的羽翼了,而且手段如此酷烈,不留余地。 喜筠淮:还有, 喜筠淮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压在影冽身上,那其中蕴含的压迫感让影冽几乎喘不过气, 喜筠淮:给聿风下毒的人,找到了吗 影冽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回主上,已有线索。我们顺着邻国别苑那条线追查,发现那几个‘接待’太子殿下的侍卫在事发后不久便全部‘意外’身亡,但通过他们的人际关系和资金往来,摸到了一个活跃于两国边境的隐秘组织,代号‘幽影’,专接各种阴私勾当,手段狠辣,行事诡秘。那‘缠丝蛊’,极有可能便是出自他们之手。我们正在全力追查‘幽影’的据点及其幕后主使,只是他们隐藏极深……” 喜筠淮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雅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直到影冽汇报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森寒: 喜筠淮:三日,我再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内,若再查不到确切下落,拿不到解药的相关线索…… 喜筠淮的目光落在影冽身上,冰冷刺骨, 喜筠淮:你和你的追踪组,就不必再跟着我了。 影冽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毫不怀疑主上这话的真实性。他猛地以头触地,声音斩钉截铁:“属下领命!三日之内,必给主上一个交代!” 喜筠淮:去吧。 喜筠淮挥了挥手。 影冽如蒙大赦,迅速起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雅间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隐隐传来的市井喧嚣。喜筠淮独自站在窗边,夜幕已然降临,万家灯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明明灭灭。 他端起桌上那杯喜聿风未曾喝完的、已然冷掉的“杏花醉”,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酒楼下的世界依旧热闹欢腾,而他的内心,却已是一片杀意凛然的战场。 赵崇明……铁剑门……幽影……还有那躲在最深处、给聿风下毒的幕后黑手…… 一个都跑不了…… 他会用他们的血,来祭奠聿风所受的苦,来铺就他们未来的路。 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冰冷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决绝的意味。喜筠淮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从容,迈步离开了这间刚刚见证过温情与醉意,也下达了冷酷杀伐之令的雅间。 夜色正浓,而他们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最血腥、也最关键的阶段。 第17章 赐婚 日上三竿,温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寝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喜聿风是在一阵难以言喻的酸软与钝痛中醒来的。 稍微一动,便感觉腰肢像是被车轮碾过,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传来清晰的异样感,提醒着他昨夜经历了何等“酷刑”。 他嘶着气,艰难地翻了个身,映入眼帘的便是喜筠淮坐在床边小几旁的身影。那人已然穿戴整齐,一身月白常服,清隽如玉,正专注地看着小火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砂锅,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米香。与昨夜那个强势、霸道、近乎失控的男人判若两人 见喜聿风醒来,喜筠淮抬眸看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与温柔,但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的关切。 喜筠淮:醒了? 他起身,盛了一碗熬得糯软的鸡丝粥,走到床边坐下。 喜聿风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再对比自己浑身的狼狈,一股羞恼混着委屈涌上心头。他故意别开脸,哼了一声,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 喜聿风:筠大人倒是神清气爽……可怜我这把骨头,差点没被你拆了。 喜筠淮闻言,非但不恼,唇角反而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他将粥碗放在一旁,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喜聿风锁骨处一个清晰的吻痕,语气带着几分认错般的低柔,却又藏着几分理直气壮的占有, 喜筠淮:是我的错。下次……我轻些 这认错认得毫无诚意,喜聿风气得想咬他,但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喜筠淮已经重新端起了粥碗,用白玉勺子舀起一勺,仔细地吹了吹,确保温度适宜后,才递到喜聿风唇边。 喜筠淮:来,吃点东西。 喜聿风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的眉眼,和他小心翼翼吹凉粥的动作,心头那点气恼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甜意。他张口接了,温热的粥滑入胃中,带来妥帖的暖意。 喜聿风:想不到权倾朝野的喜大人,还有这般伺候人的手艺? 喜聿风一边吃着,一边忍不住用话语撩拨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劫后余生与情感确认后的轻松与甜蜜。 喜筠淮瞥了他一眼,继续吹着下一勺粥,语气平淡却带着纵容, 喜筠淮:嗯,只伺候你一个。 简单一句话,让喜聿风的心像是被泡在了蜜罐里,他乖乖地由着喜筠淮一勺一勺将整碗粥喂完,只觉得这是他此生吃过最香甜的一餐。 用完粥,喜筠淮替他擦了擦嘴角,神色渐渐变得有些肃穆。 喜筠淮:聿风,陪我去个地方。 马车驶出京城,来到西郊一处清幽的山坡。这里林木葱郁,人迹罕至。在半山腰一处向阳的位置,矗立着几座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墓碑。 喜筠淮带着喜聿风,走到其中两座并排的、看起来较新的墓碑前。碑上没有过多的铭文,只简单刻着“先考喜公讳明远之墓”、“先妣喜母陈氏之墓”。 喜筠淮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凝视着墓碑,仿佛能穿透冰冷的石头,看到那两张慈祥而温暖的面容。良久,他缓缓跪下,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喜聿风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却难掩孤寂的背影,心中了然。这便是筠淮的养父母,那对给了他短暂温暖与光明,却又因权贵构陷而惨遭灭门之祸的善良夫妇。 喜筠淮:爹,娘, 喜筠淮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与不容动摇的决心, 喜筠淮:不孝子筠淮,来看你们了。当年之仇,孩儿一日不敢或忘。你们放心,所有参与构陷、手上沾满筠家鲜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此仇,必以血偿! 他顿了顿,声音柔和了些许,侧头看向身旁的喜聿风,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跪下。 喜筠淮:还有……孩儿找到了想共度一生之人。他叫喜聿风,是当朝太子。或许前路艰难,但孩儿认定了他。 喜聿风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道和话语中的郑重,心中激荡。他亦对着墓碑,认真而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声音清澈而坚定, 喜聿风:伯父伯母,你们安心。我是喜聿风,我会照顾好筠淮的。此生定不负他,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坦途,我都会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山风拂过,林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对这对有情人誓言的回应。喜筠淮紧紧握住喜聿风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在彼此交缠的视线中。 祭拜完毕,两人乘马车赶往皇宫。今日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大公主的寿宴,他们必须出席。 车内,喜聿风靠在喜筠淮肩头,把玩着他的手指,随口说道, 喜聿风:这位大皇姐,可是父皇心尖尖上的人。从小到大,父皇对她的宠爱,远胜我们所有皇子。若非她是女儿身,恐怕这太子之位,乃至将来的皇位,都轮不到别人惦记。 喜筠淮静静听着,反手握住他作乱的手指,目光落在车窗外流转的街景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千斤重量, 喜筠淮:无妨。无论她多受宠爱,无论这天下人如何看待你,在我心里,你便是最好,最珍贵的。我会一直疼你,护你,就算与全天下为敌,亦在所不惜。 喜聿风闻言,心头滚烫,将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笑了, 喜聿风:嗯,我知道。 马车抵达宫门,两人整理好仪容,携手步入觥筹交错、华彩辉煌的寿宴大殿。 向高踞龙椅的皇帝行过礼后,他们便来到今日的寿星——大公主喜蓉面前,送上了两人合备的贺礼,一尊由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寓意吉祥,雕工精湛,价值连城。 喜蓉公主年方二八,容貌明艳大气,眉眼间带着一股被娇宠惯了的骄纵与高贵。她含笑接过礼物,目光却在触及喜筠淮那张冷峻出尘、俊美无俦的脸庞时,骤然定住。 紫袍玉带,身姿挺拔,面容清冷如雪,偏生一双眸子深邃如寒潭,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喜蓉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从未见过气质如此独特,容貌如此出众的男子。 整个寿宴,喜蓉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喜筠淮所在的方向。然而,她看到的,却是喜筠淮几乎全程都与太子喜聿风低声谈笑。他会为喜聿风布菜,会在喜聿风看过来时,眼底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两人之间的亲昵与默契,仿佛自成一方世界,旁人根本无法介入。 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喜蓉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与不快,仿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有了。 寿宴结束后,喜蓉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潮,直接去了皇帝的寝宫。 “父皇!” 她屏退左右,拉着皇帝的衣袖,娇声恳求, “女儿……女儿有心上人了!” 皇帝见最宠爱的女儿这般情态,饶有兴致地问: “哦?是哪家的儿郎,能入得了朕的蓉儿的眼?” “是……是紫宸殿侍诏使,喜筠淮大人!” 喜蓉脸颊绯红,语气却十分坚定, “女儿非他不嫁!求父皇为女儿赐婚!” 皇帝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喜筠淮?此人确实能力出众,如今权力也不小,但出身毕竟……他沉吟道: “蓉儿,筠爱卿确实才干卓越,只是他尚在停职期间,家世也……怕是委屈了你。” “女儿不觉得委屈!” 喜蓉急切道,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 “父皇!女儿是真的喜欢他!若不能嫁给他,女儿……女儿今天就撞死在这里!” 说着,竟真的作势要向旁边的柱子撞去! “胡闹!” 皇帝大惊,连忙拦住她。看着女儿梨花带雨、以死相逼的模样,他终究是心软了。对这个女儿,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罢了罢了!” 皇帝叹了口气, “朕答应你就是。只是这喜筠淮……朕需得给他抬抬身份,才配得上朕的公主。” 翌日,一道圣旨颁下。言及喜筠淮虽有小过,但功大于过,且才干卓著,特提前结束其停职期,恢复紫宸殿侍诏使一切职权,加封一品忠勇侯,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并将已故某位无子嗣的亲王爵位追赐其祖上,彻底洗刷其“罪臣之后”的污点,一跃成为京城新贵。 紧接着,第二道赐婚圣旨紧随而至,将大公主喜蓉,赐婚于忠勇侯喜筠淮,择吉日完婚。 两道圣旨,如同晴天霹雳,将刚刚感受到些许温存的喜筠淮狠狠击中!恢复权力、加官进爵他并不在意,但赐婚?!还是那位备受宠爱的大公主?!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聿风!那个刚刚在养父母墓前许诺要照顾一生的人!他立刻猜到,聿风之前主动请辞太子之位,定然也与这突如其来的压力有关! 不行!他绝不能接这旨! 喜筠淮几乎是冲到了皇帝处理政务的殿外,不顾内侍的阻拦,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石阶上,声音清晰而坚定地穿透殿门: 喜筠淮:陛下!臣喜筠淮,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出身微寒,德行浅薄,实不敢高攀公主金枝玉叶!求陛下另择良婿,臣愿交出所有官职爵位,只求陛下收回赐婚圣旨!此后,陛下有任何差遣,臣万死不辞! 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章,闻听此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放下朱笔,冷声道: “喜筠淮,朕念你有功,不计前嫌,恢复你官职,赐你爵位财富,更将最心爱的公主下嫁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竟敢抗旨不尊?!真是岂有此理!” 喜筠淮以头触地,重复道, 喜筠淮:臣不敢高攀,求陛下收回成命!” “好!好一个不敢高攀!” 皇帝怒极反笑,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在外面给朕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跟朕说话!” 于是,喜筠淮便从午后一直跪到了夜幕降临。初夏的夜晚,凉意渐生,石板的冰冷透过衣物渗入膝盖,但他依旧脊背挺直,如同永不弯曲的青松。 几个时辰过去,皇帝处理完政务,走到殿外,看着依旧跪得笔直的喜筠淮,心中又是恼怒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屏退左右,走到喜筠淮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帝王独有的冷酷与威胁: “喜筠淮,朕知道你与风儿……过往甚密。” 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 “朕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他俯下身,几乎是贴着喜筠淮的耳朵,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 “你若执意抗旨,朕不仅可以立刻废了风儿的太子之位,还可以给他安上一个‘蛊惑权臣、图谋不轨’的罪名,将他打入诏狱!