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打脸了吗》 第1章 坠入深渊 “嬷嬷,现在是几时了?”苏清沅摸了摸鬓边的金步摇,看着铜镜中盛妆的自己,内心苦笑,这样好的首饰,这样有气色的脸庞,自己是多久没见过了。 “小小姐,不急,奴才刚出去打听了一下,送亲的大人们还未到。”吴嬷嬷替她点上眉心的红珠,柔声细语地回道。 “嬷嬷,我心里……”苏清沅紧紧握住吴嬷嬷的手,想从奶嬷嬷的身上汲取点力量,“我心里真是害怕……” 北疆那样遥远,气候又如此冷冽,她是战败方送去的公主,不知道会受多少的欺辱,她才十六岁…… 苏清沅闭上眼睛,隐去眼角泛起的泪痕。 “小小姐,老奴昨天去看兰竹,她精神好了许多,准备回老家安心养伤了。梅香的日子过得也是红红火火,陆举人争气,考中了探花呢。”吴嬷嬷见她伤怀,转而提起了梅香与兰竹。 想到兰竹与梅香,苏清沅的心里好受了一点,这两个丫头陪她吃了这么多的苦,总算不用再跟着她去往北疆受罪了。 还未开口,喉咙一阵发紧,一口血涌了上来。 回府之后,不知为何,她的身体是越来越差,看着手帕上的鲜血,苏清沅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以她的身体应该到不了北疆的,如此也算幸运,倒是能免去许多欺辱。 吴嬷嬷有些着急:“小小姐如今的身子,可怎么撑得过去啊? ” “用了我娘亲这么多的好药,她就算是死也能死在北疆的地界上。” 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来人身披红袍,头戴金钗,走起路来身姿摇曳,叮当作响。 苏清沅冷眼望她,赐婚的旨意到的那天她病得连床都难下,丁氏生怕她挺不到出发那天,派了几个强壮的婆子守在春风院,每天强逼着她灌药,用了丁氏这么多的猛药,她的身子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一行一动胸口都如针扎般疼痛。 看着苏文珠那张扑满白粉的脸庞,苏清沅朱唇轻启:“许久不见,妹妹眼下的疤痕可还疼痛?” 苏文珠的眼睛微微眯起,但并未发怒,勾了勾嘴角,尖利的声音透露着张扬:“其实妹妹今天来呢,也是有喜事要分享,今朝新中的探花郎陆起,不知姐姐可否识得啊?” 苏清沅手指微微蜷缩,探花郎陆起?那不正是梅香的夫婿…… 苏文珠见她不答,抚了抚脑后的玉簪,继续往下说道:“我很喜欢他,已经求姐夫为我俩赐婚了,可惜……” 嫡姐苏如萱是端王的正妻,端王如今可谓如日中天,苏清沅知道苏文珠的赐婚请求他们是一定会同意的,可是梅香呢?梅香怎么办? “可惜陆起有个妻子,很是倔强,我愿意接受她做个通房丫鬟,可姐姐你说,有些人怎么这么不知足?”苏文珠拔下玉簪,举到眼前仔细地欣赏。 苏清沅再也坐不住,那个簪子是她娘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遗物,梅香出嫁那天,她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便送了这个。 可如今怎么会在苏文珠的手里?她强忍胸口的疼痛,拽住苏文珠的手腕:“你把她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 苏文珠嫌弃地甩开她,见她软绵绵地倒下,形容狼狈,心里很是畅快:“怎么?你要去找吗?也许在秋明山三里之外的某个土堆里吧。”顿了顿,她看向手里的玉簪,眉梢高高扬起,“看在这枚玉簪的份上,我还特意给她选了个绿色的裹被,姐姐你到时......也好找一些。” 梅香……她害死了梅香…… 苏清沅捂住胸口,用力地直起身子,心脏撕裂般的疼痛,这疼痛使她难以开口, 就听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怎么这幅模样?迎亲的队伍都到正阳街了?” 来人身穿大红洋缎窄袄,身姿绰约,见苏清沅瘫坐在地,眉头微蹙。 “娘亲,姐姐她好像身体不舒服。”苏文珠将簪子一扔,乖巧地走到丁紫萍的旁边。 玉簪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苏清沅努力地向前挪动,想要接住,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摔落在地,像她的心一样...... 用尽全力地伸手,一点点地拾起,至少她要带着它们离开这里...... 一只云丝绣鞋踩在了最后一块碎片上,苏清沅缓缓抬头,看见丁紫萍端庄的面孔。 她眉头微微皱起,见她这幅模样,语气慈和:“你们先下去吧,我们娘俩说些体己话。” 等人都走了,望着瘫坐在地的清沅,凝视着那张苍白无力的面孔,丁紫萍温柔地笑了笑:“清清,你跟柳心歌可真像,一样的柳叶眉,一样的红痣......” 苏清沅冷冷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个“好”主母为何提起她娘亲来。 丁紫萍弯下腰来,翘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语气依然温和:“也一样的不得善终。” 苏清沅瞪大双眼,她娘亲是病重而死,丁紫萍这话何意? “她死之前的样貌可真不好看,双眼突出,骨瘦如柴,那双腕子我一握便碎了。”丁紫萍轻抚她鬓边的发丝,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身上的肉连路边的野狗都不愿意吃,不过死后能让野猫野狗饱餐一顿,也算她的福分。” 迎着她惊怒的目光,一想起那个女人死无全尸的下场,丁紫萍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你知道她死于什么吗?日日夜夜携带的女儿亲手绣制的香囊!”顿了顿,她发出两声讥笑,"可怜她不知道那里面早已被人换成要命的毒药,不到一年,她便形销骨立,任人宰割!到最后落了个死无全尸的境地啊,死无全尸啊!” 丁紫萍得意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痛苦和仇恨的怒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苏清沅用力地收缩手掌,再也忍不住,凄厉地大叫起来,眼泪横流,近乎崩溃。 她的娘亲,那般清丽无双的女子,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透过苏清沅崩溃的脸庞,丁紫萍仿佛看到了那个临死还在嘴硬的女人,她心中畅快极了,你能忍得,你的女儿可承受不住! “不过清清你也不必悲痛,进了北疆王的后宫,还能有十位姐妹相陪,其乐融融,以后的日子格外有盼头。”丁紫萍将她拽起,唤来两个粗使婆子,“母亲来为你添最后一道妆!” “啊啊啊!” 鲜血流进嘴里,苏清沅痛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无力地扭动着身子,可动弹不了半点,又被逼着灌下最后一副药。 丁紫萍扔掉带血的玉簪,拿过红盖头缓缓为苏清沅披上,语气高昂: “吾女出嫁,吾心甚悦!府上众人,重重有赏!” 浑浑噩噩地出府,一上花轿苏清沅再也承受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一阵激烈地打斗声将她吵醒,苏清沅睁开双眼,眼前是吴嬷嬷焦急的面孔。 “小小姐,您可算醒了,外面乱起来了。”吴嬷嬷握紧她的手臂,语气急切。 苏清沅让吴嬷嬷将她扶起,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了一下周围,只见外面队伍乱成一片,丫鬟奴才们的尖叫声救命声不绝于耳,不知从哪里来了群黑衣人,实力强劲,守在轿子四面的护卫全都冲上前迎敌。 看着外面混乱的景象,吴嬷嬷靠近苏清沅,摘下她繁重的头饰:“小小姐,我们跑吧!不能去北疆啊,会死的。” 苏清沅苦笑一声,梅香死了,娘亲的死亡也那么痛苦,她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小小姐,老奴知道你心里痛,可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吴嬷嬷握住她的手,声泪俱下,“我们随便找个地方住下,老奴干活利索,老奴来挣钱,老奴答应过小姐要照顾好您啊,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小姐您去死啊!” 看着奶嬷嬷花白的头发,那张沟壑纵横,泪流满面的脸庞还带着青紫,苏清沅流着眼泪点点头,她要死了,可吴嬷嬷还有希望,她不能让吴嬷嬷陪她死。 还得多亏丁氏最后灌得那副药,苏清沅咬着牙在嬷嬷的搀扶下,跑了出去。 被吴嬷嬷带着一口气跑了不知道多久,苏清沅头眼昏花,觉得暂时应该安全了,抬头却发现眼前竟然是一处悬崖! 不过没关系,这附近草丛颇多,她们可以在这里暂时躲一躲,再想些办法。苏清沅刚想安慰吴嬷嬷,却发现她面色古怪:“小小姐,前方没路了。” 苏清沅见她语气低沉,连忙安慰:“没关系,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护卫在应对刺客,一时半会追不到这。” 吴嬷嬷却未停下脚步,半托半拽地带着她来到崖前:“小小姐,你看下面好像有人家。” 苏清沅被她挟制得有些痛,闻言,不自觉地往下看去。 吴嬷嬷拽着她的手臂,阴沉地开口:“很高吧?小小姐别怪我,都是你挡了别人的路,才会经此一遭啊!” 苏清沅还未反应过来,后方传来一阵推力,她便如失了牵引的风筝坠了下去。 “砰”地一声,苏清沅似乎能够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鲜血不断地从嘴角,眼角,耳边流出。 我要死了吗?娘亲,梅香,沅沅能够见到你们了吗? 可是……好痛好不甘心啊…… 十六年短暂如昙花一现,娘亲,梅香,兰竹的面孔在眼前一一浮现,苏清沅全身颤抖,嘴角不断涌现出红色的血沫,最终停止不动。 第2章 重回十三 “醒醒!醒醒!” 耳边有什么东西在吵,苏清沅慢慢睁开眼睛,一只奇怪的小鸟在眼前跳来跳去。 看着她呆滞的神情,小鸟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很奇怪眼前的一切,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炮灰当自强系统006,这次就由我来引导你。” 006知道苏清沅心里有很多疑问,简单粗暴地解释道:“作为一本书里的炮灰女配,你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作为幸运儿被我们的主神选中,获得重来一次的机会。” 说完,飞到一块巨大的屏幕上,用小爪子点了点。屏幕顿时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标题《嫡女她母仪天下》,随后一段段文字映入苏清沅的眼帘。 沉默地看完了全部,苏清沅只觉得荒诞,她苦苦挣扎的上辈子,竟然只是别人口中短短的一句话:忠勇伯还有个庶女,性格不善,不值得一提的。 而伤她害她的苏文珠和丁氏则是虽然任性但活泼可爱的幼妹和稳重大方执掌中馈的主母。 看着苏清沅的表情,006知道她心里此刻充满了愤怒,蛊惑性地问道:“你想重来一次吗?向那些伤害你欺负你的人报仇,上辈子你活得真是憋屈,府里的随便一个奴才都看不起你。” 苏清沅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怨愤问道:“为什么是我?书里明明不止我一个炮灰。” 006竟然发出了一阵讥笑声:“因为你最惨最憋屈啊,你还不知道吧?不止你娘亲,你祖母甚至是薛姨娘都死在了丁氏的手里!” 看着苏清沅不可思议的脸色,006继续说了下去:“还有对你忠心耿耿的丫鬟兰竹,你知道吗?她就算离开了苏府,可是苏文珠还是没有放过她,你的花轿刚走出京城,她就被苏文珠派人活活打死在长安街上,死得可怜呦!” 并不管她惨白的脸色,006残忍地接着往下说:“梅香嫁得那个举人倒是争气,考中了探花,可苏文珠看中了他,命运就是这么奇妙,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苏文珠偏偏看中了他,你说她知不知道那是梅香的夫君呢?小夫妻也是惨,一个因为不从被陷害入狱上了法场,一个不到双十的年华就守了寡,最后一头撞死在夫君的坟前。” “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恨残忍骄纵的幼妹,恨心肠歹毒的嫡母和助纣为虐的父亲,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重来,让这些伤害你漠视你背叛你的人付出代价。” 怒火和怨意在胸腔里不断膨胀,耳边传来006煽动性的话语,苏文珠丁紫萍得意洋洋的神色和兰竹梅香娘亲的结局不断在脑海里交织回想,苏清沅再也承受不住,痛苦地捂住了脸颊,眼泪横流,从来没有这么的恨,从来没有像这样一刻的想要杀了那些人! 漫天蔽野的仇恨将她掩埋,再次睁开双眼,苏清沅坚定地对006说道:“我愿意!” 006满意的点点头:“你有这份决心就更好了,可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每当圆月如镜,天际高悬之时,你将会承受坠入悬崖的碎骨之痛,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即使是这样,你还愿意吗?” 坠崖碎骨那种要死又还没死的疼痛,她一想起来就浑身打颤。 可是能够亲手让那些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这种诱惑她简直难以抵抗,即使要再次甚至多次承受那种锥心刺骨之痛,她也绝不后悔! “那么088号溯洄者,请闭上双眼,十秒钟后,您将会到达日出之时,祝君好运,莫失良机!” …… “来人啊,三小姐掉水里啦!” 苏清沅刚回过神就听见一声尖叫。 “我真得回来了?不过这是哪一年啊?”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小手小脚,苏清沅仍然有些恍惚。 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一抬头却看见湖中心有一个小身体在不停地扑腾,岸边还有个丫鬟着急地喊救命。 眼前这莫名熟悉的画面倒是激起了她的回忆,前世这一幕她记得很清楚,这一年冬末的时候,苏文珠突然约她到花园说要跟她赔礼道歉,一见面却闭口不提道歉的事,只吵着闹着要跟她交换披风。 苏清沅不想起争执,但在交换过程中,苏文珠一个没拿稳,披风不小心掉在地上了,她又闹着不换了。 梅香怕她冷刚回房去给她取新披风,苏文珠就突然在她面前跳进了望月湖里。 苏清沅当时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让那个小丫鬟去喊人。 后来护卫赶到将她救了上来,苏文珠这个丫头,年龄小小,心思不少,转头就去苏统面前告黑状,说是二姐姐故意把她推到水里的,主母丁氏也去哭诉,害得她跪了一夜的祠堂,还让她抄了七天的经书。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她的人生逐渐走向毁灭…… 苏清沅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恨意,但是如今…… 既然她已经回来了,那么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望着湖里那个挣扎的身影,苏清沅一跃而下。 “快来人啊,二小姐下去救三小姐啦,我们家二小姐也不太会水啊”抱着披风刚回来的梅香看见她家二小姐“扑通”一声地跳进了水里,吓得魂都飞了,在岸边急得直跺脚。 看见水里扑腾的两个小姐,匆忙赶来的护卫也吓了一大跳,连忙入水。 见护卫们来了,苏清沅对着苏文珠喊道:“三妹妹别怕,护卫大哥们来了!”又故作艰难地对下水的护卫大哥们说道:“劳烦大哥们先去救三妹妹,不用管我,她年纪小又在湖里待得时间比我长。” 护卫却一个也不敢耽搁,快速地将两个小姐救了上来。 “二小姐,这天太冷,我们快回去吧,您身子骨弱,别得了风寒。”苏清沅拖着湿漉漉的衣服刚一上岸就被梅香用披风裹住了。 她点了点头,对梅香安抚地笑了笑,又虚弱地对扶着“晕倒”的苏文珠的丫鬟嘱咐道:“三妹妹年龄小,赶快带她回屋,别落了病根。”细细地对着丫鬟嘱咐了一会儿,才跟梅香回屋去了。 “二小姐也太莽撞了,又不是亲姊妹干嘛舍命救她啊。”苏清沅刚回屋换了衣服,就看见兰竹端着驱寒汤进来,一边走一边不满地嘟囔。 看着眼前鲜活的兰竹和温柔的梅香,苏清沅心里一动,眼泪又流了出来。 兰竹梅香吓了一跳,连忙抱住她,苏清沅破涕为笑,她身上跟冰窖似的,这俩傻丫头真不嫌冷。 “我们清清小姐今天可真是有本事啊!” 还未开口,就听见一道略带薄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衣裙秀雅绝俗的女子掀开门帘进来,美目流盼,行走之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气若幽兰,虽然桃腮带怒,却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娘亲……” 看着眼前这个年华尚好,健健康康的娘亲,苏清沅一时竟愣住了,泪水流得更凶。 “我们清清怎么哭了,今天冻到了是不是,好好好,娘不说你了”看着两眼含泪的女儿,柳姨娘心疼地不行,怒气散了个干净,赶忙抱住女儿安慰起来。 哭了一会儿,苏清沅苏清沅不好意思地蹭了蹭娘亲。 柳姨娘轻抚女儿未干的发丝,温柔地问道∶“今天在花园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三小姐突然掉了下去?我问梅香,她也不太清楚。” “她自己突然跳下去的,我当时一着急想救她就也跳了下去。”苏清沅无辜地看着娘亲。 看着女儿澄澈的双眸,柳心歌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浮上了一丝忧愁。 女儿还小又很乖巧,向来是对正室所出的孩子极其友善,不懂府里的弯弯绕绕,三小姐这一跳,不知道丁氏该如何想了…… 看着娘亲的神色,苏清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想也知道,心肝宝贝出了这种事,丁氏无论如何也不会罢休的。 可护卫们都看着呢,她救三妹妹的心有多么急切,就是不知道这次主母那边该如何颠倒黑白了。 苏清沅冷笑,过一会儿,就该来人请她到堂屋受罚了吧! 居竹院。 “哎呦,冻死我了,都怪那个死丫头!”苏文珠一回屋就甩开丫鬟的手开始抱怨。 “好了好了,赶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小厨房熬了驱寒汤,得赶紧喝。”丁紫萍一听到小女儿出了这样的事就立马赶了过来,让小丫鬟赶紧把汤端了过去。 “这么热,你要烫死我啊”苏文珠心里憋着一股气,尝了一口直接打翻了汤碗。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被汤药撒了一身,烫得浑身一颤,一时缓不过神来。 见丫鬟半天不动,苏文珠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对着她烫红的手背狠狠一拧,“你个贱婢还委屈上了,今天在湖边跟个傻子似的,这会儿倒是会装可怜。” “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今天那丫头给你委屈受了?好端端地怎么还掉水里了?”丁紫萍心疼的摸了摸小女儿气得涨红的脸,又对贴身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快把这呆丫鬟给拉出去,省得女儿心烦。 苏文珠把头往母亲身上一埋,眼珠子转了转半真半假地说:“都怪苏清沅,我就想跟她换一下披风穿穿,她不愿意就算了,还把我推到了水里,冻死我了!” 丁紫萍一听苏清沅那贱丫头因为个披风就敢在大冬天里把女儿推湖里,气得浑身发抖:“看来我对柳氏和那贱丫头是太仁慈了,竟然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可怜我儿,摊上这样歹毒的姊妹,吃了这么大的苦。”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丁紫萍心都要碎了,想到今天女儿的委屈,她气得恨不得直接冲到偏院把那对母女给赶出去。 “母亲,你可要给女儿做主啊,平常苏清沅对我冷眼相待就算了,今天女儿特意约她到花园赏景,谁知道......”苏文珠捂着脸委屈地嘤咛起来。 丁紫萍感觉血直往脑袋上涌,狠狠地说道:“不过一个庶女,还敢对着你个嫡小姐耍起威风来了!我们府上对待嫡庶一直是一视同仁的,这但凡在有点底蕴的世家,她个庶女见到你这正经的嫡小姐还要行礼问安呢。” “真的吗?唉,可惜了,我们府上为什么不这样啊。”苏文珠一听换作别家苏之桃可是要向她行礼的,心里舒服了一点,一下子眼泪也不流了,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父亲一向宽仁的,平常就算了,不过这次那臭丫头竟然明目张胆地欺负到你头上来了,母亲决不会再忍了,你父亲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这次定要让你父亲狠狠罚罚那对母女!” 丁紫萍强忍着怒气又安抚了女儿几句,看着她把驱寒汤喝了后,让她好好休息,就去正厅等着苏统回来,准备好好告苏清沅和柳氏一状。 第3章 谁比谁柔弱 苏统这日刚出门回来,一进厅就看见正妻丁氏坐在椅子上暗自垂泪。他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好端端地哭什么?” 丁氏看见他回来了,连忙擦了擦眼泪,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老爷回来了,可曾用过饭?厨房里煨着鸽子汤,老爷用一些吧,暖和暖和身子。” 苏统点点头:“那就用一点吧。”又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这是我给几个孩子买的东西,等会儿让人送到他们屋里去。文珠那丫头不是喜欢清沅的披风吗?我派人又买了一件,姊妹之间为这点小事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丁氏本来在吩咐下人上菜,一听他提到小女儿,本来强忍的酸意又涌了出来,泪顺着先前未擦净的泪痕滚落下来,哽咽地说:“难为老爷这么忙还记得文珠的这些小事,只可惜文珠那丫头最近都穿不了了。” 苏统听见她的话正奇怪着:“文珠怎么了?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丁氏好似再也忍不住委屈,扑到苏统怀里大哭起来:“老爷,我好心疼我们文珠啊,文珠她年龄小,最近哥哥姐姐们都不在身边,不过想跟清沅这个姐姐换换披风,姊妹间亲近亲近,清沅她不愿意就算了,竟然还把文珠推到了水里,这么冷的天啊!” 苏统一听苏清沅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就把苏文珠推进湖里,勃然大怒,立马让人赶快去叫苏清沅到正厅来:“反了她了!小小年纪戾气怎的这样重!” 看见苏统这么生气,丁氏用手帕掩住嘴角的笑,面上却温柔地劝慰道:“老爷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当心着身子。总归还是我这个主母做得不好,怠慢了清丫头,才让她对我们文珠这么不满。” 苏统拍了拍丁氏的手:“你不必替那丫头找补了,这些年你如何对她我都看在眼里,我看是她现在一点姊妹间的情谊都不顾了!委屈你跟文珠了。” 听了这话,丁紫萍感动地抬起头,泪眼汪汪的看着苏统:“老爷,有你这句话,受再多委屈,紫萍都愿意。” 苏清沅这边柳姨娘刚走,她迷迷瞪瞪地正准备入睡,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二小姐在吗?老爷派奴婢请二小姐赶快到堂屋去。”来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格外地加重了请字。 苏清沅困意全消,心中冷笑,她那个好主母可真是一刻也等不及啊,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她爹就派人来“请”了! 她刚刚起身准备派梅香去回个话,守在外间的兰竹先忍不住了:“王嬷嬷,老爷那边有什么事吗?可否能缓一缓,我们小姐身子不舒服,刚刚才躺下,能否晚一点再去见老爷?” 王嬷嬷?果然是她,前世也是这个王嬷嬷来“请”得她。当时她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虽然奇怪于父亲为何突然来找,但还是立即收拾收拾就去堂屋了,生怕耽搁了父亲的事。 “具体是什么事奴婢就不清楚了,老爷看上去气得不轻,二小姐就别犯懒了,还请赶快前去吧!”王嬷嬷不阴不阳地回了兰香一句。 苏清沅给梅香使了个眼色,梅香会意,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劳烦嬷嬷走这一趟了,虽然不知老爷为何生气,但咱们二小姐毕竟是老爷的亲女儿,刚刚又为了救三小姐跳入水中,身子现在还在发冷呢,想必老爷知道了也是能够理解的,嬷嬷你说是不是啊?” 王嬷嬷听了汕汕地点点头:“梅香姑娘,奴婢这也是担心二小姐会受老爷责怪,既然如此,小姐什么时候收拾好了什么时候去吧,奴婢就先退下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苏清沅心里微嘲,前世她就是过于看轻自己,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些势利眼的丫鬟仆人才没少在她面前耍威风,白白挨了这么多的嘲弄!实际上不管受不受宠,她都还是忠勇伯府的二小姐! “小姐!小姐!” 苏清沅心里正想着事,一时没听见梅香喊她。 梅香心里也怕小姐去晚了被老爷怪罪,见她终于回过神来,急急地说道:“小姐,我们赶快收拾收拾吧,还不知道老爷为何突然喊小姐过去呢。” 苏清沅却安抚地对她笑了笑:“不急,我这身体还发冷呢,想必父亲能够理解的。” 躺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下了床,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稚嫩的小脸,只让梅香给她简单绾了头发。 梅香倒是有点担忧地说:“小姐脸色这么苍白,要不要奴婢简单地修饰一下。” 苏清沅摇了摇头,她要的就是这份苍白! 简单穿戴好衣服,正准备出发,想了想,苏清沅又唤来兰竹,嘱咐道:“一会儿如果情形不对,你就赶快跑去静雅院请祖母到堂屋来。” 兰竹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梅香却瞬间明白了,叹了口气,她家小姐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太平了。 苏统在堂屋坐了一会儿,见苏清沅久不前来,心火烧得更旺了:“这么久都不来,她到底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丁氏在旁边假惺惺地安抚道:“清丫头她就算再不喜爱姊妹,但对老爷这个父亲肯定是尊敬的。她年龄小,说不定是午睡起来犯懒了,兴许一会儿就过来了。” 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见丁氏这话,苏清沅心中嗤笑,往火上浇油,她这是深怕苏统怒气消下去了啊! 整理了一下表情,苏清沅由梅香扶着慢慢地走了进去,分别向苏统跟丁氏问了安:“清沅见过父亲、母亲……” “跪下!”话音未落,苏统一声暴喝打断了她。 苏清沅被吓得晃了晃身子,本就苍白的脸色看着更加虚弱了,一个没站稳就跌倒在地:“不知清沅犯了什么错,竟惹得爹爹如此生气。” “你还嘴硬!”苏统见她嘴硬,怒目圆睁,"一言不合就把幼妹推入湖中,父亲派人去请迟迟不来!身为姐姐,你欺负幼妹;身为女儿,你不敬父母!还敢说不知犯了什么错!" 丁氏立刻在一旁哀戚地哭求道:“老爷,清清肯定是一时糊涂才犯下错事的,她年纪小,长大了些应该就懂事了。”说完还殷切地劝苏清沅:“清沅,你快点向爹爹认个错,认了错就没事了。” 苏统却是半点也不想听她狡辩,一挥手就让人送她下去:“做了错事就要受罚!紫萍你不用替她求情了,这几天就让她好好在祠堂反省反省吧!” 看这夫妻俩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的,苏清沅心中嗤笑,既然丁氏想演,她就奉陪到底! “女儿没有......”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眼神里透露出不解和委屈,右手无助地攥了起来,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唇微微颤抖了起来,"女儿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说,可幼妹入水真不是女儿推的,否则女儿为何要舍命救她!" 苏清沅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微微低下了头,半遮半掩地继续道:“至于女儿为何来迟,也正是因为如此。女儿知道父亲有事情要吩咐,万不敢耽搁,可......” 