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交叠,晃动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意味。
喜筠淮褪下了半边紫袍,露出包扎的白布,此刻已被鲜血浸透大半,黏在伤口上,看着便觉狰狞。他背对着萧景玄,坐得笔直,下颌线紧绷,显是极力忍耐着。
喜聿风拿着剪刀,小心地剪开染血的旧绷带。他的动作比昨夜更熟练几分,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喜筠淮背脊的皮肤,那触感温热,带着伤者特有的细微颤栗,又因主人极力的克制而显得格外清晰。
喜聿风:忍着点。
喜聿风的声音低沉,响在寂静的室内,平添几分暧昧的黏稠感。他用沾了温水的软布,一点点润湿黏连伤口的布帛,试图将其分离。
药布撕离皮肉的细微声响令人牙酸。喜筠淮闷哼一声,背肌骤然绷紧,冷汗顺着优美的脊线滑落。
喜聿风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一小片完好却因疼痛而绷紧的皮肤上,眸色深了些许。他加快了动作,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露出那道皮肉翻卷的箭伤。
喜聿风:宫里最好的金疮药,效果霸道,但能让你好得快些。
他挖了一大块墨绿色的药膏,指尖带着微凉的药性,轻轻涂抹上那灼热的伤处。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火辣的伤口,激得喜筠淮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后仰,几乎撞进身后喜聿风的怀里。
喜聿风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了他未受伤的右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里衣传来。两人皆是一僵。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彼此骤然加重、却又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喜筠淮能感觉到身后人胸腔传来的震动,以及那扶在他肩头的手指,似乎收紧了一瞬,又强迫般松开。喜聿风的气息拂过他后颈的发丝,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
喜聿风:别动。
喜聿风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他迅速而用力地将药膏揉开,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药性深深压入伤处,仿佛要借此驱散那瞬间升腾的、不合时宜的躁动。
喜筠淮咬紧牙关,承受着这混合着剧痛和奇异触感的折磨,额角青筋隐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尖的薄茧,每一次按压揉捻,都带来战栗般的刺激。
终于,药上好了。喜聿风几乎是立刻撤开了手,取过干净的白布,快速而沉默地重新包扎,动作间避开了所有不必要的接触
绷带缠紧,打结。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却又仿佛陷入另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喜筠淮缓缓拉上衣袍,遮住一身狼狈,却没有立刻转身。
喜聿风站在他身后,看着那截重新被紫袍覆盖的、却依旧显得脆弱的后颈,喉结滚动了一下。
喜聿风:下次再不要命地挡刀
喜聿风忽然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那种懒洋洋的调笑,却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喜聿风:孤可没那么多好药给你糟蹋
喜筠淮沉默片刻,才低声道,
喜筠淮:职责所在。
喜聿风嗤笑一声,意味不明。
御书房。
龙涎香的气息沉重地弥漫着。皇帝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指尖点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站在下方的喜聿风。
“爱卿的伤,无大碍了?”
喜筠淮:劳陛下挂心,已无碍。
喜筠淮垂眸应答。
“昨日之事,朕心甚忧。”
皇帝叹了口气,语气显得颇为沉重,
“光天化日,宫中竟出此等逆事,目标直指储君。聿风那孩子,性子散漫,不谙世事,朕实在放心不下。”
他抬眼看喜筠淮,目光深邃
“让你驻守东宫,明面上是护卫,实则……朕要你替朕好好看看。”
谢珩心头微微一凛。
皇帝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看看太子平日都与些什么人来往,言行举止可有异常……他毕竟年轻,易受人蛊惑。若有任何不妥之处,无论巨细,即刻报与朕知。你,明白吗?”