你应该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朕会让人‘好好照顾’他,让他日日夜夜承受炼狱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死在你的面前!” 喜筠淮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法置信的惊骇与滔天的怒火!他死死盯着皇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 皇帝直起身,满意地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给出了最后的选择:“现在,你自己选。是乖乖接了圣旨,风光迎娶公主,保风儿一世安稳?还是……继续抗旨,等着给风儿收尸?” 空气仿佛凝固了。喜筠淮跪在冰冷的地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一边是聿风的性命与未来,一边是自己刚刚寻回的、视若生命的爱情与承诺。 这个选择,如同将他放在烈火上炙烤,放在油锅里煎熬! 良久,在皇帝冰冷而耐心的注视下,喜筠淮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那挺直的脊梁几不可察地弯曲了一丝。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与绝望。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以头触地,声音嘶哑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臣……接旨。” “谢……陛下……隆恩。” 皇帝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识时务者为俊杰。回去准备吧,朕会让钦天监择取最近的吉日。” 喜筠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邸的。他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黑暗的书房里,如同一座失去灵魂的雕塑。 他知道,自己接下这道圣旨,便意味着对聿风的背叛。他无法想象聿风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如何反应。他不能将皇帝用聿风性命威胁自己的真相告诉他,那只会将聿风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将聿风推开,让他对自己死心,让他远离这滩浑水,或许……还能保住一条生路。 当喜聿风得知赐婚消息,难以置信地冲来找他时,看到的便是喜筠淮一副冰冷疏离、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 喜聿风:为什么?! 喜聿风抓住他的手臂,声音颤抖,眼中满是破碎的星光, 喜聿风:你答应过我的!我们在爹娘墓前发过誓的!为什么要娶她?! 喜筠淮用力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喜筠淮:为什么?喜聿风,你未免太天真了。从前与你亲近,不过是看中你太子身份,便于行事。如今你自身难保,还能给我什么?大公主金枝玉叶,陛下恩宠,能给我的,远比你多得多。 他顿了顿,仿佛觉得还不够,又添上最恶毒的一句,带着刻意的轻佻与嘲弄, 喜筠淮:至于那些誓言……不过是逢场作戏,玩弄感情罢了。如今戏已落幕,你也该醒醒了。我从未……真正喜欢过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喜聿风的心窝!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他看着喜筠淮决绝冷漠的背影,那双总是盛满笑意与深情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绝望。 喜聿风:好……好……很好…… 喜聿风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喜聿风:喜筠淮……你够狠…… 他不再多言,转身踉跄着离去,那背影萧索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第二日,朝堂之上,喜聿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上了请辞太子之位的奏表,言称自己德行有亏,体弱多病,不堪储君重任 皇帝看着跪在殿下的儿子,又瞥了一眼站在群臣前列、面无表情的喜筠淮,心中了然,更是震怒!既是怒喜聿风的“不识大体”,亦是怒喜筠淮的“红颜祸水”(虽然并非红颜)!盛怒之下,他当场准奏,下旨废黜太子喜聿风,将其贬为庶民,即日迁出东宫! 消息传来,坐在忠勇侯府书房内的喜筠淮,手中的茶杯骤然落地,摔得粉碎。他闭上眼,掩去眼底翻涌的痛苦与心疼。 聿风……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冰冷的平静。他唤来影冽,声音低沉而不容置疑: 喜筠淮:派人暗中保护他。无论他去了哪里,都要确保他的安全。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是!” 影冽领命,无声退下。 富丽堂皇的侯府,即将迎来尊贵的女主人,却仿佛一座巨大的冰窖,囚禁了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而那个被他亲手推开、贬为庶民的爱人,此刻正不知在哪个角落,独自舔舐着被他亲手划下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曾经的蜜糖誓言,终究化作了穿肠毒药。这权谋的棋局,赢来了滔天权势,却输掉了此生挚爱。前路漫漫,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孤独。 第18章 新婚 被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民,如同一场彻骨的寒流,将喜聿风最后一点赖以支撑的骄傲与温度也彻底剥夺。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座禁锢了他十几年、却也承载了他与喜筠淮所有甜蜜与挣扎的皇宫,如同无根浮萍,不知该飘向何方 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背叛与伤痛的地方。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浑浑噩噩地一路向南,跋山涉水,最终来到了邻国,找到了他唯一可以称之为朋友、可以暂时栖息的地方——懒慕安的太子府。 当懒慕安看到站在府门外,一身普通布衣、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如同失去魂魄的喜聿风时,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连忙将人迎进府中,屏退左右。 懒慕安:聿风?!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懒慕安扶着他坐下,急切地问道。 听到好友关切的询问,喜聿风一直强撑的坚强终于彻底崩塌。他猛地抱住懒慕安,像个受尽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将脸埋在对方肩头,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眼泪瞬间浸湿了懒慕安昂贵的锦袍。 喜聿风:慕安……呜……喜筠淮那个混蛋!王八蛋!负心汉!他不要我了!他为了权势……他去娶那个什么劳什子大公主了!呜呜……他之前明明说过只喜欢我一个人的……都是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呜呜呜…… 他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痛骂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将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痛苦、不甘、愤怒和心碎,尽数发泄了出来 懒慕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弄得手足无措,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笨拙地安慰着, 懒慕安:好了好了,不哭了……为那种人渣不值得……看他平日里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这等背信弃义之徒!枉费你对他一片真心! 他让侍女打来温水,亲自拧了帕子,给喜聿风擦脸,又递上热茶,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 懒慕安:别想了,既然来了,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下。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想住多久住多久。 接下来的几天,懒慕安推掉了大部分政务,专心陪着喜聿风散心。他带着喜聿风去逛邻国最繁华的街市,看最精彩的杂耍,品尝各种特色小吃;带他去郊外骑马,感受风驰电掣的自由;带他去泛舟湖上,看烟波浩渺,水天一色。 懒慕安竭尽全力,想让喜聿风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重新展露笑颜。喜聿风也明白好友的苦心,努力配合着,该吃吃,该玩玩,偶尔也会被逗笑。 但懒慕安知道,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每当安静下来,或是看到某些熟悉的场景(比如卖糖画的摊子,或是并肩而行的亲密恋人),喜聿风的眼神便会瞬间黯淡下去,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落寞与伤痛。他只是在强颜欢笑,心底那份被挚爱背叛、被无情抛弃的不甘与痛苦,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深深啃噬着他。 喜聿风:明明……我们曾经那么相爱…… 一次夜游放河灯时,喜聿风看着水中随波逐流的点点灯火,忽然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喜聿风:为什么……一道圣旨,就能让一切面目全非…… 懒慕安看着他侧脸上那清晰的哀伤,心中对喜筠淮的怒火更盛。他揽住喜聿风的肩膀,语气坚定: 懒慕安:别想了,聿风。过几天,就是那对……就是他的婚宴,我也收到了请柬。到时候,我定要当面问问那个负心汉,替你好好出这口恶气! 喜聿风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去的河灯,仿佛那也带走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与此同时,京城忠勇侯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派喜庆景象。然而,这热闹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虚假。 新房内,大红的喜字刺目无比。 喜筠淮面无表情地站在镜前,任由侍从为他穿上那身象征着荣耀与束缚的繁复婚服。 大红的锦缎,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华贵无比,却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冷峻,眼中没有一丝即将成为新郎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侯爷,吉时快到了。” 管家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提醒。 喜筠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只剩下冰冷的责任。他推开侍从试图为他整理衣领的手,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婚礼在皇宫举行,极尽奢华与隆重。 文武百官,各国使节,济济一堂。 皇帝端坐高堂,满面红光,显然对这场政治联姻十分满意。 大公主喜蓉,凤冠霞帔,盖着大红盖头,身姿窈窕,虽看不清面容,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轻快的步伐,无不透露出她内心的欢喜与得意。 喜筠淮则全程板着脸,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机械地完成着每一项仪式。 他紧抿着薄唇,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仿佛周遭的喧闹、祝福、乃至身边的新娘,都与他毫无关系。 只有在礼仪官高喊“一拜天地”时,他僵硬地弯下腰,那瞬间,脑海中闪过的却是西郊山坡上,他与聿风并肩跪在养父母墓前的画面。 “二拜高堂!” 他对着龙椅上笑容满面的皇帝和虚设的皇后位弯腰,心中涌起的却是冰冷的恨意与无力。 “夫妻对拜!” 他转过身,面向身边那团刺目的红色。盖头下,喜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娇羞与喜悦深深地弯下了腰。而喜筠淮,只是极其轻微、近乎敷衍地欠了欠身,仿佛多用一分力气都会让他难以承受。两人弯腰的幅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热情洋溢,一个冷漠如冰。 观礼的宾客中,不乏敏锐者察觉到了这位新郎官的异常,但无人敢多言。唯有坐在贵宾席上的懒慕安,看着喜筠淮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中怒火更炽。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司仪一声高唱,这场盛大而诡异的婚礼终于走到了尾声。喜蓉在宫女的搀扶下,怀着激动与期待,先行被送入了精心布置的洞房。而喜筠淮,则被留下来,接受众人的“祝贺”与敬酒。 他来者不拒,无论是真心假意的祝福,还是别有意味的试探,他都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举杯,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只有这灼烧喉咙的痛感,才能稍微麻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宴席渐散,宾客陆续离去。喜筠淮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角落,身形挺拔却透着无尽的孤寂。这时,懒慕安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懒慕安:喜侯爷,恭喜啊。 懒慕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懒慕安:攀上高枝,一步登天,感觉如何? 喜筠淮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复又垂下,沉默以对。 懒慕安见他这副样子,心头火起,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质问道, 懒慕安:喜筠淮!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逼的?是不是皇帝用聿风威胁你了?! 喜筠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依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他不能承认,承认就等于将聿风再次置于险境。 懒慕安:说话啊!你他妈哑巴了吗?! 懒慕安见他始终沉默,情绪越发激动,想起聿风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怒火彻底冲垮了理智!