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老夫人的面容沉静肃穆,一言不发。张嬷嬷的眼泪像血一般糊了满脸,痛苦的哀嚎中夹杂着低低的抽泣。
“来人。”
斜斜日光洒在面上,老夫人终于睁眼,重重拍向桌案,苍老的指节泛白,目光如冰刺向跪地痛哭的张嬷嬷身上,“将这刁仆拖下去!意图谋害主家,按府规当杖责四十,再发往家庙终身抄经赎罪……”
她的声音沉闷,看向虚弱地倚靠在苏统身上的丁紫萍道:“丁氏,这张嬷嬷是你带进府中的,她如今犯下这等错事,你可有什么想说?”
“我……”丁紫萍眸中含泪,用力地直起身,缓步迈向跪在地上痛哭的贴身嬷嬷,声音虚弱而哀伤,“嬷嬷,你从少时便陪我在身侧,出嫁生子你从不离我左右,我曾以为你会继续陪伴我到老,可……可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老夫人虽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紫萍日日侍奉在她身前,数十年来早已将她当做亲人,你……你怎可凭一时之气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倘若老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叫少爷小姐、叫老爷该如何自处?”
“老夫人没将你报到官府已是仁慈,嬷嬷你且在家庙好好赎罪吧。”丁紫萍用帕子擦擦眼泪,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张嬷嬷发丝蓬乱,额头触地磕了几个实实在在的响头,额上鲜血顺着脸颊划过,她的声音充满悔恨:“老奴知错了!知错了!”
老夫人不愿再见她表演,挥挥手让护卫将这嬷嬷拖至后院准备杖刑。
“苏老夫人。”
护卫拖着那嬷嬷刚出院子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唤回了准备离开的众人。
苏清沅一回头只见是那位姓张的账房先生,他身姿挺拔,两颊瘦削,周身气质宁和平静,此刻目光坚定地看向程老夫人。
“老夫人,嬷嬷为张某表亲,此次事件张某亦有责任,恳请老夫人准许草民代张嬷嬷受过杖刑。”
这张连晟倒是个知恩之人,先前张嬷嬷已经透露过她对此人处处关照,想必也是极其信任才敢将秋桃此事交由他做。
但她估计也没想到这位表亲虽受她恩惠但内心却自有一杆称,在知道事情真相后坚决不同流合污。
老夫人沉沉望他,似乎在思索他的言论。
苏清沅琢磨不准老夫人此时想法,担心她不但不同意反而会将这人拿下治个同谋之罪,于是伸手拽了拽身侧娘亲的衣袖。
柳心歌知女儿心思,再加上来时她与这账房交谈过,对此人印象不错,遂开口道:“老夫人,这账房虽间接参与了此事,但他是受了那刁仆的蒙骗,何不应了此人的提议,让他代那仆人受过。这样不仅能同时给这两人一个警告,传出去对您也是美誉有加,再者那刁仆年纪大了,万一撑不过去……”
程老夫人闻言抬起眼,却没望向她,反而是细细看了她身侧的苏清沅一番。
那目光即使苏清沅低垂着脑袋也能感受到,柳心歌心里一紧不明老夫人是何意,下意识地侧身挡住了女儿。
老夫人叹息一声,转而看向那账房道:“既如此,便遂了你的愿。”
“谢苏老夫人。”张连晟拱手道谢,随着护卫走出了院子。
“此事算是落下了个句点,我也就不再追究了。”老夫人面色疲惫,语气却铿锵有力,“但是倘若以后府中再发生此类阴私之事,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说完由静安嬷嬷扶着转身离开了。
“是。”
众人都低头应好,待老夫人走后也就四下散开了。
离开之前,苏清沅低着头向丁紫萍苏统两人弯腰道了声别,做足了礼数。
这两人一个面色阴沉像被谁抢走了银钱,一个苍白着脸如受了天大的打击,都没什么心思应付她,敷衍几句便相携着离开了。
苏清沅明白他俩为何如此,对他俩的冷待乐见其成,带着兰香梅竹转身便回了春风院。
……
今日起得很早,又看了那样一处好戏,苏清沅回了屋什么都不愿想,直接扑在了床上,梅香替她挽下帘子,关好门便推了出去。
她睡得并不沉,也许是心里积压的事情太多,就连在梦中她也不太安稳。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一双柔软的手轻抚她的额头,暖暖的触感令人舒适,苏清沅面色安稳下来却在转瞬间睁开了双眼。
“沅沅……”
她睁开眼睛,触及到一双柔美又伤心的眼睛。
“娘?”苏清沅心道不好,她自重生以来便总是浅眠多梦,但若知道是娘亲的手她是装也要继续装下去,不然容易使她多想。
柳心歌的面上浮现出温煦的笑,试探地问道:“沅沅做噩梦了吗?”
