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温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寝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喜聿风是在一阵难以言喻的酸软与钝痛中醒来的。
稍微一动,便感觉腰肢像是被车轮碾过,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传来清晰的异样感,提醒着他昨夜经历了何等“酷刑”。
他嘶着气,艰难地翻了个身,映入眼帘的便是喜筠淮坐在床边小几旁的身影。那人已然穿戴整齐,一身月白常服,清隽如玉,正专注地看着小火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砂锅,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米香。与昨夜那个强势、霸道、近乎失控的男人判若两人
见喜聿风醒来,喜筠淮抬眸看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与温柔,但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的关切。
喜筠淮:醒了?
他起身,盛了一碗熬得糯软的鸡丝粥,走到床边坐下。
喜聿风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再对比自己浑身的狼狈,一股羞恼混着委屈涌上心头。他故意别开脸,哼了一声,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
喜聿风:筠大人倒是神清气爽……可怜我这把骨头,差点没被你拆了。
喜筠淮闻言,非但不恼,唇角反而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他将粥碗放在一旁,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喜聿风锁骨处一个清晰的吻痕,语气带着几分认错般的低柔,却又藏着几分理直气壮的占有,
喜筠淮:是我的错。下次……我轻些
这认错认得毫无诚意,喜聿风气得想咬他,但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喜筠淮已经重新端起了粥碗,用白玉勺子舀起一勺,仔细地吹了吹,确保温度适宜后,才递到喜聿风唇边。
喜筠淮:来,吃点东西。
喜聿风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的眉眼,和他小心翼翼吹凉粥的动作,心头那点气恼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甜意。他张口接了,温热的粥滑入胃中,带来妥帖的暖意。
喜聿风:想不到权倾朝野的喜大人,还有这般伺候人的手艺?
喜聿风一边吃着,一边忍不住用话语撩拨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劫后余生与情感确认后的轻松与甜蜜。
喜筠淮瞥了他一眼,继续吹着下一勺粥,语气平淡却带着纵容,
喜筠淮:嗯,只伺候你一个。
简单一句话,让喜聿风的心像是被泡在了蜜罐里,他乖乖地由着喜筠淮一勺一勺将整碗粥喂完,只觉得这是他此生吃过最香甜的一餐。
用完粥,喜筠淮替他擦了擦嘴角,神色渐渐变得有些肃穆。
喜筠淮:聿风,陪我去个地方。
马车驶出京城,来到西郊一处清幽的山坡。这里林木葱郁,人迹罕至。在半山腰一处向阳的位置,矗立着几座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墓碑。
喜筠淮带着喜聿风,走到其中两座并排的、看起来较新的墓碑前。碑上没有过多的铭文,只简单刻着“先考喜公讳明远之墓”、“先妣喜母陈氏之墓”。
喜筠淮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凝视着墓碑,仿佛能穿透冰冷的石头,看到那两张慈祥而温暖的面容。良久,他缓缓跪下,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喜聿风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却难掩孤寂的背影,心中了然。这便是筠淮的养父母,那对给了他短暂温暖与光明,却又因权贵构陷而惨遭灭门之祸的善良夫妇。
喜筠淮:爹,娘,
喜筠淮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与不容动摇的决心,
喜筠淮:不孝子筠淮,来看你们了。当年之仇,孩儿一日不敢或忘。你们放心,所有参与构陷、手上沾满筠家鲜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此仇,必以血偿!