他猛地挥起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了喜筠淮的侧脸上! “砰!” 一声闷响。 喜筠淮猝不及防,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嘴角瞬间破裂,渗出一缕鲜血。 火辣辣的疼痛在脸颊上蔓延开来,但他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血迹,抬起眼,看着愤怒的懒慕安,依旧只吐出那三个苍白无力的字: 喜筠淮:对不起。 这三个字,如同火上浇油!懒慕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恨声道, 懒慕安:对不起?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聿风他……他因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知道吗?!喜筠淮,我真是看错你了!你根本不配得到他! 说完,他狠狠瞪了喜筠淮一眼,转身拂袖而去,背影充满了失望与愤怒。 喜筠淮看着懒慕安离去的方向,抬手碰了碰红肿的脸颊,那点疼痛,比起心口的窒息感,根本微不足道。 他苦笑一下,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袍,最终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座象征着牢笼的洞房。 洞房内,红烛高燃,香气馥郁。 大公主喜蓉早已自己掀开了盖头,端坐在床沿。 她从清晨等到深夜,内心从最初的激动期待,到后来的焦躁不安,再到此刻强装出的镇定。听到脚步声,她心中一喜,但立刻又端起公主的架子,脸上摆出冷漠的神情 喜筠淮推门而入,甚至没有多看那满室喜庆的布置和床上盛装的新娘一眼。他径直走到桌边,背对着喜蓉,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喜筠淮:公主殿下, 他开口,打破了洞房内诡异的寂静, 喜筠淮:今日娶你,并非我本意。不过是奉旨行事,不得已而为之。 喜蓉脸上的冷漠瞬间僵住,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 喜筠淮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喜筠淮:既然已成事实,你我便约法三章。第一,人前我可与你维持夫妻体面;第二,私下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第三—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喜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与决绝, 喜筠淮:我绝不会碰你分毫。望公主殿下,也能遵守约定,彼此相安无事。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将喜蓉心中所有的幻想和期待彻底击碎!她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怒火直冲头顶!他竟敢!竟敢如此轻视她?! 然而,出乎喜筠淮意料的是,喜蓉在短暂的震惊与愤怒后,非但没有发作,反而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带着几分诡异和胜券在握的笑容。 喜容:呵……”, 她轻笑一声,莲步轻移,走到喜筠淮身后,离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 喜容:侯爷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也太绝情了…… 她说话间,一股异常浓郁甜腻的香气钻入喜筠淮的鼻尖。起初他并未在意,但很快,便觉得体内莫名地升起一股燥热,血液流动加速,某种原始的冲动开始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视线也有些模糊起来。 是香!这房间里的熏香有问题!是极烈的……催情香! 喜筠淮猛地意识到不对,想要后退,却感觉身体有些发软。而喜蓉,已经伸出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脖颈,带着挑逗的意味。她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柔媚勾人,吐气如兰: 喜容:侯爷……**一刻值千金,何必说这些扫兴的话呢?你我既已是夫妻,行夫妻之礼,不是天经地义吗?难道……侯爷是怕了不成?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身体贴近他,红唇几乎要吻上他的耳垂, 喜容:让蓉儿……好好服侍侯爷,可好? 那香气如同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喜筠淮的理智,喜蓉的触碰和话语更是火上浇油。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开始迷离,身体的本能几乎要压倒他的意志。 不!不能! 就在喜蓉以为计谋得逞,心中暗自得意,准备进一步动作时—— 喜筠淮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厉!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运起内力,狠狠一拳击向自己的左肩! “噗!” 一声闷响,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剧烈的痛楚瞬间压过了那该死的燥热和冲动,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他趁机猛地一把推开错愕的喜蓉,踉跄着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让冰冷的夜风吹入,大口喘息着。 喜筠淮:公主殿下……好手段! 他回过头,看着跌坐在地、一脸惊怒交加的喜蓉,嘴角还挂着血迹,眼神却冰冷如刀, 喜筠淮:可惜……你用错了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不顾自己内伤和狼狈,直接从那敞开的窗户翻身而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洞房内目瞪口呆、继而气得浑身发抖、将满桌瓜果喜烛扫落在地的大公主。 喜容:喜筠淮!你竟敢如此辱我!我绝不会放过你!! 喜蓉尖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而在遥远的邻国太子府。 喜聿风正抱着酒坛,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着烈酒。他听完了刚从婚宴回来的懒慕安,气愤难平地描述着喜筠淮如何沉默挨打、如何冷漠步入洞房…… 喜聿风:他……他就一句‘对不起’?哈哈哈……对不起…… 喜聿风醉眼朦胧地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喜聿风: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慕安,你说……他是不是……从来就没爱过我?以前那些……都是骗我的…… 他越说越伤心,越喝越凶,仿佛要将自己溺毙在这酒精之中,才能暂时忘却那噬心的痛苦。 懒慕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夺过他手中的酒坛, 懒慕安:别喝了!聿风,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得! 喜聿风:给我……把酒给我! 喜聿风醉醺醺地要去抢,却手脚发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懒慕安连忙扶住他,叹了口气,对一旁的侍从吩咐道: 懒慕安:扶聿风公子去寝殿休息。 侍从将几乎不省人事的喜聿风扶走後,懒慕安亲自去小厨房,耐心地煮了一碗醒酒汤。他知道聿风心里苦,只希望这碗汤能让他好受些。 当他端着温热的醒酒汤来到喜聿风暂住的寝殿时,只见喜聿风正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筠淮……筠淮……为什么……” “你说过……只喜欢我的……” “混蛋……负心汉……我恨你……” “可是……我还是好想你……呜……” 那一声声带着醉意和哭腔的呼唤,如同针扎一般刺在懒慕安的心上。他走到床边,轻轻扶起喜聿风, 懒慕安:聿风,来,把醒酒汤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喜聿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醉眼朦胧中,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那轮廓,那气息……他猛地抓住懒慕安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哀求: 喜聿风:筠淮……是你吗?你回来了?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听你的……你别不要我…… 懒慕安一怔,试图解释: 懒慕安:聿风,你看清楚,我是慕安,不是…… 喜聿风:不!你就是筠淮! 喜聿风固执地打断他,将脸埋进他的掌心,滚烫的泪水濡湿了他的皮肤, 喜聿风: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不理我……别娶别人……我只有你了…… 他看着喜聿风这般卑微乞求的模样,心中酸涩难言。他知道,此刻无论怎么解释,醉得一塌糊涂的聿风都听不进去了。 喜聿风见“筠淮”不说话,又开始生气,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虽然没什么力气: 喜聿风: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你说啊! 打了几下,他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进懒慕安怀里,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用带着鼻音的声音撒娇, 喜聿风:筠淮……抱抱我……我好冷……头好晕…… 懒慕安看着他这又哭又闹又撒娇的样子,终究是狠不下心再推开他。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醒酒汤暂时放在一边,伸手将喜聿风轻轻揽入怀中,模仿着记忆中喜筠淮那冷淡却偶尔纵容的语气,低声道: 懒慕安:好,抱抱。别闹了,先把汤喝了。 他重新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喂到喜聿风嘴边。喜聿风这次倒是乖顺了不少,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汤,眼睛却一直痴痴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刻进灵魂里。 喂完汤,懒慕安用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和手。喜聿风一直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嘴里依旧含糊地念着“筠淮”。 懒慕安无奈,只好和衣在他身边躺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低声安抚着: 懒慕安: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我在这里陪着你…… 在他的耐心安抚下,喜聿风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哭泣声渐止,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最终沉沉睡去。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和偶尔无意识呢喃出的名字,昭示着他即使在梦中,也依旧未能摆脱那份刻骨的情伤。 懒慕安看着怀中终于安静下来的睡颜,抬手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心疼与无奈。 懒慕安:傻聿风……他究竟哪里好……值得你这般念念不忘…… 夜色深沉,一方是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怨毒滋生的新娘,一方是不惜自伤也要保全清白的“新郎”,另一方则是借酒消愁、在错认的慰藉中沉沉睡去的伤心人。 这纠缠的情网,因权势与阴谋而扭曲,愈发显得扑朔迷离,前路未知。 第19章 决裂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喜筠淮便被府中管事低声唤醒。 按照礼制,新婚次日,他需携公主入宫,向帝后请安。 他沉默地起身,任由侍从为他换上象征侯爵身份的朝服。 镜中之人,面色依旧苍白,眼神沉寂如古井,唯有嘴角那处被懒慕安打出的青紫痕迹,经过一夜的冰敷,淡化了些许,却依旧显眼,仿佛昭示着昨日那场荒诞婚宴的余波。 大公主喜蓉也已梳妆完毕,一身正红色宫装,珠翠环绕,华贵非常。她看着喜筠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昨夜被拒的怨怼,也有几分不甘与势在必得。但当她与喜筠淮的目光在镜中相遇时,两人都迅速戴上了默契的假面。 喜容:侯爷,昨夜休息得可好? 喜蓉扬起一个得体而疏离的笑容,语气却带着只有两人才懂的试探。 喜筠淮:尚可,有劳公主挂心。 喜筠淮垂眸,声音平淡无波,仿佛昨夜那场激烈的冲突与逃离从未发生。 两人并肩踏入皇宫,穿过重重宫阙,来到帝后所在的宫殿。 皇帝与皇后早已端坐上位,看着殿下一对璧人——男子俊美无俦,女子明艳动人,表面上看来,确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儿臣(臣)参见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万福金安。” 两人齐声行礼,动作规整,语气恭敬 皇帝看着他们,尤其是看到喜筠淮嘴角那不甚明显的淤青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被满意的笑容取代。 “平身吧。看到你们二人和睦,朕心甚慰。” 皇后也笑着附和,目光慈爱地在两人身上流转: “是啊,蓉儿性子娇了些,往后还需筠淮你多担待、多包容。你们既已成婚,便是夫妻一体,当同心同德,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开枝散叶”四个字,如同细针,轻轻扎在喜筠淮的心上。 他面上维持着谦恭的浅笑,应和着: 喜筠淮:臣,谨记母后教诲。 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他如何不知帝后的心思?废了聿风,宫中再无成年且得力的皇子,立女帝更是亘古未有的难题。如今急切地希望他与公主诞下子嗣,无非是想尽快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孙”,好继承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他心底冷笑,他们永远不会有机会。他绝不会让一个流着自己血脉、却承载着皇室肮脏期望的孩子降临于世。 请安过后,两人退出宫殿。那层勉强维持的和谐假象,在离开帝后视线后,瞬间冰消瓦解。喜蓉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喜筠淮一眼,径直上了自己的轿辇。喜筠淮则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与她保持着疏远的距离,返回忠勇侯府。 与此同时,邻国太子府。 喜聿风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宿醉的后果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揉着额角坐起身,环顾着这间陌生又熟悉的奢华寝殿,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碎片化地涌来——喝酒、痛骂、哭泣……还有慕安耐心的安抚和那碗温热的醒酒汤。 