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喜筠淮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只知政务与课业的冰冷机器。
紫宸殿的灯火常亮至深夜,案牍上的文书堆积如山,新政推行的细枝末节、各方势力的暗中角力,皆需他耗费心神权衡批红。加之太傅布置的课业亦不能落下,他几乎是压榨着每一分精力,眼底的青黑愈发明显,身形也清瘦了几分。
喜聿风看在眼里,那总是带笑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染上了清晰的心疼与焦躁。他几次三番想拉喜筠淮休息,却被对方以“政务繁忙”、“课业未毕”为由冷淡拒绝。
他知道喜筠淮性子倔强,劝是没用的
这日下朝,喜聿风罕见地没有立刻溜走,而是跟着皇帝进了御书房。
喜聿风:父皇,
他难得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诚恳模样,
喜聿风:近日朝中因新政之事,上下紧绷,儿臣见诸位大臣乃至喜侍诏使皆疲惫不堪。长此以往,恐伤根基。儿臣斗胆提议,不若举办一场秋狩,一则演练武备,二则让君臣稍作舒缓,蓄力再行,岂不两全其美
皇帝沉吟片刻,觉得此言有理。朝堂气氛确实过于紧张,尤其是喜筠淮,近来脸色差得他都有些看不过去。一场狩猎,既能彰显国力,也能松缓心神,便点头应允:“准奏。此事便由你去操办。”
喜聿风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亮光,恭敬领命,
喜聿风:儿臣遵旨!
秋高气爽,皇家围场旌旗招展。隆重的祭天仪式后,狩猎正式开始。为增趣味,皇帝特许年轻臣子与宗室子弟两两组队,以狩猎多少定胜负,彩头颇丰。
喜聿风自然是毫不犹豫,一把拉住了正准备随意找个侍卫搭档的喜筠淮,
喜聿风:筠大人,你我一组。
语气不容置疑。
喜筠淮蹙眉,低声道,
喜筠淮:殿下,于礼不合……
他一个臣子,与储君一组,过于扎眼
喜聿风:孤说合就合。
喜聿风凑近他,笑得狡黠,
喜聿风:赢了彩头分你一半。再说了,喜大人武功盖世,正好保护孤这个‘柔弱’的太子,不是么?
他故意把“柔弱”二字咬得极重,眼波流转,带着促狭。
喜筠淮被他这无赖模样堵得无言,又见周围已有不少人看过来,只得默认。
两人翻身上马,一玄一紫,并辔而行,踏入广袤林地。喜聿风骑术精湛,箭法亦是不俗,很快便射中一只麂子。喜筠淮则更显沉稳,目光如炬,箭无虚发,专挑那些敏捷难猎的猎物。
喜聿风:筠大人,左边!那只白狐!
喜聿风忽然压低声音,兴奋地指道。
喜筠淮搭箭引弓,动作行云流水,目光专注侧脸冷峻。喜聿风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一时竟忘了看狐,只看着那人。
“咻——”箭矢破空,精准命中。
喜聿风:漂亮!
喜聿风由衷赞道,驱马靠近,几乎与喜筠淮马头相并,笑道,
喜聿风:看来今日头名,非你我莫属了。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喜筠淮脸上,似乎将他周身的冰冷都融化了几分。他侧眸看向喜聿风,那双总是寒冰深潭般的眸子里,竟也映入了细碎的光点,微微闪动了一下。他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喜聿风心头一跳,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痒得厉害。他故意让自己的马更贴近些,两人的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他俯身,状似要去查看喜筠淮箭囊中的箭矢,气息却拂过对方耳际
喜聿风:筠大人,待会儿若猎到黑熊,你可要保护我。
这距离过于暧昧,喜筠淮身体微僵,握着缰绳的手指收紧,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他正要开口,忽然——
“咻!”
一支力道极其狠戾的冷箭,毫无预兆地从侧后方密林深处疾射而出!目标并非猎物,直指喜聿风后心!
喜筠淮瞳孔骤缩,厉喝一声:
喜筠淮:小心!
同时猛地探身过去,一把将喜聿风从马背上扑倒在地!
