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机塘的醉仙舫也是闻名于天下,里面有两绝。一是醉仙酿,相传它是玉液仙打盹时不小心掉下了酒壶,人们将其捡回去混着清酒得来,口感醇厚,甘冽芬芳,喝上一口感觉浑身的灵脉都打开。二是美人,勾魂摄魄,媚骨天成。
人人都爱在这里寻欢作乐,享人间极乐。而醉仙舫门旁支起了一蓬勉强不叫破烂的小摊。美酒佳肴在前,他的生意也不算太好。
可今日却不同,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上歪歪扭扭叠了七八个空碗。一人趴在桌上,一人抱着一碗“吭哧吭哧”地吃着。
“孟叔啊,还要吗?”皇回轩饶有后劲地摸了摸他明显吃胀鼓起来的肚子,看着孟战国又将消灭一碗还有把汤喝下去的趋势,急忙拦住,“店家,劳驾再来一碗。”
孟战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真最后一碗了。”
“没事,孟叔你吃饱为主”皇回轩表示一点都不急。
店家没一会功夫就端来了,他终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孟战国,瞧着块头也不算大,这饭量属实惊人,
他带着歉意说道:“这我没准备多少就只有这么多了。”
“没事没事。我也差不多饱了”孟战国急忙回答。
店家要说帮他免掉这一碗的钱,现在摊位也没人,他干脆坐下来和他们闲聊。
他有些惊奇,以为二位是从哪里逃荒过来的,但看着衣服又不像。皇回轩说他们是修士,参加考核的。
店家哎哟几声,忙道失敬失敬。他说他小时就想去修仙,但没资质又吃不了苦,也不聪明,好在生在了迟机塘里还学了一门手艺,勉强过活。
皇回轩疑惑道:“为何偏要选在醉仙舫这里最不容易来客的地方。”
这样一说,店家突然害羞了起来,他有些色眯眯地指了指门口揽客的美人,“我不在乎钱,我在乎这个。”
二人明了,原来他贪色。皇回轩脱口而出,“那你为何不求普音神赐一个美人?”
店家摇头起身,顺手抱走一堆碗筷,放进水盆清洗。他说:“我喜欢只可远观。若拥有了,我这个样子又怎能继续娇养她,让她光彩依旧。所以那些都是浮云,现在挺好。”
结完帐,孟战国艰难起身,每挪一步就感觉肚子快要炸开。
他得病了,不知何时他的食欲迅增,无时无刻不都在念叨着,只要坐下吃上一口就停不下来。可一结束,他的身体就会控诉他的疯狂。
皇回轩赶过去要扶他,对方一手撑着腰,一手掌着肚子,漫步轻挪中在大家驻足的眼光里怎么看怎么怪异。
越来越清晰的糖人吆喝声传来,孟战国的脑子空白一瞬,撒手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皇回轩无奈,“孟叔,这么快就饿了啊”
“麻烦把它包严实点。”孟战国直勾勾地盯着那几根惟妙惟肖的糖人,交货时他多给了钱,摆手是对方应得的,“这很好看,我很喜欢”
他将一大包都放进了储物袋中,一口没吃。
皇回轩好奇他的那个袋子很久了,每次看他都是从里襟拿出来,十分宝贝,“孟叔,你这里面都装了啥?”
“好东西 ,救命的东西”孟战国留了一个关子在这里,看着皇回轩瞬间焉下去,他哈哈大笑,就将手中多买的糖人塞进皇回轩的嘴中。
他们来了这里数日,始终不明这最后的考核关键是什么,危险也未知。就每日绕着迟机塘转,阻止一些口角发生。不过也偶尔发现同行的人数少了,没人知道行踪。
“哐哐——”
“仙人游街,速速避开。”
异常突出的敲锣声骤然响起,地面笃笃震动,从东西两方各自跑来一群服装统一,锁纹覆面的人态度恶劣地将来往人群挤开,硬生生开出一大片空地独留皇回轩两人在中心,整齐站好下一刻齐齐望天。
那雕楼玉顶,一人负手而立,白衣翻飞,临风观云。待下面领头的扯着嗓子叫了四五遍,那人嘴角一勾才飞身落地在皇回轩他们面前。
“你,你是那个邝化?”皇回轩敲了好几次脑袋才想起名字,这么快就恢复成以前膀大腰圆的体态,他差点认不出。
“放肆,竟敢直呼仙人名讳!”领头呵斥一声。
邝化不语,将头抬得更高。
皇回轩与孟战国两人面面相觑,终是憋不住笑,豪迈的笑声此起彼伏。等皇回轩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他要命地撑着孟战国对邝化说:
“什么时候你就成了仙人?”