懒慕安:醒了? 懒慕安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新的醒酒汤,看到他坐起来,明显松了口气,随即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 懒慕安:头很痛吧?谁让你昨晚喝那么多,像个孩子似的又哭又闹,还把我错认成…… 他的话戛然而止,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两人心知肚明。 喜聿风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更深的痛楚,他接过醒酒汤,低声道: 喜聿风:……抱歉,慕安,给你添麻烦了。 懒慕安: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 懒慕安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黯淡,心中微软, 懒慕安:感觉好些了吗? 喜聿风默默喝着汤,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不肯熄灭的微光: 喜聿风:慕安,我想回去一趟。 懒慕安:回去?回哪里?京城? 喜聿风:嗯。 喜聿风点头,声音低沉却坚定, 喜聿风:我不信……我不信他从未爱过我。我要亲口问他,亲耳听他说。否则……我死也不甘心。 懒慕安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为爱奋不顾身的执拗,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他了解聿风,知道若不让他去这一趟,他永远无法真正死心。他叹了口气,最终妥协: 懒慕安:好,我陪你回去。但你要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好好的,不许再做傻事。 喜聿风随着懒慕安悄然回到了京城。他本想直接去忠勇侯府,却被懒慕安拦下,先安置在了一处隐秘的别院。懒慕安动用关系,很快便打听到,忠勇侯夫妇似乎感情“甚笃”,时常一同出游,举止“亲密”。 这个消息让喜聿风的心又沉了下去,但他依旧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而忠勇侯府内,接连几日,喜蓉都在用尽方法试图接近喜筠淮,无论是精心准备的羹汤,还是故作姿态的关心,得到的都是喜筠淮冰冷疏离、甚至带着厌恶的回避。她贵为公主,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心中的怨气与怒火几乎要达到顶点。 就在这时,她安插在城中的眼线传来消息——被废庶人喜聿风,回来了! 喜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一个好计策涌上心头。 这日,喜筠淮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忽然接到心腹暗卫的密报,称聿风公子已在城中,似乎正往侯府方向而来。喜筠淮心中剧震,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冲出去迎接!他太想见他了,哪怕只看一眼,确认他安好…… 然而,他刚走到府门口,一道红色的身影便拦在了他面前。正是大公主喜蓉。 她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胜券在握的冷笑,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喜容:侯爷这是急着要去见谁?你那被废黜的……旧情人? 喜筠淮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她。 喜蓉对他的目光浑不在意,继续说道, 喜容:本宫劝你,想清楚再动。你说……若是本宫此刻进宫,在父皇面前‘不经意’地提起,那废太子心怀怨怼,私下回京,意图与你这位权倾朝野的忠勇侯密谋些什么……你觉得,父皇会信谁?到时候,一道缉拿甚至格杀的旨意下来,你那心上人,还有命在吗? 喜筠淮的拳头在袖中骤然握紧,指节泛白,胸膛因愤怒和无力而剧烈起伏。他知道,这个恶毒的女人说得出来,也做得到!皇帝如今对他本就猜忌,若再加上喜蓉的煽风点火,聿风必死无疑! 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挣扎与痛苦,喜蓉得意地笑了, 喜容:所以,侯爷,待会儿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好好配合本宫,演完这场戏,本宫或许可以考虑,暂时放过那只丧家之犬。 喜筠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压抑着惊涛骇浪的死寂。为了保住聿风的命,他别无选择。 喜筠淮:公主……想如何?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喜容:很简单, 喜蓉走上前,伸手替他理了理本就很平整的衣领,动作亲昵,眼神却冰冷, 喜容:让他……彻底死心。 就在这时,府门外传来了通报声,懒慕安太子与……一位风公子求见。 喜蓉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意,挽住了喜筠淮的手臂,力道之大,不容他挣脱。喜筠淮身体僵硬如铁,却只能任由她拉着,向外走去。 喜聿风和懒慕安被引至花厅。当喜聿风看到相携而来、姿态“亲密”的喜筠淮和喜蓉时,他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喜蓉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娇笑着倚在喜筠淮身侧,语气带着炫耀与嘲讽: 喜容: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前太子殿下……哦,不对,现在该叫风公子了。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吹到我们这小小的侯府来了?是来祝贺本宫与侯爷新婚之喜的吗? 喜聿风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在喜筠淮脸上,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一毫的勉强、痛苦,或者……哪怕只是无奈。然而,没有。喜筠淮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甚至……在喜蓉说话时,他还微微侧头,配合地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足以刺痛喜聿风心脏的、仿佛纵容的笑意。 喜筠淮:公主说笑了。 喜筠淮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喜筠淮:风公子……想必是路过吧。 懒慕安在一旁看得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前撕碎喜筠淮那副虚伪的嘴脸! 喜蓉却不依不饶,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抚上喜筠淮的胸膛,动作暧昧挑逗,目光却挑衅地看着喜聿风: 喜容:侯爷,你看风公子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莫非是见我们夫妻恩爱,心里不痛快了?也是,毕竟曾经……呵呵,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侯爷心里眼里,可只有本宫一人,对不对,侯爷? 她说着,仰头看向喜筠淮,眼神带着逼迫。 喜聿风的心,随着她的话语和动作,一寸寸沉入冰窖。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忍住没有当场崩溃。 喜筠淮感受着身边女人那令人作呕的触碰,和聿风那绝望的目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不能露馅。他强迫自己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喜蓉放在他胸前的手,动作看似温柔,实则冰冷僵硬。他扯了扯嘴角,对着喜蓉,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刻意营造出的宠溺语气,低声道: 喜筠淮:公主说的是。过往云烟,何必再提。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喜聿风。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喜筠淮,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让他痛不欲生的问题: “喜筠淮……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哪怕一刻……爱过我?” 花厅内一片死寂。 懒慕安屏住了呼吸,喜蓉则露出了胜利者般恶毒的微笑。 喜筠淮看着聿风那双盛满了破碎星光与无尽痛苦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凌迟。他多想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他爱他,从未改变! 可是……他不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全然的冰冷与漠然,仿佛卸下了最后一丝伪装。他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冷笑,声音清晰而残忍,一字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剜在喜聿风的心上: “从未。” “接近你,对你示好,不过是因为你太子的身份,便于我在朝中立足,为我养父母复仇铺路。” “如今,你已被废,沦为庶民,毫无价值。” “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自然……只有丢弃了。” “从未。” “只是利用你罢了。” “既然你没有了利用价值,那就只有丢弃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砸得喜聿风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摇摇欲坠,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变得惨白如纸。他死死地看着喜筠淮,仿佛要将这张冷酷绝情的脸刻进灵魂深处 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空洞而悲凉,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自嘲。 喜聿风:好……好……好一个从未……好一个利用……好一个丢弃…… 他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喜聿风:喜筠淮……今日……我总算……看清你了…… 说完,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对“恩爱”的“夫妻”一眼,如同逃离瘟疫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忠勇侯府,那单薄萧索的背影,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在风中。 懒慕安狠狠瞪了喜筠淮一眼,连忙追了出去。 花厅内,只剩下喜筠淮和喜蓉。 在喜聿风身影消失的瞬间,喜筠淮猛地甩开了喜蓉的手,那力道之大,让喜蓉猝不及防,差点摔倒。 喜筠淮转过身,目光如同万年寒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与警告,死死盯着喜蓉,声音低沉而危险,仿佛来自地狱: “喜蓉,你给我听好了。” “今日之事,我依了你。” “但若你再敢动他一根汗毛,再敢用他来威胁我……” 他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的恐怖气压让喜蓉都感到一阵心悸, “我喜筠淮在此立誓,就算化作厉鬼,也定要你……血债血偿,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他不再看她那瞬间变得惊惧交加的脸色,拂袖而去,那挺直的背影,却仿佛承载了世间所有的孤寂与绝望。 喜聿风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懒慕安带回了邻国。 这一次,他不再哭闹,不再酗酒,只是异常的沉默,眼神空洞得让人害怕。 懒慕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对喜筠淮的怒火达到了顶点,恨不得立刻带兵去平了那忠勇侯府!但与此同时,看着聿风终于对那个渣男彻底死心,他心底深处,又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隐秘的、带着罪恶感的得意与希望。 或许……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不再提起那些烦心事,而是努力想办法让聿风走出阴霾。这日,他强行将聿风拉出了太子府,来到了熙熙攘攘的街市上。 懒慕安:走吧,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这世上好儿郎多的是,何必执着于他一人? 懒慕安拉着他的袖子,语气轻快, 懒慕安:我带你去逛逛,找找我们小时候的乐趣! 他们穿过热闹的人群,懒慕安的目光被一个套圈的摊位吸引。花花绿绿的奖品摆了一地,不少人在尝试。 懒慕安:聿风,快来!我们玩这个! 懒慕安兴致勃勃地买了一大把竹圈,信心满满地朝着心仪的瓷娃娃扔去。然而,竹圈不是偏了就是弹开了,一连十几个,一个都没中。 懒慕安:哎呀!怎么这么难! 懒慕安气得跺脚,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喜聿风在一旁看着他那笨拙又认真的样子,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 他走上前,从懒慕安手中拿过剩下的几个圈,淡淡道, 喜聿风:我来吧。 他随手一抛,竹圈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套中了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兔子瓷偶。再一抛,又套中了一个小巧的胭脂盒。几乎是百发百中,引得周围围观的人都啧啧称奇。 懒慕安看得目瞪口呆,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拍手欢呼, 懒慕安:哇!聿风你好厉害!太棒了! 他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连忙将套中的奖品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喜聿风。 喜聿风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喜悦,心中那冰冷的坚冰,似乎被这单纯的快乐融化了一角。他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却真实了许多的笑意, 懒慕安: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小时候没少玩。 套完圈,懒慕安又拉着他来到一家老字号的糖铺。铺子里琳琅满目,各色糖果散发着甜腻的香气。懒慕安一边仔细挑选着蜜饯和糖块,一边仿佛不经意地,提起了往事 懒慕安: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最讨厌读书,太傅布置的功课总是能拖就拖。 懒慕安拿起一块桂花糖,语气带着怀念的笑意, 懒慕安:你呢,明明是被派来监督我的,可每次我偷偷溜出来玩,你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常常带我来这家店买糖吃, 喜聿风听着,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久远的、模糊却温暖的画面。