说完苏清沅不露痕迹地抬眼看了下苏统跟丁氏,苏统满脸的怒气微微一顿,夹杂了一丝惊讶,丁氏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的讶异。 苏统的惊讶是可以想到的,毕竟丁氏肯定不会把她救苏文珠的事告诉他,只是丁氏为何那么惊讶...... 是没想到她拒不认错还是说.....还是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她也下了水! 苏清沅眼睛一亮,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苏文珠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啊! 梅香看她家小姐说了一半不说了,心里着急,实在忍不住,对苏统和丁氏不停地磕着头:“老爷夫人明鉴啊!小姐不是故意来迟的,实在是今天为了救三小姐,在水里待了太久,身子发寒,起都起不来啊!” 苏清沅听着梅香的磕头声,心里一酸,倒是真情实感地难受了起来,这傻丫头...... 她哽咽地说道:“女儿知道自己只是庶女,比不上文珠妹妹尊贵,文珠妹妹平常也多次提醒女儿的,女儿绝对不敢有害人之心啊!” 苏统还没从“苏清沅下水救苏文珠”的惊讶中缓过神来,又听见她提起嫡庶来,怒道:“什么尊不尊贵的,你跟你文珠妹妹一样,都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小姐,没有半分差别!” 又转身看向丁紫萍道:“你平常事务虽多,但也不要忘记管教孩子,文珠小小年纪这么任性,长幼不分,对姐姐讲嫡庶之分,像个什么样子!” 丁氏也知道因丈夫是庶出,所以对嫡庶之分很是厌恶,虽然对丈夫那句“没有半分差别”有些微词但并不敢多言,只唯唯诺诺地应了,在心里暗恨苏清沅在苏统面前给苏文珠上“眼药”。 苏统又看向跌坐在地上的二女儿,怒意消了点,心里知道今天可能是错怪她了,但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只淡淡地说了句:“今天是你母亲心急误会了,但她也是过于疼爱你,生怕你走错路,影响了姊妹间的情分,既然身体不舒服,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苏清沅知道苏统即使明白了真相肯定也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有没有受委屈,因此心里并不失望,但听见这话,简直要笑出声来,好一个“误会”! “好一个误会!” 苏之桃正想着怎么回答渣爹的这话,忽然听见一道威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抬头只见苏统跟丁氏脸色俱是一变。 第4章 祖母威武 “母亲,这么冷的天,您怎么来了?”看见嫡母拄着拐杖立在门口,苏统连忙上前扶着母亲坐了下来,又叫来丫鬟奉茶。 祖母来了!苏清沅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嘴角,在心里暗叹时间正好。 幸好她记得,祖母程氏此时尚且健在,甚至掌握着一部分的管家权。她上辈子对苏清沅也是颇有照顾,而且最重要的是,整个忠勇伯府都知道,老太太不知为何对主母丁氏极其不喜。 不过丁氏平日非常谨慎,所以大多数两人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一旦抓住机会,苏清沅相信祖母绝对会狠狠将丁氏一军! 这也是为什么苏清沅会嘱咐兰竹情况不对就立刻去找祖母,这个时候的祖母完全能够庇护住她和娘亲。 “我不来怎么能看见这出好戏呢,平常姊妹间的小打小闹就算了,害人性命这种话也是能随便就说的吗?”程氏掀了掀眼皮,淡淡地将浮沫撇去,品了一口茶,“文珠那丫头呢,此事因她而起,她缘何不在。” 丁氏听见母亲提起女儿,连忙上前行礼,低声哀切地说:“不是文珠不想来,实在是她今天泡了太久的冰水,没办法起身啊。” 苏统在这个母亲面前并不敢造次,也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是啊,文珠她身体不适,儿子就没叫她。再说了,这里面的事情已经理清楚了,都是场误会。” 程氏冷哼一声:“同样在冬天入了冷水,为何清丫头能够前来?!” 丁氏在心里暗恨这老太婆多管闲事,但面上还是委委屈屈的样子:“文珠毕竟年龄小,不如清丫头抵抗力强。入了水那小脸一直煞白着,好不容易睡下来,儿媳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啊!” 祖母程氏平日最恨她这副要哭不哭的小家子气派,闻言,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扭头慢慢地问了贴身嬷嬷一句:“静安,老妇年龄大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文丫头和桃丫头只差一岁吧。” 静安回道:“确实如此,老夫人,二小姐今年刚满十三,三小姐十二岁。” “既然如此,清丫头都能来,怎么文丫头来不得?果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心疼!”祖母厉声道,“静安,去把三小姐请来,今天这件事,我老婆子还真管到底了!” “清丫头,你也快起来吧,今天这事,祖母一定给你个交代!”看了看跌坐在地上的苏清沅煞白的小脸,程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瞪了眼丁氏,这么冷的天,一个小姑娘在地上就这样坐着,丁氏这个嫡母真是心狠。 静安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把苏文珠带过来了。 苏文珠两颊红润,眼神还呆呆的,一看就是从被窝里刚起来。 程氏的眼神落在苏文珠那还留着枕印的脸上,语气平静地问道:“文丫头,你母亲说今天你掉下水是清丫头做的,可有此事啊?” 苏文珠一下子清醒了,她年纪小并不懂府中的形势,还以为祖母是为她来撑腰的,忙跑过去跪在祖母的脚边,眼圈泛红:“祖母,你可要给文珠做主啊!” “静安,派人去把那几个救人的侍卫喊来。”听了苏文珠的哭诉,老太太并不多言,只派人去叫了那几个护卫。 等护卫来了之后,程氏问道:“今天你们听到声音赶到望月湖看到了什么?二小姐当时可在水里?” “回老夫人,属下们赶来的时候确实看到二小姐跟三小姐都在水里,而且当时……”一个护卫看了眼丁氏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接着说!我老婆子还没死呢,这府里还是能做几分主的!”程氏用拐杖狠敲了几下地面。 护卫只能继续往下说:“当时二小姐还努力冲着三小姐那边游,就连我们下水后,也是让人先救三小姐。” “你个奴才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叫她救我!”苏文珠听这护卫连苏清沅救她的事都说出来了,气得直接口不择言。 丁氏看女儿的反应,什么都明白了,心沉了一下。苏清沅是真下水救了女儿,可为什么女儿没告诉她…… 其实苏文珠不是不想告诉,而是她觉得根本就没必要。这种戏码又不是第一次,反正父亲也不会多问,以往连苏清沅的解释都懒得听,更不用说传唤什么证人了。 丁氏心里清楚,就算女儿隐瞒了那贱丫头救她的事,可事到如今,必须得咬死了女儿根本就不知道!不然,在老太太面前,她们娘俩今天都吃不到好果子。 “都怪我们文珠当时直接吓晕过去了,旁边侍奉的呆丫头也没提,不知道二姐舍命救她这事。”丁氏用双手捂住脸颊,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她慢慢地走到苏清沅面前,自责地不断捶打着自己的心口“清丫头,我可怜的孩子啊,我平常捧在手心里的亲女儿,今天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文珠妹妹年龄小不懂事,都是母亲不好,母亲错怪你了,你能原谅母亲吗?” 苏清沅心里作呕,这女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说这话不就是想让她顺势低个头嘛,她偏不让丁氏如这个意! 苏清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肩膀微微颤抖着,攥住丁氏的衣裙,哀哭道:“母亲,你放心,女儿不会放在心上的,你平常对女儿如何,女儿全记在心里。文珠妹妹比女儿小一岁,身份又尊贵,她娇纵些也是应该的。” 竟然用年龄来压人,谁小谁有理是吧?!可她就比苏文珠大了一岁啊! “够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事情说清了就好,文珠以后别这么莽撞了,天这么冷,母亲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苏统烦躁地看了眼苏清沅,觉得她何必多生事端。 苏清沅心里呵呵,她就知道,这个渣爹只会和稀泥。 “不急,时间还早着呢,府上出了这种事,想睡也睡不着。再说了残害手足的名头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背上的!”程氏虽然知道以这个儿子的性子,只会想着息事宁人,但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程氏又看了看呆在原地的苏文珠,“文丫头,你现在还觉得是你二姐姐害得你入水吗?” 这件事本来就是她为了整苏清沅编的,苏文珠心里一清二楚。她也不笨,知道今天落不到好了,就抹着眼泪答道:“文珠不是故意误会二姐姐的,二姐姐原谅文珠吧,我会好好反省的。” 丁氏看见女儿哭了,心疼地不行,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老太太对女儿淡淡地说道:“正如你父亲所说做错了事就要挨罚。今日你如此莽撞,念在你年纪小,就去祠堂反省三日吧,抄抄经书静静心。” 丁氏一听,她女儿才几岁啊,字都不一定能认全,而且祠堂冬天这么冷,小孩子怎么受的了?连忙跪下来,向程氏求情道:“老太太开开恩吧,文珠年龄还小,都是我这个母亲的错,让我来受过吧。” 程氏见她一边哭一边去用眼睛去瞟苏统,苏统也有些不赞同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怒道:“是啊,若非你这个嫡母不慈,教育不好,文珠小小年纪怎会如此!我看你就是心思过多,影响了孩子!” 顿了顿她抿口茶又道:“从今天起,你就专心管教孩子,掌家一事就先由柳姨娘跟薛姨娘暂代。她们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过段日子如萱跟修远就该回来了,幼妹如此娇纵,叫他们该如何相处!”说完也不管丁氏怎么想,气得直接让嬷嬷扶她回屋了。 一听老太太连她好不容易拿到的管家权都要收回去,而且还让薛柳那两个狐媚子接替,丁氏顿时手脚冰凉,管家之权突然收回,又叫她在府里如何自处呢? 没想到祖母这么给力,连丁氏的管家之权都收回了。苏清沅在心里暗喜,更没想到祖母竟然让薛姨娘跟娘亲一起管家,这简直是意外收获。 见苏统脸色青紫,嘴唇颤抖,苏清沅可不想被留下来当靶子,向苏统跟丁氏拜了拜,借口头痛迅速退了出去。 出了堂屋苏清沅没先回房,随意地往前走了走。呼啸的冬风毫不留情,花园处处栽种得都是红梅,枝头堆这沉甸甸的积雪,春日尚未到来。 暮色降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望月湖,平静的湖水可以深藏一切的罪恶,前世,就是从这里开始,她的人生一步步崩塌...... “祖母亲自给你撑腰,你今天很得意吧,算你运气好!” 苏清沅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苏文珠气愤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 兰竹担心苏文珠受了气往她家二小姐身上撒,上前一步,对苏文珠恭敬地行了个礼:“三小姐安,我们家二小姐身子不舒服,还请……” “我跟苏清沅说话,轮得到你这个贱婢插嘴?芙蓉,给我打烂她的嘴!”没等兰竹说完,苏文珠眼睛一瞪,就让贴身丫鬟去制住兰竹。 苏清沅看着苏文珠那刻薄骄横的样子,想到前世苏文珠去找她麻烦,就因为兰竹挡了挡,结果就罚她跪在雪地里整整一夜。丁氏知道了,更是以冲撞小姐为由,派嬷嬷打了兰竹整整十个耳光,又以仪容有损不便伺候小姐为由,让她去柴房做事。 当时正逢娘亲忌日,她病得昏昏沉沉的,在床上一躺就是七天,醒来就看见梅香红肿的眼眶,却不见兰竹。问梅香,她也不答,还是后来见瞒不住了,才哭着跟她讲了一切。 苏清沅当时硬撑着病体,去了柴房。等她见到兰竹,几乎不敢相信,从前那个白白净净,开朗直爽的姑娘,不过短短七天的时间,脸庞就变得消瘦不堪,手臂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右手更是严重,白皙的手上一道深痕,甚至可以看到里面深红的肉色。 可怜她堂堂忠勇伯府二小姐,连个身边的丫鬟都保不住。想给兰竹看伤,也只能让梅香晚上偷偷地去请大夫,没有银子,就只好当了几件母亲留下来的首饰。 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第5章 不会再忍 想到前世兰竹所受得苦楚,重生以来一直压抑的恨意在此刻喷发了出来,苏清沅上前护住兰竹,一步步地逼近苏文珠:“妹妹是被刚才的事吓傻了,都开始乱咬人了,要不要姐姐来帮你清醒清醒。” 说完,也不管苏文珠什么反应,苏清沅一把拽过她的衣领,拖着她来到了湖边:“妹妹,你看见这片湖亲不亲切?” 苏文珠用力地想要挣脱她的手,嘴里不干不净地痛骂道∶“你个贱丫头,跟你那个娘一个样,都是贱人!快放开我,不然等我告诉母亲有你好果子吃!” “妹妹如果愿意甚至可以告诉祖母,我想祖母她老人家很乐意帮帮妹妹呢。”苏清沅用力地将苏文珠的脸按向水面,再揪着她的头发慢慢地拽上来。 一按一起,这样来回了三四次,水波冲击的苦痛席卷所有感官,别说骂人了,苏文珠被吓得小脸煞白,只敢默默地流眼泪。旁边的小丫头一开始还求情,后来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苏文珠吓得涕泪横流,苏清沅慢慢把她扶了起来,用手绢轻轻地擦了擦她脸上的水,贴近她的耳朵,温柔地说:“妹妹感觉如何?望月湖的水够不够让妹妹清醒?” “妹妹还记得吗?去年春天的时候,妹妹就是这样,连同几个玩伴在女学把我这个姐姐按在了水里。”苏清沅理理苏文珠湿润的碎发,语气越发轻柔,“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妹妹如今想必也体会到了吧?” “从前是我这个姐姐失职,对妹妹太不上心,以后我会好好注意维系咱们姊妹两个的亲情的。” 说完,苏清沅后退几步,对苏文珠微微一笑,正准备离开时,又对呆愣在原地的小丫头叮嘱道:“赶快扶你们小姐回屋去,天这么冷,可别得了风寒。” …… 夜色悄然降临,府邸开始四处掌灯,沿着静谧的小径主仆三人一路无话地回到了春风院。 “小姐,你今天好厉害!”见终于回来了,兰竹憋了一肚子的话可算能说了,崇拜地看着苏清沅,她家小姐刚才可真威风。 梅香倒是有些担心她家小姐:“小姐,刚才咱们对三小姐那样,她回去肯定会告诉夫人的,还有那个贴身丫头,万一......” “放心吧,苏文珠刚在祖母面前挨了罚,她就算再蠢短时间内也不敢去触眉头。就算真说了,经历了今天的事又有几个人会信呢?”苏清沅扬唇一笑,“至于那个小丫鬟吗?她肯定在心里祈求着苏文珠千万别告诉夫人,不然以丁氏的性子,一个护主不力的罪名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对了,娘亲应该都还不知道今天在堂屋里的事吧?”想到娘亲,苏清沅心里有些担忧,娘亲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自责没有保护好她。 “至少今天晚上柳姨娘不会知道。”兰竹嘿嘿一笑,“小姐,今天我去静安院请老夫人之前,本来想先去找柳姨娘的,结果吴嬷嬷说柳姨娘身体不舒服,刚刚睡下,这会儿姨娘估计还没醒呢。” 苏清沅松了口气,不过兰柱口中的那个名字又激其了她的愁思。 吴嬷嬷...... 这个人曾经是娘亲跟薛姨娘走后,她在府里最信任的人,可最后也是这个人狠心把她推向了死亡的悬崖....... 想到前世的事,苏清沅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她怕梅香跟兰竹注意到,况且今天经历这么多,这俩丫头应该也累了,便让她俩早点下去休息了。 夜色如水,离了人的屋子更显凄凉与寂静,痛苦的回忆也如清水一般柔柔地飘进脑中。 上辈子苏清沅真得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命中带煞,不然为什么祖母,娘亲,薛姨娘这些待她极好的亲人们相继离开,就连师父也不知所踪。 娘亲去世之后,苏清沅还记得,她去求丁氏想给娘亲搭一个灵棚,哪怕只搭一天。丁氏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叹口气说:"之桃,不是母亲不想,只是府里最近正是关键的时候,修远要上考场,你姐姐也刚出嫁,母亲实在是怕被煞气冲撞着了。" 苏清沅当时急切地摇头,哀哭着跪在丁氏的腿边:“不会的,母亲,求您啦,女儿只搭一天......搭一天就好。”丁氏看着她的样子,故作为难地说:“柳姨娘走了,我这心里也难过,可是作为主母,母亲毕竟要顾全大局。” 最后还是薛姨娘去求了苏统,她们才能够在春风院支半天的小棚给娘亲布置灵堂,桌上供着简单的供品和香烛。薛姨娘怀着孕一直陪着她到了后半夜,苏清沅担心她的身体,硬劝着她才肯回去。 棚子不能搭了,苏清沅就只能藏在小院中露天给娘亲烧纸钱。可有一次被苏如萱撞见,咳了几声,苏文珠便借此发难,带着家丁来院子里搜罗了一番,她便连纸钱也不能烧了。 苏清沅永远忘不了苏文珠那恶毒的嘴脸,当时她带着家丁浩浩荡荡地搜寻了一遍春风院,临走的时候瞥见她给娘亲供奉的长明灯:“这是什么?长明灯?柳氏那贱人也配?她死了那是老天有眼!” 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摇晃着灯烛,看着那半明不灭的烛火,苏清沅整个心都悬了起来,她冲上去想把灯夺过来,又担心烛火会因此而灭。 “二姐姐,长明灯的意义是极好的。”看着苏清沅那幅想抢不敢抢的可怜样,苏文珠心里真是痛快极了,拿着灯烛慢慢地靠近她,“可是有些人她不配!” 说完,在苏清沅愤怒的眼神里,轻轻地吹灭了烛火,最后随手一扔。 “三小姐,你太过分了!”见长明灯灭了,兰竹简直忍无可忍,气愤地看着苏文珠。 “有你这个奴才说话的份吗?你家小姐都没叫呢,牛嬷嬷给我打烂她的嘴。”见兰竹一个奴才也敢对她大呼小叫的,苏文珠鼻子都要气歪了,恨不得让人直接打死她。 “打,给我狠狠地打!反了她了,还敢吼我!” 苏文珠刺耳的声音不断冲击着耳膜,兰竹咬碎牙齿也不出声的痛苦落在眼里。看着滚落在地的灯烛,想到娘亲临死之前孱弱的身躯和悲切的眼神,苏清沅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恨,她恨笑里藏刀的主母,恨不闻不问的父亲和骄横跋扈的幼妹,她恨这些人的残忍,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意和愤怒在胸腔中奔腾不休,烧得她头晕眼花,苏清沅望向手边的香烛,又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文珠,拿起香烛就往苏文珠的脸上按去。 “啊.....啊.....啊!” 苏文珠捂着脸痛得在地上打滚,苏清沅心里涌起一股别样的快意,正准备说些什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日子就换了遍天地…… 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苏清沅几乎头痛欲裂,这痛楚很快蔓延到四肢最终气势汹汹地向整个身体袭来。 痛!好痛!为什么不直接痛晕! 骨头一点点断裂的折磨要将人逼疯,临死前的痛苦加倍地来袭,苏清沅眼前一片血雾,朦胧间似乎听到鲜血不断涌出的潺潺声。她攥紧双拳,努力抑制要到唇边的惊呼。 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不可以让她们担心! 重来一世护所爱之人平安喜乐是苏清沅最大的愿望,所以哪怕痛到昏厥,她也绝对不能透露半分。 圆月的亮光照进窗内,皎洁的月色照在她惨白的脸上,飘过那几乎咬出血的下唇。 苦痛慢慢平息又重新袭来,在一次次的冲击中,苏清沅攥紧双手,要自己发誓必须记住如今的痛苦,记住带来这苦痛的祸端。 这辈子哪怕穷尽心力,坠入地狱她也要追回那六条人命的血海深仇! 痛楚很快袭来,绵延长久但终究会渐渐平息。 当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穿过床幔,苏清沅缓缓地松开了双手,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血液漫过的声音。 看着熟悉的房间,她的意识渐渐回笼,再一次确认,她真得回来了。回到了一切尚未开始的十岁,不止如此,昨天甚至还与丁氏浅浅地交锋了一场。 想到丁氏被撤掉管家后权失魂落魄的样子,苏清沅心中畅快几分。 她调整好呼吸慢慢从床上起身,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虽然所有的事情都还没发生,不过这个时候的她也太弱了! 唯一庆幸的是祖母仍然健在,回想起昨天祖母威武的风姿,再加上祖母与丁氏的关系,苏清沅决定在成长起来之前,她一定要抱紧祖母大腿! 苏清沅心里下了决定,稍微轻松了一点,丁氏虽然不好对付,可现在的她还不敢与祖母硬碰硬。大齐尤为重孝,丁氏即使心里再恨,在外人和苏统面前还是不敢表露半分的。 不过丁氏心肠歹毒,祖母既然挡了她的路,前世她便对祖母下了狠手。苏清沅一想到前世丁氏手里染了祖母娘亲和薛姨娘的命,简直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说起来丁氏是如何暗害得祖母呢? 她记得祖母本来身体还算硬朗,结果就在十岁这年的秋天,祖母就渐渐地不行了,甚至没熬过冬至,走得极快。 这辈子为了她和娘亲在府里的安稳,苏清沅绝对不会让祖母像上辈子一样。 只是丁氏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会是毒吗? 她的眉头慢慢皱起,在心里仔细思索起来。 第6章 母女情深 微风正好,清晨阳光明媚,柳心歌踏过门槛,刚进门就看见自己家宝贝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以为女儿是在担忧昨天的事情,心里一疼,连忙上前抱住了苏清沅。 “唉,我可怜的丫头,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看着女儿苍白稚嫩的小脸,想到孩子昨天受的委屈,柳心歌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了起来,难受得不行。 娘亲自责的泪眼映入眸中,苏清沅的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如果能趁这个机会让娘亲振作起来,至少不要像前世那样这么不争不抢,她只能狠狠心,绝不能再像前世那般咬碎了牙也往肚子里咽。 上辈子到了最后,她从吴嬷嬷嘴里听到了很多关于娘亲和外祖的事,外祖父柳文州是江南一带德高望重的学者大儒。“大齐科考看江南,江南科考数文州!”这句话曾经流传程度之广,足以见外祖父的影响力之大,后来还入京做了太子太傅。 娘亲作为柳太傅独女,从小就受尽娇宠。大齐太祖看重人才,科举不仅由三年一次改为两年一次,甚至兴办女学,齐贤宗时期甚至出现了一位女状元! 大齐环境宽松,柳太傅对独女也是用心教导,吴嬷嬷说她家娘亲还在江南时无论是投壶还是诗画样样不输男子,柳太傅更是当众多次大赞:“有女何须男啊!” 即使不能亲眼看到,苏清沅也能想象出娘亲曾经有多么优秀,这辈子无论如何她也会想办法让娘亲离开忠勇伯府。 可是在她成长起来之前,娘亲必须振作起来。 “娘,女儿真得害怕!为什么明明不是女儿没有做过的事也能牵扯到女儿身上,女儿真得好害怕,害怕文珠妹妹,害怕丁夫人,害怕父亲......” 苏清沅在心里对娘亲说了声抱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滚落了下来。 “望月湖的水那么冷,三妹妹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害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她?” 苏清沅窝在娘亲怀里哭得涕泪横流,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望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眸,柳心歌心如刀绞。因为父亲的事,这些年来她总是郁郁寡欢,以至于现在竟成了瞎子哑巴。 “沅沅,娘对不起你……” 轻扶女儿的后背,柳心歌的眼里闪过一丝坚决。从前是她无能,可如今为了女儿,她也要趁着管家的这个机会,好好筹谋一番。 母女俩这边一片温情,却不知正房那边一大早闹了个鸡飞狗跳。 苏文珠一早起来就闹着要请大夫,只觉得身体这里痛那里难受的。丁氏急忙忙地就赶了过来,本来对苏文珠昨天欺瞒的行为有些抱怨,但看见女儿的样子倒是只剩下心疼了,连忙让丫鬟去请大夫。 谁料丫鬟刚刚出门,老太太那边的静安嬷嬷就上门了。 “奴婢给夫人,小姐请安,老太太见三小姐久不去祠堂,特意命静安来看看。” 丁紫萍听见女儿这样子还要去祠堂,心里不满,想要发作却因为来人是老夫人身边最倚重的静安嬷嬷而强自按下了。 她用手帕抹了抹眼泪∶“静安嬷嬷,能否请您跟老夫人禀明一下。不是文珠不想去,只是这丫头病得起不来,我刚派丫鬟去请了吴大夫过来。” 静安嬷嬷只不痛不痒地看了眼她:“这倒是巧了,吴大夫此时正在老太太屋里呢,文珠小姐刚好跟着奴婢去老太太那儿看看吧。” 丁氏听了这话有些犹豫,倒是苏文珠躺在床上在心里叫苦连天,她昨天下水后也没泡多久,只是不想去祠堂才想出装病这个借口的,要是真去见了老太太,那不都露馅了…… 想到祖母严厉的样子,苏文珠身子一抖,在心里直骂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太婆。 她这幅心虚的模样可逃不过自己娘亲的法眼,丁紫萍便知道她根本就没生病,心里有些生气。可在静安面前,她必须帮着女儿打掩护,一脸为难地说道:“算了,估计这孩子只是一时的难受,用不着这么费工夫。倒是老太太身子如何了?好端端的怎么请大夫过来?” 静安早已看穿了这母女俩的把戏,但面上恭敬地回道:“老太太身子无碍,是二小姐请安的时候身子有些不适,就派人请了大夫来。”说罢,看向床上躺着的苏文珠,知道她还得磨蹭好久,就直接向丁氏道:“老夫人那边还有事,奴婢就先告辞了,烦请三小姐收拾好就早些过去吧。” 丁紫萍送走了静安嬷嬷,转过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缩在床上的苏文珠,怒道:“文珠,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苏文珠有点害怕,紧张地摇了摇头。 丁紫萍叹口气,想着女儿还小,索性一下说个明白:“母亲知道你讨厌苏清沅和柳氏那对母女,这没错。可是你以后有什么想法都要跟母亲说个明白,这样母亲才能想法子帮你,知道吗?” 苏文珠乖巧地点点头,丁紫萍想到她因为柳氏那对贱人失去了管家权,恨得牙痒痒:“平常倒是娘小看苏清沅那丫头了,昨天硬生生被摆了一道,不过日子还长,咱们且走着瞧吧!” 苏文珠心里也是恨得不行,她方才听见静安的话,怀疑今天早上苏清沅就是故意的,在老太太面前故意卖惨,好让老太太请大夫,小小年纪心思真是深沉! 但她这次还真是冤枉苏清沅了,虽然苏清沅对于给她使绊子这件事是乐于其成的,但请大夫这事可不是她一手促成的。 苏清沅本就生得瘦小,再加上昨天的一顿折腾,早上来给祖母请安时,脸色苍白得不行。老太太见她身体单薄,像片纸似的,风一吹就倒了。再加上刚经过昨天的事,对苏清沅正是怜爱的时候,见她面色不好,径直就让人请了医馆的大夫来。 静安回来后,苏清沅在祖母屋里听见她的回复,心里简直要被苏文珠蠢笑了,上辈子她竟然被这么个蠢人害到那种地步。昨天祖母刚下了罚,今天就起不来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想躲开似的。 果然,祖母冷笑了声:“病了?我看就是不想挨罚,被她那个娘教养的,心眼多得不行。” 这样给丁氏和苏文珠上眼药的好机会,苏清沅可不会放过,刚想开口,却听见她娘亲的声音。 “文珠年龄小,昨天经了吓,病了也是正常。兴许等会丁姐姐就带着文珠过来了,劳烦吴大夫喝杯茶稍等片刻。”柳心歌温声细语地对老太太道,又唤来丫鬟给吴大夫上茶。 苏清沅在心里偷笑,娘亲开窍了就是好,苏文珠被当众这么一诊,要是没病,可就闹大笑话了。 不过趁此机会倒是可以给祖母瞧瞧,前世祖母的死一直是埋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苏清沅对祖母甜甜一笑,面带关心地问道:“孙女见祖母的脸色有些不好,可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要不请吴大夫看看吧。” 静安嬷嬷也在一边附和道:“老夫人昨夜醒了好几次,请大夫看看也好。” 柳心歌听了女儿的话也劝道:“是啊,老夫人刚好趁此机会让吴大夫看看,也好安安心。” 