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俞笙把自己完全埋进了工作中。她主动承担了更多的夜班,接诊更复杂的病例,用自虐的忙碌来填充所有时间,不给大脑任何回想那个晚上的空隙。
俞笙与沈逾白在医院里的偶尔相遇,都默契地视而不见。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科室里最迟钝的实习生都察觉到了这两位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周五下午,急诊科难得的短暂平静被一阵尖锐急促的警报声打破。
广播里传来调度护士长林圆圆紧张的声音。
“红色警报!大批量伤亡事件!一辆公交车与油罐车相撞,预计重伤员十五名以上,轻伤没数,第一批伤员十五分钟后到达!所有可用人员立刻到抢救区集合!”
瞬间,整个急诊科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轮床被迅速推出来,抢救单元准备就绪,药品、器械被快速分发。
俞笙条件反射般地冲了出去,所有的个人情绪都抛到脑后。
“俞医生!你负责一号抢救区,协调重伤员分诊和初步处置!”急诊科科主任王宾大声分配任务。
“明白!”俞笙迅速戴上手套,站到指定位置,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即将成为战场的区域。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第一批伤员被送了进来,惨状让见惯场面的老护士都倒吸一口冷气。
哭喊声、呻吟声、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个!开放性气胸,需要立刻闭式引流!”
“这个血压测不出!快建立两条静脉通道!加压输血!”
“这个颅脑损伤,瞳孔不等大!”
“受伤人员按照程度排列,全员加速联系家属签字.”
俞笙像一枚钉子般钉在分诊点,快速检查、判断、分流,指令清晰果断。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帽檐。
“俞医生!这个病人情况复杂,胸腹部联合伤,血压不稳,怀疑有心脏挫伤或主动脉损伤!”住院医李美慧推着一个情况危重的伤员过来,语气焦急。
俞笙上前查体,患者面色死灰,呼吸浅快,颈静脉怒张。
“心包填塞不能排除!需要紧急床旁超声!请心外科急会诊!”俞笙几乎是吼着下达指令。
话音未落,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我就是心外会诊。”
俞笙身体一僵,没有回头,沈逾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边,全副武装,眼神专注地落在伤员身上,好像这几天刻意的疏离没有存在过。
“什么情况?”沈逾白的声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纯粹的专业询问。
俞笙收敛心神,简单汇报:“中年男性,高速撞击伤。低血压,颈静脉怒张,呼吸窘迫。高度怀疑心包填塞或严重心脏挫伤。”
沈逾白上前一步,接过住院医递来的超声探头,进行操作。
“大量心包积液,确实是心包填塞。”沈逾白迅速做出判断,语气不容置疑。
“立刻心包穿刺减压,准备穿刺包。俞医生,你协助我,负责监护生命体征和用药。”
“好。”俞笙没有任何犹豫。
沈逾白消毒、定位、进针,动作一气呵成。
暗红色的积液被抽出,患者的血压随之开始回升。
“有效。”
“准备转运到手术室,需要紧急开胸探查。”沈逾白拔出穿刺针,冷静地交代。
伤员被迅速转运走,沈逾白转身就要跟着离开。
“沈主任。”俞笙突然开口叫住她。
沈逾白脚步顿住,半侧过身,眼神带着丝疑问。
俞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复杂情绪:“手术……需要急诊科这边怎么配合?”
沈逾白看了她两秒,淡淡回答:“保持静脉通路通畅,血制品备足。手术室见。”
说完,沈逾白转身离开,快步消失在通往手术室的通道尽头。
俞笙站在原地,看着背影消失,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沈逾白用行动清晰地划下了界限:工作中,是搭档;工作外,你我陌路。
俞笙用力抿了抿唇,转身投入到下一个伤员的抢救中。
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细小的冰碴划过,泛起一阵清晰的刺痛。
抢救在持续。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而急诊科里的灯火通明,映照着一场又一场与死神的赛跑。
重大事故的抢救持续到深夜。
当最后一名危重伤员被妥善安置或转入相应科室后,急诊科如同经历了一场风暴的沙滩,弥漫着疲惫与狼藉。
医护人员们个个眼眶发青,脚步虚浮,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沙哑。
俞笙写完最后一个抢救记录,揉了揉酸胀不堪的脖颈,墙上的时钟指针已逼近凌晨两点,脱下浸满汗水和不知名污渍的白大褂,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
“ 俞医生辛苦了,这边我们来就行了,你连轴转太久了,回家休息吧?” 林圆圆看出了俞笙的疲惫,她也知道这段时间俞笙跟住进了医院一样,日夜不休。
“ 你太懂我了…钢铁般的我要告辞了,有事打我电话,马上就到.”