他点了点头。 喜聿风:嗯,记得。每次被太傅发现,挨罚的总是我。 懒慕安:那是因为你每次都挡在我前面啊! 懒慕安转过头看他,眼神温暖, 懒慕安:还有啊,我被罚抄书,你嘴上说着不管我,可每次都会偷偷帮我抄一半,还模仿我的笔迹,害得太傅一直以为我进步神速。 回忆起这些童年趣事,喜聿风脸上的笑意也加深了些许,他抬手轻轻敲了一下懒慕安的额头,语气带着久违的、属于兄长的宠溺: 喜聿风: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你不知要多挨多少戒尺。 懒慕安:嘿嘿,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懒慕安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两人有说有笑,懒慕安又拉着他买了许多小玩意儿,糖人、风车、泥哨……喜聿风也都由着他,甚至在他拿起一个丑萌丑萌的布老虎时,还点头说“这个像你”,惹得懒慕安哇哇大叫着要去挠他痒痒。气氛轻松而愉快,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然而,这份难得的轻松,在他们回到太子府时,被打破了。 懒慕安的父皇身边的内侍总管,正等候在殿中,身旁的桌案上,摆放着厚厚一摞装帧精美的画卷。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风公子。” 总管太监恭敬行礼,然后对懒慕安道, “殿下,您年岁也不小了,陛下心中挂念。这些都是各地遴选出的名门闺秀画像,陛下希望您能仔细看看,选出几位心仪之人,也好早日定下太子妃人选,为皇室开枝散叶。” 懒慕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蹙起。 一旁的喜聿风看着那堆画像,倒是起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他走上前,随手翻开几卷,口中还点评着: 喜聿风:嗯,这位小姐眉目如画,气质温婉……这位将门之女,英姿飒爽,不错不错……慕安,你看这位如何? 他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因白天之事残留的刺痛,也试图将慕安拉回“正常”的轨道。 然而,懒慕安却突然沉声, 懒慕安:都下去吧。把这些画像也拿走。 殿内侍从和内侍总管皆是一愣,但在太子殿下不容置疑的目光下,只得恭敬应声,迅速退了出去,并将那些画像也一并带走 顷刻间,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凝滞。 喜聿风有些不解地看向懒慕安, 喜聿风:慕安,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懒慕安正转过身,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其认真而专注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他。那目光中,不再有平日的嬉笑怒骂,不再有兄弟间的随意,而是充满了某种沉重而炽热的情感,几乎要将他灼伤。 懒慕安:聿风, 懒慕安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懒慕安:你还记得吗?我母后去世那年,我只有七岁。 喜聿风怔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懒慕安:那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整日躲在宫里哭,谁劝都不听。 懒慕安继续说着,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悲伤的童年, 懒慕安:只有你……你偷偷翻墙进来,找到我,抱着我,跟我说,‘慕安别怕,以后哥哥保护你,像你母后那样关怀你’。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懒慕安: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从小到大,你一直护着我,让着我,替我挨罚,帮我抄书,带我偷溜出宫玩……在我心里,你早就不仅仅是邻国的太子,我的玩伴兄长……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懒慕安:在与你的相处中,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产生了与对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想法和感觉。我知道,这或许不对,或许不该,你可能会觉得我荒唐,可能会厌恶我…… “但是,聿风哥哥……” 他的声音颤抖着,却带着无比的真挚与勇气,一字一句,清晰地告白, “我……我心悦于你。” 喜聿风彻底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沉而滚烫的爱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慕安……心悦他? 这……这怎么可能?他一直只把慕安当做最亲近的弟弟啊! 懒慕安看着他脸上的震惊与无措,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执拗。 懒慕安:那个喜筠淮,他给你的只有伤害和背叛。他可以给你的权势、地位、真心,我都可以给你!甚至更多!如果你愿意,我立刻就可以去求父皇下旨!到时候,你在我邻国的地位,绝不会比你以前做太子时差!我会让你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会把我所有最好的,都给你! 他的话语急切而热烈,充满了年轻的、不顾一切的冲动。 喜聿风依旧处于巨大的震惊中,他看着慕安眼中那熟悉的、带着恳求的亮光,就像小时候他想要某样东西时一样。他对他,有震惊,有心疼,也有不知所措。他不想伤害慕安,这个在他最落魄时收留他、安慰他的挚友。 可是……感情…… 见喜聿风久久不语,懒慕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忽然上前一步,虽然身高比聿风稍矮一些,但他此刻的气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他伸手,抓住了喜聿风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 他仰起头,看着喜聿风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如果哥哥不同意……” “那我……就只能用抢的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终于将喜聿风从混乱的思绪中震醒。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变得陌生又熟悉的慕安,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深情、霸道和一丝不安的复杂情绪,心中百感交集。 最终,那熟悉的、属于兄长的、带着些许无奈和纵容的情绪占了上风。 他轻轻挣开了慕安的手,却并没有推开他,而是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痞气、却又无比认真的弧度,声音低沉而清晰: “臭小子……” “什么时候……” “轮到弟弟教哥哥做事了?” 这句话,没有明确的接受,也没有直接的拒绝。却仿佛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懒慕安心头的不安与忐忑。他怔怔地看着聿风,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带着宠溺的微光,虽然复杂,却不再有震惊和排斥…… 巨大的狂喜如同烟花般在他心中炸开!他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喜聿风,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哽咽: “哥哥……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喜聿风被他撞得后退了半步,感受着怀中人滚烫的体温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五味杂陈。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回抱住了他。 殿内烛火摇曳,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 未来是福是祸,是真情还是慰藉,无人能知。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彼此依靠,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丝温暖与活下去的勇气。 第20章 彼岸花开 来世相爱 懒慕安雷厉风行,既然得到了聿风默许般的回应,他压抑多年的情感便如同决堤洪水,汹涌而出。 他几乎是在第二日,便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与坚决,跪在了自己父皇的面前。 懒慕安:父皇,儿臣已找到此生唯一愿携手之人,恳请父皇为儿臣与喜聿风赐婚 邻国皇帝对自己这个太子的性情再了解不过,见他如此郑重,且对象竟是那位曾贵为太子、如今虽落魄却风姿不减的喜聿风,虽觉惊世骇俗,但看着儿子眼中那前所未有的光亮与坚定,再想到喜聿风的人品才貌,沉吟良久,终究是爱子心切占了上风。 “罢了,你既心意已决,朕……准奏。” 一道赐婚圣旨,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邻国,也毫不意外地,跨越国境,传回了那座压抑的忠勇侯府。 喜筠淮正在书房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当影冽将这个消息低声禀报时,他手中那支价值连城的紫毫笔,“啪”一声,被生生捏断!墨汁溅洒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片狼狈的污迹。 他僵在原地,许久未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传来的是密密麻麻、如同万蚁啃噬般的剧痛。眼前仿佛浮现出聿风穿着大红喜服,与懒慕安并肩而立、相视而笑的画面……那般刺眼,那般……让他窒息。 一股暴戾的毁灭欲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要立刻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去阻止这场婚礼! 可是……他凭什么? 是他亲手将聿风推开,用最残忍的话语碾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是他,在皇权的威胁下,选择了妥协,辜负了聿风的深情。 如今,他已娶他人,身陷囹圄,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打扰聿风可能拥有的、新的幸福? 滔天的怒火与不甘,最终化为了一声漫长而绝望的叹息,消散在寂静的书房里。他缓缓坐回椅中,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与荒凉。 喜筠淮:……知道了。 他闭上眼,声音沙哑得厉害, 喜筠淮:下去吧。 影冽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无声退下。 喜筠淮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中,窗外是渐渐沉落的夕阳,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他终究……还是彻底失去了他的聿风 也好。 慕安是真心待他,邻国太子妃……不,太子正君的地位,足以保他后半生无忧尊荣。 这或许,是对聿风最好的结局。 而他…… 喜筠淮缓缓睁开眼,那眼底最后一点属于个人的情感波澜已尽数敛去,只剩下冰冷的、坚硬的复仇火焰。 他辜负了聿风,不配再谈风月。 那么,便用这残存的生命,踏出复仇的最后一步,用仇人的血,来祭奠他们死去的爱情,和他那对含冤九泉的养父母。 从那一日起,每日清晨入宫向皇帝请安、呈递奏章时,喜筠淮敬上的那盏“雨前龙井”中,便多了一味无色无味、由“鬼医”桑棘遗产中提炼出的慢性剧毒——“跗骨”。 此毒如其名,会悄无声息地侵入骨髓,缓慢侵蚀人的精气神,初期只是精神倦怠,食欲不振,如同积劳成疾,极难察觉。 皇帝对他这位“乘龙快婿”愈发倚重,对他递上的茶毫无防备,甚至欣慰于他的“孝心”。日复一日,毒素在龙体内悄然累积。 与此同时,喜筠淮凭借其高超的政治手腕和皇帝毫无保留的信任,一步步将朝政大权牢牢掌控在手。 军政、财政、人事任免……几乎所有要害部门,都悄然换上了他暗中培植或收买的心腹。他布下的网,早已在无声无息中,笼罩了整个朝堂。 而皇帝的身体,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朝局下,一日不如一日。起初只是偶感风寒,精力不济,后来便时常头晕目眩,卧病在床的时间越来越长。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归结于“忧劳过度,龙体亏空”。 皇帝在病榻上,看着榻前“忧心忡忡”、“日夜操劳”的喜筠淮,心中更是愧疚与依赖交织,索性下了旨意,在他养病期间,一切军政要务,皆由忠勇侯喜筠淮全权处置,如朕亲临。 至此,喜筠淮真正做到了权倾朝野,离那至高之位,仅一步之遥。而他,每日“亲自”为皇帝煎药送药,那药汤之中,除了太医开的温补之方,自然又添了能加速“跗骨”毒性发作的引子。 邻国太子的婚礼,定在一个桃花灼灼的春日。消息传出,四方来贺。 各国使节、权贵名流,齐聚邻国皇都,场面之盛大,甚至超过了不久前喜筠淮那场充满算计的婚宴。 喜筠淮以“处理紧急边务”为由,悄然离开了京城,没有带任何仪仗,只影冽一人随行。 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灰色文士长衫,遮掩了容貌,混在涌入皇都的人流中,如同一个最不起眼的过客。 他必须来。 他要求证,要求证聿风是否真的……得到了幸福。 哪怕这幸福,会像最锋利的刀,将他凌迟。 婚礼在邻国皇宫最大的广场举行。 红毯铺地,鲜花着锦,礼乐喧天。 懒慕安一身大红太子吉服,意气风发,俊朗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与激动。 而站在他身边的喜聿风,同样身着繁复华丽的正君礼服,容颜依旧绝世,只是脸色比以往更显苍白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郁色,但在懒慕安看过来时,他会努力弯起嘴角,回以一个温柔却难掩勉强的笑意。 喜筠淮站在人群最外围的角落,远远地望着。 他看到懒慕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聿风,看到他低头在聿风耳边轻声细语,看到他们在礼官的高唱声中,一起跪拜天地…… 每一幕,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痛,痛彻心扉。 可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如同一个被隔绝在欢乐之外的孤魂野鬼。 他看得出,聿风并不真正快乐。 那笑容里的勉强,那眉宇间的郁结,逃不过他的眼睛。 是因为……还在恨他吗?还是……身体不适? 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阴云般笼罩上喜筠淮的心头。 礼成,新人被簇拥着送往东宫。 人群渐渐散去,喜筠淮却如同钉在了原地,目光依旧追随着那个红色的、单薄的身影。 就在通往东宫的回廊拐角处,意外发生了。 懒慕安正满心欢喜地扶着喜聿风,畅想着未来,抬眼却看到了那个他此生最不愿见到的人——喜筠淮,竟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们! 怒火瞬间淹没了懒慕安的理智!这个负心汉、渣男!