喜筠淮袖中的手无声握紧。皇帝表面忧心太子安危,实则是要他去监视储君,探查任何可能“不妥”的蛛丝马迹。这“不妥”二字,范围可就太广了。
喜筠淮:臣,明白。
他敛目,掩去所有情绪。
“很好。”
皇帝满意地颔首,
“你是朕最信任的刀,莫要让朕失望。”
信任?谢珩心底冷笑,面上却恭谨如常
喜筠淮:臣定当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为陛下分忧。
华灯初上,帝都夜市喧嚣鼎沸。
奉旨“陪伴”太子视察民情的喜筠淮,与一身常服、依旧难掩贵气的喜聿风并肩而行。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便装侍卫,混在人群里。
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糖人的甜香、烤肉的焦香、还有脂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构成鲜活的人间烟火气,与冰冷肃杀的宫廷截然不同。
喜聿风似乎心情颇好,目光流连于各色摊贩之间,对什么都颇有兴趣的样子。
忽然,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算命先生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声音嘶哑却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
“两位公子,留步!老夫观二位气相非凡,可否近前一谈?”
喜聿风挑眉,觉得有趣,便拉着喜筠淮走了过去。喜筠淮本想拒绝,却被喜聿风攥住了手腕,那力道不容置疑。
那算命先生须发皆白,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仔细看了看喜聿风,又看了看喜聿风,忽然抚掌啧啧称奇
“妙哉!妙哉!紫气东来,贵不可言,然煞气伴生,锋锐无匹……二位这命格,竟是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纠缠深切,实乃天生一对的格局啊!”
喜聿风:天生一对?
喜聿风玩味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斜睨向身旁瞬间绷紧脸的喜筠淮,嘴角笑意加深,
喜聿风:老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算命先生摇头晃脑:“天机不可尽泄。只一句,二位乃是彼此的贵人,亦是劫数。缘深孽重,纠缠不休,非寻常关系可界定,非世俗眼光可度量。切记,切记!”
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喜聿风丢下一块碎银,大笑着拉走脸色愈发冰冷的喜筠淮。
喜筠淮:听见没,谢大人?
太子凑近他耳边,气息温热。
喜聿风:天生一对。看来你我这绳,是月老亲手拴的,扯不断了。
喜筠淮冷着脸甩开他的手。
喜筠淮:江湖术士,胡言乱语,殿下也信?
喜聿风:孤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
喜聿风不以为意,目光被旁边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吸引
喜聿风:喏,吃不吃?孤请客。
不等喜聿风回答,他已买了两串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硬塞了一串到谢珩手里。
喜筠淮拿着那串与他一身冷厉气质格格不入的零嘴,僵在原地。
喜聿风已经自顾自咬了一口,酸甜的糖壳在唇齿间碎裂,他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偷腥的猫。见谢珩不动,他忽然俯身,就着谢珩的手,在他那串糖葫芦最顶端那颗上,也咬了一小口。
喜聿风:嗯,这颗甜。
他直起身,舔了舔唇角的糖渍,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藏着深意
喜聿风:筠大人不必客气。
喜筠淮看着他那副得逞的模样,又低头看看糖葫芦上那个明显的缺口,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真的鬼使神差般,对着那个被咬过的地方,轻轻咬了下去。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
喜聿风看着他微微鼓起的腮帮和那双因诧异而微微睁大的冷眸,笑声更加愉悦起来。他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擦过喜筠淮的唇角,抹去那一点不存在的糖渣。
喜聿风:沾到了。
喜聿风语气自然无比,指尖却仿佛带着电,擦过的皮肤瞬间烧灼起来。
喜筠淮猛地后退半步,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握着糖葫芦的手指收紧,竹签几乎要嵌进掌心。
夜市灯火璀璨,人声喧闹,却仿佛在这一刻褪色远去。只剩下眼前太子那张笑得妖孽的脸,和唇边指尖那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慌意乱的触感。
喜聿风收回手,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什么。他转身融入人流,声音带着笑传来。
喜聿风:走了,谢大人。还得回去向父皇‘复命’呢。
喜筠淮站在原地,看着太子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糖葫芦,眸色翻涌,复杂难辨。
复命?向那位陛下复命,还是向……这位太子?
他深吸一口夜市喧嚣的空气,抬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