“ 对了…注意一下二床的血压情况…” 俞笙摆摆走,转身离开。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医院大楼,夜风带着凉意吹来,让她打了个寒颤。手机早已没电关机,摸了摸口袋中的现金。
【嗯…够打车了…】俞笙想道
疲惫让她不想开车,只想尽快走到路边打车。
站在街边,望着空荡的马路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沈逾白那张在夜色中更显清冷的脸。
她看起来同样疲惫,金丝眼镜下的眼底有淡淡的阴影,但眼神依旧清醒。
“上车。”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未进水而有些低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和上次车库里的台词一模一样。
俞笙皱起眉,想拒绝,她不想再踏入那个充满压迫感的空间。
“不用了,沈主任,我打车就好。”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你打到车的概率很低。”沈逾白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明天上午还有疑难病例讨论会,我不希望参会人员因为无谓的熬夜和奔波影响会议质量。”
【又是这套说辞,为了工作,为了效率。】俞笙几乎要冷笑出声。
她看着沈逾白,对方也平静地回视着她,目光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出于对工作流程的优化考虑。
僵持了几秒,极度的疲惫感最终战胜了别扭。
俞笙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依旧干净冰冷,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
“去哪里睡,又是绿城么?睡荤的睡素的….” 俞笙摆烂道
一个急刹,沈逾白震惊看着俞笙。
“你不要太离谱!” 沈逾白一字一字说着
“哎~爽了!” 俞笙伸个懒腰,松动松动筋骨…
俞笙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沈逾白是个别扭怪…. 她好像有几个人格,想通了人格,没想通人格,白天人格,晚上人格…
“ 我还不想跟你睡呢?你也就一般… ” 俞笙笑眯眯的继续挑衅道,尾调上扬嘴角上挑。
“ 一般?嗯?”
“ 什么一般?” 沈逾白大脑没转过来,有点懵。
“ 呵呵,一般姐” 俞笙嘲讽完毕,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故意不去看身边那个人。
“你住哪里?”沈逾白开着车,直视前方
俞笙撇撇嘴,用手指快速在车载导航屏幕上划拉着,输入小区名——名仕小区。
“今天的第三个重伤员,”沈逾白突然开口,
“心脏挫伤合并室间隔穿孔,情况很棘手。”
俞笙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聊这个,接口道:“嗯,我看过初步超声影像,穿孔位置靠近传导束,手术风险极高。”
“不是极高,是极大。”沈逾白纠正道
“术后出现严重传导阻滞的概率超过七成。需要做好植入永久起搏器的准备。”
“患者才四十二岁。”俞笙下意识地说,带着一丝惋惜。
“年龄不是规避风险的借口。”沈逾白的声音冷了下去。
“医学只认概率和结果。”
又是这种冷冰冰的理性,俞笙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转过头,看向沈逾白的侧脸:“所以在你眼里,所有患者都只是一堆需要修正的数据和概率?他们的年龄、家庭、恐惧,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沈逾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语气依旧平稳:“考虑情感因素无助于提高手术成功率。医生的首要也是唯一目标,是让患者活下来。其他,是后续支持团队的事情。”
“后续支持团队?”俞笙嗤笑,“沈主任,你难道从来没想过,手术台上的那个人,他首先是个‘人’吗?”
沈逾白没有立刻回答,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她终于侧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俞笙:“俞医生,如果你所谓的‘把人当人看’,是指让不必要的感性影响关键决策,那么我宁愿只当一台精密仪器。至少,仪器不会犯错。”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俞笙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听到那句“情感过剩,影响专业判断,不可理喻”的时刻。
愤怒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扭回头,不再说话,胸口剧烈起伏着。
剩下的路程,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沉默中度过。
车子停在俞笙家小区门口。
俞笙几乎是立刻解开了安全带,推开车门。
“俞笙。”沈逾白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俞笙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冷冷地问:“沈主任还有何指教?是关于哪个病例的数据需要更正吗?”
身后沉默了几秒,然后,沈逾白的声音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一些,似乎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迟疑?
“那个病例……室间隔穿孔的……如果你有时间,可以把PICU关于类似病例术后管理的文献综述发我一份。”
这个请求完全出乎俞笙的意料。
她愕然转身,看向车里的沈逾白。
沈逾白没有看她,目光看着前方,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模糊。
她这是在……变相地承认自己的方案可能需要补充?
还是在为刚才尖锐的言辞找补?
俞笙摸不透她的心思,抿了抿唇,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找找看。找到发你邮箱。”
说完,她不再停留,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小区。
沈逾白坐在车里,看着俞笙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后,久久没有发动车子,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刚才那句请求,几乎是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沈逾白打开车内灯,拿起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个危重病例的影像资料和手术预案。
而在预案的备注栏里,她刚刚添加上一行小字:[ 需重点评估术后传导阻滞风险及起搏器依赖对患者长期生活质量的影响。——可参考PICU相关管理经验。]
她看着那行字,眼神复杂。理性告诉她,这是完善治疗方案的必要步骤。但心底某个角落,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这真的,仅仅是因为病例本身吗?
夜色深沉,答案如同淹没在黑暗中的城市轮廓,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