他竟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还敢用那种眼神看着聿风! 懒慕安:喜筠淮!你这个混蛋! 懒慕安松开聿风,一个箭步冲上前,挥拳就朝喜筠淮的面门砸去! 懒慕安:你来干什么?!还想来伤害聿风吗?!给我滚! 喜筠淮没有躲闪,他甚至没有看懒慕安,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喜聿风身上 那苍白的脸色,那微微摇晃的身形……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然而,懒慕安的拳头并未落到喜筠淮脸上。 在最后一刻,喜聿风伸出手,轻轻拉住了懒慕安的衣袖。 喜聿风:慕安……算了。 聿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喜聿风:让他……走吧。 懒慕安不甘地收回手,恶狠狠地瞪着喜筠淮。 喜筠淮看着聿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喜聿风忽然身体猛地一颤,毫无预兆地张口,“哇”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那鲜血触目惊心,溅落在他大红的新婚礼服上,瞬间晕开大片更深沉的、不祥的颜色! “聿风!!” “聿风!!” 两个声音同时惊呼! 懒慕安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伸手去扶。但有人比他更快! 只见青灰色身影一闪,喜筠淮已如鬼魅般掠过,在喜聿风软倒之前,稳稳地、颤抖地将他接入怀中!他顾不得任何避嫌,也顾不得懒慕安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立刻伸手扣住聿风的腕脉,内力探入! 这一探,如同五雷轰顶!喜筠淮的脸色瞬间变得比聿风还要惨白! 毒!是“缠丝蛊”的毒!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按照桑棘的方法解了毒!为何这毒素非但没有清除,反而变本加厉,如同跗骨之蛆,已然深深侵蚀了聿风的心脉,侵入骨髓!这……这分明是毒入膏肓,回天乏术之象!! 喜筠淮:怎么会……这样…… 喜筠淮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绝望, 喜筠淮:毒……毒不是解了吗?! 被他抱在怀里的喜聿风,气息微弱,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他看着喜筠淮那瞬间崩溃的脸,又看了看旁边惊慌失措、泪流满面的懒慕安,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 喜聿风:对……对不起……骗了你们…… 他声音细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喜聿风:桑棘的……解毒之法……只能……暂时镇压……无法……根除……‘缠丝蛊’……世间……本……就无解…… 喜筠淮:你早就知道?! 喜筠淮心如刀割,声音颤抖。 喜聿风:是……我……早就知道…… 喜聿风的目光温柔地拂过喜筠淮的脸,又看向懒慕安, 喜聿风:我……时日无多……不想……再牵连……你们…… 他转向懒慕安,眼中充满了歉意与不舍: 喜聿风:慕安,对不……起……哥哥……不能……继续……陪你……走下去……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懒慕安:不!聿风!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太医!快传太医!! 懒慕安崩溃大哭,紧紧抓住聿风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 喜聿风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最后定格在喜筠淮那张写满了痛苦与悔恨的脸上。 他抬起颤抖的手,想要碰碰他的脸颊,却终究无力抬起。 喜聿风:筠淮…… 他气若游丝,却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清晰, 喜聿风:别…别做傻事…我知道…你是…被逼的……我从未真正怪过你…不要去报……当年的仇…手上……沾太多血不好……放下仇恨…做一个明君…爱护……天下……百姓……这才是……我认识的筠淮…… 他又看向懒慕安,眼神带着恳求: 喜聿风:慕安……筠淮…你们……不要互相记恨…成为……好朋友互相扶持……好不好…… 喜筠淮和懒慕安都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喜聿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但他依旧努力凝聚着最后的光彩,望着喜筠淮,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断断续续地说道: “很高……兴……认识……你们……” “筠淮……若有……来生……” “我们……再……相……” “爱……” 最后一个字,轻如叹息,消散在空气中。他抬起的手,终究无力地垂落下去,那双曾盛满星光与深情的桃花眼,缓缓闭上,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释然却又遗憾的弧度。 “聿风——!!” “哥哥——!!” 两声凄厉的悲鸣,划破了邻国皇宫喜庆的天空。 喜筠淮紧紧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身體,如同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却已然碎裂的珍宝,失声痛哭。 懒慕安跪倒在地,悲痛欲绝。 桃花依旧纷飞,礼乐早已停歇,唯有无尽的悲伤,笼罩了这方天地。 喜聿风的葬礼,极尽哀荣。 懒慕安以太子正君之礼,将他安葬在了一处山明水秀、可以俯瞰整个皇都的山坡上。 喜筠淮没有出席葬礼,他只是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来到墓前,静静地坐了一夜,如同一座沉默的石像。 回到京城,皇宫内已是一片混乱。 皇帝“病重”不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龙驭上宾。 死时形容枯槁,面目狰狞,显然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喜筠淮手持皇帝“遗诏”(自然是他早已拟好的),在影卫和暗中掌控的军队支持下,以雷霆之势,控制了皇宫和京畿防务。他拿出了早已收集齐全的证据,当众揭露了当年构陷他养父、导致喜家灭门的罪魁祸首——正是已故的皇后及其家族,以及多年来依附他们、为虎作伥的数十位大臣! 朝堂之上,无人敢质疑。铁证如山,加之喜筠淮如今手握重兵,权倾朝野,顺者昌,逆者亡。 一场无声的清洗,迅速而冷酷地展开。 当初参与构陷的核心官员,那些曾羞辱过他和聿风的大臣,连同那位心肠歹毒、试图算计他的大公主喜蓉……皆以各种“合理”的罪名,或被赐死,或被流放,其家族势力被连根拔起,所有相关之人,都被秘密处理得干干净净,未曾掀起太大波澜,却彻底肃清了所有潜在的反对力量。 鲜血,染红了通往权力巅峰的最后几步台阶。 大仇得报,喜筠淮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他站在空旷的金銮殿上,抚摸着那冰冷沉重的传国玉玺,心中只有一片无尽的荒芜与寂寥。 他最终,还是踏着无数人的尸骨,走上了这孤家寡人的位置。 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新帝即位,改元“承风”。 他记住了聿风临终的嘱托。 他没有让自己沉溺于仇恨的杀戮,在肃清首恶之后,便迅速稳定朝局,推行新政。他减免赋税,鼓励农桑,整顿吏治,选拔寒门……他勤政爱民,夙兴夜寐,将一个因皇帝昏聩、党争激烈而日渐衰颓的王朝,一步步拉回了正轨。 他成了百姓口中称颂的明君,天下渐渐呈现出海晏河清的盛世气象。 而邻国太子懒慕安,在经历丧“偶”之痛后,也仿佛一夜长大。 他收敛了往日的跳脱,开始潜心政务,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储君。 因着聿风临终的愿望,他与喜筠淮之间,那尖锐的对立竟也慢慢缓和。 两国边境安宁,互通有无,两位曾经的“情敌”,在书信往来和偶尔的会面中,竟真的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友谊,成为了彼此在孤高权位上,难得的知己与臂助。 岁月流转,世事变迁。 唯有西郊山坡上那座孤坟,和深宫之中那位孤寂的帝王,见证着一段被命运碾碎、却永不磨灭的深情。 又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春日,喜筠淮(或许现在该称他为承风帝)处理完朝政,独自来到宫中最高的一处阁楼。 凭栏远眺,目光似乎能穿越千山万水,落到那个开满桃花的山坡上。 春风拂过他早已不再年轻、却依旧冷峻的面庞,吹动他鬓角几缕早生的华发。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一枚早已褪色、却保存完好的普通竹哨——那是很久以前,聿风送给他,用来在宫中偷偷联络的小玩意儿。 “聿风……” 他低声唤着这个刻入骨髓的名字,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你看到了吗?天下安定了,百姓安乐了……我听了你的话,做了一个好皇帝。” “慕安也很好,他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我们……也成了朋友。” “只是……这万里江山,无尽繁华,没有你在身边,都不过是……一片冰冷的虚妄。” 他闭上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穿着玄色劲装、笑得没心没肺、却又会在无人处对他流露出依赖与深情的少年太子。 “对不起……终究还是辜负了你……” “若有来生……” 他握紧了手中的竹哨,指节泛白,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执念与祈求,在这空寂的楼阁中,郑重起誓: “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定要护你周全,与你相守白头。” “聿风……等着我……” 春风依旧,桃花纷飞如雨,似在回应着这跨越生死的誓言。 只待来世,彼岸花开,再续前缘。 紫宸劫 紫宸初逢夜染襟 东宫烛影各沉吟 朱批可断千官命 青锋难斩一念深 庙堂火起荆山玉 雨打残棋冷月侵 素缟终成血色冕 空碑犹刻未归心 第21章 重逢亦是初遇 民国二十五年,秋,上海港。 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与码头上特有的喧嚣,吹拂着旅人的衣角。 远洋客轮“维多利亚号”如同疲惫的巨兽,缓缓靠岸,汽笛长鸣,撕破了黄浦江上空灰蒙蒙的天幕。 喜聿风提着一只半旧的牛皮行李箱,站在甲板上,目光清冷,缓缓扫过下方混乱而充满活力的人潮。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与周遭提着大包小裹、神色各异的旅客相比,显得格外沉静,甚至带着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弃医从文,远渡重洋数载,如今归来,脚下的土地既熟悉又陌生。 上海的繁华之下,潜藏着怎样的暗流?他不知道。 但他回来,正是为了看清这暗流,并以笔为刀,试图劈开一丝曙光。 船舷搭上码头,人流开始涌动。 喜聿风随着人潮走下舷梯,脚步沉稳 他拒绝了码头脚夫的殷勤,自己提着那只并不沉重的箱子——里面装的主要是书籍和手稿,是他这些年在欧洲思索与求索的结晶。 接船的人群熙熙攘攘,举着牌子的,高声呼唤名字的,挤作一团。 喜聿风的目光越过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兀地撞入了他的视线,或者说,是那种与他周遭沉闷氛围截然不同的气息,吸引了他。 不远处的岸边,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一个穿着利落短褂、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正斜倚在车门上。 他嘴里随意地叼着一根草根,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然而,他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鹰隼一样在人群中快速扫视,精准地捕捉到了刚刚踏上岸的喜聿风。 四目相对的瞬间,喜聿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那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明明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英俊,带着阳光般的活力,嘴角自然上扬的弧度仿佛天生带着笑意。 可就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喜聿风仿佛看到那阳光般的表象下,闪过一丝极其深沉、极其复杂的东西,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而倚在车边的喜筠淮,在看清喜聿风面容的瞬间,叼着草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尖锐的悸动。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模糊而强烈的念头翻涌上来, 这张脸……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是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印记。 阳光开朗如他,此刻竟也感到一丝莫名的慌乱,但他迅速将这异样压下,脸上重新堆起那种无懈可击的、略带憨气的热情笑容,大步迎了上去。 喜筠淮:是喜聿风喜先生吧? 喜筠淮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喜筠淮:我是灰先生派来接您的,府上的保镖,喜筠淮。您叫我筠淮就行。 他自然地伸出手,想去接喜聿风手中的行李箱。 喜聿风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声音清冷,如同秋日薄霜, 喜聿风:有劳。不过,我自己可以。 他的目光在喜筠淮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 保镖?灰叔手下何时有了这样……气质独特的人?看似阳光无害,但那挺直的脊背、稳健的步伐以及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都隐隐透露出不寻常。 喜筠淮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笑容不变,仿佛丝毫没察觉对方的冷淡, 喜筠淮:应该的,应该的。车就在那边,喜先生请。 他侧身引路,动作干脆利落。 走向汽车的路上,两人沉默着。 喜聿风是本性使然,不喜多言,喜筠淮则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边这位“保护目标”。清瘦,白皙,周身散发着书卷气,但那紧抿的唇角和不自觉微蹙的眉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疏离。和他之前保护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喜筠淮:喜先生一路辛苦,海上航行还顺利吗? 喜筠淮试图打破沉默,语气轻松。 喜聿风:还行。 喜聿风言简意赅。 喜筠淮:上海这几天变天儿,有点凉,您从国外回来,得多注意添衣。 喜筠淮继续释放善意。 喜聿风:嗯。 喜聿风的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高楼与棚户区交织,西装革履的行人与衣衫褴褛的黄包车夫共存,构成这个时代光怪陆离的剪影。 喜筠淮摸了摸鼻子,心里嘀咕:这位留洋回来的少爷,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不好接近。不过……这种挑战性,反而激起了他莫名的兴趣。 汽车驶入法租界,环境逐渐变得幽静。最终,在一座中西合璧、气派不凡的花园洋房前停下。