“你!”领头的更加愤怒,就要拿剑指着他们。
邝化摆手让他们退下,看着自己的脚尖大胯向前,然后高昂地抬起他那轻蔑的头颅,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毫无进步的样子。
孟战国经验多,拉扯皇回轩的衣服叫他不要冲动,却不料邝化就在等这一秒。
五根枯木般苍竭的细爪从横伸出猛地袭击。孟战国心神一拧,也不避让,只是手中多了一件形状怪异,玄铁打造的武器。
邝化眼神中透露着狠厉,他的速度极快,燃烧出无法可藏的得意。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手腕陡转意外拍向他的额头,那突出来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指尖发白,隐隐血迹流出。
皇回轩、孟战国:?
“走!走!走!”邝化失声尖叫着,像一个泼皮赖子,浑然忘记自己几日里刻意营造出的世外仙人形象。
领头当机立断撕下一块布料,连忙凑上去擦拭伤口,掏出怀中的解药,“仙人,快吃药,快吃药。”
邝化仰头将一瓶直接倒下,眼神时而清醒时而浑浊,他死死抓着领头的手,让他去准备一间密不透风,不可有一丝光的黑屋子,还有一面可照人身的铜镜。
领头一个劲地接好,跑出去带起一溜烟。邝化不甘又带着不可察觉的一丝羡慕盯着皇回轩他们。
他说:“迟早我会杀了你们。”
而至始至终就只是站在那里的两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皇回轩问:“我们惹过你了吗?”
邝化摇头又点头,“去尊界的只能是我。”
皇回轩无语,他抱胸嘲讽道:“一见面就惨杀同门,看来你的师兄还是没有教训够你。”
在众弟子面前出丑一直是他心里的刺痛,邝化那喷出的怒火忍了再忍,额间鲜血滴落至眼眶,他又惊恐般想要逃走。
脾气很好的孟战国正要和邝化解释宗门规定并不是只有一个人才能去,这话还没说出口,眼疾手快的皇回轩几乎用抗的方式拖着他飞一般地冲出去。
足足跑到了迟机塘的外围他才放缓了脚步确认后面并没有谁追上来。
皇回轩拍着胸脯,心有余悸道:“我刚才看见站在他后面的魔了,那般凶神恶煞显然不是个善茬。”
“但你为什么要跑呢?”
“直觉”皇回轩摊开双手,“既然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赢得胜利,我们做咸鱼的还是不要围观的好。而且这个邝化就像精神失常一样的疯子,只是可惜到最后没能留一个凭证告上一告。”
“我有啊”孟战国指了指他戴的木簪,上面花纹螺刻,从尾端细细条条伸延至向上挑的叠叶造型,圈圈围绕,团结在叶脉中心处。若不是仔细一瞧,真难发现那酷似眼珠子还闪着淡淡微光。
孟战国说:“这是我无聊做的影簪,可以随时记录发生下来的事。主要吧,我之前总被罚……”
“这可不就是摄像机吗!”皇回轩惊喜一叫,还得是古人的智慧,概念已经超前这么多。
他绕着身走了一圈,啧声几道,眼珠一转鬼点子生成:宗门禁止弟子之间打杀,严重的直接取消资格,而他若先去举报不仅对手少了,说不定他还能立上两功。
皇回轩想得美了,就让孟战国考量考量。
“孟叔,孟叔?”
“孟叔!”
“啊。”孟战国抖了一下。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皇回轩不满。
孟战国开口道:“听,听了。我饿了。”
皇回轩眼睛一下瞪得溜圆,妥协点头,“那我们先吃……”
“不想吃。”
楼沅躺在床上想也没想地拒绝了靳砚洲端来的饭菜。
门外动静突然变小,一声“哦”掺着压抑下去的失落。楼沅有些坐不住了,心里开始打鼓,是不是自己有些任性了。
翻来覆去间,终是穿上鞋走过去拉开门。现在正是艳阳,能把人烘得暖呼呼的,外面并没有人,她踏出门槛,径直走向庭院中的水桥。
“难道我看错了?”楼沅心里排揎着,她明明晃眼见了一长串的红白波点长虫穿过。
窸窸窣窣——
隔处几块芭蕉叶不正常地摆动。
楼沅一把掀开,与蹲在后面青石上的靳砚洲大眼瞪小眼。
靳砚洲嘴角还沾着点点红油,手上拿着一块用树叶包裹的鸡腿,脚下是光盘的饭菜。他尴尬一笑,莫名有些心虚。
“殿下,你的脚后面是什么?”楼沅侧头,好像有一个大坑,有个灰蒙蒙的东西缩了腿。
“没什么没什么,我在偷吃。”
望着靳砚洲真诚的眼神,她长哦一声,作势转身,突然弯腰一偏。
靳砚洲显然料到这一步,往左一挡。楼沅不服气,伸手摆推,靳砚洲见招拆招。
进攻几次都没有结果,楼沅有些泄气,“殿下你在藏什么?”