苏清沅苦笑一声,可不是做了噩梦,如今就连这点休息的时间前世也如影随形。
柳心歌正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苦涩,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在庄子上受欺负了吗?”
苏清沅摇摇头,半真半假地道:“没有,只是今天看了那出戏心里有些感触罢了。”她怕柳心歌再继续追问下去,转移话题道,“娘亲觉得毒害祖母的事情是张嬷嬷做的吗?”
柳心歌明白她的意思,将疑虑暂时放在心里,听了她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方才我去安置秋桃兄妹俩,那姑娘已经将庄子上的事告诉了我,此事绝不仅仅只是张嬷嬷的手笔。”
是啊,她一个小小的嬷嬷若说恨老夫人跟姨娘罢了,一开始怎会将茉莉那小丫头选为替罪羊呢?
这件事绝对是丁紫萍授意她去做的,若毒害成功,不仅作为阴影一直笼罩在她头顶的老夫人会逝去,就连茉莉那个“背弃主子”的小丫头也会受到牵连,还能顺便杀鸡儆猴给身边的下人们提个醒,背叛了她丁紫萍会有什么惨烈的下场!
若毒害不成,也有两手准备,要么茉莉吃下这个罪名,要么就祸水东引,诬告到她娘亲的身上,将这个胆敢染指管家之权的姨娘狠狠惩治一番,重新握回管家的手柄。
苏清沅不得不感叹丁紫萍的狠毒心思,常说贼不走空,她则是一出手必要害上一对!
这女人如此老练缜密,若不是错估了秋桃与张账房的心思,这次苏清沅可得费上百倍时间与其周旋了。
柳心歌见女儿面色沉冷,忍不住开口道:“沅沅,你在想什么?”
苏清沅猛地回过神来,她正想着倘若秋桃不反水又该如何走出这次困境,一时竟忘了娘亲还在场。
“女儿……女儿只是在想这次以后不知她还敢不敢再犯?”苏清沅笑容明亮,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怎么会不敢呢?”柳心歌望着女儿天真的笑脸,面上不禁浮现出一股忧愁,“老夫人此次叫她侥幸逃脱,以后……咱们得更加小心才对。”
她说着说着心里难得起了些抱怨对女儿道:“不知老夫人如何想的,人命关天的事也能轻飘飘地将其揭过,难不成她竟没看清今日之事?那嬷嬷分明是早已准备好的替罪羊。”
没看清吗?
错!老夫人是看得太清了。
苏清沅想到今日祖母的态度,心中也不免有些失望,从前她以为祖母是这个家里能够用来对抗丁紫萍的有力武器,是以在下毒之事出现时,她费尽心思地寻找线索也是为了帮其将丁氏狠狠钉在墙上。
可今日之事,倒让她彻底认清了府里的形势。
老夫人即使再不喜丁紫萍,再不愿意给她好脸色,可也无法改变她为苏家生了三个孩子的事实,那三个孩子可是与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平常的错处与打压不会少,但一旦碰上了这样动则要命的错处,想到三个尚且年幼的孙子她也能放过她这媳妇一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许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娘亲……”苏清沅握住柳心歌的手,低声道,“有时候,祖母未必靠得住……”
“娘亲晓得。”柳心歌用同样低的声音回应她,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温暖的触感顺着连接之处传到彼此心里。
这个家里只有她们母女才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不管怎么样,她能重活一世,能再次见到健康的娘亲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苏清沅摒弃了心里那些杂乱的想法,收拾好心情笑着对柳心歌道:“今日那张账房的举动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想不到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是啊。”柳心歌拍拍她的手,将今日前去找那账房时的情形说了出来,“我们先是到了那金银庄,没发现他的踪影,后又问了老板前往他的住处。到了那儿一看,张账房正背着布包站在院中望着门口,见到我们时毫不意外,仿佛早知道会请他似的。”
“张嬷嬷让他离开京城时,也许他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吧,那张账房倒是个实诚人……”苏清沅莞尔一笑,不知为何忽在此时想到慕渊的脸,她笑容一顿犹豫片刻刚想将结识慕渊的事告知娘亲,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是梅香的声音。
“姨娘,那边已经行刑完毕,黄侍卫特来禀告。”
“我知道了。”柳姨娘对屋外应了声好,又看向苏清沅,“你好好休息,娘亲得去那边看一眼。”
苏清沅却火速下了床,拽住她的手道:“娘亲,带我一起,沅沅也想去。”
上辈子那张嬷嬷做的一切,苏清沅是片刻不敢忘,这样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