灰公馆到了。 早已有仆人等候在门口。两人刚下车,公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出来,正是灰煜弦(灰太狼)。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藕荷色旗袍、气质温婉动人的女子,便是他的夫人红知夏(红太狼)。 灰煜弦:聿风! 灰煜弦脸上带着真切的笑容,上前几步,仔细打量着喜聿风, 灰煜弦:回来了,好,好!长高了,也更沉稳了。 喜聿风:灰叔叔,红阿姨。 喜聿风面对他们,脸上的冰霜终于融化了些许,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微微躬身行礼。这些年,若非灰煜弦和红知夏的资助与庇护,他不可能顺利完成学业。 红知夏上前,温柔地拉住喜聿风的手,眼中满是关切, 红知夏:一路上累坏了吧?快进屋歇歇。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还和你出国前一样。 这时,一个穿着背带裤、白色小衬衫的小男孩从红知夏身后探出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喜聿风看了几秒,然后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一把抱住喜聿风的腿,清脆地喊道: 灰谨年(小灰灰):聿风哥哥! 是灰谨年,灰煜弦和红知夏六岁的独子。 喜聿风冷硬的心肠仿佛被这声呼唤瞬间软化,他弯下腰,难得地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喜聿风:谨年,长这么大了。 灰谨年:哥哥给我带礼物了吗? 谨年搂着他的脖子,天真地问。 喜聿风:带了,在箱子里,一会儿拿给你。 喜聿风温声道。 一旁的喜筠淮看着这一幕,脸上依旧挂着阳光的笑容,心中却思绪翻飞。 这位喜先生,对灰先生一家,倒是不同。看来,这位“保护对象”也并非全然是一座冰山。 灰煜弦这时才仿佛注意到喜筠淮,对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灰煜弦:筠淮,辛苦了。以后,聿风的安全,就多费心了。 喜筠淮立刻挺直背脊,收敛了几分随意,正色道, 喜筠淮:灰先生放心,我一定尽全力保护喜先生安全。 红知夏也微笑着对筠淮点头致意,然后招呼大家, 红知夏:别都在门口站着了,快进去吧。聿风,你叔叔特意让人备了你爱吃的菜。 众人移步客厅。 客厅布置得典雅舒适,西式的沙发与中式的古董家具巧妙融合,显示出主人不俗的品味和身份。佣人奉上香茗。 灰煜弦与喜聿风相对而坐,红知夏则抱着开始打哈欠的谨年,坐在一旁温柔地看着。 灰煜弦:学业都顺利结束了? 灰煜弦关切地问。 喜聿风:嗯,已经拿到了学位。 喜聿风点头, 喜聿风:只是,如今国内形势如此,我觉得,比起拿着手术刀在实验室里,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我做。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灰煜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赏,他自然明白喜聿风所说的“更紧迫的事情”是什么。他沉吟片刻,道, 灰煜弦:你的想法,我理解。只是,这条路并不好走,甚至充满危险。你要有心理准备。 喜聿风:我知道。 喜聿风的目光坚定, 喜聿风:正因为知道,才更不能退缩。国之不国,何以家为?医术可以救人,但救不了思想,救不了这个沉沦的国度。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坐在客厅角落看似百无聊赖玩着自己手指的喜筠淮,闻言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抬眼飞快地瞥了喜聿风一眼。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喜聿风清隽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光晕。那一刻,喜筠淮心中那莫名的悸动再次浮现。 灰煜弦:好!有志气! 灰煜弦赞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 灰煜弦:不过,正因如此,你的安全才尤为重要。你的文章,你在大学里的演讲,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如今上海滩鱼龙混杂,日寇、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不得不防。 他看向喜筠淮, 喜筠淮:所以,我才让筠淮跟在你身边。他身手好,人也机警,有他在,我和你红阿姨才能放心。 喜聿风顺着灰煜弦的目光看向喜筠淮。喜筠淮立刻回以一个灿烂又带着点憨厚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眼神锐利的保镖只是幻觉。 喜聿风:多谢灰叔叔、红阿姨费心。 喜聿风垂下眼帘,语气恢复了平淡, 喜聿风:只是,我个人习惯独来独往,恐怕不习惯有人时刻跟随。 他本能地抗拒这种贴身保护,感觉像是被监视,失去了自由。 红知夏柔声劝道, 红知夏:聿风,知道你独立,但眼下情况特殊。就当是让叔叔阿姨安心,好吗?筠淮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打扰到你的正常生活。 喜筠淮也适时开口,语气诚恳, 喜筠淮:喜先生,您就把我当个跑腿的、开车的就行。您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我保证尽量不碍您的眼。要是我哪儿做得不好,您随时训斥! 话说到这个份上,喜聿风也不好再坚持拒绝,只得微微颔首, 喜聿风:那……便有劳筠先生了。 语气依旧疏离。 喜筠淮:您太客气了,叫我筠淮就成! 喜筠淮笑容满面,心里却想:这位少爷,防备心还真重。不过,来日方长。 晚餐果然如红知夏所说,准备了许多喜聿风喜爱的菜式,其中不乏精致的本帮菜和西点,可见用心。 席间,灰煜弦和红知夏仔细询问了喜聿风在国外的生活,也简单介绍了些国内近况,气氛倒也融洽。喜筠淮作为“保镖”,自然不便与主人同桌,他在偏厅快速用了饭,便回到客厅等候,耳中却清晰地听着餐厅里传来的隐约谈话声,尤其是喜聿风那清冷的嗓音。 饭后,灰谨年缠着喜聿风玩了一会儿新得到的玩具——一套聿风从国外带回来的积木,便熬不住睡意,被红知夏带回房休息了。灰煜弦也有电话要接,去了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喜聿风和坐在不远处、看似闭目养神的喜筠淮。 夜色渐深,公馆内一片静谧。 喜聿风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远处租界霓虹隐约闪烁的光芒,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思。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苦难与希望。 喜筠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窗边那道清瘦孤寂的背影。月光透过玻璃,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有一种易碎又坚韧的美感。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心悸再次袭来。 喜筠淮:喜先生。 喜筠淮起身,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喜筠淮:时间不早了,您旅途劳顿,我送您回房休息吧?您的房间在二楼东侧,已经收拾好了。 喜聿风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喜聿风:有劳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铺着厚实地毯的楼梯。喜筠淮步伐轻快,喜聿风则不慌不慢地。 到了房间门口,喜筠淮推开房门,侧身让开, 喜筠淮:您看看还缺什么,随时吩咐。 喜聿风迈步进去,房间果然如红知夏所说,布置得和他离开前几乎一样,整洁而温馨,带着书卷气。他的行李箱已经被佣人提前送了上来,放在床脚。 喜聿风:很好,谢谢。 喜聿风淡淡道。 喜筠淮:那您早点休息。 喜筠淮笑着准备带上门, 喜筠淮:我就在您隔壁,有任何事,随时叫我。 他指了指旁边的房间。 喜聿风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隔壁?这保护还真是……滴水不漏。 就在喜筠淮即将关上门的那一刻,喜聿风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喜聿风:喜……筠淮。 喜筠淮关门的手停住,有些意外地抬眼, 喜筠淮:喜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喜聿风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带情绪的审视, 喜聿风:我们以前…见过吗? 喜筠淮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随即挠了挠头,笑道, 喜筠淮:没有吧…喜先生您这样的人物,我要是见过,肯定忘不了。可能是我长得比较大众脸? 喜聿风静静地看着他几秒,那双透过镜片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移开视线, 喜聿风:没什么,随口一问。晚安。 喜筠淮:晚安,喜先生。 喜筠淮从外面轻轻带上了房门。 门关上的瞬间,两人脸上的表情几乎同时发生了变化。 喜聿风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微蹙。 那个叫喜筠淮的保镖,总给他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阳光热情的表象之下,仿佛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尤其是那双眼睛,在偶尔不经意的瞬间,会流露出与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深沉与锐利。还有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而门外的喜筠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上那阳光灿烂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困惑、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悸动的复杂神情。他抬手按了按自己依旧有些紊乱心跳的胸口。 喜筠淮:喜聿风……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明明是第一见面,为什么会有种跨越了漫长时空,终于重逢的悲喜交加。 这绝不仅仅是“保护目标”那么简单。 夜色,更深了。 第22章 守护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灰公馆二楼东侧的书房,透出一抹昏黄坚韧的光。 喜聿风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台灯的光芒,映照出他专注而略显疲惫的面容。桌上铺着雪白的稿纸,旁边是几本翻开的进步书籍和英文原版著作。他手握钢笔,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行云流水,偶尔停顿,眉头微蹙,似在斟酌更犀利的词句。 《论民族精神之重塑与启蒙之迫切》,标题已然力透纸背。 他弃医从文,并非一时冲动,而是亲眼目睹了故国沉疴积弊,非手术刀所能挽救。他要用文字做手术刀,剖开这麻木的社会,剜除思想的毒瘤,唤醒沉睡的国魂。 这一写,便忘了时间。 窗外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 而就在同一片夜幕下,城市的另一角,一场无声的猎杀刚刚结束。 城西一处废弃的仓库区,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淡淡的血腥气。 喜筠淮靠在一个冰冷的集装箱后,微微喘息着,迅速检查了一下手中的勃朗宁手枪。他依旧穿着那身利落的短褂,只是此刻,短褂上沾染了些许尘土,额角也有一道细微的擦伤,渗出血珠,被他随意用手背抹去。 他脸上那惯常的阳光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冽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锐利。眼神沉静如水,却又仿佛蕴藏着随时可以掀翻一切的风暴。 任务目标——一个试图向日本人出卖我方地下交通站情报的叛徒,已经变成了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倒在几步之外的阴影里。 “夜枭”出手,从未失手。 他利落地处理了现场,确保没有任何痕迹指向组织,也确保这个叛徒的消失,短期内不会引起过度的怀疑。 做完这一切,他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街道。 天光微亮时,街角的早点铺子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喜筠淮脸上的冷冽早已收敛,重新挂上了那种人畜无害的、略带憨气的笑容。他熟稔地跟老板打着招呼,买了刚出笼的蟹粉小笼包、炸得金黄的油条,以及几碗热气腾腾的豆浆,细心打包好。 回到灰公馆时,仆人们才刚刚开始一天的洒扫。 喜筠淮提着早点,步履轻快地走进客厅,正好遇到下楼准备用早餐的灰煜弦和红知夏。 喜筠淮:灰先生,红夫人,早。 他笑着扬了手中的早点, 喜筠淮:刚买的,还热乎着。 红知夏温柔一笑, 红知夏:辛苦了,筠淮,起这么早。 灰煜弦点了点头,目光在喜筠淮身上不易察觉地停留了一瞬,仿佛能透过那阳光的表象,看到其下隐藏的夜露与风霜,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温和道, 灰煜弦:有心了。聿风呢?还没起来? 话音刚落,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喜聿风依旧穿着昨日的衬衫,外面随意套了件羊毛开衫,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是彻夜未眠。 他看到客厅里的几人,微微颔首, 喜聿风:灰叔叔,红阿姨,早。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 喜筠淮立刻上前,将手中的早点放在桌上,关切地看向喜聿风, 喜聿风:喜先生,您这是一晚上没睡?脸色这么差,写文章固然重要,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他的语气真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率热情。 喜聿风正在倒热水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清冷的目光落在喜筠淮那张写满“关心”的脸上,一夜奋笔疾书的疲惫,加上对这种过分“热情”和“越界”的不适,让他的语气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寒意, 喜聿风: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明显的疏离, 喜聿风: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红知夏连忙打圆场, 红知夏:聿风,筠淮也是关心你。快,都坐下吃早饭吧,筠淮特意买的。 喜筠淮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喜筠淮:是是是,喜先生说得对,是我多嘴了。您快趁热吃,这家的蟹粉包可是一绝。 他主动将一笼小笼包推到喜聿风面前,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 喜聿风没再说什么,沉默地坐下,拿起筷子,动作优雅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淡。 