老夫人本来年龄大了很是讳疾忌医,有些犹豫,但看见众人关切的目光,还是同意了。 把脉的时候,苏清沅整个过程中都紧张地盯着吴大夫,生怕祖母真得了什么病。 一旁的薛姨娘看见她皱着的小眉头笑着调侃道:“瞧给咱们沅沅紧张的,眉毛都皱成了个小老头了。” 众人听了都善意地哄笑起来。 只除了坐在薛姨娘旁边身穿碧绿翠烟衫的女子,她眉毛挑了挑,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苏清沅,语带讥讽地道:“要不说还是出身大家的女子会教养呢,咱们柳姨娘真是把二小姐养成了个玲珑人,妾身倒是有些自愧不如了。” 祖母程氏听了这话脸色沉了沉,柳心歌倒是莞尔一笑:“哪里是我教养得好,我们沅沅向来是心思细腻的,有时连我这个当娘的都有些自愧不如,这种感受等方妹妹将来有了女儿自然能体会到了。” 方姨娘听了这话,脸色当即有些不好,因她入府快三年也未曾诞下一儿半女。 刚要发作,却听静安嬷嬷也应和道:“二小姐对老太太的孝心自是不必说,在襁褓的时候可是一见咱们老太太就乐得不行呢。” 薛姨娘也像是想起了什么,打趣地对苏清沅挤了挤眼:“谁说不是呢,我们沅沅抓周的时候什么都不抓,一把抱住了老太太呢!” 众人听了又笑了起来,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瞬时活跃起来。 苏清沅却有些愣住了,还有这样的事,难道这就是老太太前世对她颇有关照的原因? “沅沅作为孙女本就应该多多关心祖母,再加上祖母又对沅沅如此好,沅沅以后还要多多地爱护祖母!”她暂且压下心中想法,甜甜地对程氏笑道,语气天真又不失孺慕之情。 说罢又不着痕迹地望了眼坐在薛姨娘旁边的那个女子,见她脸色僵硬,心中不免有些畅快。重来一世,她差点把方姨娘这个人给忘了,前世这个姨娘对丁氏可谓是忠心耿耿啊,指哪打哪,没少欺负她娘亲。 第7章 丫鬟茉莉 苏清沅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既然要报仇,那么这些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不过眼下,还是祖母的身体最重要。 她殷切地看向吴大夫着急地询问:“吴大夫,我祖母她的身体怎么样啊?” 吴大夫是个瘦条中年人,恭敬地回答道:“老夫人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最近天气变冷,有些轻微的风寒之症。吃几副药,多休息就好了。” 见她祖母至少现在身体无碍,苏清沅松了口气。 吴大夫正要告辞,薛姨娘却将他拦了下来:“真是对不住,这么冷的天还要大夫赶这一趟。只是三小姐这久不来,可能真是病得狠了......”又看向老夫人,有些担忧地说道:“不然由妾身领着吴大夫去正房给三小姐看看,三小姐还年幼,别落下病根了。” “这是哪里的话,文珠哪里敢劳烦她薛姨娘呢?”薛姨娘话音刚落,一道有些尖利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来人正是丁紫萍身后还牵着面容怯弱地苏文珠。 母女两个一进门,丁紫萍率先歉意地对老太太请安道:“对不起,母亲。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注意,文珠她今天身子确实有些不爽利,所以才来迟了些。”又把苏文珠揽到了怀里,推了推她:“文珠,快给你祖母道个歉,你祖母一向疼你,特意等你到现在呢。” 苏文珠平常跟这个祖母不太亲近,经了昨天的事更是有些怵她,但看着母亲的眼色也只能乖乖地上前请安:“祖母,文珠不是故意的,祖母原谅文珠吧。” 老夫人看见丁氏那一脸委屈样就心烦,好像她怎么着她们娘俩了似的,但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和颜悦色地对苏文珠说道:“起来吧,祖母不怪你。都是我的亲孙女,祖母不偏疼。刚好吴大夫在这,给文珠看看,我也放心些。” 苏文珠一听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病,心里慌起来,她根本没事啊。 丁氏却笑盈盈的,拍拍苏文珠的手:“还不谢谢你祖母,让大夫看看,祖母跟娘亲心里才放心。” 苏文珠呆呆地看着吴大夫一步步走过来给她把脉,简直要害怕死了。她娘亲怎么回事啊,明明知道她根本没生病啊。 却见吴大夫号脉片刻,沉吟道:“脉浮而紧,小姐这是风寒外侵,阻遏卫气的脉象啊。敢问小姐,今早起身是否感觉头身疼痛,四肢乏力?” 丁紫萍听了吴大夫的诊断,用手帕抹了抹眼角:“是啊,今早文珠确实是叫着浑身疼痛,提不起劲。大夫,文珠这病严不严重啊?” 吴大夫沉吟片刻,又探了探苏文珠的额头,对丁氏道:“夫人放心,小姐体温正常,尚未发热。症状比较轻微,吃几服药,休息几天应该就无大碍了。” 苏文珠全程懵懵的,难道自己真生病了? 苏清沅心里也很惊讶,苏文珠难道真生病了?可是以她这个小妹妹的性格,她向来是三分不如意就表现出十分来,如果真得头疼乏力,早就连床都不会下了。 苏清沅瞥了眼苏文珠,见她面上也带着些讶异,想到刚才跟大夫的对话也都是丁氏进行的,心里越发奇怪了。 苏清沅心里觉得诧异,老夫人也感到奇怪,她虽不喜丁氏,可跟这个媳妇相处了这么些年,她的性格多少也了解几分。如果文丫头真有个头疼脑热的,丁氏早就哭闹起来了,更不用说带着她来请安的。 老夫人对苏文珠倒是没有像对丁氏那么厌恶,只是对她的骄纵有些不满,本来打算罚罚她,长长记性。可事到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夫也直说了文丫头是染了风寒,她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好说些什么。 程氏点点头,让静安送吴大夫出去后,对着苏文珠说道:“如今文丫头生病了,那抄经书之事就先往后移移吧,先把病安心养好。”又看向丁紫萍,“你这个当娘的怎么连孩子的身体都照顾不好,索性现在府上的事由薛姨娘跟柳姨娘看顾着,你就先好好照顾文珠吧。” 丁紫萍听这老太婆当着这几个姨娘的面贬斥她,又想到自己连管家的权利都没了,手帕都要绞碎了,皮笑肉不笑地应了。 老夫人看丁紫萍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感到有些乏力,懒得再计较,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众人便都离开了,苏清沅慢慢走在回春风院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今天苏文珠跟丁紫萍的表现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刚走到花园,却听见一阵奇怪的"呜呜"声。 “兰竹,梅香,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好像有人在哭。”苏清沅放慢脚步,轻声问道。兰竹仔细听了听答道:“没有啊,小姐,风这么大哪能听见什么声音。”梅香也摇了摇头。 难道是她神经过于敏感,想得太多?苏清沅自嘲地笑笑,往前又走了一段,风里的呜咽声却越来越清晰,这下主仆三人都听见了。 兰竹吓了一跳,紧紧抱住她家小姐:“小姐,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在哭!”苏清沅看着她那可怜样,眼里浮现出几分笑意,故意逗她:“这青天白日的,能是什么啊?总不会是那种东西吧。” 兰竹看她家小姐这时候还逗她,气呼呼地松开手,自个儿跑到一旁了。梅香上前认真地听了听,指向假山的方向,对苏清沅轻声地说道:“小姐,好像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抵不过心里的好奇,主仆三人屏声静气地悄悄靠近假山,那呜咽声越来越清晰了。梅香越听这声音越熟悉,壮着胆子伸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对苏清沅说道:“小姐,竟然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茉莉,难怪刚才奴婢觉得这声音耳熟。” 苏清沅还没来得及惊讶,兰竹先生气地说:“活该,谁让她昨天在湖边跟着三小姐一起害小姐的,这就是报应,枉我原来还把她当朋友。” 这个丫鬟竟然就是昨天在湖边苏文珠带得那个,苏清沅记得兰竹前世确实有个朋友是在苏文珠那边做事的,兰竹表面上也说过已跟她恩断义绝。 后来有一次苏文珠心气不顺,不知道谁惹到了她,狠狠地罚了几个丫鬟,打几板子后直接发卖了。第二天兰竹不知为何眼睛肿肿的,还不肯告诉苏清沅。 现在想来,兰竹的那个朋友应该也在其中。只是让苏清沅没想到的是,那个朋友竟然就是这个茉莉,昨天苏文珠能带着她去望月湖,应该比较得她的信任才对啊。 听着这小丫头的呜咽声,苏清沅实在于心不忍,转念又想到今天丁氏的奇怪之处,灵机一动,眼眸突然亮了起来,心里充满惊喜,她想到该如何去找那个突破口了...... 昨天被三小姐用驱寒汤泼了一身,茉莉当场疼得都愣住了。三小姐又嫌她呆,在烫红得手背上狠狠拧了一下,她疼得受不住差点哭出来,还好被夫人身边的嬷嬷赶了出来。 可是夫人一走,三小姐又把她给叫过去了,吵着要吃她做得七巧点心。茉莉手还疼着,根本没力气揉面,苏文珠看她犹豫的样子,眼睛一瞪,随手拿过床上的枕头就扔了过来。 茉莉被砸懵了,当即就跪了下来,连连求饶。苏文珠不耐烦地看着她,让她赶快下去做点心。她忙了一个多时辰,忍着手痛做好了点心,送去三小姐房里却不见她人。 茉莉害怕点心凉了,三小姐回来又罚她,只能一遍遍地热。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三小姐回来了,茉莉看着她脸色不好,不敢往前凑,只能让芙蓉帮她送进去。 茉莉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外,过了一会儿听见屋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暗道不好。果然,芙蓉掀开帘子出来叫她进去了。 战战兢兢地进了门,看见三小姐身上脸上的全是水,脸色阴沉。她吓得立马跪了下去,不断地磕着头。过了一会儿,只看三小姐指了指桌子上的糕点,语气阴冷:“你做的?” 茉莉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 看见她点头,三小姐脸色铁青,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一把拽着她的头发拖到了桌子前:“怎么?你也看不起我,觉得我只配吃碎掉的糕点?” 茉莉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望着桌子上碎掉的糕点,直呼冤枉。 见她否认,三小姐更生气了,端起盘子,将还热乎的点心一股脑儿倒进了她嘴里,嘴里还怒骂道:“我让你看不起我,我让你看不起我,你跟苏清沅那个贱人一样,算个什么东西,还敢看不起本小姐。” 又烫又呛,茉莉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了,无力地摔倒在地上。 三小姐看见她涕泪横流的脸,嫌恶地踢了踢,直接让芙蓉把她给拖出去了...... 越想越痛苦,越想越无力,现在她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就算她将来被三小姐折磨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就连在府里唯一真心对她的兰竹也闹掰了。 想到兰竹,茉莉蹲在假山后面哭得更厉害了,兰竹也不理她了,以后她可怎么办啊! “喂,你哭什么,有什么事说出来。” 茉莉正想着兰竹呢,耳边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抬头却看见心念之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真得不是幻觉吗?茉莉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看见她那副楞头呆脑的傻样,兰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别哭了,跟我来,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我们家小姐愿意帮你。” 茉莉愣愣地站起来跟着兰竹一路七拐八拐地到了梅亭,在竞相绽放的花丛中,一个桃面粉腮,明眸皓齿的少女立在庭前,对她嫣然一笑,如湛蓝初洗的天空。 第8章 发现端倪 苏清沅看着朝她走来的小丫头,面容憔悴,身形消瘦,宛如遭受了无尽的折磨,在心里直骂苏文珠简直不是人,这么小就这么苛待下人。 茉莉踌躇不安地给苏清沅行了个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兰竹倒是眼眶红红地对着苏清沅哀求道:“小姐,茉莉她太可怜了,三小姐怎么能这样?我们帮帮她吧。”刚才来的路上,在兰竹的“逼问”下,茉莉早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她听了真是又气又心疼。 苏清沅拍拍兰竹的手示意她安心又对茉莉温柔地笑了笑:“茉莉,你想要离开三妹妹吗?我可以帮你,但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茉莉神色惶恐,苏清沅知道她害怕目光更加柔和了:“不用紧张,只是一些很简单的问题。” 茉莉心里不安,但看着她温和的神色,又望望兰竹,轻轻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二小姐请问吧,我知道的都会说的。” 见茉莉放松下来,苏清沅便直奔主题:“平常三小姐生病的时候,一般请得是哪位大夫?” 这个好回答,茉莉直接就说了:“一般都让我们去清风堂请石大夫。” 石大夫也算清风堂有名的医者了,有时祖母也会请他。 沉吟片刻,苏清沅又问:“石大夫一般是自己过来吗?” 茉莉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有些犹豫的答道:“原来是一个人来的,后来有几次身边会带一个年轻一点的大夫。” 茉莉想了想还是告诉了清沅:“其实原来还是石大夫来给三小姐问诊 ,但是由于三小姐她……,所以后来都是那个年轻点的大夫来了。” 想也知道茉莉未尽之语是什么意思,苏文珠一点不舒服就要看大夫,人家石大夫一开始还来,后来见一点小问题就要让他跑一趟,肯定不乐意,干脆推脱了。 只是那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大夫有没有可能就是今早祖母屋里的那个大夫呢? 苏清沅迫不及待地问道:“茉莉,你知道那个大夫姓什么吗?” 茉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姓吴,我们都叫他吴大夫。” 真是天助我也,苏清沅肯定了心里的猜想,吴大夫应该跟丁氏相熟,不然今早也不会帮苏文珠圆谎。 想到这儿,她心里一咯噔,最近因为清风堂人手紧张,都是这个吴大夫来给祖母诊得脉。前世既然是丁氏害得祖母丧命,那么这个吴大夫的话可信吗? “小姐,怎么了?” 见她愣在原地,梅香跟兰竹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小丫鬟茉莉更是战战兢兢地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苏清沅连忙回神,对茉莉歉意一笑∶“茉莉,我有办法让你离开我那个三妹妹,只是也不能留在忠勇伯府了,你愿意吗?。” 茉莉听了原本苍白的小脸顿时焕发出了光彩,激动地直接跪了下来,语无伦次地道谢:“茉莉愿意,谢谢二小姐,谢谢二小姐!” 苏清沅抿唇一笑,有些担心地补充道:“快些起来,不要着急谢我,你还需要再等上半月,这半个月你能坚持下去吗?” 茉莉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没事的,三小姐,只是半个月而已,奴婢等得起。” 听了这话,苏清沅还是有些担忧,嘱咐了茉莉一番,想到兰竹跟她应该有些话要说,只带着梅香离开了。 回了春风院,今早吴大夫给祖母把脉的场景在苏清沅眼前挥之不去。 如果吴大夫真得有问题,那么祖母这个时候的身体健康与否也不好判断了…… 按照前世的轨迹,祖母是在今年秋天身体开始渐渐不好的,没熬过冬天就去了。 唉,苏清沅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最近清风堂人手不够,可她必须得找一位靠谱的大夫给祖母诊脉。 再说今天刚看过大夫,祖母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愿意请大夫了,想到祖母固执的样子,苏清沅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梅香刚进屋准备喊小姐吃饭,就看见她家小姐托着腮愁眉苦脸的小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姐的嘴巴都可以挂油壶了。” 苏清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调皮地对梅香吐了吐舌头。 “梅香,你知道京城还有哪家医馆比较有名吗?”苏清沅毕竟刚重生,对京城的一些事还不太了解。 梅香思来想去对她家小姐说道:“除了清风堂,仁善堂在京中也颇有名气。其实奴婢听说京郊附近的明心阁的医者医术也不错,只不过有些偏远,所以在京中的名气比不上另外两家。”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府上的人都爱请清风堂的大夫呢?”苏清沅有些不解,京城又不只有清风堂。 梅香莞尔一笑:“与其他两处医馆相比,清风堂离伯府最近,有什么事请大夫问诊比较方便。” 苏清沅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样下来,久而久之,府上的夫人小姐们就习惯去请清风堂的大夫了。 丁紫萍这人不容小觑,她既然能与吴大夫有联系,难保不会和清风堂的其他大夫有关联。 苏清沅感觉头越来越痛了,她必须劝动祖母去看靠谱的大夫。 等等......苏清沅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差不多再过半个月,等天气稍微暖和一点,祖母应该就会像往常一样到京郊的庄子上去。到时候她可以跟着祖母一起,顺便把茉莉那丫头捎上。 到了京郊,就可以想办法让明心阁的大夫给祖母看看,这样她也放心些。 梅香看她家小姐长吁短叹的样子,虽然不解,但还是“残忍”地告诉了苏清沅一个消息,那就是她今天下午该去上学了! 苏清沅简直大受打击,这两日这么多事情堆在一起,她都要忘记了她才十三岁,还需要和苏文珠一起去上学。 苏清沅脑袋一歪,头更痛了。 …… 前面就提过,大齐太祖看重人才,对人才的渴望简直是“不拘一格”。 在前朝面容有异,身体残疾的人是不能科举当官的,但大齐不在乎,还出过一位克己奉公的“驼背”丞相。 在前朝女子不仅不能上学,甚至出门还要戴上帷帽。但到了大齐,齐太祖大手一挥下了圣旨,凡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论男女,通通可以参加科考当官做事,这样几代下来,女学也渐渐兴盛了起来。 虽然大齐兴办女学,但真正参加科考的女子毕竟还是少数,因此大多数女学的教育氛围都比较宽松。苏清沅所在的白鹤书院是京城有名的女学,正是由齐贤宗时期的那位女状元所办。 “生作明月悬暗夜,死化为火亮九州。” 不管见了多少次,苏清沅还是会为门上诗句的豪气所澎湃,侧边所画得白鹤也是栩栩如生,那位女状元果然是不同凡响之人啊,苏清沅简直不能更崇拜。 书院分为两级,十到十三为一级有梅竹,兰菊,笔墨,砚台四个斋,每班至多有二十五人。十三往上的就是另一级了,有星海和长河两个学斋。不过年岁不是分级的固定标准,如果你未到年龄但才学出众,也可以跳到上一级。 书院按报名的顺序和年纪的大小分配,作为忠勇伯府的一份子,苏清沅当然是和苏文珠一起由嬷嬷报得名,两人年岁又相近,所以也都被分配到了梅竹斋。 想到苏文珠,苏清沅冷笑一声,从前她可没少跟她的小伙伴们一起欺负自己。不过由于“生病”,苏文珠这两天肯定是不会来的。 站在门口苏清沅有些心酸地叹了口气,前世她早早就被发配到了庄子上,现在根本都不记得梅竹斋怎么走了。 没等苏清沅继续发愣,一只手轻柔地拍了拍她,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披软白大氅的少女柳眉弯弯地对着她笑。 苏清沅一开始觉得莫名,可一见着她那对清浅的梨涡,立马激动起来:“雁姐姐,是你,你来啦!”这两天她竟然把雁姐姐给忘了。 楼寻雁见她激动的样子又柔笑起来:"沅沅,你可来了,昨天不见你我都要担心死了。"说着埋怨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既然不来也不知道让兰竹给我送个信,夫子说你病了,我提心吊胆了一天,我真害怕你是又被你那妹妹给害了。” 苏清沅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她刚重生回来,连她要上学的事都忘了,哪里能记起来给雁姐姐送信呢。 迎着楼寻雁一脸的关切,苏清沅的眼泪不争气地快掉了出来。前世雁姐姐真是一心为了她好,她被送到了庄子上,隔三岔五地就跑来看她,每次来必定会带着一堆的东西,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苏清沅过得舒服些。 和亲圣旨下来之后,雁姐姐大着肚子跑过来看她,明明自己在夫家过得不如意,还是把所有的积蓄都塞给了苏清沅,哭着嘱咐她在北疆照顾好自己。 想到雁姐姐前世憔悴的模样,苏清沅的泪流得更凶了。 楼寻雁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受了她妹妹的委屈,着急地问道:“沅沅,到底是怎么了?苏文珠又欺负你了吗?” 苏清沅摇摇头,不想再让雁姐姐为她担心,连忙擦擦眼泪,甜甜地答道:“没有啦,只是我太想雁姐姐了。”说罢,抱住楼寻雁的手臂,“快走吧,雁姐姐,可别迟到了。” 楼寻雁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看苏清沅避而不谈的模样,只好无奈地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呀。” 两人手牵手结伴到了梅竹斋,一进门就见一个梳着刘海的姑娘冲她俩招手:“雁姐姐,沅姐姐,来这里坐吧!” 第9章 渣爹来了 楼寻雁对着她柔柔一笑牵着苏清沅走了过去:“筝儿,我们这就过来。” 听着楼寻雁对这小丫头的称呼,苏清沅瞬间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小丫头原来是汤筝啊。 她跟雁姐姐是五岁的时候在鸿胪寺认识的,从此一直是好朋友,后来到了梅竹斋,又认识了个小一岁的妹妹汤筝。前世在书院她们三个人最要好,可惜后来她被送到了庄子上,听雁姐姐说筝儿因为父亲外放也跟着一起走了。 重活一世,还能感受到她们三个人的友情,这对苏清沅来说简直是美好的意外收获。 低级别的书斋上午一般主要是基础教育,包括一些日常礼节以及相关的基础读物。中午需在校吃饭,作为大齐有名的女学,白鹤书院的伙食不错,也允许家人送饭。书院是有宿舍的,吃过午饭便可在舍内小憩一会儿, 下午则需要学习写作,写作课后,学生们则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琴棋书画四种课程,书院并不强求,等到月末考核时,可选择这四类中的强项进行测试。 苏清沅三人在最后一节课的选择并不同,上完写作课后就要分开。 苏清沅选择得是绘画,前世她便真心喜爱这门课程,夫子也曾赞她颇有天赋,可惜...... 可能是苏文珠不在的缘故,苏清沅不用提防她的捉弄,这半天过得是相当充实快乐。 申时书院便放学了,跟雁姐姐和筝儿道过别后,见到门口的娘亲,苏清沅惊喜极了,没想到今天是娘亲来接她。 母女俩一路高兴地回到了春风院,还没进去呢,就见苏统黑着脸站在屋门口,梅香跟兰竹战战兢兢地立在旁边。 无事不登三宝殿,苏统一年都难来她这小院几次,无缘无故过来准没好事。 “咳。”苏统轻咳了一声,对柳心歌说道:“刚才我去你院里,吴嬷嬷说你去接清沅了,我就来这等你们了。” 柳心歌心里觉得奇怪,自从当年那件事后,苏统几乎就没怎么来找过她了。看这种人一眼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柳心歌拉着女儿的手冷冷道:“有什么事回我院里说吧。” 不想让沅沅听见他俩的争执,柳心歌率先转身离开了。 看着娘亲跟苏统一起走了,苏清沅很担心,在她的印象里,苏统对她娘亲非常冷淡,前世知道娘亲去世也没什么反应。 越想越心忧,不知道哪个人渣会对娘亲做什么,见娘亲跟苏统走远了,苏清沅索性直接偷偷地跟着去了娘亲的院子。 还好她娘亲院子里人少,苏清沅“呼”了口气,慢慢地蹲到了娘亲屋外的窗户下面,仔细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一开始只有苏统的声音,但声音太低,苏清沅没办法听清。 苏统平时声音不是挺大的吗?这时候怎么这么小! “你以为我当初是心甘情愿入得府吗?” 苏清沅正努力想要听清他俩说得什么,猛然间被她娘亲的这一声吓了一跳。 苏统也被柳心歌的声量吓了一跳,低声呵斥道:“小点声,被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柳心歌看着他那副胆小的样子心里简直作呕,冷笑一声:“你也知道自己当年做得事不光彩啊。” 苏统被她嘲讽的眼神看得简直无地自容,脸色比锅底还要黑,怒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当初我不也答应让你亲自养清沅,还许她喊你娘,你出去看看,哪家的姨娘能听见自己闺女喊声娘的!” 柳心歌听苏统这个小人还敢在她面前说这些,面色带着愠怒,眼神如刀子般射向苏统:“如果不是你这个小人设计,你以为我柳心歌会嫁给你?我告诉你,以后你再敢惹我和清沅,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你看看你现在哪有当年的半分样子!”苏统气得脑门青筋凸起,又忌惮她的话,一甩袖子走了。 苏清沅被这对话里的信息量惊呆了,看苏统怒气冲冲的出来,连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见苏统走远了,苏清沅往她娘亲屋里看了看,见娘亲坐在桌边暗自垂泪,心里难受死了。 真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安慰娘亲,苏清沅叹了口气,在心里盘算着用什么理由进去。 还没等她进去,吴嬷嬷端着个小碗从院门口走过来,她连忙又躲了起来。 吴嬷嬷进了屋,见柳姨娘无精打采地坐在桌边,面带心疼地说道:“小姐,别难受了,接小小姐之前您忙得都没停过,吃点东西吧。” 柳心歌对吴嬷嬷安抚地笑了笑:“辛苦嬷嬷了,放那儿吧,我现在没胃口。” 吴嬷嬷急切地劝道:“吃点吧,小姐,就算是为了小小姐,咱也得养好身体啊。”顿了顿,她又道,“小姐,您别嫌我这老婆子多嘴,苏老爷总归是小小姐的父亲,何必闹这么难看,将来小小姐找夫家还得指望着他呢。 柳心歌冷哼一声:“指望他?指望谁都比指望他强!”说完,又难过地看了眼吴嬷嬷,“嬷嬷,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当年的事不说知道十分,八分也是有的,我恨得恨不得吃他的肉!” 吴嬷嬷眼神一闪,“哎呦”一声轻扇了一下脸:“老奴这整天笨口拙舌的,还是小姐聪明,有没有什么需要老奴帮忙的。” 柳清歌摇摇头:“嬷嬷别说出去就行,毕竟也只有我们仨知道。” “小姐也饿了吧,一上午都没怎么吃东西呢,厨房刚做出来得燕窝,趁热喝了吧。为了小小姐,咱可一定得把身体养好。” 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燕窝,柳心歌有点感动,厨房那帮奴才都是见人下菜碟的料,为了这一小碗燕窝,吴嬷嬷肯定没少看脸色。 “沅沅,你怎么过来了?”正准备接过吴嬷嬷递来的燕窝,柳心歌突然看到她家宝贝女儿正站在门口。 苏清沅眼睛笑得像一个弯月牙,跑到娘亲跟前,一下子扑了过去:“沅沅想跟娘亲一起用饭。” 柳心歌宠溺地笑笑:“好,娘亲跟沅沅一起,沅沅饿了么?这里有燕窝要不要喝?” 吴嬷嬷听柳清歌要让苏清沅喝这个,忙不迭地上前:“小小姐既然饿了,老奴就早些上菜吧。这燕窝是大补之物,小孩子吃了不好。” 苏清沅看着吴嬷嬷恳切的样子,心里冷笑,说什么小孩子不能大补。苏文珠可没少用呢,这燕窝估计是有什么问题吧。 吴嬷嬷前世既然能狠心看她坠入悬崖,难保没有参与进娘亲的死! 苏清沅心里着急,在跟祖母去庄子之前,她必须想个周全的办法把娘亲这个奶嬷嬷给赶走! 跟娘亲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后,苏清沅心满意足,见娘亲精神有些不济的样子,叮嘱娘亲一定要好好休息后就回自己的屋里了。 一回屋,苏清沅就躺在了床上,今天偷听得到的信息量太大,她需要好好理理。 从她娘亲的话里,苏清沅就知道当年娘亲并不是因为喜欢苏统才甘愿入府而是因为苏统的设计,娘亲肯定是一时不察才会着了他的道。 这种设计会不会就像前世苏文珠为了让她孤立无援,赶走梅香那样…… 如果真是这样,苏清沅眼里划过一丝狠厉,那么苏统还真是死不足惜。 