“管家在找你呢。”靳砚洲往前指了指,推搡着楼沅让她赶紧去瞧瞧有什么事。
而他们的脚步刚离,一阵清风起过,掀起灰黑色的微尘。
这王青生总算在过了晌午才醒来,简单地洗漱后就邀请楼沅和他一起去巡视迟机塘。
城里的下午便恢复了正常,过来游客找了客栈或者就在流动摊子上趴着小憩。精力充沛的就要忙活傍晚需要准备的各色东西。
这里虽富但那种好吃懒做,只等掉馅饼的人却很少,大部分扛着锄头互相打了一个招呼就吭哧吭哧跑在自己得到的那块地做活起来。而那些官爷就拿着抹布等工具,让人拉紧系在自己腰间的绳子,胆大的吊在半空,将外墙的词匾护栏擦拭得干干净净。
现在来的人少,他们一个一个护着招待,摆在后方架子上的木面毫不吝惜地送出去。
王青生杵着拐杖瘸步地走在街上,笑脸吟吟,随时都在挥手。
“楼姑娘是在哪座城池长大的啊”他问。
楼沅警惕道:“问这个做什么。”
王青生乐呵道:“我想问姑娘可在京垣待过。”
“并未,但听说过那里是最繁华的地方”
“你说,如果迟机塘也有那么一位人族皇帝,是不是流传千古的也会有这里?”
楼沅了然道:“你要当皇帝,造反?”
“不不不,我这个野名王爷就够了。”王青生长吁出一口气,遗憾道:“更何况两日后我就要被姑娘你杀了。”
“彪大哥可好?”
“好着呢,琢磨怎么杀我。”
王青生走累了,就要在原地歇歇。他腿没有问题,就是腰疼得直不起来,来带着右腿配合着侧腰一上一下。这时他在哪里歇就成了百姓争吵的问题了。忙着的将工具一扔就要端出藤椅,躺着的翻身一跳连把沏好的茶水奉上,来慢的就拿着一把蒲扇在后面踮脚拼命地扇啊扇。
有些就在抱怨,说王爷为何前两日都不来看看大家。
王青生说他老毛病犯了。
打扮阔绰的大腿一拍,要让王爷求普音神看看。
然而步履蹒跚的老爷子从旁经过,直直摇头,建议还是请个医师叫好。
那人不满意了,老爷子在塘里经常和他们唱反调只要是涉及普音神的他就一味地贬低,嘲讽。但奇怪的是他好像凭空出现在这里,又感觉生活了很久。他每日都绕着迟机塘转悠,手里比划着奇怪的手势,嘴里还嘀咕着“恕罪”“宽饶”字眼。转完一圈,就面朝太阳方向跪地磕头,做上标记。今日也不例外,就是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又说风凉话。
普音神在众人心中的地位是比天高比海深,大家吞了吞口中的唾沫就要与他理论。
王青生急打圆场,先说普音神已经给他看了,但他又怕累着老人家,就拒绝了,不过现在有青芷坞最厉害的弟子——沈道友,那才叫一个妙手回春,只需将养几日,让大家不要忧心。
他又瞥到了楼沅,笑着介绍楼沅也是一位厉害的,九黎门掌门亲徒弟,多少人都想要争那个机会,说前几年进入花甲的钟英一生都执着于修仙,可到死连个内门都进不来。
这样一夸,目光都落在了楼沅身上,从里到外都打量一遍,赞叹道看着年轻,竟没想有这么大的作为。
楼沅静静地看着王青生如何如何把她夸大其词,她也不想去好奇为什么从她踏进王府一开始就知道她姓楼,来自哪里。
但是他选择让这里所有的人都认识她自己,又话里话外表达对她的尊敬,显然想降低他被杀的风险。
王青生满意地吹着胡须,用了最华丽的语言辞藻去贴合楼沅还有其他修士,等他唾沫倒干了,仰头饮下一整壶水,便开始了正事。
他详细地记住了每一位百姓的实际情况,一个个地问,一个挨一个地去勘察。休息时聚拢的队伍又因为他的一句去看看攒动了起来。本应跟上的楼沅都被堪堪挤了出去。
“楼沅”
楼沅转头。
靳砚洲微俯下身,眉头紧皱,严肃地说道:“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