灰煜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状似无意地开口, 灰煜弦:聿风,你刚回国,总待在家里写文章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认识一位开明士绅,在租界办了家新式私塾,正缺一位教授国文和新思潮的老师,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喜聿风抬眼,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传播思想,教育无疑是重要的阵地。 喜聿风:谢谢灰叔叔,我愿意试试。 灰煜弦:那好,我稍后便去联系。 灰煜弦点头,又看向喜筠淮, 灰煜弦:筠淮,以后你就负责接送聿风往返私塾,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喜筠淮:没问题,灰先生放心! 喜筠淮拍着胸脯保证,笑容灿烂。 于是,喜聿风的生活很快步入了一种新的节奏。 白天,他前往那所名为“启明”的私塾授课,向那些年轻的学子们传播进步思想,剖析时局弊病;夜晚,他依旧伏案疾书,一篇篇笔锋犀利、直指时弊的文章,如同投枪匕首,从他那间小小的书房飞向各大进步报刊。 《沉睡的雄狮何时醒?》、《论知识青年之使命》、《自由与牺牲》……这些署名“青萍”的文章,以其深刻的洞见、缜密的逻辑和饱含激情的文字,很快在知识界和青年学生中引起了巨大反响。 “青萍”之名,不胫而走。 然而,赞誉随之而来的,是危险。 文章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涟漪迅速引起了各方势力的注意。 租界巡捕房、国民党特务机关,乃至潜伏在暗处的日伪特工,都开始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如此尖锐的言论,其背后之人,必须找出来。 几股暗流开始朝着“青萍”的方向涌动。 这一切,喜聿风并非毫无察觉,但他并未退缩,反而更加谨慎。 他使用笔名,通过复杂的关系网投递稿件,自认为隐藏得足够好。他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教学和写作中,对于那个名义上保护他的保镖喜筠淮,观感却越发不佳。 在他眼里,喜筠淮这个保镖,实在当得太过“清闲”和“不称职”。 每天接送他上下课,喜筠淮要么就是在车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要么就是跟路边的摊贩、黄包车夫插科打诨,仿佛有无穷的精力用于闲逛和交际。回到公馆,也常见他无所事事地晃悠,或者溜出去半天不见人影,回来时身上有时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其实是处理任务后用来掩盖气味的) 喜聿风越发觉得,这个保镖不过是灰叔叔安排来应付差事的纨绔子弟,或者顶多是有几分蛮力的武夫,根本不懂他正在做的事情有多么重要,潜伏着何等风险。 他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找个机会向灰叔叔好好“反映”一下,换一个更稳重、更尽责的人来。 他并不知道,那些看似“闲逛”和“交际”,是喜筠淮在构筑自己的情报网络;那些“溜出去”的时间,是“夜枭”在夜色中执行清除任务;那些险些查到他头上的各方探子,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因为各种“意外”——或是突然失踪,或是被其他案子牵连,或是莫名暴毙——而中断了调查。 喜筠淮就像一柄隐藏在阳光下的暗刃,悄无声息地为他扫清着来自黑暗中的威胁。 他处理得干净利落,从不留下任何指向喜聿风或灰府的线索。 看着喜聿风依旧每日为思想的传播而奔走,为文章的影响力扩大而暗自振奋,筠淮觉得,这些隐藏在阴影里的血腥,是值得的。只是偶尔,看到喜聿风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的冷淡和隐约的轻视,他心中也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无奈。 这日,喜聿风接到邀请,将于三日后在租界内一所大学举行一场公开演讲,主题便是围绕他近期几篇“青萍”文章中的观点展开。 消息一出,更是将他和“青萍”这个笔名推到了风口浪尖。 明里暗里,注视着他的目光更多了。 喜聿风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力,但他骨子里的执拗和理想主义,让他决心迎难而上。他开始更加废寝忘食地准备演讲稿。 演讲前夜,灰公馆内的气氛似乎也比平日凝重了几分。 书房里,喜聿风对着修改了数遍的稿子做最后的润色。窗外夜风呼啸,吹得窗棂微微作响,仿佛预示着不平静的夜晚。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喜聿风头也没抬, 喜聿风:进。 喜筠淮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白瓷小碗,碗里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安神的药草香气。 喜筠淮:喜先生,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重要演讲。 喜筠淮将碗轻轻放在书桌一角,语气是难得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 喜筠淮:这是红夫人让我送来的安神汤,您喝了早点歇息吧,养足精神要紧。 喜聿风的目光终于从稿纸上移开,落在那碗安神汤上,又抬起,看向喜筠淮。 灯光下,喜筠淮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标志性的笑容,但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疲惫,以及……某种更深沉的,他看不懂的东西。 又是这种过分关切的姿态。 喜聿风心中那点因被打扰而升起的不耐,混合着长期以来对这位“不务正业”保镖的不满,让他的话语再次变得冰冷坚硬: 喜聿风:我的事情,我自己有数。不劳你再三提醒。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稿纸上,下了逐客令, 喜聿风:东西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喜筠淮脸上的笑容微微黯淡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喜筠淮:那……您别熬太晚。 他低声说完,转身轻轻带上了房门。 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喜聿风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只是……他不习惯,也不需要这种近乎“监视”般的贴身保护,尤其是来自一个他并不认可的人。 他将那碗安神汤推到一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文字世界里。 或许是因为连日劳累,精神高度紧张后骤然放松,也或许是明日的演讲确实让他感到了压力,这一次,喜聿风竟没有熬到太晚。 稿子最终定稿后,强烈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简单洗漱后,便躺上了床,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夜,越来越深。 灰公馆内外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偶尔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住在隔壁的喜筠淮却并未入睡。 他靠在床头,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声响。 多年的地下工作和杀手生涯,让他养成了即使在休息时也保持高度警觉的习惯。更何况,他知道,在聿风演讲前夕,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 时间悄然滑过午夜。 忽然,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响,从窗外传来,像是瓦片被极轻地踩了一下。 喜筠淮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睡意全无,一片清明锐利。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迅速移动到窗边,借着窗帘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黯淡,庭院里的景物影影绰绰。 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如同壁虎般灵巧地沿着外墙的排水管,向上攀爬,目标直指——喜聿风卧室的窗户! 果然来了! 喜筠淮眼神一冷,杀气瞬间弥漫开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鬼魅般闪出房门,没有去惊动其他人,而是选择了一条更近的、通往喜聿风卧室阳台的路径。 那名刺客身手颇为矫健,显然受过专业训练。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撬开了喜聿风卧室的窗户,一只手搭上了窗台,正准备翻身而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更快的黑影如同闪电般从侧面的阳台掠至! 喜筠淮甚至没有动用枪支,在这种近距离下,冷兵器或者徒手格斗是更好的选择,以免惊动更多人,也避□□弹误伤。他出手如电,一记凌厉的手刀直劈刺客持械的手腕! “咔嚓!” 轻微的骨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刺客闷哼一声,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 他反应极快,另一只手立刻反击,直取喜筠淮咽喉! 喜筠淮似乎早已预判到他的动作,侧身避开的同时,膝盖狠狠顶向对方腹部! 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完全是实战中锤炼出的杀人技。 刺客吃痛,身体蜷缩,喜筠淮趁机扣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双臂猛然发力! “唔……” 一声短促的、被扼死在喉咙里的哀鸣。 剧烈的打斗声,虽然短暂,但还是惊醒了熟睡中的喜聿风。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睡意瞬间被惊恐驱散。黑暗中,他模糊看到阳台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以及那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 喜聿风:谁?! 他厉声喝道,声音因惊惧而有些发颤,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柜,那里放着一把用于防身的裁纸刀。 就在这时,打斗声戛然而止。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喘息,却异常沉稳,瞬间抚平了他心头的恐慌, 喜筠淮:喜先生,别怕,是我,筠淮。 话音刚落,房间里的电灯被拉亮。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喜聿风眯了眯眼睛。他适应了片刻,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喜筠淮站在房间中央,依旧穿着睡觉时的单衣,赤着脚,头发有些凌乱。 他脚边,躺着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一动不动的男人,脖子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断气。而喜筠淮的手臂上,有一道明显的划伤,正渗出鲜血,在他浅色的衣物上格外刺眼。 喜聿风:这……这是怎么回事? 喜聿风的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意,他紧紧握着那把小小的裁纸刀,指节泛白。 喜筠淮喘匀了气息,脸上迅速堆起那种惯有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瞬间拧断敌人脖子的冷血杀手只是幻觉, 喜筠淮:没事了,喜先生。就是个不开眼的小毛贼,摸错了地方。我晚上起夜,正好碰见,算他倒霉。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走上前,不动声色地将那具尸体拖到角落阴影处,避免让喜聿风看得太清楚,然后走到窗边,将被打坏的窗户重新虚掩上。 喜筠淮:您看,就是运气好,碰巧了。 喜筠淮转过身,挠了挠头,对着喜聿风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喜筠淮:惊扰您休息了,真是罪过。您放心,我已经解决了,保证他再也干不了坏事。您继续睡,明天还有演讲呢,这里我来处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意外。 然而,喜聿风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地被他的“阳光”和“运气”所蒙蔽。 他坐在床上,没有动,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喜筠淮身上。 从他凌乱的发丝,到手臂上那道还在淌血的伤口,再到他脚下那双赤足沾染的灰尘,最后,落回他那张看似无害、甚至带着几分“求表扬”神情的脸上。 起夜?碰巧? 一个小毛贼,能有如此专业的身手,能精准地找到他的卧室,并且携带利器? 喜筠淮那快如鬼魅的反应,那干净利落、一击毙命的格杀技巧,那面对尸体和鲜血的从容镇定……这是一个普通保镖,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能做到的? 之前所有的疑点,此刻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根名为“刺客”的线串了起来。 他那些“无所事事”的溜号,他身上偶尔沾染的、被解释为“酒气”的异样气味,那些调查“青萍”的探子总是莫名中断的线索… 一个惊人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想法,逐渐在喜聿风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看着喜筠淮,那双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疏离和冷漠,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探究。 那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要一层层剖开喜筠淮那阳光开朗的伪装,看清其下隐藏的真实面目。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保镖吗? 那些他自以为凭借智慧和谨慎躲过的危险,背后是否一直有这样一双手,在暗中为他扫清障碍? 喜筠淮被喜聿风这从未有过的、直刺心底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他下意识地想用更插科打诨的话混过去,但看到喜聿风那异常严肃和清醒的眼神,他知道,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喜筠淮:喜先生…… 他试探性地开口。 喜聿风却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只是依旧用那种探究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他。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绝非“运气”二字的血腥事实。 窗外的风,似乎更急了。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