前世在她娘去世之前,虽然祖母不在了,但苏清沅的处境还没有到举步维艰的程度,这应该就是因为娘亲手里有能拿捏苏统的东西。 那么丁氏知不知道这件事呢?吴嬷嬷是丁氏的人,今天她既然旁敲侧击地向娘亲打听,丁氏肯定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外祖父虽然失势,但祖父在江南孕育了那么多学子,他们的势力可不容小觑。这也是当年那件事发生后,苏统不敢休了娘亲的原因,不然以他那趋利避害,软弱胆小的性格,肯定会及时撇开关系。 这些年凭借着外祖父留下的人脉与关系,苏统应该没少得到那群文人的帮助,因此为了名声和文人势力,他绝不敢很快对娘亲下手。 但苏清沅敢肯定,丁氏对娘亲的迫害绝对在苏统的默许之下。毕竟娘亲一日活着,苏统就时刻忌惮着! 娘亲想给喝那碗燕窝,吴嬷嬷反应这么大,心里肯定有鬼,她一日待在娘亲身边,苏清沅就一日不能放心。 难就难在吴嬷嬷是娘亲的奶嬷嬷,几乎是看着娘亲长大的,连手里有苏统把柄这件事都能透露给她,足以见娘亲对她的信任。 苏清沅趴在枕头上长叹一声,她必须得找到吴嬷嬷跟丁氏关联的证据,哪怕有一点点关联就行,只要能让娘亲信服。 单凭她自己肯定是不行的,苏清沅想到此叫来梅香跟兰竹,吩咐她俩盯着吴嬷嬷的动向,有什么不对要及时汇报。 原本她还怕这个要求会引起梅香跟兰竹的疑惑,谁知这俩小姑娘一听问都没问,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苏清沅可不知道,自从上次落水事件后,梅香跟兰竹都觉得她家小姐可算是开窍了,决定从此以后唯她家小姐马首是瞻。 第10章 揪小辫子 冰雪渐融,离祖母去庄子估计只剩下七天了,为了给祖母请大夫,苏清沅肯定是要跟着去的。 茉莉那丫头做得一手好糕点,祖母嗜甜,苏清沅早已使她同意了茉莉去庄子的请求。 许是祖母开的口,被抢了贴身丫鬟的苏文珠竟没有大闹。 可是吴嬷嬷的事没有一点线索,虽然知道不好找,但还是让人感觉很心累。苏清沅长叹口气,咬着毛笔杆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啪嗒”一个纸团悄悄扔到了苏清沅的背上。 苏清沅猛一起身,看见雁姐姐焦急地冲她使眼色,偷偷地示意她看窗户。 苏清沅一看,心里直呼不好。 窗户上一双黑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不是吧,难得偷懒一次就被长孙监院给逮住了。 苏清沅对上长孙监院那张严肃的脸心里直哀嚎。 长孙监院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让苏清沅出来。没办法,她只能自认倒霉,乖乖地出去罚站了。 苏清沅无奈地站到了下学,期间苏文珠几次进进出出就为了嘲笑她。 “好啦,别不高兴了,怪我没早点提醒你。” 下了学楼寻雁立刻出屋揉了揉苏清沅皱皱的小脸。 “对呀,别不开心了。沅姐姐,昨天我们不是说要去长安街新开的酒楼用饭吧,听我哥说那里的红烧肉可好吃了。”汤筝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催着她们赶快走。 苏清沅看她那副馋样,无奈地点点头。 长安街是京城比较繁华的街道了,她们放学时不过申时,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 好不容易人挤人地进了新开的如意酒楼,汤筝一坐下就开始大点特点,雁姐姐看着她那豪迈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还是我们筝儿有人脉,否则今天咱们都进不来酒楼了。” 汤筝“嘿嘿”一笑:“还好我哥跟老板认识,特意让他给我们留了一桌,还是临窗的好位置!” 菜一上来,苏清沅几人忍不住大快朵颐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聊。 “沅沅,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吗?我看你最近总是走神?”楼寻雁关切地问道。 苏清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过几天就要放春假了,我要跟着祖母一起去京郊的庄子上,再想那会不会有什么好玩的。”她总不能说在谋划着怎么揪娘亲嬷嬷的小辫子吧。 汤筝听了忽然有些担忧地对苏清沅说道:“沅姐姐,你去了可要小心点,听说小霸王最近也在那呢,我哥说他又生病了,估计得待到春天过完。” 小霸王?苏清沅懵懵地看着汤筝:“小霸王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过。” 汤筝见她连这个都不知道,有些激动地说:“沅姐姐,就是慕渊啊,长公主跟镇国公世子的幼子。在家里有多受宠,性子就有多霸道,在京城简直是横着走,我哥说根本没人敢惹他。” 楼寻雁倒是了然地点点点:“原来是慕小公子啊,毕竟是长公主的孩子,上头又只有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兄长,不受宠才怪呢。” 苏清沅笑笑,并不放在心上:“京郊那么大,我在庄子上怎么可能遇见他?就是遇上了,不招惹不就行了。” 汤筝看她淡淡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沅姐姐,你说得有道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苏清沅看她小大人的模样,觉得好笑,刚想调侃几句,却瞥到对面金缕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嬷嬷?她在这干嘛?长安街离忠勇伯府并不近,娘亲的衣服基本都是府里做好送过来的,就算要买也无须她一个贴身嬷嬷去啊。 苏清沅心里觉得奇怪,唤来梅香嘱咐了她几句。 见梅香匆忙地跑出去了,楼寻雁关切地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有什么需要我做得吗?” 苏清沅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看见了一个曾经偷我娘亲珠钗的刁仆,我疑心是看错了,让梅香去确认一下。” 楼寻雁点了点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这等恶仆抓到了一定要送官。” 汤筝也附和道:“对呀对呀,敢偷主人家的东西,抓到了一定要让我哥狠狠打板子。” 苏清沅心神不宁地笑了笑,有些担心梅香。她还是太小了,能用得人少,不然今天也不必梅香去了。 吃饱喝足后,汤筝还想尝一尝如意楼限时限量的新品糕点,苏清沅心里记挂着吴嬷嬷的事,先一步告辞了。 出了门,见梅香在马车前等着,苏清沅松了口气。 “小姐,那个人就是吴嬷嬷,当时我跟着她一路进了个小巷,那巷子口有些窄,我怕被发现就没敢进去,但是我看到她敲响了左边第三户人家的门。” 事出反常必有妖,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藏着个秘密。 “梅香,那巷子离这里远吗?” “不远的,从这里直走再拐个弯就到了,旁边还有摆摊的小贩。”梅香轻声地说。 苏清沅点点头,既然不远,那么吴嬷嬷说不定还没有出来了。 马车沿着街一直往前走,到了梅香所说的拐弯处停了下来。 跟车夫说了声她们要进去买东西,苏清沅就带着兰竹跟梅香下了车。 巷子口并不冷清,还有好多摊贩在叫卖。 看了眼吴嬷嬷敲响得那扇门,苏清沅悄悄唤来一个在路边拍皮球的小孩。 …… 吴桂蓉正在院子里晒衣服,小姐最近忙着跟老夫人学管家,她比以前倒是空闲了些,可以多来看看女儿。 看了眼在院子里晒暖的女儿,她的脸上多了些满足,当初那个好吃懒做的丈夫为了赌钱趁着她在镇上做活,便偷偷把女儿给卖了。 吴桂蓉知道后一路南上,为了找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最后饥寒交迫地晕倒在柳府门口。 老爷夫人是个好人,许她在府里做活,小姐对她也好,把她当自家人一样对待。 所以当初柳府败落,她死心塌地地跟着小姐来京城,决心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护小姐周全。 可是她没有想到离开半生的女儿竟然还能回到身边。 当看到女儿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听着女儿哭诉着这么多年的委屈,吴桂蓉心里像刀扎了一样痛…… “砰砰砰,有人吗?”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吴桂蓉心里一惊,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女儿先一步从椅子上下来了。 “娘,怎么不开门?” 吴桂蓉让女儿赶快进屋,自己去开了门。 “婆婆,我想问一下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小皮球啊?” 见门外真得只有一个小孩儿,吴桂蓉心里松了口气,摇摇头直接把门关上了。 那小孩子见门被关上也不再敲转过身就跑出了巷口,朝着一个穿粉色衣衫的女孩走去。 苏清沅见他回来给了他一个糖葫芦,问道:“你看见院子里有几个人了吗?” “开门的只有一个婆婆,院子里也没人,不过开门之前我听见有个姐姐喊了声娘。” 苏清沅道了声谢,让兰竹又给了小孩儿一些铜钱。 果然正如她猜测得那样,这个宅子里住得肯定是和吴嬷嬷有关系的人,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里面竟然住得是她女儿。 苏清沅记得娘亲跟她说过,吴嬷嬷早就没有家人了,当初不怕辛苦地跟着娘亲来了京城,因此娘亲总是嘱咐她要把吴嬷嬷当成自家人一样对待。 想到此处,苏清沅冷笑一声,她们娘俩倒是对人家真心实意了,可吴桂蓉呢? 吴桂蓉前世既然能狠下心来帮丁紫萍害她跟她娘,那么这个女儿说不定就是丁氏派人假扮的。毕竟那孩子的真正下落如今只有她和她娘亲知道了。 这个宅子应该也是丁紫萍那边置办的,府里人多眼杂,吴桂蓉跟丁紫萍有可能会在这里碰面。 回府后,苏清沅第一时间去找了娘亲。 “沅沅,你说得是真得吗?” 看着娘亲不可置信的神色,苏清沅肯定的点了点头:“不止如此,其实女儿之前……”她说到一半犹豫地看了眼娘亲,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柳心歌勉强对女儿笑了笑:“沅沅,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娘亲相信你。” 于是苏清沅大胆地说了下去:“其实兰竹之前撞见过几次吴嬷嬷跟母亲身边的朱嬷嬷见面。” 看了眼娘亲苍白的脸色,苏清沅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女儿原先也有些不信,谁知道今天就遇见了这种事。那个院子里面不仅有吴嬷嬷和她女儿,我跟梅香还听见了朱嬷嬷的声音。” 柳心歌眉头微蹙,似乎承受不了忠仆带来的打击,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强撑着对女儿笑了笑:“谢谢沅沅,沅沅帮了娘亲大忙,娘亲会好好查探的。” 回春风院的路上,苏清沅想着娘亲虚弱的样子,有些内疚。其实原本她应该查好一切,等证据确凿了再告诉娘亲的,可没有时间了,她只能向娘亲捅破这一切。 兰竹有些担心地问她家小姐:“可是我没有碰见过吴嬷嬷跟朱嬷嬷见面啊,要是柳姨娘问我怎么办啊?” 苏清沅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这种半真半假的话才最容易让人信服,吴嬷嬷在外面有个女儿是真,她不告诉娘亲也是真,至于到底有没有碰见就算是假的又怎么样? 真话说得多了就算假话掺得再离谱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1章 赶走奸仆 过了两日,苏清沅从书院回来,就见兰竹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她。 “小姐,今天柳姨娘那边闹起来了,吴嬷嬷现在吵着要撞柱子呢。” 苏清沅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蔑,就知道吴嬷嬷不会消停,撞柱子,威胁谁呢? 果不其然,还没进院呢,就听见吴嬷嬷的哭叫声。 “小姐,我在你们柳家兢兢业业地干了这么些年,您到底是偏听了谁的话这么诬蔑我?我还怎么活啊!”说着,就要去撞柱子,旁边的小丫头见状赶快去拦,柳心歌的脸色也惊得惨白。 屋子里乱成了一片。 “让她撞,今天谁都不许拦!” 苏清沅跨过门槛,不许小丫头动手,语气不善:“吴嬷嬷,你说你为柳家为我娘亲辛劳了这么多年?那你说这么多年我娘我外祖父祖母又有哪点对不起你?让你黑了心肠,下了狠手和外人合起来去害她?” 想到娘亲临死前瘦骨嶙峋的身体,想到坠崖时吴嬷嬷的狠心一推,想到粉身碎骨的痛,苏清沅心里恨意更盛,步步紧逼。 “当初你晕倒在柳府门前是我外祖母救了你!你无处可去是我外祖父收留了你!这些年我娘亲更是把你当亲人一样对待,吴桂蓉你说他们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说啊!”苏清沅恨得简直想扇她。 吴嬷嬷浑身一软,跪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怒吼:“如果真得把我当亲人,为什么知道我女儿的消息却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在花楼那种吃人的地方受苦!小姐,你明明知道这些年我有多痛!” 苏清沅轻轻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和冷意。 就是这样一个无知又愚蠢的人,上辈子信了这种理由,害死她们母女。 “吴桂蓉,你知道我娘亲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你吗?因为你女儿早就不在了,当年你那个丈夫骗了你,他根本没把她卖远,就在你们镇上。” 苏清沅想要继续说下去,柳心歌却冲她摇了摇头。 “直到现在娘亲还在为你着想,可我偏要说,那个在巷子里丁氏帮你找到的女儿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早在十五年前死在了十米镇!” “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吴嬷嬷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怒视着苏清沅。 “嬷嬷,你曾经告诉过我,你的女儿和我一样右耳垂有颗小痣,左手臂上还有个圆形胎记。”见女儿说出一切,柳心歌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下去,起身慢慢地走到吴嬷嬷面前。 “你到我家的那年冬天,爹娘知道你心里记挂着孩子,总想着再帮你找一找,万一找到了呢。”柳心歌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同为母亲,她还是有些不忍,不想再说下去。 “祖父派人去了你们村,找到了你的丈夫。你女儿是被他卖给了镇上的债主,顺着那个债主再找下去,发现她从头到尾根本就没出过这个镇。”苏清沅扶着娘亲坐到一边,既然娘亲不愿意说,就由她来。 “她被转卖给了宰猪的屠夫,没过一年就难产去世了,外祖父他们只能让人收敛好她的尸身。外祖母怕你知道了会接受不了,想着还不如给你留个念想,索性一直瞒着你。” 话音未落,吴嬷嬷的脸色已经如纸般苍白,仿佛全部血液都被抽离出了身体。 苏清沅觉得她可悲又可恨:“吴桂蓉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还牵挂你、想着你的人就是我娘亲!直到现在即使知道你要杀她,她还是不舍得伤害你!” 柳心歌坐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在柳府落败都没抛弃她的人,这个无怨无悔陪她来京城、入伯府,说会陪她一辈子的人怎么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别人?这曾是父母之后她最信任的人啊! “吴嬷嬷,你走吧,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柳心歌狠不下心把你真送进牢里!” “小姐,老奴只是轻信了别人的谗言啊,老奴当时在夫人老爷面前发过誓要一辈子伺候您啊!”吴嬷嬷慢慢爬到柳心歌脚边,一边痛哭一边哀求道。 “小姐,您还记得吗?当时夫人去世,柳府又那么乱,我当时就发了誓要护着您一辈子啊,哪怕豁出我这条老命来也绝不让您受苦,原谅老奴这次吧,老奴还伺候您!” 苏清沅冷眼看着吴嬷嬷自扇嘴巴,这个老太婆还真会演。 当初亲手害死了娘亲,晚上还能和她一起守在娘亲的灵前痛哭到晕厥,这个人的眼泪一点都不能信! “吴桂蓉,你有什么脸面说这话?如果不是娘亲察觉到了,早就被你联合外人给害死了。” 柳心歌听了这话,脑袋也清醒了几分,事情原委她已调查清楚。无论如何,生了害人之心,吴嬷嬷是绝对不能留了! “这是你女儿当年留下来的东西,还有这些银钱,你带着一起走吧。吴嬷嬷,我很感激当年你的不离不弃,但如今你想害死我,是猪油蒙了心也好,其他也罢,这伯府你是不能留了。”柳心歌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闭了闭眼,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苏清沅看娘亲难受的样子,知道她心里痛,挥一挥手让梅香和兰竹拖吴嬷嬷下去。 “小姐,老奴真得错了啊,老奴是受了小人的蒙骗啊!小姐!” “梅香,捂住她的嘴!”不想再让娘亲受吴嬷嬷的打扰,索性让她直接闭上嘴。 吴桂蓉一路挣扎地被拖到了府门口,梅香跟兰竹差点制不住她,苏清沅最后直接叫了几个护卫来。 被扔出伯府了,还不甘心地哭求着:“小小姐,奴婢错了,奴婢真得错了。奴婢为小姐虔心尽力侍奉了这么些年,再给奴婢一次机会把!。” "这老婆子哭得还真可怜!" “伺候了这么多年就这样被赶了出去,主人家真狠心!” 见街上开始有人聚集,苏清沅神色不善,转头向梅香示意。这个时候了,这刁奴还想着再害娘亲一下。 “吴桂蓉,你蓄意陷害柳姨娘,被抓了个正着。姨娘小姐仁慈,念在你多年辛劳的份上,没把你扭送官府,反而赏赐银钱,善断了这份主仆关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明白小姐的意思,梅香上前厉声说道。 看着她那张老泪纵横难掩不甘的脸,苏清沅将娘亲准备好的包袱递给她,轻声道:“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娘亲就静静地滚出忠勇伯府,否则......” 吴桂蓉接过包裹,哆哆嗦嗦地不敢与她对视。 “要我说这种谋害主人的刁仆就该乱棍打死才对!” “这种狠心肠的家伙我看以后也没人敢找她做活!” 无力地瘫坐在府门口,纷纷的议论声像耳光一样打在她的脸上,此刻吴桂蓉才是真得后悔了,离开了柳心歌,离开了伯府,她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能去哪里? 慢慢离开伯府,到了无人的角落,打开了包袱,吴桂蓉内心祈祷着小姐能多给她一些银钱。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曾经给女儿缝制的衣物,还有个用衣料边角做得小沙包,这么多年过去却看着比当初还要新! 衣物下边放着不少银钱,还有张纸条,是小姐的笔迹:同为母亲,好自为之。 吴桂蓉在镇上念过书,原来在柳府小姐上课时她也常跟在一旁,自然明白小姐的意思,抱着包袱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她真是猪油蒙了心啊! 不说吴桂蓉此刻心里多么后悔了,关上门,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苏清沅终于能安心地跟着祖母去庄子上了。 “你在外面搞什么鬼?吵吵闹闹得成什么样子!” 还没等她缓口气呢,就见苏统怒气冲冲地站在前方,丁紫萍在一旁柔声细语地安慰。 苏清沅一愣,眼神晦暗不明,低下头恭敬地道:“回父亲的话,不过是一个谋害主人的刁奴闹事,女儿已经处理好了。” 丁紫萍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清沅,笑着说:“我们清丫头真是懂事,但总归还是孩子。发生了这档子事还是要告诉大人的,你父亲也在,若是知道了,也省得清丫头为这种事烦心了。” 苏清沅看着丁氏假惺惺的模样就恶心,这种表面蜜实则苦的话,前世她可没少听。 话里话外不就是想说她翅膀硬了,不把苏统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吗? 果不其然,她那个好面子的爹觉得自己的威严遭到挑衅了,脸黑得快成锅底了。 苏清沅轻轻地咬着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女儿不是故意瞒着父亲,可父亲身居高位,日理万机,女儿实在不好拿这种小事劳烦父亲忧心。” 见苏统脸色缓和了一些,苏清沅接着往下说道:“刚好娘亲最近在处理府上事宜,女儿不愿拿这种小事使父亲母亲烦忧,便直接禀报娘亲了。” 丁紫萍神色一僵,苏统也有些不自然,语气却比刚才不知道平缓了多少:“你这孩子懂事,但你娘亲也是刚接手府上事物,有些事情你还是可以找你母亲帮忙的。” 苏清沅柔柔一笑:“谢父亲母亲关怀,只是三妹妹病还没好。祖母也说过母亲最近要全心照顾妹妹,这点小事女儿实在不好意思麻烦母亲。” 提起苏文珠,苏统心里也有点生气,这都多少天了,请了几次大夫,还没好! 见苏统脸色难看,丁紫萍知道他是生苏文珠气,心里暗恨苏清沅,这贱丫头最近不知怎地了,碰上她总没好事! 如果苏清沅知道她这嫡母心里的想法,肯定会忍不住翻个白眼,丁紫萍以为她想碰见她啊?哪一次不是她自己主动找的事? 懒得再和这对夫妻掰扯,苏清沅低眉顺眼地退下了,她还得去看看娘亲呢。 第12章 去庄子 吴嬷嬷的声音渐渐远去了,那些记忆好像也渐渐远去了…… 柳心歌记得当初母亲去世,父亲一去不回,柳府又被抄了家,当时的她身边只有吴嬷嬷。 从幼时到如今,整整三十年来,她把她当作亲近的家人,之后更是唯一的支柱,可是…… 一种说不上来的酸痛,在心底翻滚。柳心歌躺在床上,眼底漫上了一丝悲凉,连陪伴数十年的嬷嬷都能伤害她,她还能相信谁呢? “娘亲!” 一道活泼可爱的声音忽然传来,柳心歌都不用睁开双眼的,一把抱住了扑倒身上的女儿。 暖呼呼的小身子紧挨着她,女儿可爱的笑脸映在眼里。柳心歌的心重新活了起来,没关系,她还有这个宝贝。 看着娘亲用完了饭,苏清沅才带着梅香兰竹离开。 “想不明白,吴嬷嬷都跟着柳姨娘那么久了,为什么连问都不问信了外人的话?”兰竹最痛恨得就是这种人,相处了几十年的主仆情谊比不上外人的几句话。 “对啊,柳姨娘对她这么好,竟然能狠心害她。”梅香也深有同感。 苏清沅也无法理解,前世吴嬷嬷既然一直都坚信柳府害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在娘亲灵前哭得那么真? 想起前世丁氏笑里藏刀,幼妹又那样凶恶,娘亲死后,也是吴嬷嬷整夜地守着她。下人又拜高踩低,当时她生了病,守着大门不让出,梅香跟兰竹慌得六神无主。还是吴嬷嬷鼓起勇气用刀砍伤了堵门的下人,背着她一步步走到了医馆。 那么冷的天,那么厚的积雪,苏清沅病得难受趴在她的背上哭着叫娘,吴嬷嬷一步也不停,冻得哆嗦也强撑着走下去。 “小小姐不要怕,还有老奴,刀山火海老奴都陪着你!” 去北疆和亲,苏清沅要送她走,吴嬷嬷跪在她面前哭着哀求要留下:“老奴无能,没护住小姐,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小小姐。” 就是这样“忠心”的嬷嬷,害死了她娘亲。这样一个逆境中都不离不弃的奴才,亲手断绝了她的生路! 看着面前参天的大树,苏清沅的眼睛浮起一层浅浅的泪意。去年初春的时候,她被苏文珠放得狼狗逼了上去,最后不敢下来,还是吴嬷嬷来了,张开手轻声地诱哄:“小小姐,下来吧,老奴接着您。 ” 苏清沅谁也没说过,她曾经将吴嬷嬷视为外祖母…… “也许……是人心易变。” 擦了擦眼角的泪,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树,苏清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腊尽春回,草长莺飞,一大早伯府就忙碌了起来,不为别的,今天正是老夫人去庄子的日子。 虽然提前吩咐下人们备全东西,但柳心歌还是不放心,查看了一遍又一遍。老夫人每年开春去庄子上算是大事,这是柳心歌第一次管家,想做到最好。 苏清沅一大早也跟着起来了,往常老夫人不愿意带小辈们去庄子上,这次她可是磨了好久才答应的。 柳心歌又检查了一下车马和垫脚,确认无误后,才去院里扶老太太出来。 伯府一家子都站在门口送老太太上车,连一向赖床的苏文珠都被丁氏揪起来了。 “别送了,赶快进屋吧,过几日我就回来了。” 老太太踩着脚垫正准备上车,忽然感觉脚下一滑。 苏清沅就站在侧边,眼看着老太太身子一歪,来不及思考,连忙上前扶住。 可她一个十岁小孩哪里能扶住,还好静安跟梅香反应过来,老太太才没倒下。 “谁弄得脚垫,老太太摔了你们有几条命可以赔?”丁紫萍目光阴冷,意有所指地怒道。 苏统的脸上乌云密布,刚要发作。 “好了,别误了我的时间。”老太太开了口,看向柳心歌道,“好好查一查今天这事,回来我要结果。” 丁紫萍面色一僵,苏统也有些怨言但碍于老太太不敢多说什么。 柳心歌心里觉得奇怪,明明她今早还试了好几次,怎么会……但听见老太太这话还是松了一口气,恭敬地应了。 苏清沅看着面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丁紫萍失望的神色,心里清楚今早这出铁定是丁氏干的。 老太太要真摔出个好歹对于丁氏来说简直是能放炮的喜事,毕竟府里能压制她的也就一个老太太。再者出行的用品都是柳姨娘和薛姨娘准备的,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她俩也吃不了好果子! 一箭双雕,丁氏这女人还真是毒啊。 苏清沅心里庆幸,还好她站得离祖母极近,及时得起了个缓冲的作用,不然今天可就不好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昨晚盘算着给祖母请大夫的事,苏清沅没怎么睡好,因此一路上都在补眠。 “小姐,小姐,到了。”梅香轻轻地推了推她。 一睁开眼苏清沅发现竟然已经到庄子上了。 “说了不让你来你非来,好不容易放假,在家里休息不好吗?”祖母有些嗔怪地看着她。 苏清沅嘻嘻一笑,跳下马车,挽住祖母的手臂:“从没来过呢,沅沅想跟着祖母。” 环视四周,苏清沅发现这庄子竟然四面环树。 初春的树林,树叶嫩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满了石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地青草香气,偶尔有几声鸟鸣传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苏清沅感觉自己仿佛掉入了一个宁静而安和的世界。 “吱呀” 推开石门,庄子上的侍从已经恭敬地守在远中。 一个头发花白略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上前一步道:“老夫人,都已经收拾好了,还是和去年一样,奴才带您去休息。” 祖母点了点头:“辛苦了。”揽过苏清沅说道:“这是庄子上的王管家,沅沅你喊他王叔就行了。” 苏清沅乖巧地喊了声王叔,王管家连忙弯了弯腰。 “沅丫头的房间就安排在我隔壁吧,有什么事也方便。”祖母吩咐道。 管家恭敬地答道:“此前柳姨娘派人来打点过,一切都安排好了,老夫人跟小姐现在即可回房休息。” 回屋舒服地补了一觉,苏清沅推开窗户,空气清新,微风拂面。 这庄子的环境真是好,满园的花花草草正对窗门,使人的心境不免也开阔了起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感觉接下来要办得事也不愁人了。 多亏了丁氏今早使得那个绊子,苏清沅觉得她说动祖母看大夫更有理由了,接下来她只需要去明心阁请位大夫就好啦。 未来真是一片光明啊!苏清沅心情大好,嘴角都带着笑。 “梅香,你知道明心阁在哪吗?” 梅香摇摇头:“我只是听别人说过但从来没来过这儿。” 苏清沅于是有些发愁,她连明心阁在哪都不知道,怎么请大夫? 有了! 久居京城的人不知道,那长期在此的王管家肯定知道!苏清沅眼睛一亮决定即刻去找王管家问问。 “小姐,是身体不舒服吗?庄子备得有大夫,奴才叫他来给小姐看看吧?” 庄子上有大夫?明心阁既然就在这附近,还备什么大夫呢?苏清沅心里奇怪,明心阁的医术高超,名声远扬,她还是想请他们来给祖母看看。 “不是的,我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名声远扬的医馆。”她对王管家摇摇头,眼神天真无邪,仿佛真得只是好奇。 “好吧,既然小姐好奇,那老奴派个丫鬟陪小姐一起去吧。” 苏清沅点了点头,派个小丫鬟跟着也行。 却见王管家又有些吞吞吐吐地:“小姐看看便好,以免……” 说到一半怎么不说了?苏清沅皱皱眉头,但也没多在意。 王管家派来给她们指路的丫鬟叫乐桐,比苏清沅大两岁,很活泼的一个小姑娘,一路上叽叽喳喳地给她们介绍庄子附近好吃好玩的东西。 “乐桐,你去过明心阁吗?” “没有进去过,我经常跟着厨娘一起去静明山采菌菇,倒是会路过那里。” “那明心阁名气那么大,来往的病人肯定很多吧?”兰竹有些好奇地问。 没想到乐彤却摇了摇头:“其实一开始我都不知道那是一间医馆,有几次我偷偷看了一眼,里面竟然只有一位坐馆大夫,而且有时医馆一个大夫也不见。” 听到这里,苏清沅属实有些惊讶了,一般稍微正规些的医馆都会留下至少两名大夫坐馆。明心阁名气不小,竟然只有一位大夫坐馆甚至不留大夫坐馆? 难怪王叔要在庄子上常备大夫,原来真要有什么事,估计也找不到大夫。 “小姐,到了,就在静明山脚下。” 苏清沅闻言一抬头完全傻眼,眼前这个简陋的两间小屋子竟然就是那个很有名气的明心阁? 梅香也有些不可置信:“乐桐,是不是走错了啊?” 乐彤挠挠头,有些羞愧地说道:“没有啊,明心阁就是这样子的,奴婢一开始还奇怪小姐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说罢,乐彤又转头信誓旦旦地对苏清沅说道:“小姐,我们京郊还是有很多值得一看的地方的,比如说静明山,那里景色特别美……” “砰” 乐彤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一阵巨响打断。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穿着普通布衣,腰上挂着一个黑色小包的小少年走了出来。 第13章 慕小霸王 “长孙疏月你要死啊!又在屋里搞什么,看师父回来了你怎么交代!” 那少年回过头扯着嗓子往屋里喊,转过头却看见了苏清沅一行人,看了眼她的穿着,眉毛微挑:“喲,看来今儿又来一肥羊。” “那个……你要不要先躲开一下。” 没有理会少年的轻蔑之意,苏清沅指了指他的头顶:“上面好像有东西要掉下来了。” 少年下意识地顺着苏清沅的手指往上看,还没反应过来呢,便被掉下来的草木砸了一脸。 “啊!长孙疏月我跟你没完!” …… “说吧,来这儿有什么事?” 半晌后,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少年一脸防备,没好气地开口。 苏清沅心里有些无语,来医馆除了请大夫还能干什么?态度这么恶劣,亏她刚才还好心提醒他。 “这位小哥,我们家小姐是想请贵馆的大夫到府上给我们家老夫人看病。”见气氛有些不好,梅香上前一步表明了来意。 “你们是哪户人家,为何我此前没见过你们?”再次打量了一下苏清沅的穿着,少年狐疑地盯着她们。 “我们不是京郊人,来此地是有事要办,不巧家里有人生病,早已听闻明心阁医术高超,特来请大夫前去一看。”虽然这个小孩态度不好,但苏清沅此行是为了请大夫给祖母看病,没必要与他置气。 “你们住在哪里?不会是静明山北边那户庄子吧?” 他怎么知道? 少年语气并不好,苏清沅有些犹豫要不要承认。 “果然,你们就是忠勇伯府家的。”见她们不答,少年冷哼一声。 “滚出去!快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没等苏清沅反应过来,少年“蹭”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喊一边还拿起扫帚挥舞着赶人。 “都说医者仁心,你这样对待前来求医的病人算什么啊?”兰竹对少年直接赶人的行为很生气。 “这位小哥,不知道我们有哪里得罪,但事态紧急,可否请大夫出来给我祖母看看病?多少诊金我们都愿意付。” 苏清沅觉得这少年着实有些奇怪,一开始他刚见到她们一行人说的话,让人觉得这少年也许是看她衣着不错,要得诊金多一些。 但现在为何一猜到她们是忠勇伯府的,反应这么大甚至直接赶人? 见苏清沅提到诊金,少年似乎更生气了,怒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像苏统一样见钱眼开吗?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多得是如镇国公般英勇无畏的人!快滚,忠勇伯府的人就算病死,我们明心阁也不会接待!” 说完,恶狠狠地将苏清沅一行人推了出去,“砰”地一身直接关上了门。 果然他对苏统意见很大,苏清沅刚才故意提银钱就是为了激这少年说出更多。 苏清沅刚才看得清楚,少年提到苏统语气森然,神色间带有极强的怨意。 苏统虽然软弱无能,暴躁易怒,但在民间和朝中的形象都极好。 这少年为何对苏统有那么强烈的恨意? 回去的路上气氛很是低迷,苏清沅原本以为劝祖母看大夫才是难题,可现在请大夫的理由就摆在面前,大夫却不好请了。 看着小姐失落的神情,梅香安慰道:“小姐别急,老夫人今早幸好被小姐扶住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乐彤原本还奇怪小姐为什么突然要到明心阁来,听了梅香的话可算是明白了,小姐对老夫人真是孝顺。 看着身边三个小丫头关切的神情,苏清沅心里有些感动,可她根本不是为了这个来找得大夫啊! 见她神色恹恹,乐彤灵机一动,提议道:“小姐,你还没登过静明山吧?不如我们上去看看,那里可美了。” 苏清沅知道这是乐彤怕她难受,于是对她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漫步在幽静的山林之中,整个人确实轻快许多。苏清沅仿佛能闻到独属于初春的气息,淡淡的青草香气中还弥漫着花的芬芳。 “这里真美!”兰竹看着眼前的美景,情不自禁地感叹了起来。 苏清沅赞同地点点头,这里真得很漂亮。 不远处还有一条溪流,溪水清澈见底,水声也清脆悦耳。 “来人啊!” 正沉浸在山间的美景中,苏清沅动了动耳朵,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在叫? “梅香,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兰竹跟乐彤早就撒欢儿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担心是自己神经太过敏感,苏清沅低声问了问身边的梅香。 梅香侧耳仔细听了听,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小姐,那边好像有人在喊。” “来人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本少爷?” 越往那边走声音越大,这里只有她和梅香,苏清沅本来不想过去的,但又担心会不会是有人遇到了危险。 “声音越来越大,怎么不见人呢?” “喂,笨丫头,抬头看看,小爷我在你上面呢?” 苏清沅心里正奇怪呢,头顶突然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小少年紧紧地抱着树干。 这少年唇红齿白,墨发高高束起,虽然唇瓣紧抿透露出一丝紧张,但眼神仍然张扬。 好生俊俏! 本来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苏清沅也会想办法救他,奈何此人说话太无理,她反而不想搭理了。 “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快喊人来救小爷我!” 见那小女孩原地不动也不搭理他,少年气得脸都红了。 “小子,有没有人教过你要有礼貌啊?想要人救你,说话至少客气点吧!”苏清沅挑了挑眉,仔细地打量他。 这少年身穿红色锦袍,上面还绣着朵朵金莲,腰间配有通灵剔透的翠玉,随着少年弯腰紧抱树干的动作垂落下来。 这小子来头估计不小啊,能在身上绣金莲…… 难道是国公府家的小公子?想到汤筝告诉她的事,再去看看树上神情绪骄横的小公子。苏清沅不免在心里苦笑,她这运气真是……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慕渊简直要崩溃了,早知如此他就不悄悄溜走了,不然他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嗓子都喊冒烟了,好不容易盼来了人,来得竟然还是两个呆丫头,慕小爷都要哭了…… “那个这位小公子,我刚刚在想怎么把你给安全地弄下来?”苏清沅感觉脑袋越来越痛了,早知道就不过来了,她跟梅香怎么把这小霸王给弄下来啊! “笨死了,赶快去喊人啊,你们两个能干嘛啊?”慕渊简直对左边那个扎两个小啾啾的丫头无语死了,小胳膊小腿的怎么救他啊?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去喊人。” “不行,叫你旁边的那个丫头去喊人,你给小爷我留下来。”万一她俩食言跑了怎么办,好不容易等来人,慕渊可不想继续用嗓子喊了。 没办法,苏清沅可得罪不起这小公子,正准备让梅香回庄子上叫人,却看见乐彤跟兰竹那两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小姐,刚才我们在那边采菌菇,发现山下来了好多人。” 兰竹有点害怕,连忙带着乐彤来找她家小姐。 “哼,肯定是那群傻奴才来找少爷我了。”慕渊看着这俩丫头惊慌的样儿,嗤笑了一声。 “既然公子仆从来寻,那我就先带着丫鬟回去了,估计一会儿他们就该找过来了。” “不行!你得留下,赶快派这两个小丫头去喊他们,万一那群呆奴才找不到这里怎么办?”慕渊眼睛一瞪,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指着乐彤跟兰竹,他没下来之前中间的那个丫头绝对不能走。 苏清沅在心里苦笑,她今天是怎么了?被明心阁赶出来就罢了,来散个心还遇见了慕渊这小霸王。 无奈之下,苏清沅只好提议道:“公子,乐彤跟兰竹她们刚跑回来,怕是没什么力气,不如我去找公子的仆人吧?” “不行!你必须留下,再说了你又没见过那群人,万一跑丢了怎么办?” 这小霸王态度太坚决了,没办法,苏清沅只能辛苦兰竹跟乐彤这俩小丫头再跑一下,她跟梅香就在这守着。 “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干等了一会儿,慕渊这时候只觉得无聊,也不嫌嗓子痛了。 “我叫苏清沅,小公子叫什么?” “我叫慕渊,你是哪家的?为何我此前没在京郊见过你。”知道一会儿就能下来了,慕渊心情也变好了,乐意跟这丫头多聊一会儿。 见他终于正常了点,也不一口一个“小爷我”了,苏清沅感觉耳朵都舒服了很多。 “我是忠勇伯家的,今日刚来京郊,再说此地这么大,公子没见过也是应该的。” 京郊这么大的地方,你一个小屁孩怎么可能哪里都去?没见过不是很正常吗?苏清沅简直不想回他的幼稚问题。 慕渊这小子不仅没听懂苏清沅的暗怼,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本小爷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少爷!少爷!” 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过来,苏清沅心里松了口气。 “忠叔,我在这,快弄我下来。” 看见树上的慕渊,为首的那个老头吓了一跳,连忙叫家丁把他给弄下来。 “小心点,爷怀里可是有宝贝呢。” 人家着急救你下来还这么没礼貌!苏清沅在心里狠狠吐槽这娇气的小霸王。 “啾啾啾啾” 又是这个声音,刚才跟慕渊说话的时候苏清沅就听见了,她本以为这就是普通的鸟叫声,可怎么越来越近了。 第14章 霸王上门 望着从树上蹦下的慕渊,苏清沅心里更加疑惑,这声音如何越来越近了? 没等她细想,一个绒绒的小脑袋突然从慕渊的衣襟里探出来。 “哟,小家伙,刚才就一直叫,你的小腿不痛啦?”慕渊轻轻地点了点怀里小鸟的脑袋,要不是为了它,他能被困在树上下不来吗? 所以是因为鸟儿才这么着急下来的吗? 看着慕渊轻柔的动作,苏清沅心下抱歉,是自己太先入为主了。 “少爷,你吓死老奴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为首的老头一身布衣,对着自家人小鬼大的少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慕渊真是怕了他了,忠叔什么都好,就是太唠叨管得太严,他只是生了个每年都会有的小病,就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出门。 “喂,呆丫头,回神了,谢谢你救了小爷我。” 望望还愣在原地的苏清沅,慕渊道了声谢,今天确实多亏遇见她。 “再见啦,双丸子,你是忠勇伯府家的吧?我记住了,以后会经常找你的。” 苏清沅的两个小啾啾映在眼里,慕渊张扬一笑,带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离开了。 什么叫会经常来找她? 苏清沅都来不及纠结他的称呼,只听见最后半句心里就泛起苦来,镇国公最受宠爱的幼子可不是个好相处的身份啊! 好大夫没请回,小霸王却无意招惹来身,苏清沅对着右后方巍然而立的大树叹了口气。梅香不知道慕渊的身份,站在一旁见自家小姐小眉毛又皱起来,以为她是在为明心阁大夫之事烦忧,忍不住开口道:“小姐,奴婢看老夫人如今身体健朗,面目安然,大夫我们慢慢去请也可以啊。” 苏清沅不想她为自己烦恼,故意冲她皱皱鼻子笑道:“好梅香,你想到哪里去了。大夫有什么好担心的,天底下的好大夫多的是,如今不过是一个明心阁而已。” 恰巧微风拂过,山间草叶哗哗作响,苏清沅又对梅香道:“梅香,咱们打只兔子回去吧,这里山清水秀,野兔肉也一定很嫩。” 梅香是屠夫家的女儿,捉只兔子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见小姐忽然起了兴趣,以为她是想养小兔子玩,便立刻撸起袖子准备迈进高高的草丛。 “小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她话音刚落,脚步还未迈出,胳膊却被一只小手拉住了。 “小姐?” 迎着梅香疑惑的目光,苏清沅莞然一笑:“梅香,兔子不是自己捉的才不好吃呢,你告诉我该怎么捉兔子,我也想玩一玩。” 梅香不疑有她,放下袖子耐心将方法说了出来,末了还是抑制不住担心问道:“小姐,咱们下次再自己动手吧,这里奴婢不熟悉,下次奴婢带你去别处玩,好不好?” 苏清沅摇摇头,听她将方法说完后问道:“梅香,你知道什么兔子最好抓吗?是不是伤脑折骨的野兔最容易被人骗?” 梅香觉得她家小姐真是可爱又聪明,这种想法都能冒出来,笑着道:“小姐,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野兔一般伤了头脑活下来的实属少数,死兔子又不干净。还是奴婢捉来活的给你,咱们养着玩多可爱啊。” 风这时越来越大,苏清沅还未答话,几粒碎石裹挟着凉风忽然从树后的草丛中飞出,卷着树叶轻飘飘落在她的面前。 “小姐!” 梅香被这邪门的大风吓了一跳,忙抱住苏清沅,将她身上的外衣仔细紧了紧道:“小姐,山间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苏清沅靠在她的怀里,对那风中挺立的大树灿烂一笑应道:“好,我们去找兰竹与乐彤回庄子吃肉去。” 两人很快就在小泉边找到了采花采得不亦乐乎的兰竹两人,主仆几人于是踏着落叶携手慢悠悠回了庄子。 王管家早在门口候着,见苏清沅回来后松了口气道:“小姐,饿了吗?午膳已经备好了。” 苏清沅笑着摇摇头:“王叔,我不饿,祖母醒了吗?”她出门时本要去告知祖母,谁知静安嬷嬷说老夫人头痛已经睡下了。 王管家笑容真切了些点头道:“夫人已经醒了,正在厅里等着小姐。” 苏清沅于是立马道:“那王叔,我们现在进去吧。” “好,奴才带小姐进门。” 王管家转过身推开门,走在前面带着苏清沅穿过回廊,越过花园。途中经过一处小园,园中花草繁茂,有一阁楼立于中心,形制伟丽,让人一眼便见。 那阁楼实在漂亮,廊柱上缠绕花草图腾,有一木质匾额正对园门,上立四字:正心明德,字迹遒劲,入木三分,苏清沅只望一眼便忍不住低声赞道:“实在漂亮。” 王管家听得她言微微停顿,片刻步伐加快,将苏清沅几人很快便带至启明厅。 启明厅位于庄子的正中心,古朴俊伟,本应有十分赞誉,但苏清沅刚刚见过那处阁楼对这古朴正厅的美丽倒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几人还未进门,就先见一个小丫头捧着托盘从侧方而来,那丫头抬头见了苏清沅微微欠身,语调微微雀跃:“奴婢见过小姐。” 苏清沅将她扶起,向盘中望去,银白色的瓷盘中正盛着憨态可掬的漂亮糕点,香气扑鼻。 “茉莉,你的手真巧,祖母一定会喜欢的。” 茉莉受宠若惊,一个劲儿地道:“谢、谢、小姐……” 苏清沅知道她性格内敛,并不多打趣,笑着和她一起进了屋。 程氏正在屋内品茶,兴许是年纪大了,近来她总感觉脑袋昏沉,白天难得清醒,夜晚又无法入眠。 静安立在她身旁,知道这些天她的难受,忍不住道:“夫人,咱还是早些回去吧,这边毕竟……” 她话未说完,程氏就微微抬手制止道:“不必说了,我心里有分寸。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没理由今年要早离。” “况且……”她浑浊的眼珠忽然流出一分痛楚,“静安,你知道我的心啊!” 往事如刀,人受刀割,焉能不痛?静安于是不再说话了。 “祖母!” 一道活泼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程氏闭了闭眼,打起精神对跑来的小丫头笑道:“沅沅回来了,山上好玩吗?” 苏清沅装作没注意到她面上的难过,坐在她的身旁兴冲冲地分享:“好玩!这里真漂亮!” “开心便好。”孩子童真的笑脸驱散了心里的阴霾,见菜肴已经备齐,程氏拉着苏清沅的手来到偏厅,“玩累了吧,咱们用饭吧,这里的秋明菜味道很不错,你会喜欢的。” 苏清沅接过她夹来的蔬菜,尝了一口。一股酸涩的味道瞬时直冲脑门,咀嚼起来更好似有石子一般,这秋明菜看着鲜亮,没想到口感却是这样。 “沅沅尝着如何?” 祖母目光期盼,苏清沅咽下嘴里的食物,笑容甜美:“好吃,味道很鲜美。”说着又夹起几根,往嘴里塞去。 老夫人的目光更加柔和了,眼角的皱纹堆积起来:“祖母就知道你喜欢,特意吩咐他们去采摘的。” 苏清沅笑容愈发甜美:“谢谢祖母,沅沅很喜欢!” 王管家这时从屋外走来,见祖孙两个相处和睦,程氏笑容正盛,本不想打断但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道:“夫人,有客。” 老夫人闻言疑惑道:“有客人?”周遭世家的庄子极少,少有的几个也早已不甚往来,平白无故怎会有客人上门。 “有贵客。”王管家知悉老夫人心里的疑惑,直接道,“是镇国公府家的慕小少爷,奴才已将人迎进灯明厅。” 慕渊?! 苏清沅差点被嘴里的秋明菜给噎到,这小霸王怎么现在上门了?还真说来就来啊? 镇国公是当朝的肱股之臣,妻子又是皇帝的长姐,作为他俩的幼子,慕渊的身份是尊贵非常的。他这突然上门让程老夫人也有些不明了了,苏统说实在也不过只是个袭了爵的平庸之人罢了,并无什么政绩,这慕家的孩子怎么会来到忠勇伯家的庄子? 但人家既已登门,自然需要迎接,更要极其热情地欢迎。程老夫人对王管家道:“吩咐厨房重做膳食。”说着从椅子上起身,带着静安走了出去。 慕渊身份尊贵须得小心对待,程老夫人本无意带苏清沅去,但苏清沅径直跟了出去,在路上将上午那事详细说了一番。 程老夫人明白了事情原委,对苏清沅道:“沅沅,那慕少爷性格如何我并不十分了解,只听得些许传言,待会不知他会说出什么言论来,你还是回屋去吧。” 苏清沅知晓祖母的担忧,孩子间也是有等级的,父亲不争气,子女也就跟着受委屈。 镇国公战功赫赫,苏统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靠着祖上的余荫。倘若慕渊说出什么不敬之言,她们人微言轻也只能听着了。 但苏清沅并不害怕,三人成虎的传言如何信的,是骡子是马还得牵出来遛遛。 况且以上午那短暂的相遇来看,苏清沅觉得这慕渊也并未如传言般可怕。 苏清沅劝祖母安下心来,可谁知这次她还真的想岔了。 传过花园便看见灯明厅外跪了一地的仆人,还未至门口便听见慕小少爷暴怒的声音响起。 “都给我滚蛋!” 其中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碎盘声。 第15章 越俎代庖 那噼里啪啦的声音着实刺耳,苏清沅率先上前一步护住老夫人,兰竹跟在后头下意识拽住了她的袖子。 “小姐……” 苏清沅冲她安抚地笑笑,对老夫人道:“祖母,您待在这里,孙女先进去看看。” 程老夫人并未同意,握住苏清沅的手道:“咱们进去看看。” 祖孙两人走进院中,跪在地上的仆人见老夫人来了立马就要起身,却被她微抬手制止了。 苏清沅跟在祖母后慢慢进了灯明厅,刚一进去就见一个穿戴紫色锦袍的少年站在厅中间,腰间朵朵金莲十分惹眼。那少年背对着她们,束起的马尾高高甩在脑后,金莲花冠耀眼无比,一个老仆蹲在他身旁正在拾捡地上的瓷盘碎片。 程老夫人率先开口:“不知慕小少爷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慕渊听见声音,转过身来,马尾飘扬,手里握着一银色小鞭,露出一张灿如朝阳的笑颜来,却并不理会程氏只对着她身旁的小女孩道:“双丸子,本小爷没食言吧。” 这人怎如此没礼貌? 大齐尊老传统优良,有道是老者问问必答,这慕渊却一反常态,缘何在这么多仆人面前忽视她祖母之话,给人没脸。 苏清沅抿抿唇不冷不热地道:“慕少爷,劳烦您车马劳顿,寒舍蓬荜。只是陋室局促,恐承不下异客风华,怨不得少爷怒动。” 她这明晃晃的暗贬一出,慕渊嘴角的笑容却更深了,握着手里的鞭子在屋内踱步片刻,对苏清沅道:“双丸子,你这话说得可是一百个对。”他摸摸雕花桌子,又用鞭子探探上面的琉璃花瓶,轻轻一推,碎片在他眼前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语气嫌弃地道:“这可真是个穷地方,连我们家茅厕都不如。” 慕渊贬忠勇伯府的东西,苏清沅心里是一点怒意都没,别说慕渊砸骂得是东西,就算他要打忠勇伯,苏清沅也只有叫好的心。 但程老夫人在此,她张了张嘴,脸蛋涨红,用一幅被人冒犯至深的模样道:“慕少爷这话可有些过分了。” 慕渊望着她红彤彤的脸蛋笑道:“我这话很过分吗?难道不是事实,你们家可真穷酸。”说着他用鞭子扫了扫正对着大门的太师椅,接着一屁股坐了下去,道:“但小爷我还犯不着跟乡下人的穷东西生气,真正让本少爷觉得恶心的东西嘛……” 他话锋突然一转,眼神凌厉地射向跪在院中央最前列的一个男人。 “喂,死胖子,本少爷现在允许你爬起来检讨罪责。” 苏清沅眼神也向那地上的男人移去。 那男人穿一灰色短衫,腰间系一条深色围裙,围裙边缘绣有简单云纹,整体看起来干净利落,就是围裙下的肚子太大,像捧了个大西瓜。团胖的脸上此刻布满汗珠,听见慕渊的话并未挪动,哀求地看向苏清沅身旁的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没有说话,身边的静安嬷嬷面色庄严,语调冰冷:“你叫什么名字?缘何得罪了慕小少爷?” 那胖男人跪在地上,额头伏地,声音闷闷地答:“回禀嬷嬷,奴才叫庄阳,本想摆出点心茶品来招待慕少爷,不料脑子愚笨惹得少爷动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语气恳切,额头不断触地发出“砰砰”的声响,血从脑门很快流到了侧脸。 苏清沅冷眼旁观他的动作,心里这时跟明镜似的。看他身上的围裙,这人应在厨房做事,位置还不低。但招待客人的事情,他一个在后院忙活的厨子跑出来做甚?指不定是有别的想法。 而慕渊身份不凡,登门后见主人家竟让一厨子前来招待,动怒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这个道理苏清沅明白,她祖母更是能看懂。 果不其然,程老夫人听了一甩袖子,侧方木桌上的琉璃茶盏噼啪碎了一地,对着那地上直冒冷汗的男人怒道:“你一个在厨房做事的,瞎了心来正厅揽什么活?” “老夫人,王管家如此繁忙,奴才只是……奴才只是想尽些力气,万万不敢有别的心思啊!”庄阳最怕老夫人动怒,双手伏地,头磕得咚咚响,血泪混合流了满脸。 苏清沅听他这时还要将王管家攀扯出来,言辞间又隐隐有些推责之意,心下更加了然。庄子位处京郊,老夫人一年就来个一次,天高主人远的,王管家又已上了年龄,这个庄阳作为厨房管事铁定有了别的心思。 但她如今年龄小不能掺和太多,只得隐而不言,静待祖母处置。 老夫人年龄大了心却不盲,但如今有外人在此,不好详细处置。 “王永。” “奴才在。”王管家佝偻着背从院子里上来,一进厅就跪在了地上,“老夫人息怒,都是奴才平常疏于管教,害这奸人污了夫人小姐和慕少爷的眼,老奴这就带他下去领罚。” 老夫人掀起眼皮细细看了他一番,半晌后道:“嗯。” 王管家于是佝偻着腰从地上爬了起来,灰色长裤的膝盖处布满血污,苏清沅这时才注意到他方才一进门竟是直直跪在了那碎掉的琉璃茶盏碎片上。 王管家慢慢挪动伤腿走到那跪地的胖男人面前,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庄阳,走吧。” 庄阳身子抖了抖,爬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奴才知错了,绕过这一回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苏清沅心里更加厌恶,她最讨厌的就是庄阳这种人,有野心没担当,敢做却不敢为,干脆侧过脸不愿再去看那血泪横流的胖脸。 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声音——啪! 苏清沅惊讶地扭过脸,只见王管家高举手掌,掌心布满血迹,那名叫庄阳的胖管事嘴角溢出鲜血,身子已经歪向了一边。 “带下去。” 两名小厮将庄阳拖下去后,王管家放下手,转过身佝偻着脊背对老夫人拜了一拜:“老夫人,奴才下去了。” 程老夫人未置一词,待他们走后,对那瘫在太师椅上的小少年说道:“老身治家不严,让慕小少爷看笑话了。” 慕渊把玩着手里的银鞭冷哼一声:“你治家不严凭什么让我受这份窝囊气啊?少爷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说吧,你们忠勇伯府打算怎么陪?” 这话一入耳,苏清沅真是想笑,这慕少爷金尊玉贵的,那庄阳就算有别的心思但铁定是把他捧得不能再高了,他到底是受了哪门子的窝囊气啊? 程老夫人也是那么个想法,但慕渊既然开口再加上这事确实是让他看了笑话,于是她开口道:“庄子清贫,不知慕少爷想要如何补偿?” 慕渊等得就是这句话,一下从太师椅上蹦了下来,指着老夫人身边的女孩道:“穷酸东西小爷我收了也是扔,不如就把这丫头给我。” 苏清沅措不及防被他一指,又听他这话心里直叫苦,她是走了什么运啊,怎么就碰上这大少爷了呢? 陪他玩就陪他玩吧,现如今得罪慕渊也没什么好处,苏清沅调理好心态,正准备认命点头,耳边却传来一道坚定的否决声。 “不行,慕少爷还是想个别的要求吧。”程老夫人态度坚定,笑话,不过一个奴仆犯事,说起来也没对这少爷造成什么伤害,没理由叫她让出一个孙女来。 慕渊眉头一皱,鞭子一甩也很坚持:“没有别的,就是她。” 苏清沅站在一旁,看看叉腰生气的慕渊,又看看似乎同样有些生气的祖母,有些不太明白。 不过一个玩伴,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不想再僵持下去,她张张嘴准备说些什么。 一直站在慕渊身旁方才全程宛如透明人的老仆先动了脚,他上前一步,弯弯腰对着面色不好的程老夫人诚恳道:“我家少爷年纪太小,久处京郊有些寂寞。贵府小姐善良可爱,对我家少爷有帮扶之恩,又年龄相仿,少爷感激在心,想邀请小姐做个游玩之伴,并无他意。” 顿了顿他又上前几步,腰弯得深了些许,语气恳切:“我许忠用脑袋担保,贵小姐如何出门就一定如何回来。” 苏清沅听闻他言更加不解,不过一个玩伴怎么会令他说出如此严重的字眼? 况且这名为许忠的老仆此话不一定就能使祖母同意啊,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慕渊的贴身仆人,镇国公府尊贵如何与他并无太深关联。 但程老夫人却同意了。 不知为何她听完许忠的话面色竟松动几分,看向苏清沅问道:“沅沅,你乐意吗?”末了又加一句,“不愿意也没关系。” 苏清沅看看那气势汹汹但长得像个小豆丁的慕少爷,又看看明明已经十三但却身高同样小豆丁的自己点点头同意了。 “祖母,沅沅愿意,有个小朋友一起玩,沅沅也高兴。” 她笑容甜美天真,程老夫人面色却复杂些许,摸摸她的脑袋道:“好孩子……” 没等她再说几句,慕渊已经等待不及,收起鞭子拉了拉许忠的胳膊,又看向苏清沅兴致勃勃地道:“双丸子,走,咱们现在就去玩!” 这穷酸又阴森的地方,他慕小爷片刻都不想再待了! 第16章 愿赌服输 慕渊拽着忠叔,苏清沅带着兰竹与梅香,身后又跟着慕府的随从浩浩荡荡地出了苏家庄子。 慕府的马车正停在门外,慕渊最先上了马车,又回过头对苏清沅道:“双丸子,你也上来吧。”片刻后又掀开帘子想了想补充一句,“可以带你的丫鬟。” 苏清沅不想和他共乘一辆马车,但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带兰竹和梅香上去了。 慕府财大气粗,马车也是宽敞无比,内里陈设奢华又不俗气。慕渊大大咧咧地在正中间的位置上瘫着,苏清沅与梅香兰竹端坐在右侧的位置。 等她一坐好,慕渊就开了口:“双丸子,你会什么好玩的?使出来给爷瞧瞧。” 苏清沅摇头道:“慕少爷,小女什么也不会。”她就算会也不会和这个金贵的小少爷玩,苏清沅已经打定主意当一个笨玩伴,笨到让这小孩受不了,趁早把她撵回家去。 慕渊得了她的回答并没有失望,反而一脸意料之中的模样:“就知道你这丫头什么也不会。”他摸摸下巴,仔细思索着什么,接着弯下腰在马车里翻来翻去,从小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箱子。 “咱们来玩这个。” 他将那小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往桌子上一倒,小木牌瞬间从中倾洒出来,咕噜噜滚了满桌。 慕渊将箱子放回原处,拿起一个木牌往空中一抛,又伸出手接回来。