他顿了顿,声音柔和了些许,侧头看向身旁的喜聿风,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跪下。
喜筠淮:还有……孩儿找到了想共度一生之人。他叫喜聿风,是当朝太子。或许前路艰难,但孩儿认定了他。
喜聿风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道和话语中的郑重,心中激荡。他亦对着墓碑,认真而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声音清澈而坚定,
喜聿风:伯父伯母,你们安心。我是喜聿风,我会照顾好筠淮的。此生定不负他,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坦途,我都会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山风拂过,林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对这对有情人誓言的回应。喜筠淮紧紧握住喜聿风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在彼此交缠的视线中。
祭拜完毕,两人乘马车赶往皇宫。今日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大公主的寿宴,他们必须出席。
车内,喜聿风靠在喜筠淮肩头,把玩着他的手指,随口说道,
喜聿风:这位大皇姐,可是父皇心尖尖上的人。从小到大,父皇对她的宠爱,远胜我们所有皇子。若非她是女儿身,恐怕这太子之位,乃至将来的皇位,都轮不到别人惦记。
喜筠淮静静听着,反手握住他作乱的手指,目光落在车窗外流转的街景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千斤重量,
喜筠淮:无妨。无论她多受宠爱,无论这天下人如何看待你,在我心里,你便是最好,最珍贵的。我会一直疼你,护你,就算与全天下为敌,亦在所不惜。
喜聿风闻言,心头滚烫,将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笑了,
喜聿风:嗯,我知道。
马车抵达宫门,两人整理好仪容,携手步入觥筹交错、华彩辉煌的寿宴大殿。
向高踞龙椅的皇帝行过礼后,他们便来到今日的寿星——大公主喜蓉面前,送上了两人合备的贺礼,一尊由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寓意吉祥,雕工精湛,价值连城。
喜蓉公主年方二八,容貌明艳大气,眉眼间带着一股被娇宠惯了的骄纵与高贵。她含笑接过礼物,目光却在触及喜筠淮那张冷峻出尘、俊美无俦的脸庞时,骤然定住。
紫袍玉带,身姿挺拔,面容清冷如雪,偏生一双眸子深邃如寒潭,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喜蓉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从未见过气质如此独特,容貌如此出众的男子。
整个寿宴,喜蓉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喜筠淮所在的方向。然而,她看到的,却是喜筠淮几乎全程都与太子喜聿风低声谈笑。他会为喜聿风布菜,会在喜聿风看过来时,眼底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两人之间的亲昵与默契,仿佛自成一方世界,旁人根本无法介入。
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喜蓉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与不快,仿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有了。
寿宴结束后,喜蓉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潮,直接去了皇帝的寝宫。
“父皇!”
她屏退左右,拉着皇帝的衣袖,娇声恳求,
“女儿……女儿有心上人了!”
皇帝见最宠爱的女儿这般情态,饶有兴致地问:
“哦?是哪家的儿郎,能入得了朕的蓉儿的眼?”
“是……是紫宸殿侍诏使,喜筠淮大人!”
喜蓉脸颊绯红,语气却十分坚定,
“女儿非他不嫁!求父皇为女儿赐婚!”
皇帝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喜筠淮?此人确实能力出众,如今权力也不小,但出身毕竟……他沉吟道:
“蓉儿,筠爱卿确实才干卓越,只是他尚在停职期间,家世也……怕是委屈了你。”
“女儿不觉得委屈!”
喜蓉急切道,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
“父皇!女儿是真的喜欢他!若不能嫁给他,女儿……女儿今天就撞死在这里!”
说着,竟真的作势要向旁边的柱子撞去!
“胡闹!”
皇帝大惊,连忙拦住她。看着女儿梨花带雨、以死相逼的模样,他终究是心软了。对这个女儿,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罢了罢了!”
皇帝叹了口气,
“朕答应你就是。只是这喜筠淮……朕需得给他抬抬身份,才配得上朕的公主。”
翌日,一道圣旨颁下。言及喜筠淮虽有小过,但功大于过,且才干卓著,特提前结束其停职期,恢复紫宸殿侍诏使一切职权,加封一品忠勇侯,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并将已故某位无子嗣的亲王爵位追赐其祖上,彻底洗刷其“罪臣之后”的污点,一跃成为京城新贵。
紧接着,第二道赐婚圣旨紧随而至,将大公主喜蓉,赐婚于忠勇侯喜筠淮,择吉日完婚。
两道圣旨,如同晴天霹雳,将刚刚感受到些许温存的喜筠淮狠狠击中!恢复权力、加官进爵他并不在意,但赐婚?!还是那位备受宠爱的大公主?!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聿风!那个刚刚在养父母墓前许诺要照顾一生的人!他立刻猜到,聿风之前主动请辞太子之位,定然也与这突如其来的压力有关!
不行!他绝不能接这旨!
喜筠淮几乎是冲到了皇帝处理政务的殿外,不顾内侍的阻拦,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石阶上,声音清晰而坚定地穿透殿门:
喜筠淮:陛下!臣喜筠淮,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出身微寒,德行浅薄,实不敢高攀公主金枝玉叶!求陛下另择良婿,臣愿交出所有官职爵位,只求陛下收回赐婚圣旨!此后,陛下有任何差遣,臣万死不辞!
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章,闻听此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放下朱笔,冷声道:
“喜筠淮,朕念你有功,不计前嫌,恢复你官职,赐你爵位财富,更将最心爱的公主下嫁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竟敢抗旨不尊?!真是岂有此理!”
喜筠淮以头触地,重复道,
喜筠淮:臣不敢高攀,求陛下收回成命!”
“好!好一个不敢高攀!”
皇帝怒极反笑,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在外面给朕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跟朕说话!”