两人重重摔落在厚厚的落叶上,滚作一团。那支冷箭擦着喜聿风的肩头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旁边树干,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喜聿风:呃……喜聿风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瞬间白了。方才落地时,他的左腿被尖锐的石头硌了一下,剧痛袭来,动弹不得
喜筠淮:殿下!
喜筠淮顾不上自己,立刻查看他情况,见他抱着左腿冷汗涔涔,心猛地一沉。他小心地卷起喜聿风的裤腿,只见小腿外侧已然红肿起来,幸而未伤及骨头,但显然无法行走。
喜筠淮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焰与后怕。若不是他方才察觉有异……那支箭!
他猛地抬头,冰冷的目光如利刃般扫向冷箭射来的方向,那里树影幢幢,早已没了人影。
喜聿风:我没事……
喜聿风忍着痛,还想强撑,却见喜筠淮已背对着他蹲下身。
喜筠淮:上来。
喜筠淮的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喜聿风:筠大人?
喜聿风一愣。
喜筠淮:臣背您回去。
喜筠淮重复道,语气斩钉截铁。
喜聿风看着那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挺拔可靠的背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
喜筠淮稳稳地将他背起,一步一步,朝着营地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很稳,仿佛背上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林间寂静,只剩下脚步声和彼此的心跳声。喜聿风的下巴搁在喜筠淮的肩头,能清晰地看到他冷峻侧脸上紧绷的线条和紧抿的薄唇。
喜聿风:喂,喜筠淮,
喜聿风忽然低声开口,试图打破这沉凝的气氛,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
喜聿风:你说,这算不算……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许?
喜筠淮脚步一顿,侧眸睨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喜筠淮:殿下还有心思开玩笑?
喜聿风:不然呢?哭给你看?
喜聿风笑嘻嘻的,故意往他颈窝里蹭了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敏感的皮肤上,
喜聿风:反正有喜大人在,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刚才扑过来那一下,真是……帅得很。
喜筠淮被他这动作和话语弄得身体又是一僵,心头那股因暗箭而起的暴怒和后怕,竟奇异地被这厮搅得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带着酸软的情绪。他抿了抿唇,最终只是低声道,
喜筠淮:臣不会让殿下有事。
喜聿风:我知道。
喜聿风收起了玩笑,声音很轻,却带着全然的信任,手臂下意识地环紧了他的脖子。
将喜聿风安顿在营帐软榻上,召来随行太医仔细诊治包扎。喜筠淮确认他只是扭伤,需静养几日,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但那双冰冷的眸子,在看向帐外时,瞬间结满了寒霜。
他悄然唤来心腹亲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着骇人的杀意,
喜筠淮:去查。方才西侧林区,是谁放的冷箭。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揪出来。
喜筠淮:查到了…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其残忍的厉色
喜筠淮:不必回禀,就地处置。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是!”
亲卫感受到他身上那从未有过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怖杀气,心头一凛,领命而去。
处理完这一切,喜筠淮才回到帐中。喜聿风正靠在软枕上,脸色因疼痛有些苍白,却笑着朝他招手,
喜聿风:筠大人,快来,太医说我这腿得养几天,无聊死了,你陪我说说话。
喜筠淮走到榻边,看着他受伤的腿,眉头紧锁,眸中是无法掩饰的心疼与余怒。
喜聿风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喜聿风:真没事了,你别板着脸嘛。笑一个?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喜筠淮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盛满自己倒影的眼睛,所有冰冷的杀意与后怕,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奇妙地抚平了。
他叹了口气,终是无奈地,极轻极缓地,在榻边坐了下来。
帐外秋风飒飒,帐内烛火温暖。两人低声说着话,多数时间是喜聿风在说,喜筠淮偶尔应一声,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榻上那人带笑的眉眼。
那支阴毒的冷箭,似乎并未能真正破坏什么,反而像是一根楔子,阴差阳错地,將两颗越靠越近的心,钉得更紧了些。
而那些胆敢伤害他在乎之人的蝼蚁,自然会有人,让他们付出永世难忘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