这样一来一回几下后,他才开口:“双丸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苏清沅早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但还是摇摇头道:“不知道。” “哈哈哈。”慕渊得意极了,直接拿起两个木牌往空中抛,“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叫墩牌,可好玩了。”他清清嗓子,很正经地道:“接下来呢,由本少爷我来给你们讲讲规则。” 墩牌适合四个人玩,跟普通牌的打法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两人一组,有攻守两方。这种牌很好做,苏清沅跟兰竹梅香还有娘亲她们在春风院都快玩烂了。 她心里门儿清,面上却端坐起来,装出一副十分认真聆听的模样。 慕渊对她这副认真的样子十分满意,把牌的规则翻来覆去讲了好几遍,过足了小老师的瘾后,将木牌慢慢理好道:“双丸子,我们一组,你的丫头们一组。” 苏清沅唯唯诺诺地道了声好。 慕渊看她这副鹌鹑似的样子不满意起来叫道:“双丸子,你怎么这么没劲啊!” 他这脸变得跟六月的天似的,方才还兴致勃勃地耐心讲解规则,这会又开始生气地大叫。 兰竹跟梅香都有些怕他突然暴起甩鞭子,彼此紧挨着,忙揽住苏清沅不着痕迹地往外挪了挪。 苏清沅心里却高兴地不行,没劲好啊,这小少爷最好再嫌弃她点。 慕渊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木牌,一动也不动。 苏清沅不知道这小少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屁股往外又挪了挪,谨防他发疯。 “有了!” 过了不知多久,慕渊终于动了手,他拳头往木桌子上一锤发出好大地“砰”声,又高兴起来。 “双丸子,你不是没劲吗?”他眼睛又眯起来,“为了激起你的斗志,小爷决定来个惩罚,谁输了谁就下去跟着马车跑一段路。” “如何?”慕渊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的法子超级棒,这下她总该努力了吧。 小木桌经他那一下直接凹了个坑,苏清沅盯着被他锤过的地方叹口气道:“我觉得不妥当。” “不妥当?你凭什么说不妥当?!”慕渊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气势汹汹地瞪向苏清沅。 再唇红齿白的小少年面露凶光都是吓人的,梅香忍不住把自家小姐抱得再紧了些。 苏清沅迎着他要吃人的眼光慢慢道:“慕少爷别生气,只是我觉得这种惩罚有些浪费时间,不如换一种更为省时的方法,这样我们也可以陪您多玩几局。” 慕渊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多玩几局好呀,他很乐意,都好久没人陪他玩了。 苏清沅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三个字:“画乌龟。” “输家要被赢家在脸上画乌龟,一次一笔。”她耐心说完,“这样既能省出时间多玩几局,又有惩罚意味,慕少爷意下如何?” 苏清沅说完后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慕渊脸上的神情,希望这小少爷能同意,不是她自己不想跑,说起来其实都是为了慕少爷好。 没想到慕渊皱着眉头就想了个两三秒,立刻拍板同意了。 “好!就这么办。”他眼睛亮起来,笑着对苏清沅道,“看不出你这丫头还有几分本事。” 苏清沅摇摇头:“多亏了慕少爷,小女才能想起这个办法。” “那是!当然是因为小爷我了。”慕渊笑了一会后,握住木牌大声道,“开始吧!看谁脸上的乌龟先成型!” 反正不会是他,慕渊有这个自信! …… 有道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谅慕小爷有十八般武艺也敌不过一个啥都不会的猪队友苏小姐。 在第七次木牌被推倒后,慕渊忍不住怒了:“苏清沅!你个大笨猪!”再来一笔他脸上的大乌龟就要成型了! 苏清沅摸摸鼻头,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慕少爷,我实在笨。” “哼!”慕小爷气死了,原本他想一笔笔抵掉的,这下好了,一个乌龟直接在脸上成型了。 苏清沅耸耸肩,率先闭上眼睛让兰竹给她的乌龟填上最后一笔。 慕渊看她乖乖闭眼被画,本来想逃掉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队友都画完了,他这个队长要是耍无赖也太难堪了! “画吧!”他狠狠心闭上眼,将脸往前面一伸,等着乌龟降世。 他做好了准备,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动静,慕渊疑惑地睁开眼。 “你们怎么不动?” 兰竹跟梅香坐得离他远远的,并不想画。 这可是镇国公的孩子啊,她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 慕渊见状眉毛一挑,眼睛就要瞪起来。 这些人怎么这样?一点不守游戏规则! 苏清沅看看哆嗦的兰竹梅香,又看看十分较真的慕少爷,无奈地叹口气道:“慕小少爷,我来画吧。” 慕渊闻言望望她右颊上那个小小的乌龟撇撇嘴道:“行吧。”说着将脸颊伸到苏清沅的面前,眼睛闭闭又睁开,不放心地嘱咐道:“跟你脸上一样啊。” 他就看中了那小乌龟,一定要是小小的,可千万不能损毁他的俊美。 “放心吧,慕少爷。” 苏清沅笑容温和,十分容易让人信服。 慕渊于是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苏清沅拿起毛笔,沾沾墨水,仔细端详面前的这张脸蛋,思考第一笔该从哪里下起。 慕渊面颊白皙,因为年龄尚小,两腮处还有鼓鼓的肉,加上眉心间的一点红痣,甚是招人喜爱。 就连苏清沅这会儿拿着毛笔,也不忍心在这张俊俏的脸上作怪了。 “怎么还不动?!” 没等她犹豫几秒,凶神恶煞的催促声猝然在耳边响起。 “这就来了。” 苏清沅撇撇嘴,毫不犹豫地下了第一笔。 几笔落下,乌龟瞬间跳跃在脸上,苏清沅左看右看觉得还不错,将笔放下后开口道:“好了。” 慕渊立刻睁开眼睛,期待地翻出铜镜,拿起来正经地看。 圆圆的铜镜里,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眉心一点红痣闪亮,红痣外的乌龟也很闪耀,占据了整个额头。 慕渊看了一眼就将铜镜狠狠扣在桌上,对着苏清沅叫道:“你画得什么鬼啊?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 苏清沅眨眨眼对他的反应十分不解:“乌龟不就是这样的吗?”她画这个还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呢,挺好看的啊。 慕渊气哼哼地往后瘫去,嘴里不停地叫道:“不是这样的!真烦人!”他想要的是那种小小的有点可爱的乌龟,而不是这种张牙舞爪的丑八怪! 烦!已经深深影响到他的俊俏程度了! “臭丫头,你真没眼色!” 慕渊用马车上的小被蒙着脸,声音闷闷的,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自己这副模样。 苏清沅心里叫苦,为了使这小孩满意,她可是使劲了力气,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了。 男孩子的心可真难猜啊! 苏清沅掀开帘子,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映入眼中。她放下帘子,对瘫在椅子上装死的慕渊道:“小少爷,实在对不起,小女愚笨,能否请您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什么机会?” 被子一动也不动,慕渊的声音依旧很闷。 苏清沅笑道:“这附近有一处景色很美,那里长着一种大树,树上的果子很好吃。” “不信。” 被子掀开了一个小角,慕渊的声音有了起伏。 苏清沅用充满诱惑力的声音继续道:“真得很好吃的,那果子又圆又大,闻起来是一种甜甜的花香,吃起来汁水充沛,口感清甜,是小女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你个小丫头能吃过什么好东西?” 被子被抖落到一边,慕渊蹭地一下坐起,看也不看苏清沅一眼,冲着马车外喊道。 “忠叔,改道!我不要抓鱼了,我要去吃蜜果子。” 第17章 当好朋友 许忠是个无特殊情况必以小少爷的意愿为主的忠仆,哪怕为了取得小少爷心中的蜜果子要去掉头重走,哪怕马车一停稳就目睹了他家小少爷披着大花被急速跑出的囧样。 许忠都能做到笑而不语。 微风习习,山间树林哗哗作响,苏清沅站在一棵大树的旁边,眼看慕渊身披薄被,无头无脸地呆站在泉边,任凭身边的老仆如何劝说都不肯取下。 太阳高悬,初春的温度已经升起,苏清沅叹了口气,慢慢走了过去。 她打心眼里不想管这少爷的事,又不是夏天就算捂一夜也不会出事。但时间已经不早,再让这家伙耽搁下去,她自己的事情就要被搁置下来了。 “慕少爷。”苏清沅走到他的身旁,温言道,“这里泉水清澈,慕少爷可用溪水净洁面容。” “不!” 被子里传来慕渊闷闷的声音,这里人这么多,传出去他慕小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清沅知这骄傲少年的心事,对忠叔耳语几句后,又道:“慕少爷,您不用担心,随从已经离开,留下来的人会背过身去。” “真的?” 被子轻轻掀开一个角,慕渊透过小缝隙观察了一下四周,见多数人已经离开,忠叔站在大树下背对着他,留下来的双丸子和丫鬟们也确实转过了身子。 慕渊于是飞快掀掉被子,打开衣服侧边的小口袋,从中拿出一条手帕,对着溪水仔细地清洁起来。 苏清沅站在树下,身后传来溪水激荡的清脆声,逾时,被慕渊高高的叫喊声所代替。 “好了,你们可以转过来。” 苏清沅遂扭过身子,与溪水旁重新恢复精神的慕渊对视。 由于刚净过脸,慕渊的额头处有几缕被沾湿的发丝,软软垂下来为作风嚣张的小少爷增添了些无害的气息。他的脸刚刚被被子蒙过,白皙的脸颊染上些许绯红,透着这个年纪孩子的可爱,但眼睛瞪得大大的,趾高气昂地发令:“双丸子,你赶紧说那什么蜜果子到底在哪?” 苏清沅唇边噙笑,柔声道:“就在前面,走过五棵大树后看见的第一棵树便是。” “那我们赶快去!”慕渊舔舔嘴巴,手背身后大摇大摆地往前方走去。 苏清沅慢慢跟在他身后。 一、二、三、四、五…… 山间树木繁多,五棵大树很快便到,慕渊的脚步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下停顿片刻接着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去,却被忠叔拦下了。 “少爷,老奴来吧。” 慕渊摇摇头道:“小爷我自己来。” “少爷!”许忠既然在这,是不可能看着他家少爷干这么危险的事情的。 苏清沅站在慕渊身后,听着他们主仆争论,插言道:“不必如此,真正结果子的不是这棵。”她挪动脚步绕过这棵树干粗壮的大树,在一棵小树前停下。 这树既不高大也不粗壮,甚至细小得有些过分,唯独枝叶繁多,层层绿叶之间缀着数不清的果子,黄橙橙的,看起来异常诱人。 慕渊跑过来见这棵小树被四周生长着的高树围绕环抱,被遮当了个严实。他拍拍这棵树木的树干赞道:“这树可真聪明,怪不得果子这么多。” 他哈哈大笑几声,又忽然收起笑容目露“凶光”道:“可惜今天遇见小爷我了!”说着撸撸袖子又要爬上去。 慕渊身体金贵,苏清沅可不敢让他在有自己的地方爬树,万一摔下来了怎么办? 又见有一大树弯腰长在路边,苏清沅折下一个稍微粗壮的树枝,上前一步拦住兴致勃勃的慕渊道:“慕少爷,不用爬,用这个便可。” “行吧。”慕渊看看忠叔,有些失望地叹口气,接过树枝,刚要挥动又停下动作,转过身对苏清沅他们道,“你们走远点,别打扰本少爷发挥。” “慕少爷小心。” 苏清沅立刻拉着兰竹梅香后退。 树并不高,慕渊用树枝向上一挥便掉下许多。 “双丸子!” “怎么了?慕少爷。”听见他的呼唤,苏清沅站在远处应了声。 慕渊将地上的果子捡起来,拒绝忠叔伸出的手,用衣服捧着对她道:“我们一起去洗吧!” 苏清沅点点头:“好。”将地上散落着的零碎果子也捡了起来。 两人走到溪水边,苏清沅擦洗了一个果子后害怕出问题刚想先咬一口时,手臂却忽然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拉住了。 “吃这个!” 慕渊拽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动作,一边将手里的果子递了过去。 有什么不一样吗? 苏清沅搞不懂他,微笑着拒绝:“没关系的,小女吃这个便好。” “我让你吃就吃!“ 慕渊眼睛睁大。 苏清沅不愿惹这少爷生气,只好妥协和他交换,接过后在他强烈的目光下轻轻咬了一口。 慕渊的脸色顿时多云转晴,拿起果子“嗷呜”咬了一大口,口齿不清地笑:“怎么样?好吃吧,我娘亲说了,和朋友交换的东西才最香!” 苏清沅正慢吞吞地咀嚼嘴里的东西,慕渊这话让她的动作停滞几分。 朋友?他在说什么? 苏清沅实在不愿和这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扯上关系,她只希望慕渊兴趣赶紧过去,这一次过后就不要再来找她。 她微微低头说道:“慕少爷说笑了,少爷您身份尊贵,如松柏立于高岭,小女不过草芥,与您相交恐折损您的颜面。” “你说什么呢!” 回应她的是一声激烈的喝声,慕渊将手中的果子举在半空中,气得想摔下去,但最终还是没有。他维持着高举手臂的姿势对苏清沅叫道,“你说话怎么这样,不许再说这样难听的话!” 这话难听吗?她贬损得好像是自己吧? 苏清沅迷茫地眨眨眼睛,慕渊的心思她实在不懂。 慕渊脸涨得通红,不明白双丸子为什么如此讲话,明明他为了显示友好还特意捂着被子下车陪她一起摘果子啊。 他生气地对着面前的女孩一顿控诉,言辞十分激烈。 苏清沅听了他这一通控诉,心里越发迷惑起来,下意识地道:“你那时之所以下来是为了陪我?” “废话!”慕渊觉得这个双丸子怎如此愚笨,不然他被画成那个样子吃饱了撑得要下车啊。 “你是我朋友,哪有让朋友独自干活的道理?” 他这一语令苏清沅脸上那点小心翼翼地恭谨全然褪去,只剩下茫然。 慕渊怎么会是这样的? “这样的”慕渊眼睛瞪得像虎,握着果子对着呆丫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苏清沅叹口气,顾不得心里的想法,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对还在生气的慕渊道:“是小女愚笨了,慕少爷见怪。” “不准叫我慕少爷,我有名字!”慕渊又是一声暴喝,他自己平常习惯了被人这样喊,这会子才注意到双丸子一直也是如此称呼他的。 觉得这种称呼损害了他与双丸子友情的慕少爷再次强调:“不许喊我慕少爷。” “好。”苏清沅苦笑着应了,她难道还能对慕少爷的话反驳吗? 慕渊见她应了,心里舒服点,但面上还是带着点气闷。 苏清沅为哄他,提议道:“不知慕少……你有没有吃过烤果子,比平常的吃法多了一些清甜。 果子还能烤?慕渊的眼睛瞬间亮起,催促道:“没吃过,你烤一个给本小……我瞧瞧。” “你……你稍等。”苏清沅觉得这样喊他怎么这么别扭,忙不迭地起身到一棵树下捡了些碎枝叶。 她将枝叶在树下垒好,拜托忠叔生了火后,将果子轻轻放在火上烤。 一股焦香的味道很快随风扬起,慕渊吸吸鼻子,伸手就要去够。苏清沅吓了一跳,拦住他的动作道:“再等一会儿。” 好吧,慕渊失望地收回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火上的黄果子,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苏清沅被他那副馋样逗得忍不住一笑,镇国公府伙食不会差啊,这小少爷怎么馋成这样? 香味越来越浓,果子的外皮越来越脆,慕渊的眼神也越发急切出来,眼巴巴地看着苏清沅。 苏清沅见状翻了翻果子觉得差不多后,小心将其取了出来。 一拿出来,慕渊伸手就要去碰却又被苏清沅挡住了。 “又怎么了?!” 慕少爷好想吃。 苏清沅对他的急切无奈一笑:“烫,晾一会儿。” “好吧~_~。” 微风拂来,烤果子的香味充斥着人的鼻腔,脆脆甜甜的香气让人口水横流,慕渊很想现在就吃,但双丸子不让。 他只能扭过头去,把视线移到身后的大树上。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这大树后怎么冒出了截白色绷带? 慕渊心里好奇,戳戳旁边的苏清沅道:双丸子,你看,大树生病了吗?” 苏清沅扭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触及到那截绷带时淡然一笑:“可能吧,也可能是某个胆小的动物,只敢躲在树的后面偷看我们。” “你说谁胆小!” 苏清沅话音刚落,一道声音立刻就响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一个缠着绷带的小少年从树后蹦了出来。 第18章 长孙疏云 那少年身穿灰色布衣,腰间挂着一个黑色小包,身后背着一个大箩筐,模样算得上清秀可爱,只是额头还缠着白色绷带。 他也不知在树后待了多久,一出来就对着苏清沅叫道:“姓苏的,你说谁呢?” 苏清沅眼睛微微瞪大,看清这少年的容貌后讶异道:“你不是那天……” 这少年不是那天将她们拦在明心阁外面的小子吗? “我是什么?”少年取下箩筐往地上一甩,叫道,“我有名字,我叫长孙疏云。” 苏清沅莞尔一笑道:“原来是长孙大夫,小女失敬了。” 被人唤作大夫的长孙疏云心里美得冒泡,对这姓苏的小丫头观感稍微好了那么一丢丢。 “长孙大夫”年纪小爱贪食,自以为已经打过招呼便上前几步往他瞄了好久的地方动手。 他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果子,胳膊就被一股大力推到一边。 “你……” 长孙疏云抬起头刚准备骂人,却在看见面前少年的眉目时停住了。 慕渊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家伙怒道:“你干什么?” 他都没吃,这家伙竟然敢第一个拿! “我……”怼天怼地的长孙大夫不讲话了。 苏清沅这时十分有眼色地插言道:“长孙大夫,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说着她将烤过的果子递了过去。 长孙疏云接过后还没捂热,手中的果子就被一只手给夺走了了。 慕渊拿着果子恶声恶气地道:“不准!”又看向苏清沅一幅对待负心汉的语气委屈道,“你怎么这样!” 明明是他们一起烤的,凭什么第一个给这个外来的家伙。 苏清沅没想到慕渊会在乎这个,在心里思索片刻,又拿起一个果子掰开来递过去道:“咱们吃这个。” 慕渊接过那半个小果子,又看看手里那个完整的黄果子,想了想将完整的扔给了长孙疏云得意道:“给你吧。” 分果子的才是好朋友! 长孙疏云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但给的果子不吃白不吃,接过来嗷呜几口便吞了下去。 连吃了三个,眼见慕渊将剩下的抱了起来,他才擦擦嘴对苏清沅别别扭扭地道:“谢、谢了……” 师父说拿人东西要说谢谢,他才不想做没礼貌的小孩呢。 苏清沅轻轻一笑,将手里的果子递过去道:“长孙大夫觉得味道如何,小女这里还有。” 长孙疏云一把夺过那果子,几下咽进肚子里后才道:“勉强能吃吧。” 慕渊不爽道:“勉强你还吃这么多!”有本事别吃啊。 “我……”长孙疏云下意识想怼回去但看见慕渊的脸又将话咽了回去,“我不跟你说。” 苏清沅见他俩不对付,出来打圆场道:“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赶紧回去吧。” 慕渊闻言想了一会对苏清沅道:“双丸子,你跟我回去吧,我庄子上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才不像你们那……” 他说到一半似乎觉得不礼貌没有继续说了下去。 苏清沅忍不住笑起来:“我们那里也没有很差,还是有很多很多很好吃的东西的,比如说琉璃花糕。” “琉璃花糕?”慕渊皱皱鼻子,有这种东西吗?他慕小爷怎么闻所未闻。 苏清沅耐心解释道:“是我祖母身边一个小丫头的拿手糕点,外表像琉璃一样晶莹剔透,吃起来又如咀嚼花瓣一样,香而不腻。” 慕渊抿抿嘴:“真的假的?”忠勇伯府那么穷酸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东西。 苏清沅肯定地重复:“真的,不如慕……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朋友的游玩邀请是不可以拒绝的,不然会伤害他们之间的友情,对这个道理深以为然的慕渊立马答应下来。 “好吧,那双丸子咱们一起走吧。” 说着就要过来拽苏清沅的袖子,特别着急。 苏清沅知道他急切的原因,但还是停在原地没顺着他的力道离开,转过脸对长孙疏云道:“不知长孙大夫可否赏脸,一起到庄子上用个晚饭吧。” “我……”长孙疏云对那琉璃花糕也是好奇的紧,但想到苏统又不愿应承下来。 苏清沅仿佛知道他心中顾虑补充道:“庄子上只有我祖母一个长辈,长孙大夫不必拘束。” “那……那好吧!”听闻苏统不在,长孙疏云的抵触淡了些,他年纪毕竟还小,对很多事都懵懵懂懂的,此刻一心也只想着那可口神秘的琉璃花糕了。 苏清沅见他点头微微一笑,带着他一起上了马车。 …… 几人伴着夕阳的余晖随着马车进了忠勇伯府的庄子,王管家仿佛知道他们快要回来似的,早已在门口等候。 见苏清沅带着慕渊和长孙疏云下车连忙上前恭敬道:“小姐安,慕少爷安……”转到长孙疏云时沉默片刻,又立马笑起来道,“这位小哥是小姐的朋友吧,欢迎欢迎。” 苏清沅介绍道:“王叔,这是明心阁的长孙大夫。” “原来是长孙大夫,明心阁的大名老奴久仰,欢迎长孙大夫。”王管家笑容和善。 没有人会讨厌这样一个驼着背笑容慈和的老人家的,长孙疏云扬起头轻声回了句“嗯”。 “王叔,茉莉在哪?” 慕小少爷不耐这些往来,一进门就拽着苏清沅的袖子催促她,苏清沅感受到了他的急切。 王管家转过微微弯腰道:“茉莉丫头此时应该在厨房,老夫人晚膳前喜欢吃一两块糕点。” 苏清沅道:“好,王叔,那我们直接去找祖母。” 王管家于是带他们穿过花园,慢慢靠近启明厅。 茉莉此时恰好端着托盘从屋内走出,慕渊在这,苏清沅知道她胆小便没再叫住她。 刚进启明厅,一股清香便涌了上来,慕渊吞吞口水,长孙疏云却皱了皱眉。 程老夫人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面前的糕点一口未动。 “祖母。”苏清沅轻声唤道。 老夫人瞬间睁开眼睛,苍老的浑浊眼珠似有一层水雾,见到面前的几人又很快笑开:“沅沅回来了,还有慕少爷。” 苏清沅将长孙疏云拉了过去又介绍了一番。 程老夫人笑容慈和道:“欢迎欢迎,大家都饿了吧,晚膳过会便好。” 慕渊看看老夫人面前的盘子对那卖相极好的琉璃花糕内心着急,他扯扯苏清沅的袖子又不等她说话就自己开了口:“我要吃那个!” 程老夫人讶异片刻,接着将盘子推到他面前:“慕少爷不嫌弃便可。” 慕渊没理会她,将琉璃花糕拿起来正准备放进嘴里,又停了下来。随即将手里的花糕掰成两半,把其中一半塞给苏清沅后,刚想将剩下一半塞进嘴里时,胳膊突然传来一道击打力,到嘴的花糕就这么飞了出去。 “你干什么!”慕渊生气地看向罪魁祸首。 长孙疏云一句话也不说,飞快地将整盘琉璃花糕都端在了手里。 苏清沅见状先将手里未入口的花糕递给慕渊以作安抚,又上前几步靠近长孙疏云劝道:“长孙大夫,这花糕……” 长孙疏云不理她抱着整盘糕点像风一样地倏然窜了出去。 “这个臭家伙!” 到嘴的糕点飞了,自己一块都没落到,慕渊要气死了,拔腿就追了上去。 “小姐……” 兰竹看慕渊那幅气势汹汹的模样有些害怕他在这里闹起来。 苏清沅叹了口气,对老夫人拜了一拜:“祖母,孙女出去看一看。” “去吧。”程老夫人揉揉额角,挥挥手让苏清沅出去了。 忠勇伯的庄子并不大,但长孙疏云和慕渊这两个家伙脚程却很快,苏清沅在庄子里绕来绕去,最终在一处小院前发现了他们的影子。 彼时长孙疏云已抱着糕点上了树,慕渊撸起袖子正准备往树上爬。 苏清沅很担心慕少爷的安全,忙上前将他拽住了。 “慕……你快下来。” 慕渊见她来了,哧溜一下从树上滑下,对着苏清沅抱怨道:“双丸子,你看他!我一口都没吃到!” 方才她那半块不是给了他吗?苏清沅觉得他有些夸张。 慕渊却异常委屈,双丸子给的那块他方才跑累了准备想吞掉,结果这个臭小子不知从哪蹦出来的,一下将他的糕点撞倒了。 慕小爷是真的一口没吃! 这就有些过分了,一盘子都叫你端走了,怎么连人家手里的半块都不留呢。 苏清沅皱皱眉头,对树上的长孙疏云温言道:“长孙大夫,您先下来吧,糕点还可以再做。” “要下来也可以。”长孙疏云抱着糕点,脸从树枝后冒出来,他对面露凶光的慕渊心有余悸,朝苏清沅道,“你得让这少爷离远点!” 苏清沅真是头疼,但树上太危险,她只能拉着慕渊的袖子先道:“慕……慕渊,树上太危险了,我们先允许他下来接着再分糕点好吗?” 朋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慕渊叉腰对树上的人喊道:“本少爷允许你下来,你下来吧,我不会动手的。” “你说的啊。”长孙疏云得了承诺,很快灵活地从树上下来了,糕点还稳当当地抱在怀里。 他下来后以防慕渊暴起,吞吞口水对苏清沅道:“我不让你们吃这个,是有原因的!” 第19章 糕点有毒 苏清沅见他面色诚恳,又想起他的出身,说道:“敢问长孙大夫这糕点可是有异?” 长孙疏云没想到这姓苏的还挺敏锐,赞同道:“没错,这糕点有问题。”他刚进厅一闻味道就看了出来。 慕渊却不相信,横着眼睛道:“别骗人了,你就是想独吞!” 长孙疏云最不愿被慕家人误会,立刻道:“你不信?不信我给你证明一下。”说着他从盘中拿起一块小巧糕点就要放进嘴中。 苏清沅心中一凛,还来不及阻止就见他已将那块糕点吞入腹中。 轻微的疼痛从腹中传来,长孙疏云眉头微蹙,深深吐出一口气,一道鲜血瞬间从嘴角溢出,顺流到下巴处。 苏清沅脸上掠过一丝紧张,顾不上多想上前几步扶住了他的胳膊:“长孙大夫,您怎么样?我现在就去叫大夫。” 若他跟她在一处出了事情,那对苏清沅来说绝对是个麻烦。 苏清沅对梅香使了个眼色,梅香点点头就要去找大夫,可还没跨过院槛就被长孙疏云叫住了。 “叫什么大夫?我好得很。”长孙疏云抬起手擦擦嘴角的鲜血,举着那染血的手指中气十足地对苏清沅道,“看,这就是证据,这糕点被人下了毒,而且是剧毒!” 剧毒? 苏清沅眼神里带着惊异,眉峰也跟着沉了沉。 祖母惯爱茉莉的糕点,晚膳前必定会吃一两块,这次他们的到来实属意外,下毒之人并不能预料,因此这毒定是冲着老夫人来的。 她们到庄子不过一日,有人便这么等不及? 苏清沅心中已有答案,只是碍于年龄无法多说。 况且当务之急是请大夫给长孙疏云瞧瞧,他的嘴角可还在不停地流血。 “长孙大夫,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或者去明心阁?” 长孙疏云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没事,这点小毒还奈何不了我。”他举起袖子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对苏清沅道,“你若真担心,还不如让你们家丫头给我和慕少爷一人五盘糕点来得实在。” 苏清沅笑道:“好!莫说五盘就是十盘也少了。” 要不是长孙疏云发现这盘糕点有问题,那她祖母性命岂非不保? 既然长孙疏云无事,那当务之急就是将此事告知于祖母,揪出下毒之人。 苏清沅心中有了想法,对长孙疏云道:“此次有劳长孙大夫了,还请先到厢房休息片刻,糕点出炉后小女会派人第一时间送去。” 长孙疏云刚要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道:“你不用谢我,我之所以不让你们吃可不是为了苏家人。” 苏清沅莞尔:“小女明白。” 慕渊在旁看着也明白了全过程,对苏清沅道:“双丸子,你家怎么这么危险?还是跟小爷……我回庄子吧。” 这小少爷…… 苏清沅嘴角勾起道无奈又好笑的弧度,语气轻柔:“谢谢慕……你的好意,只是府上如今……” 她面色忧愁,显然十分为难。 这在慕渊的眼里就是自己的好朋友很想很想跟他玩,只是无奈被家里的破事绊住了脚步。 太过分了! 慕渊攥紧拳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被惹急了的小狼崽,掏出银鞭怒道:“走!双丸子,小爷我帮你!” “什么……” 苏清沅被他这副样子惊到,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他迈开脚步冲了出去。 冲到一半慕渊脚步一刹又折返回来,将靠树调节呼吸的长孙疏云拽起,拖着他走了。 “你也给小爷过来!” 苏清沅微微一笑,跟在身后 …… 傍晚天气阴沉,邪风吹拂,老夫人心情不好正在院中慢慢踱步,静安知她心事劝道:“夫人,当务之急是要紧着自己的身子,旁的算个什么事呢?” 老夫人仰目看天,观空中乌云密布,日光不见,心中一时沉痛非常。 “静安,你看这天熟不熟悉,想当年启明……” 她话未说完,眸中已浮出泪珠。 静安怎会不懂,只是斯人已逝,活人又如何能穷困过去? 她叹口气刚要再劝,一道高昂的声音突然传来。 “喂!那个双丸子的祖母赶紧出来!” “是慕家少爷。”静安听出声音,问向老夫人,“夫人,我们现在出去?” 程老夫人拿这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没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走一步看一步总是可行的。 主仆二人出了院子,见慕渊左手拿鞭,右手拖拽那名为长孙的小大夫,小大夫嘴角还在不停流血。 老夫人知这大夫来自明心阁,却不知为何慕渊要在此和他打架。 “慕少爷,不知府上是谁得罪了你?” 慕渊冷哼一声:“你们所有人都让我不高兴!”他松开口吐鲜血的长孙疏云,右手叉腰,跃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叫道,“双丸子的祖母,你快让今天做糕点的那丫头滚出来。” 难道是糕点不合他口味? 老夫人心中思忖,但没很快答应他的要求。 自家府上的丫鬟就算做错了事 没弄明白她也是不会交出的。 慕渊见她不动,左手一甩,鞭子击打到石头上发出一道剧烈的噼啪声。 苏清沅跑过来时就见他这副青面獠牙的模样,气都没喘匀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向老夫人细细说明了一切。 长孙疏云在旁边不情不愿地补充。 “糕点有问题?” 程老夫人听得她言对刚赶来的王管家道,“这盘糕点是谁做的?把人带来问问。” 王管家弯腰道是,速速下去了。 少倾,一个哆哆嗦嗦面色苍白的小丫头就被他带了过来。 “茉莉见过老夫人……”她在来的路上已听王管家说明,虽然他口气温和只道询问一番即可,但茉莉年龄小,腿抖得跟筛子一样,一跪下便开始求饶。 “老夫人明鉴!小姐明鉴!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做这种事啊!奴婢真的不知道……” 苏清沅看着那张布满惊惶涕泪横流的小脸,内心莫名涌出一股酸楚,忍不住道:“茉莉,不要怕,只是遣你来问些事情,你只需将自己知道的说出即可。” 她声音清亮,语气沉稳,茉莉不敢抬头心中却浮现起梅亭的那一抹笑容来,心下安定不少,哽咽地点头:“老夫人您问吧,奴婢一定说真话。” 老夫人凝视她片刻,由静安嬷嬷搀扶坐到院中的石凳上,转头对苏清沅道:“你来吧。” 她来? 苏清沅心头一紧,不知老夫人这是何意,她不过刚刚十三这种事如何轮得到她来询问,王管家还在此呢。 老夫人虽由人搀扶坐在石凳上,气势却不一般。苏清沅感受到她的视线,心中一凛,由不得多想开口道:“茉莉,这盘琉璃花糕可是由你亲手所做?” 苏清沅让梅香将那盘琉璃花糕端到茉莉面前。 茉莉微微抬头看了眼道:“是……是奴婢做的。” “你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和平日不同?” 苏清沅让梅香将盘子离茉莉近些,茉莉抬起头听话地认真看了看。 “和、和平日一样的……花色形状都、都没什么不同。” 苏清沅垂下眼睫,换了个角度问道:“你在做糕点时是自己独立完成的吗?从选材到端来中途有没有人插过手?你仔细想一想哪怕碰一下也算。” 茉莉皱眉眉毛想了想摇摇头:“奴婢不记得……咦?”她说到一半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睁大眼睛对苏清沅道,“奴婢不知道有没有人碰过,因为……” 她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苏清沅见她话不说完,眼神游移,严肃道:“茉莉,我希望你明白现在的形势。究竟有没有人动过?” 茉莉像钉在地上一般,肌肉僵硬得不成样子。她看着苏清沅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般。 “小姐,奴婢……” “茉莉,你不说我说!” 苏清沅本看茉莉犹豫在思索别的法子,一个小丫头却在此刻突然冲进院门。 她身穿简单布衣,腰间的围裙脏兮兮的,一进门并不去看惊慌的茉莉径直跪了下来。 “小姐明鉴!老夫人明鉴!茉莉……茉莉她是被冤枉的!” 苏清沅对着空气轻轻吁了口气道:“你叫什么名字?可否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回禀小姐,奴婢名为木草。”那丫头擦擦眼泪,年纪虽小但口齿清晰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今日晚膳前茉莉揉好面团准备做糕点却忽然被秋桃派去和我一起打水,所以这……这件事绝对不是她干的。茉莉离开的这段时间厨房人多杂乱,所以、所以很有可能是有人陷害她!” 她神色急切,言辞不似作伪,一直未开口的程老夫人看向茉莉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你先前为何不说?” “我……”茉莉头缩了缩。 木草在此时又开了口:“老妇人,小姐,这一切都是因为奴婢!”她突然撸起袖子,白皙的胳膊上青青紫紫,布满淤痕。 “奴婢从前就惹秋桃的不喜,她没少刁难奴婢,茉莉今早也是因为帮了奴婢所以才惹得她的厌恶,她不说也是害怕……害怕奴婢之后……” 说到一半,木草已经泣不成声。 庄子上竟然还有这种事存在? 程老夫人一拍桌子,怒道:“反了天了!带秋桃过来!” 第20章 秋桃认承 秋桃面容清秀,身姿挺拔,看起来并不像会虐待他人的人,见到老夫人后恭敬地行了个礼,接着立刻跪在地上道:“老夫人明鉴!秋桃并未做草木所说的那些事。” 程老夫人倚着桌子并未开口,苏清沅于是主动道:“秋桃,我问你,你是否在晚膳前派茉莉与草木前去打水?” 秋桃深深弯腰没有否认:“奴婢确实派木草与茉莉妹妹前去打水,只因当时人手不足绝不是故意为难。” “是这样啊。”苏清沅点点头表示知晓,又道,“茉莉走后厨房可有人靠近她的点心台子?” 秋桃闻言眉头微蹙,在仔细回想后摇了摇头:“奴婢……奴婢不记得了,当时正值晚膳,要做的事情太多,厨房人多而杂,但……”她话锋陡然一转,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眼面色苍白的茉莉,蓦地收声。 苏清沅自是没有错过她的表现,沉声道:“秋桃,你想说什么?”遮遮掩掩地反倒更惹人怀疑。 秋桃眼神闪烁,片刻后攥紧双手似乎下了决心对苏清沅道:“小姐,奴婢本不想说的,说出来怕害了别人。只是如今……”她深吸口气,将心里话吐露出来,“老夫人爱食点心,我们做奴婢的自然也放在心里,在老夫人未到庄子前便将点心台重新修葺了一番。厨房里的仆役都知道老夫人喜好的,除了做点心的平常一般人是不会靠近的。” 她言尽于此,话说完后又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其中意味已经异常明确。 茉莉攥着衣角的手泛白,额上青筋突突跳,声音又急又颤:“姑娘明鉴!奴婢绝不敢呐!”她以头触地,声音又闷又响,额头很快流出鲜血。 木草的脸色霎时褪尽血色,眼里像落了霜,但仍强撑着反驳:“你、你说谎!你是管事的,别人不能碰难道你还不能?” 秋桃攥着衣角的指节也是泛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进衣领里,洇出一小片湿痕,眼睛里满是惶恐委屈:“小姐,奴婢没有啊!奴婢只是将自己所知尽量说出,奴婢在庄子上已做了四五年,出了这种事心里也是不安非常,还请老夫人小姐明鉴!” 她顿了顿又道:“奴婢作为厨房的副管事,眼盲心瞎竟让老夫人与小姐受此磨难,奴婢心中惶恐,待此事了解,定自行前去领罚。” “你!”草木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对上她,心中委屈,眼泪也流了出来,“秋桃绝对不安好心,小姐明鉴啊!” 一个两个三个眼泪都不要银子似地流,院中一时满是抽泣之声。 苏清沅抿抿唇,从齿缝里漏出一声轻浅的叹息,刚要说些什么,鞭子划破长空的脆响却忽然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回过头见慕渊右手叉腰,圆眼微眯,左手的银鞭垂落在身旁,犹如毒蛇。 “烦你家小姐鉴什么鉴!”慕渊被这些人哭得脑仁疼,又是一鞭下去,惊起一片碎石,“本小爷来鉴一鉴!” 他从石头上蹦下,手中银鞭也随之落地,皎洁的月光下那长鞭泛着闪闪银光令人不寒而栗,慕渊的声音仿佛也充满寒气。 “不听话的下人,口吐谎言的下人,本小爷打上一鞭即可!”慕渊语气寻常,说出的话却暴虐,“一鞭不够,那就再来一鞭,不尊主家的下人打死最好!” 他摇摇左手,一边说一边就要冲最前面的秋桃挥去银鞭。 苏清沅下意识地上前,脚步微顿却没有阻拦。 那银鞭速度极快,如蛟龙般向秋桃的手臂上游去,“啪”地一声瞬时却是落到了她脚下的地上,惊起的石子不偏不倚射中了她的手臂。 慕渊收回鞭子,冷哼道:“念在你为女子的份上,本少爷再给你一次机会。” 苏清沅胸腔微微起伏,泄出一口气来,对瘫在地上的秋桃道:“秋桃,你还有什么忘记说的吗?” 银鞭划过长空的闷响如在耳畔,秋桃额角沁出细汗,顺着鬓角往下滑,她却没工夫擦,强撑着恐惧抬起头,眼泪已是流了满脸:“小姐,慕少爷,秋桃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该说的知道的奴婢都已全盘拖出,还望老夫人明鉴!” 她语气凄切,惹得程老夫人微微抬眼凝视她半晌,接着让静安扶自己起身走到秋桃的面前:“秋桃,小姐虽然年幼但不是瞎子,该有的公道她会给你的。” 老夫人又对苏清沅道:“沅沅,这件事你放手去处理吧,祖母累了。” 说着转身离开了院子,背影在晚风中透着莫名的萧瑟。 “祖母放心,沅沅一定尽心解决此事。”苏清沅恭敬送老夫人离开。 待老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风中,她扭过头对王管家道:“王叔,劳烦您将厨房的仆从和与秋桃、木草与茉莉同屋的丫头请来。” 王管家点头道好,不一会儿院中就站满了仆从。 苏清沅站在原地对那些或不解或惊惶或蔑视的脸庞微微一笑,温和道:“想必各位方才已经从王管家那里听了经过,祖母虽不常来此,但庄子上有仆从生了勾结害人之心是万万不可再留的。” “大家若有话想说可趁此机会一吐为快,不然……” 苏清沅话说一半,神色柔和。 在场仆从掀起眼来不约而同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都知道她是忠勇伯府上不受宠的庶小姐。加之现在老夫人不在,院子里只有两个小少年和老仆,他们垂下眼,更不放在心上了。 更有甚者扯着嗓子来了句:“大小姐,您折腾完没?折腾完了就放奴才们走吧,厨房还有活呢!”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别耍那破威风了。 苏清沅唇角轻轻上弯,并不把这话放在心里。 她容忍得了,慕渊可受不了自己朋友被欺负。 闻言左手一动,银色小鞭如丝线一般悄无声息钻入人群,缠上那出言不逊之人的脖颈。 “活腻了?小爷送你一程。” 手中银鞭收紧,慕渊一个用力,一戴着帽子的瘦男人便如残废一般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他面容青紫,舌头不自觉从嘴边歪出,双手抚颈想扯掉那不断收紧的银鞭。 慕渊嫌恶地收回鞭子,呸道:“真恶心!怪不得苏统忙活多年只是个小伯,忠勇伯府的人可真恶心!” 在场人不知他身份,但见他口吐不敬之言却半分不敢反驳,只因那鞭子的威力太大,没有人想窒息而死。 苏清沅注意到他们神情的改变,唇角弯了弯,睫毛轻颤,嗓音依旧柔和:“大家不用害怕,若是将自己所言诚实道出,是不会受此折磨的。” “对!快说!”慕渊喝道,“小爷我数三个数,若再没人开口,一人先挨一鞭子再讲!” 周遭空气凝滞一瞬,苏清沅面若桃花的笑脸和慕渊暴怒的神色映在眼里。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丫头最先抵挡不住,噗通一声跪趴在地,声音颤抖:“奴婢、奴婢说……” 苏清沅让兰竹将其扶起道:“你没有犯错,不必跪地,将知道的慢慢说出来就行。” “好。”那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被苏清沅温和的神色蛊惑,吞吞口水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奴婢名为秋霞,是、是在花园做事的,和、和秋桃管事在、在一个屋子里休息。”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跪在地上的秋桃,“前日夜里,奴婢随着秋雨姐上街采买时在、在贵屿阁门口发现了秋桃姐的身影。” 这话一出,秋桃的脸色霎时变得如白纸一般。 “贵屿阁?”苏清沅从没来过庄子,自然没去过这里的集市并不知道贵屿阁有什么特殊之处。 “就是一家专搞邪门歪道的铺子。”一旁调养生息的长孙疏云忽然开口,“这次琉璃花糕里面的脆鸠毒只有那里能买到。” 这样说来那毒不就是秋桃下的吗? 事实似乎已经摆在眼前,但苏清沅的心里却并未安定下来。 一直缩在地上的木草突然叫道:“秋桃!果然是秋桃!小姐,茉莉是无辜的!”似乎是为好友洗尽了冤屈,她激动地泪水哗啦啦地流。 苏清沅睫毛颤了颤,视线在秋桃的脸上顿了半秒道:“秋桃,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现在一切尚未定论。” 秋桃的头往后缩了缩,膝盖顶着冰冷的地面,晚风凉得让人头脑清醒。 她的声音抖得也如秋风里的枯叶:“是……是奴婢一时糊涂……” 她此刻认承得如此迅速,苏清沅心底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大。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秋桃的声音忽然拔高:““可奴婢真没想害老夫人啊!那……那毒是……让端的,奴婢只是……只是没敢说出来……”她言辞含糊不敢说出那背后指使之人的姓名。 木草似乎对她的狡辩感到可恨,在这时又叫道:“你少在这时候还乱喷了!明明是你自己起了异心,这庄子上的人谁不知道你跟你哥那点心思!” “奴婢没有啊!”秋桃对苏清沅哭喊道,“奴婢不说是因为……是因为那人……” “那人是谁?”苏清沅冷静地问道。 “是……是柳姨娘!” 退无可退,那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秋桃浑身抖得厉害,下一秒立刻瘫软在地。 第21章 有待处理 “柳姨娘”三字一出,在场仆从的目光又齐齐向苏清沅射来,即使他们久处庄子但也知晓,这柳氏姨娘正是面前这位庶小姐的亲娘。 娘亲犯了事,处理此事的亲闺女会如何做呢? 即使有慕渊在旁气势汹汹地握着银鞭,仆从们的眼光也不免带上几分不怀好意的探究。 “你胡说什么呢!别张嘴就是乱喷!” 兰竹率先沉不住气,对着秋桃道,“柳姨娘久处京城,怎么会跟你这小人搭上关系?” “奴婢……奴婢有这个可以作证。”秋桃抬起头,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帕在大家面前展开。 那手帕方方正正,内侧绣着一枝淡雅荷花,右下角绣着一字——心。 苏清沅心头猛地一坠,一眼便可确认那就是她家娘亲的贴身手帕。 秋桃将手帕高高举起,丝线绕成的“心”字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她哀哭道:“奴婢绝不敢污蔑姨娘,柳姨娘待奴婢极好,本也不想说出真相,只是实在走投无路……” 她伏地猛哭一阵后,攥着手帕的手腕开始颤抖,哀切地对苏清沅道:“小姐,此事奴婢一人承担即可,还请不要牵扯姨娘……”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好似不知道苏清沅是柳姨娘的女儿,确认她一定会秉公处理。 苏清沅定定望了她半晌,迎着她的目光突然怒道:“秋桃,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陷害祖母,污蔑姨娘!” 秋桃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哭道:“奴婢……奴婢不敢啊,只是糕点一事却是受了柳姨娘的指使。” 她哭得可怜,反倒显得苏清沅如恶人一般。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三小姐,柳姨娘是你亲娘,你接受不了也很正常,若是心存忌讳不如把这事干脆交给老夫人处理吧?” 苏清沅按住蓄势待发的慕渊,微微一笑道:“此话在理,我会将此事如实禀告给老夫人。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让大家伙看一样东西。” “梅香。” “在。”一直如隐形人一般的梅香从石壁后走了出来。 “我屋子里的那盒子拿了过来没有?” “小姐,在这里。”梅香恭敬地将手中木盒递了过去。 苏清沅接过,将其在众人面前打开:“我年纪小,头回来京郊处的庄子心下不安。娘亲知我心事,为了缓解我对伯府的眷恋之情,特地为我用木盒装了些亲近之人的东西以缓解思念。” 那木盒外表圆润,柔和又规整,打开之后,内里的东西尽显于眼前。 众人都不由地头往前伸,见那木盒里放着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一个小木雕,一条简单的发绳还有一些钱币。 这样零散的小东西似乎无须用这样的盒子来装,况且这盒子的左侧被这些东西整整齐齐地占据,右侧却空荡荡的,令人看了不舒服。 苏清沅仿佛知道大家心中所想,将盒子收好对着地上的秋桃道:“秋桃,你可知我为何如此确认你污蔑了柳姨娘。” 秋桃眼神呆愣,不知她想说什么。 苏清沅道:“因为你手中的这条帕子便是我从伯府带来的已经丢失的那条!” 秋桃始料未及,哭叫道:“小姐,您、您是不是搞错了?奴婢这条帕子乃是柳姨娘亲手所给啊!”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苏清沅似乎气极,怒道:“寻常荷花花瓣边缘圆润无缺,而你手里的帕子上最外层花瓣的左下角是否有一个锯齿状的缺痕?” “这……”秋桃闻言仔细地检查了起来,没等她再看看,手中的帕子忽然被人夺去。 “没、没错!” 那从她手中夺取帕子之人竟是茉莉,她高高举着手帕,怕人来抢,苍白的脸上也因为急切的心情多了一丝薄红。 “这、这手帕上的荷花确、确实缺了口。” 苏清沅没想到茉莉会出声,对她感激一笑后又开了口:“这花瓣之所以缺口乃是去年夏季我与柳姨娘共赏荷花之时,偶遇一只蜻蜓驻留花上使花瓣破了相。我觉得有趣,于是想将此景绣在帕子上作为生辰礼物在今年春季送给姨娘,只是未曾想荷花刚刚落地,蜻蜓就飞走了。” 这话意思已然非常明了,这手帕本是苏清沅为孝敬娘亲亲自所绣,只是还未绣完便不知为何落到了秋桃的手里,还被其当做污蔑柳姨娘的证据。 梅香又适时补充道:“荷花缺瓣本是不吉,但我家小姐孝心深重刚好补其缺口。秋桃,你说这帕子是柳姨娘送你的,可这种缺了口的手帕谁家敢献给姨娘?” 她语调凌厉,将苏清沅不便说明之意透露出来。在场大部分都是普通仆从,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做仆从的谁不知道高门贵族追求团团圆圆,最忌讳缺漏之处呢。 苏清沅并不在乎这些人心里是真信假信,事到如今她必须在大家面前将此事说清个十分之九。 “秋桃,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苏清沅冷眼看着这瘫坐在地上的恶仆,“你偷盗小姐之物,谋害老夫人又污蔑姨娘,真可谓是罪大恶极,这三种罪责里的哪一种都足够你掉皮活剥!” “奴婢……奴婢没有啊!” 秋桃面色苍白,但扔强撑着辩解,“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这种事啊,奴婢说得都、都是真的——”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她哭到一半,银色鞭子忽地划破地面,抬头一见那竖着高马尾通体富贵的小少年正恶狠狠地瞪着她:“本少爷就没见过你这种恶仆!” “你,你,还有你,还不快把这恶仆带下去!” 慕渊拿着鞭子随手点了三个人出来。 那被指到的三人面相老实,下意识地上前又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看向苏清沅。 他们毕竟是忠勇伯府的下人。 苏清沅柔和一笑:“那就劳烦三位暂且将她带下去,待我禀告祖母后再商讨结果。” 三人连忙点头道好,拖着秋桃出了院子,其中一个怕她叫喊还特意捂住了她的嘴。 待秋桃下去后,苏清沅环视场中剩下仆人,目光平静,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今日之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偷盗、谋害与污蔑哪一样都是我们忠勇伯府不可包容之事。谁若犯了事,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包容不了。” 稍顿,她的视线又落在低头敛目的仆人间。 “大家也都算庄子上的老人了,老夫人向来不苛待下人,虽然不常来京郊,但月钱与逢年过节的赏钱却从没少过一分!谁真心做事,谁藏有私心,老夫人的心里也有如明镜。倘若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觉得老夫人久不留此便肆意妄为,那可别怪我这个做孙女的不讲情面。” 她语气柔和,声音温柔如流水,却让周遭的空气都静了几分。 “都散了吧,去忙自己该做的事情。” 言尽于此,苏清沅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是。” 仆从们纷纷点头,目光再次不约而同落在眼前这位三小姐身上,只是其中意味却与来时大不相同。方才众人看她时,眼神里总带着“不过是位庶出小姐”的轻慢,偶有目光交汇也多是慌忙垂首,带着敷衍。 但如今可不相同了,在场的大家都明白了,就算是庶出,人家也是小姐,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就算是仗势也是仗的人家忠勇伯府的势,他们当仆役的,吃饱了撑的才会再上去找不痛快。 况且大家心里隐隐约约地都觉着这庶出的三小姐好像确实有那么几分能耐。 苏清沅懒得再去揣摩他们的想法,挥手让这些人下去后,目光垂到叉着腰犹在生气的慕小少爷上。 “慕少……谢谢你。” 苏清沅实在不知该怎的喊他,含糊过去后郑重地向他道了谢,毕竟一开始确是多亏了他的武力恐吓,这些下人的态度才有所转变。 慕渊摇摇头,沉默地将银色小鞭子收好。 这少爷可是个一个动作能说十句话的主,怎么如今这么沉着?苏清沅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刚才惊……” “不是!” 她想说是不是这一出惊扰到了生活和睦富贵的慕少爷,但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声音给打断了。 “不是!不是!”慕渊脸色涨得通红,声音激动,生怕被朋友误会。他激烈地否认完后又沉默下来,一边用手摆弄着鞭子,一边悄悄抬眼去看苏清沅的脸色。 苏清沅被他这变化整得哭笑不得:“有什么话尽管说。” “那、那我就说了。”慕沅不动鞭子了,将手规规矩矩地在身侧放好,看向苏清沅郑重地道,“双丸子,你好可怜!” 这语气是十分的深沉,表情是十二分的难过。 苏清沅越来越摸不着头脑:“小女愚笨,不明白慕少爷的意思。” 慕渊心里难受,都顾不上她的称谓问题了,指着梅香手里的木盒子道:“双丸子,你只有这么一点点点银票啊!” 啊? 苏清沅拿过木盒,拿开后一看才明白,原来慕渊是因为方才看到的这些银票啊。 慕渊紧跟着凑过去,将银票又仔细数了一遍,更加同情了。 “双丸子,你真可怜,忠勇伯府怎么这么穷啊,苏统也太不争气了!” 这点小钱还不够他慕小爷吃一顿饭的。 慕渊一边说一边取下腰包,将那绣着金莲的鼓鼓的小包塞到苏清沅的怀里。 苏家没钱没关系,他慕渊有钱,可不能让他的好朋友双丸子受委屈! 第22章 如何相处 苏清沅愈发哭笑不得,待她好说歹说终于将大方的小少爷和还在吐血却死活不肯留下的小大夫送走后,天色已然十分不早了。 但苏清沅却不能回屋休息,秋桃的供述想必已经传入老夫人的耳里,她必须立刻前往说明一切情况,毕竟秋桃口里的真凶是她的娘亲。 苏清沅片刻不等,待慕渊的马车驶进夜色,她便匆匆向老夫人的住处走去。 老夫人的住处在启明厅对面的小院里,院中主厅灯火通明,苏清沅踏过门槛,在夜色中轻轻上前。 进了门,老夫人正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静安嬷嬷立在其旁慢慢揉其肩膀,厅中还跪着一人,脊背佝偻,是王管家。 苏清沅进了厅先恭敬向老夫人请了安:“沅沅给祖母请安,深夜前来叨扰祖母,孙儿心里实在不安,只是今晚之事孙儿须得跟您回禀一声。” 老夫人于是缓缓睁开眼,却没让她继续说明,沉声道:“今晚之事我已知晓,沅沅你做得不错。” 老夫人面目沉沉,眼神虽有疲惫但又犀利非常,虽得她夸赞,苏清沅却不敢放下心来。 更何况王管家还跪在地上…… 苏清沅微微弯腰,语气愈发恭敬:“祖母想必已经听说秋桃供认之事,此等恶仆该如何处置?” 老夫人听她只言秋桃不说其他,眼眸微眯,沉声问道:“沅沅,那秋桃供出的幕后指使你可知晓?” 苏清沅心猛地揪紧,思绪却清明非常,冷静答道:“回祖母,那恶仆供认出的幕后指使是柳姨娘。此事孙儿知晓,但孙儿不信。” “哦?”老夫人眼皮半抬,目光慢慢斜射过去,像两道巨石压在人的身上,不怒自威。 “你缘何不信啊?” 苏清沅身体微微前倾,迎着她的目光,声音轻缓道:“秋桃是吃了豹胆敢谋害祖母您的一等恶仆,此人的话孙儿实在不敢全信,不过……”她话锋陡然一转,面上浮现出几许薄红,将手帕一事细细说来,“沅沅知道只有自己不信是万万不行的,此事事关忠勇伯府,决不能让此恶仆在众人面前信口胡说,损毁忠勇伯府的声誉。”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仿佛苏清沅只是为了忠勇伯府着想,与那被牵扯出的姨娘是她娘亲无关。 老夫人自然不会错过她面上的薄红,心知这还是个孩子,就连耍小聪明都这么无措。 她的神色放松下来,眼眸中浮现出几分柔和道:“好了,既然你心里都明白,那此事就交由沅沅你继续负责吧,务必抓出真正的幕后指使。” 苏清沅睫毛颤了颤,一直屏住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出来,嘴角没忍住往上挑了挑又赶紧压了下去。 “祖母放心,沅沅定不会辜负祖母期望。” “嗯。”她的一行一色皆在老夫人的眼中,那抑制不住的松快笑意令她无奈摇头。 终究还是个孩子…… “时候不早了,沅沅你也回屋休息吧。”老夫人又对跪在地上的王管家补充道,“厨房有膳食,小姐今天辛苦了,等会记得送去。” “是。”王管家膝盖未动恭敬点头。 …… 夜色深沉犹如张口的巨兽,将整座府邸裹进浓稠的口中。廊下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晃,巡夜的家丁已经开始四处走动,房中的烛火悄然亮起,兰竹的声音也小小的。 “小姐,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怎么能将那事全部告诉老夫人?” 原本她以为帕子的事是真的,谁知竟是小姐现编出来的。编得这么好是她家小姐的厉害,可、可怎么小姐又突然不聪明了,竟将事实全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现在不计较万一用完她家小姐解决此事后突然发难怎么办?兰竹的心真是被担忧填满。 苏清沅捏捏她出汗的掌心道:“放心,祖母不会拿此事与我为难的。” 通过与老夫人方才的对话,苏清沅已然明白自己今后该如何与她相与。 老夫人喜欢的是聪明的孩子,既要能扛起事来,妥善应对突发状况又要天真无邪,偶尔耍点能让人一眼看出的小聪明是再好不过了。 因此苏清沅今晚既要一反常态地妥善处理糕点一事,又要做在老夫人面前班门弄斧的孙女——明明是想为自己娘亲开脱,却偏偏自作聪明搬出忠勇伯府来掩盖自己的心思。 至于兰竹所说,这种谎言会不会成为日后老夫人发难的由头,苏清沅并不担心。 若此事处理得当,揪出幕后指使,那么她的谎言也不过是为了使得凶手放下警惕的法子罢了。 若没有结果…… 不!不会没有结果!她一定要找出真凶! 苏清沅眼眸微沉,目光缓缓移向窗外开得正好的紫色丁香。 咚咚—— 轻缓的叩门声打断了人的思绪,受今日之事影响,梅香与兰竹皆惊疑地看向苏清沅,不知会是何人于此刻上门。 苏清沅对她俩安慰一笑,轻声道:“去开门吧,兴许是王管家。” 兰竹于是急步向门外走去,打开房门,见到门外那张和蔼的笑脸时蓦地松懈了肩膀。 果然是王管家。 “小姐安,今晚事情太多想必小姐还未用饭,老奴带了些膳食,请小姐用了吧。”王管家提着两个木盒进门,先是给苏清沅请了安,又举起膳盒走到圆桌旁想打开放上。 苏清沅从椅子上起身,接过饭盒制止了他的动作。 “时候不早了,王叔今日已然劳心焦思,这时候再让您费心沅沅真是过意不去。” 王管家连忙弯腰否认:“老奴不敢,小姐的好意老奴心领,但这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怎敢——” “沅沅明白,王叔对庄子对祖母对我的心思,沅沅都看在眼里。” 他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苏清沅将膳盒放在桌上,从床旁的小桌子上拿起另一个浅色盒子,打开后从里拿出一个小方木盒。 “沅沅淘气,第一次离开伯府来此,娘亲怕我不慎跌倒损伤给庄子添麻烦,于是特地配了药膏,要我一定带来。”苏清沅将那小盒子塞到王管家怀里,语气恳切,“王叔收下吧,我在家时曾跪过祠堂,红肿泛血的膝盖用这药膏一涂隔日便好。” “小姐,这、这……” 王管家难得结巴,见她目光真诚,又听她提及跪祠堂之事,内心一时感触良多,几经犹豫最终接收了这份好意。 “那老奴就在此谢过小姐了。” 苏清沅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希望能对王叔您有帮助。” 王管家再三弯腰道谢后,拖着受伤的老腿慢慢离开了。 苏清沅望着他一瘸一拐的步伐和在夜色中萧瑟的背影,脑中浮现的却是他今日在院中高高举起的巴掌。 那么有力,足以让一个高壮的成年男子流出鲜血的掌力…… 再加上今日那胖厨子明明之前还在百般狡辩可一听了王管家的话,立刻怕得如小虾米一般,吓得连连求饶。 