于是,喜筠淮便从午后一直跪到了夜幕降临。初夏的夜晚,凉意渐生,石板的冰冷透过衣物渗入膝盖,但他依旧脊背挺直,如同永不弯曲的青松。
几个时辰过去,皇帝处理完政务,走到殿外,看着依旧跪得笔直的喜筠淮,心中又是恼怒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屏退左右,走到喜筠淮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帝王独有的冷酷与威胁:
“喜筠淮,朕知道你与风儿……过往甚密。”
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
“朕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他俯下身,几乎是贴着喜筠淮的耳朵,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
“你若执意抗旨,朕不仅可以立刻废了风儿的太子之位,还可以给他安上一个‘蛊惑权臣、图谋不轨’的罪名,将他打入诏狱!你应该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朕会让人‘好好照顾’他,让他日日夜夜承受炼狱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死在你的面前!”
喜筠淮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法置信的惊骇与滔天的怒火!他死死盯着皇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
皇帝直起身,满意地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给出了最后的选择:“现在,你自己选。是乖乖接了圣旨,风光迎娶公主,保风儿一世安稳?还是……继续抗旨,等着给风儿收尸?”
空气仿佛凝固了。喜筠淮跪在冰冷的地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一边是聿风的性命与未来,一边是自己刚刚寻回的、视若生命的爱情与承诺。
这个选择,如同将他放在烈火上炙烤,放在油锅里煎熬!
良久,在皇帝冰冷而耐心的注视下,喜筠淮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那挺直的脊梁几不可察地弯曲了一丝。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与绝望。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以头触地,声音嘶哑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臣……接旨。”
“谢……陛下……隆恩。”
皇帝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识时务者为俊杰。回去准备吧,朕会让钦天监择取最近的吉日。”
喜筠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邸的。他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黑暗的书房里,如同一座失去灵魂的雕塑。
他知道,自己接下这道圣旨,便意味着对聿风的背叛。他无法想象聿风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如何反应。他不能将皇帝用聿风性命威胁自己的真相告诉他,那只会将聿风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将聿风推开,让他对自己死心,让他远离这滩浑水,或许……还能保住一条生路。
当喜聿风得知赐婚消息,难以置信地冲来找他时,看到的便是喜筠淮一副冰冷疏离、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
喜聿风:为什么?!
喜聿风抓住他的手臂,声音颤抖,眼中满是破碎的星光,
喜聿风:你答应过我的!我们在爹娘墓前发过誓的!为什么要娶她?!
喜筠淮用力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喜筠淮:为什么?喜聿风,你未免太天真了。从前与你亲近,不过是看中你太子身份,便于行事。如今你自身难保,还能给我什么?大公主金枝玉叶,陛下恩宠,能给我的,远比你多得多。
他顿了顿,仿佛觉得还不够,又添上最恶毒的一句,带着刻意的轻佻与嘲弄,
喜筠淮:至于那些誓言……不过是逢场作戏,玩弄感情罢了。如今戏已落幕,你也该醒醒了。我从未……真正喜欢过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喜聿风的心窝!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他看着喜筠淮决绝冷漠的背影,那双总是盛满笑意与深情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绝望。
喜聿风:好……好……很好……
喜聿风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喜聿风:喜筠淮……你够狠……
他不再多言,转身踉跄着离去,那背影萧索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第二日,朝堂之上,喜聿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上了请辞太子之位的奏表,言称自己德行有亏,体弱多病,不堪储君重任
皇帝看着跪在殿下的儿子,又瞥了一眼站在群臣前列、面无表情的喜筠淮,心中了然,更是震怒!既是怒喜聿风的“不识大体”,亦是怒喜筠淮的“红颜祸水”(虽然并非红颜)!盛怒之下,他当场准奏,下旨废黜太子喜聿风,将其贬为庶民,即日迁出东宫!
消息传来,坐在忠勇侯府书房内的喜筠淮,手中的茶杯骤然落地,摔得粉碎。他闭上眼,掩去眼底翻涌的痛苦与心疼。
聿风……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冰冷的平静。他唤来影冽,声音低沉而不容置疑:
喜筠淮:派人暗中保护他。无论他去了哪里,都要确保他的安全。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是!”
影冽领命,无声退下。
富丽堂皇的侯府,即将迎来尊贵的女主人,却仿佛一座巨大的冰窖,囚禁了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而那个被他亲手推开、贬为庶民的爱人,此刻正不知在哪个角落,独自舔舐着被他亲手划下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曾经的蜜糖誓言,终究化作了穿肠毒药。这权谋的棋局,赢来了滔天权势,却输掉了此生挚爱。前路漫漫,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