这些迹象重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令苏清沅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王管家明明有力处理,下人们对其也是害怕有加,庄子里怎么还能出现胖厨子和秋桃这种人。 观其余下人表现,这两人的越俎代庖和颐指气使绝不只是一两天的存在,苏清沅毫不怀疑若不是有慕渊那杀鸡儆猴的一鞭子,那名为秋霞的小丫头绝不敢站出来指认秋桃。 王管家威信犹在,下人们为何对越俎代庖之人有如此态度呢?秋桃与胖厨子的平日里的所作所为难道王管家不知道? 种种疑问盘旋在心头,苏清沅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测却又不敢肯定…… “小姐——” 兰竹拖着长音的呼唤令脑海中纷乱的想法消失殆尽,苏清沅笑着回答:“怎么了?” 兰竹挠挠头发,望着她家小姐那神游天外的神情一脸苦恼:“小姐呀,这秋桃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处理啊?老夫人也真是的,小姐您才多大啊……” 她嘟嘟囔囔的抱怨令苏清沅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又很快隐藏起笑容正色道:“兰竹,不要说这样的话。” 祸从口出。隔墙有耳的道理这小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啊……”兰竹懵了一瞬,飞快地看了眼窗外,连忙举起右手拍拍自己的嘴,“对不起、对不起小姐,奴婢再又忘了。” “傻丫头。”苏清沅握住她的右手,有些心酸,说到底也是她不够强,让兰竹梅香即使在自己的卧房也得小心翼翼地注意言行。 苏清沅忧愁地叹气,转眼又想起身旁同样担心自己的两个小丫头连忙收起心中愁绪道:“兰竹,梅香,你们放心吧,我心里已有法子。” 梅香听了立即道:“什么法子?小姐说一说吧,有什么能用到奴婢的,奴婢现在就去做。” 苏清沅莞尔一笑:“不用这么着急,梅香,目前我们只需做一件事,拿到一样东西便可。” “什么?” 四只大眼睛齐刷刷地亮起,装满了好奇的光。 “嗯……明天再讲。”苏清沅微微一笑,走到床边,将自己瞬间埋在被子里,“我困啦,你们也去休息吧!” “小姐!” 兰竹这会好奇得不行,见她家小姐卖起关子,气呼呼地上前猛摇苏清沅的胳膊,"你快告诉我们吧,不然我和梅香今晚要睡不着了。" “我看只有你睡不着,我可没这么好奇。”梅香笑着坐在苏清沅的另一侧,对兰竹道,“快走快走,别烦小姐啦。” “我才不信你不想知道!”兰竹皱着鼻子冲梅香叫道。 “好了好了。”苏清沅怕这小丫头明天眼下真扑上黑粉,从床上跃起,一边揽一个飞快地说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第23章 疯癫婆子 晨光微亮,远处的天际泛着淡淡的白,如同濒死的鱼无力翻出的腹。 最先苏醒的是树枝上歌唱的鸟,在此起彼伏的鸣叫中,一扇木门在日光中悄无声息地张开嘴巴,慢吞吞吐出来个瘦削佝偻的老人。 那人手持箕畚,肩膀上搭着一条抹布,踏过门槛的步伐小心歪扭,看起来十分费力,正是庄子上的大管家——王永。 膝盖上的痛历了一夜也未有好转,但他尚且能够容忍,比瓷片扎进皮肉更为隐忍难捱的苦痛都经历过,这点伤对于王永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轻柔地关上阁楼的小门,王永拖着受伤的腿缓缓走向院外,手里的箕畚刚放下,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忽见花丛遍布的小路中出现一道意外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淡粉色裙衫,领口与袖口皆绣着精致的荷花花纹,下裙材质轻盈,随着主人的行动轻轻摇摆,其上的荷花纹案在清晨曦阳的照耀下闪烁着淡淡微光。 发被梳成乖巧整齐的双环髻,是如今京都最流行的式样,两枚双环高耸于脑后,其间点缀着淡雅的玉簪,簪头也是极其精细的荷花形状,还有几颗圆珠轻轻在脑后摇摆,带着少女的灵动。 王永一瞧清这少女的脸庞,脸上闪过几分错愕随即立刻上前恭敬道:“奴才给小姐请安,时间尚早,小姐怎不多休息会儿?” “王叔快快起来。”苏清沅眼眸微亮,将他扶起后道,“沅沅还没谢过王叔准备的衣物呢,哪能再受了王叔的请安?” 昨晚苏清沅临睡前才想起他拿来的两个木盒,打开一看其中一个装满了饭菜,另一个却盛放着一袭精美衣裙和玉簪。 王永闻言摇摇头:“这话可折煞了老奴,这衣裙是老夫人吩咐的,奴才哪敢受小姐您的谢。” “原来是祖母!”苏清沅的眼睛更亮,“那就更好了,我、我还担心祖母因为昨日之事不喜欢我了呢。” 她这脱口而出的幼稚言论令王永的眼睛眯起,慈和地道:“小姐说的是哪里话,您是老夫人的亲孙女,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老夫人怎可能因为这一点小事不喜欢您呢?” 王永满眼笑意,顿了顿又道:“再者昨日之事小姐处理得很好,老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吗?”毕竟是小孩子,苏清沅因为得他的赞笑盛满了眼,转瞬却又低落下来,“可、可这事还没完呢……” 她皱着小脸,眉毛也紧紧地蹙了起来,又大又圆的眼睛也布满了忧愁。 王永不愿看见这双眼睛失去光彩,轻和道:“小姐是因为这件事才起得这么早吗?不用怕,放心去做吧,有什么事都可来找老奴。” “真的?”苏清沅又笑开来,眼眸在一瞬间布满光辉,“谢谢王叔!” “不用谢。”王永的声音苍老有力,宛如身后静静矗立的阁楼,“小姐您尽管吩咐,奴才现在就去做。” 苏清沅摆摆手,有些羞涩地道:“其实没什么要麻烦王叔的,只是庄子上可有记录仆人们身世由来的册子?” 大齐家仆的待遇不错管制也严,仆人进府前的来历和出府后的去向都被主人家记录在册,以免突然出现岔子。 苏府从前也是盛极一时的高门大户,京郊的庄子上自然也有此物。 王永点点头:“奴才这就带小姐去看。” 苏清沅笑道:“那就劳烦王叔了。” 事不宜迟,几人很快便走出花丛。在王永的带领下,来到一处有些破旧的小屋。 王永推开房门,歉然地对苏清沅道:“屋子脏秽,小姐在此稍等片刻。” 苏清沅唇角轻扬,看出王永不愿让她进屋,再次笑着道谢:“谢谢王叔。” 他很快便抱着一木盒子出来,那盒子虽古朴老旧但盒身锃亮,上面绣着的荷花花纹也闪着细光,可见所有之人的爱惜。 盒子被一双苍老的手轻轻打开,露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来,王永将其拿出递给苏清沅道:“小姐,拿回去慢慢看吧。” 这是苏清沅没有想到的,这册子也算庄子上的珍贵之物了,王管家怎么如此放心竟让她直接带回? “不用了,我在这里看便可,只是找一个人而已。”他敢给,苏清沅却不好要,这万一再出个什么岔子她可没那个时间再去浪费处理了。 王永动作一顿道:“也好,那小姐告诉老奴您要看谁吧,这册子有些厚度。” 苏清沅没有推辞笑道:“那沅沅就再烦王叔一次,拜托王叔看看秋桃可在上面?” 不用匆忙翻找,王管家似乎已然记得当初笔落的页子,很快便将册子又再呈给了苏清沅。 苏清沅道谢接过,眼睛认真地凝在那薄薄的纸张上,秋桃的身世详细地被记录在上。 秋桃,曾名庄月,宜州杞县三宝村人,宝泰十三年进府,小花园做工,宝泰十四年被收入厨房。 短短一行字记录的信息十分丰富,苏清沅仔细看了看,目光停留在“庄月”两字上。 庄月……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那越俎代庖的胖厨子名为庄阳吧,同姓庄,两人是否有什么关系? 苏清沅心里浮现出一种猜测,再去看秋桃的工作变化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花园工作劳累,而厨房则算得上是美差了,若是没有人的帮助,一个刚入府一年的仆人是进不了的。 苏清沅合上书看向王永问道:“王管家,这秋桃与那庄阳未进府前可是兄妹?” 王永答道:“这个奴才便不知了,庄阳是宝泰十一年进来的,说是家乡受了水灾。” 苏清沅并不失望,嘴角轻扬点了点头:“谢谢王叔,我知道了。”她又看了看庄阳的资料,将册子小心还给王永后问了些话便带着兰竹梅香离开了。 初春空气清新,离开之后的苏清沅慢悠悠地在小路上行走,不时摸摸路边的花朵。 兰竹咽了咽口水没忍住还是开了口:“小姐,咱们、咱们没事情做吗?” 难道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找王管家看本册子吗?那她家小姐岂不浪费了太多睡眠。 对于这丫头的急性,苏清沅真是满心无奈:“好兰竹,你且看看咱们现在是来到了哪儿。” 兰竹懵懵抬头,一座破旧的木屋竟坐落在路的尽头。 “小姐,这、这是哪里啊?” 不待苏清沅开口,梅香已经点点她的脑袋:“你这呆丫头,方才小姐与王管家交谈时你是不是又神游天外了?” 苏清沅笑意明朗地接话:“我看呀,这个呆兰竹铁定是在想着早膳的大肉包。” “小姐!”兰竹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跑开,“你们真是的!” 苏清沅笑看她羞得加速的背影,刚想跟梅香说什么却见兰竹那丫头突然转身,急匆匆地向她俩跑来。 “小姐!小姐,有……有……” 兰竹一向胆小,这会子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被吓得语无伦次,只一个劲地指着那旧木屋的破窗户。 苏清沅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后,向那木屋走了过去。 那屋子是庄子上不常用的柴房,窗子与门皆很破败,四格窗纸上布满了灰尘,最下的一格破了个大洞。 苏清沅慢慢靠近那扇窗户,还未看清内里,谁知那破了的洞中措不及防出现一双眼睛。 那黑眼珠亮得惊人,像浸在寒潭里的黑石头,没有预兆地,直直地与她对上。 时间仿佛被冻上,苏清沅甚至能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那骤然绷紧的脸。身后的兰竹下意识地想要尖叫却怕惊扰到那双眼睛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苏清沅握紧身后两个丫头的手,调整好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朗声问道:“不知您是?” 那黑眼珠定定看了她半晌,又在破掉的窗洞前晃了晃,眨眼间便消失在她们眼前。 柴房中却骤然响起一阵呜咽。 “呜——呜——呜!” 每一声都拉得极长,掠过耳边时犹如微风吹拂,令人不寒而栗。 “小姐,不是说那个厨子在这里吗?现在是什么情况?”梅香也有些怕了,紧紧攥住她家小姐的手。 苏清沅冲她安慰一笑:“没事的,我先进去看看。”说着就推开了那咯吱咯吱作响的木门,兰竹跟梅香不可能放她一人去面对,也紧跟着冲了进去。 空气中满是灰尘,柴房中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木柴,正对着门的墙壁下一个男人正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 苏清沅正要冲她走去,耳边又响起一阵凄寒的呜咽,她顿住脚步,向呜咽的来处转身。 堆满稻草的墙角处,一个头发杂乱如草,衣衫破败不堪的老婆婆正对着她微笑,一边笑一边张大嘴巴发出呜呜的叫声。 苏清沅这时才发现她竟然没有舌头,甚至连牙齿都全无,空荡荡的嘴巴不停地张大,从喉咙中发出无力的嘶喊但苍老的面上却一直带着笑容。 “呜——呜——” 看见苏清沅,她嘴巴张得更大,残余的猩红舌根努力向外吞吐,挥舞着双手想要靠近,却被身后与墙壁相连的锁链桎梏,一挣扎便发出哗啦的声响。 第24章 装疯卖傻 望着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苏清沅竟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想要靠近,她总觉着这双眼睛有什么话想要告诉她。 “小姐!” 见自家小姐着魔似地要去找那疯婆子,梅香着急地低叫。 苏清沅瞬间清醒过来,握住她的手后退几步道:“我没事。” 梅香怕自家小姐再被蛊惑连忙道:“小姐,我们去看看那厨子吧。” “嗯。”苏清沅点点头,向那抱着膝盖的丫头走去。 那胖男人缩在墙下,双手抱头,肩膀不停地颤抖,苏清沅刚一靠近便听见从他嘴里传来的嘟囔声。 “不……不要靠近我……疯、疯子……滚、滚……” “喂!” 兰竹被他这疯疯癫癫的嘟囔弄得害怕,率先开口:“庄阳,你、你快起来,我们小姐有话问你。” “小姐?” 庄阳身子慢慢舒展,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苏清沅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就要拽她。 “二小姐!二小姐,我说、我什么都说。您、您去跟王管家说,我、我不能在待在这儿了!” 苏清沅后退几步,心里明白他在害怕什么,语气温和:“你放心,只要你老实回答问题,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你、你问……”庄阳如同看见了希望,积极地抬起头,片刻不像在这里多待。 苏清沅便直入正题:“你跟秋月什么关系?” “秋、秋月?”庄阳眼神懵懂,面上闪过一丝不解,“奴才跟她能有什么、什么关系?” “是吗?”苏清沅眼眸微眯,“你们各自进府时的信息我都已看过,宜州杞县是个好地方,三宝村也是人杰地灵,祖母从京都带来的护卫想必很乐意去那里游玩几日。” 庄阳左手握拳,十分费解她为何这样说:“小姐,您到底、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若听不懂就算了,如今我来也只是不忍心罢了。”苏清沅摇摇头,“有些事情还是由自己说比较好,可以少受点罪。” 说完她便转身准备离开这里,经过那趴在地上笑着呜咽的疯婆子时脚步顿了顿,还未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庄阳的叫喊。 “二、二小姐!” 苏清沅没有回头,庄阳的声音更大了。 “我说、我说!” 他摇摇晃晃地跑来,在离疯婆子半米的地方跪下,对着苏清沅不停地磕头:“小姐,我、我都说。” 他磕头的力气很大,不一会儿额头上便布满了刺眼的鲜血,苏清沅眉头一皱刚想叫他起身。 谁知那趴在地上的疯婆子忽然暴起,向前一个猛扑,脊背如弯起的弓弦,挥舞着双手在锁链的哗啦声中将跪在地上磕头的庄阳压在身下。 “啊!” 凄惨的男声瞬间响彻屋内,苏清沅瞳孔微缩,推了推兰竹示意她出去喊人,又拿起地上的木柴想从侧面将他俩分开。 这婆子虽疯癫年迈力气却极大,见苏清沅前来阻拦,枯树枝般的手指一伸直接将她手中的木柴夺了过去。 苏清沅又抓紧从地上捡了两根,与梅香时刻提防着她,却见这疯婆子得了木柴竟从庄阳的身上爬了下去,抱着那柴棒乖乖窝回了墙角,一动不动。 见她莫名安静下来,苏清沅紧绷的肩膀倏地垮下来,指尖的凉意也慢慢褪去。 虽有锁链制约,但方才她还真害怕这无端暴起的婆子伤害梅香,归根结底还是她的力量太过弱小,苏清沅看着手中的木棍叹了口气。 那疯婆子回了墙角,躺在地上的庄阳也没了声音,只有捂着脸微微颤抖的手证明他还活着。苏清沅往梅香前站了站,用手里的木柴轻轻碰了下他。 "庄阳,庄——" 第二声姓名还未唤出,一动不动的庄阳忽然从地上跃起,攥住自己的头发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叫道:“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哪去了?!” “庄阳!”苏清沅眉头微蹙,一时间搞不明白他在干嘛。 庄阳听见她的呼唤,回过头来,圆胖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血泪交加的笑容:“嘿嘿,你、你是谁?你、你看见我的脸了吗?” 这笑容太过瘆人,梅香下意识地叫道:“你的脸?就在、在你的脸上啊!” “脸上?”庄阳似乎反应过来,手往脸上挥去,脸上的肉像团抹布一样被猛地揪起,指甲印坑坑洼洼地布满全脸。 “对、对,在我的脸上。”他神情恍惚,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肉一般,鲜血顺着下巴流到了衣服上都浑然不觉,高举双手笑嘻嘻地跑了出去。 “庄阳!” 他摇摇晃晃的脚步刚踏出门槛,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忽地传来。 苏清沅循声望去,看见那人的面容时彻底松了口气。 “庄阳,你在做什么?”王永慢慢向那他走去,佝偻的脊背在高胖的庄阳面前显出偌大的气势。 庄阳的腿抖了抖,一步步也向他走去,脸上的鲜血还未流干,滴落在衣衫上凝成一大块污渍。他走到王永面前,脸上的笑意更浓,口水也顺着鲜血混合流出,滴滴答答。 “你、你是谁啊?” 随着他的一步步逼近,王永脚步未动呵斥道:“庄阳,你莫不是疯了?” 疯了?苏清沅眉峰一扬,细细打量起面前流着口水的男人来。 “你、你是谁啊?”庄阳嘿嘿直笑,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涎水流得更厉害了。王永看他这幅样子嫌恶地皱紧眉头,手掌微动但看了眼四周最终放下了。 苏清沅这时越过门槛,略过咬手的庄阳走到王永面前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王永听她说起那疯癫的婆子面色微沉,忍不住道:“这个婆子也是曾经犯了事被老爷关到了柴房,谁知一夜之间疯了起来,到现在赶也赶不走。也不知昨日哪个吃白食的蠢货将这庄阳关到了这里,被这婆子一吓,不疯才怪!” 一向和蔼温和的王管家难得露出这幅表情,苏清沅忽略掉他前半部分话,望着吐着舌头流口水的庄阳提议道:“王叔,可准许我问这庄阳几个问题?” 王永瞬间领悟她的意思恢复表情,恭敬道:“那就劳烦小姐了。” “庄阳。”苏清沅唤了声他的名字,慢吞吞地发问,“你是否来自宜州杞县?是否因家乡旱灾于宝泰十年进府?” 庄阳坐在门槛上对她的问题充耳不闻,只咧着嘴傻笑。 苏清沅于是又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个妹妹名为庄月,后进了庄子改名为秋桃?” 庄阳从门槛上站了起来,一边转圈一边拍手,对于她的问题充耳不闻。 兰竹气得真想踹他,早不疯晚不疯,偏偏这时候疯,这男的就算要疯至少把她家姨娘的冤屈洗清了再疯啊!她着急地上前揪住苏清沅的袖子:“小姐,这、这可怎么办?” 苏清沅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傻兰竹,你忘了,这下毒之人又不是庄阳,真正的罪魁祸首还等着我们去处置呢。”说着她唤来王永,对他轻言嘱咐了几句。 王永听得她言,看了眼还在转圈的庄阳点点头道:“小姐,我现在就去办。” 待他走后,苏清沅望望庄阳,漫不经心地继续发问:“庄阳,你竟连你的妹妹都不记得了?可怜她昨夜为了不供出你在暗处做的那些事不知吃了多少苦楚。” “你疯了也好,等会看见那件东西也不必过于伤心。”苏清沅语气平静,闲适地望起天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庄阳的手拍得通红,身上的肉颤动地厉害。 王永很快便赶了过来,这一次身后带了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两人手里分别拿着一根木棍,身后拖着一个穿着红衣的丫头。 护卫们越走越近,那身着红衣的姑娘也被奄奄一息地拖近,身下竟蔓延出一道奇长的血痕,原来那姑娘穿得是件白衣服,只是流得血多了些。 那姑娘身上的血已经干涸,护卫手中的木棍却闪闪发亮,庄阳看都不看依旧转着圈圈。 苏清沅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声音不疾不徐,像山上缓缓流过的清泉:“庄阳,你妹妹受了蛊惑谋害老夫人,已经吞了苦果。今日我本想前来处理你越俎代庖之事,谁知你却陷入如此境地……” 她忽地从喉咙中溢出一声叹息,唇角的笑意也变得悲伤:“如今也好,便送你们兄妹俩个团圆,到了地下也好作伴。” 她话音刚落,王永便轻轻挥手,那拖着丫头的左右侍卫一齐举起木棒要往那姑娘的脑袋上砸去。 “小姐……”兰竹梅香两人从未见过这种场景,霎时间两张脸都白了起来,苏清沅也别过脑袋不忍去看那鲜血横流的画面。 “庄哥——” 一道凄厉的叫喊如惊雷般在院内响起,苏清沅睁开眼睛,竟见那丫头不知为何爆发出了力气,拖着半残的腿努力向前蠕动。 “快……快跑……” 她努力地抬起头,想要看那胖男人最后一眼,红得发黑的血污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往下流,糊住了眉眼,在地上砸出黑色的花朵。 那两位侍卫没想到她会如此,像是被震住一般愣在原地,看着那丫头拖着血衣向庄阳爬去。 暗红色的血花不断盛开,她用沙哑的不成调的嗓子哭一般地怒喊:“快!快走——” 庄阳也愣在了原地。 第25章 兄妹情深 就在他发愣的片刻,苏清沅指尖微动,两位拿着木棍呆立在原地的侍卫如风一般瞬间将他钳制在地。 膝盖被痛击在地,庄阳的眼神闪过微光却又重新浑浊,口水糊了满脸拽住护卫的袖子哭叫道:“啊啊啊!我的脸呢?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脸?!” 苏清沅冷眼看他道:“庄阳,既然清醒又何必再装?” 此话一出,不知情的梅香与兰竹两人心里皆是一惊,兰竹率先反应过来对着瘫在地上的庄阳怒道:“既然你都醒过来了,还在这里表演什么?”还不快爬起来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给她家姨娘洗清冤屈。 庄阳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依旧瘫在地上拍手。 “他这并非清醒过来。”见庄阳仍执迷不悟,苏清沅索性便也不给他留情面了,“从始至终他就没糊涂过!” “什么?”兰竹发出惊呼,搞了半天这人竟然没疯,她还以为是被那老婆子吓的呢。 庄阳此人是不见黄河不死心,苏清沅见他仍在地上伪装,便继续开了口:“疯癫之人神智并不清醒,做事全凭本能,而他却并非如此。” 庄阳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仍维持着那副呆笑。苏清沅向前走了两步,嘴角笑意温和,眼神锐利如鹰,直直地射向地上之人。 “起初我对你的疯癫也是半信半疑,但当我看见你面对王叔的态度时,心里已经十二分的肯定,你根本就没疯。”苏清沅笑意更浓,“一个失了神智,行动如孩童般的家伙怎么一见到管家就不由自主地抖腿?若说是刻进心里的本能反应,可在这之后你在王叔面前的行动却并无异处。” 所以她才会让王永搞这一出,庄阳面对这女子哭喊的那一瞬间的愣神更加验证了她的猜测 庄阳依旧没有反应,只是目光闪了闪。 苏清沅慢慢上前,已经走到那趴在地上悄无声息的血衣女子身边,语气冷静:“庄阳,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伪装,看见她倒在你面前心里的滋味不好受吧?宁愿装疯也要保护的妹妹,她即将面临的遭遇你又是否真正清楚?” 暗红色的血痕蔓延至深,带泪的痛喊依旧回荡在耳边,秋桃的面容闪过脑海,庄阳的额头冒出汗珠,认命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你到底把秋桃咋样了?” 苏清沅对他的急切视而不见,笑道:“你觉得一个谋害、污蔑、偷盗三罪皆犯的丫头会被怎么样?” “你少胡说!”庄阳的胖脸上布满汗珠,强撑着争辩,“秋桃没做!” “她做没做可不是你我能说定的,昨日证据、证人都已确凿,她自己也不愿再连累别人,已认承了下来。” “不过……”苏清沅笑意更浓,话锋一转,“眼下有个机会,倒是能让她好过一点。” “什么、什么机会?” 装疯卖傻的法子已然是行不通了,庄阳现在为了秋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望着面前笑意温和,眼眸平静的姑娘,大声答应了下来:“什么我都可以做!” …… 晨光正好,透过小窗斜斜地照进杂乱的木屋,秋桃蜷缩在墙角,周身的寒意如刚从湖里捞出来般。 从昨晚到现在,她不知受了多少人的奚落,不知接受了多少次盘问。 可就算如此,她也绝对要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蹦。 谋害了老夫人她知道自己是绝没有好下场了,只是担心那个人的处境会因她而雪上加霜…… 秋桃不怕死,但忧愁却如蛛网般密密麻麻将心灵缠绕,使她斜靠着墙只能无力地盯着那紧密的木门发呆。 咯吱——老旧的木门忽然发出声响,三三两两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还伴随着一声担忧的呼唤。 “小姐,小心!” 一个穿青衣的丫头抵住摇摇欲坠的木门,小心地让身后的姑娘通过。 那姑娘周身气质温和,木门被打开后带进屋内的阳光尽数照至她身,发后的荷花玉簪闪亮逼人,令秋桃飞速挪开了目光。 “秋桃。” 轻和的呼唤传入耳内,秋桃抬起头,对上一张如玉脸庞,那带着笑意的唇角仿佛春风拂过湖面漾开的细波,轻轻柔软地漫到她的眼底。 “二小姐。” 避无可避,秋桃麻木地应了声。 见她应答,苏清沅微微一笑,环视了下周围脏乱的环境,皱起眉头道:“不过是犯了点小错,怎将你置到这里来?” 小错?秋桃就算再蠢也明白她犯的事在府上可谓大事,谋害老夫人再加上这位二小姐给的污蔑与偷盗,简直如同捅破了天般厉害。 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形容,但秋桃不欲和苏清沅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开口:“二小姐,秋桃这里没什么值得您停留的地方。” 言下之意就是你问什么我也不会说的,还是快走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秋桃,你何必如此?”面对她的冷淡,苏清沅却笑意更深,“你可知道谋害老夫人的罪责有多重?你是否真正清楚你的行为会给你以及你在乎的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轻轻柔柔,秋桃的全身却倏地发抖,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不!应该不会!就谋害这事与那人并无关系! 秋桃的脑中略过各种紧张的想法,但又很快被否定。她冷静下来,觉得这不过是这小丫头幼稚的威胁。 可颤抖的心还没落下,一道刺耳的尖叫忽地又让它升了起来。 “饶命啊!再也不敢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凄惨的求饶声连同那一道道沉重的木板击打声袭进屋内,窗子太小,秋桃无法看见屋外的景象但这声音已经印入血脉,让她一听便能反应过来。 外面那正在遭受折磨的人是她的亲哥哥,爹娘走后她唯一的亲人。 苏清沅默默观察着她的表情,捕捉到她眼中那抹随求饶声而升起的痛楚,温和地重复问题:“秋桃,你真得明白你的行为会给你在乎的人带来什么伤害吗?” “你知道吗?庄阳为了你愿意装疯卖傻,即使被打到血肉模糊也坚决不肯吐露一个字。” 门外的哭喊渐渐微弱了下来,粗重的木板裹挟着风声却依旧不停地落下,在沉闷的“咚咚”声中,苏清沅的声音仿佛也沉了下来。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打死,他的尸体会被野狗分食,连块骸骨都无法留下。”苏清沅顿了顿,轻柔地发问,“秋桃,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不! 微弱到已经听不出的求饶声令秋桃面上的痛楚更为明显,即使那人答应过会给哥哥很好的去处,可现在如果再继续下去,哥哥的性命谁能保证呢? 她难道要为那远在天边的诺言放弃近在咫尺的生命吗? “我……我……” 秋桃的眼中闪过挣扎又很快消弭,她抬起头对着眼前的姑娘问道:“如果我说了,你能保证他的性命吗?” 这样才对嘛,见她面露松动,苏清沅的眼中漫上真情实感的笑意,何必为了那歹毒之人虚无缥缈的许诺而放弃眼前之人的性命呢? “当然。”她肯定地回答,“我不仅能使他活下来,还能留住你的命。” 她的命?秋桃不可置信地道:“你不必再哄我,我的罪我都知道。”她的性命是一定留不住了。 “不,你不知道。”苏清沅温柔地否定了她,“如果你愿意,你只需承担一点点的责任。” 什么?她在说什么?! 秋桃的眼神更加怀疑了。 苏清沅看见她的怀疑却没急着解释,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梅香道:“梅香,把那个端给她。” 一碗冒着热气的排骨汤很快被呈在秋桃的面前。 在温暖缥缈的热气中,苏清沅的声音如同被温水浸过的绵絮,柔和温软。 “昨夜到现在想必你也已经累了,初春的天还很冷,刚出锅的热汤,喝一点吧。” 热意透过瓷碗传到手里,秋桃呆愣地望着眼前的碗,又呆呆地看着面前率先拿起碗喝起来的苏清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抱着碗一屁股坐在地上珍惜地喝了起来。 温暖的汤水带着些许甜意流进胃里,刹那间升腾起的暖意烫得让人想要掉眼泪,被刻意压在心底的害怕也蓬勃而出,秋桃闭上眼努力抑制自己,一颗颗晶莹却不顾主人的意愿径直逃出。 苏清沅轻轻搅动瓷勺,女孩的眼泪让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叹息。 说来说去,秋桃今年也不过才十六。 十二岁就进了府,跟着哥哥在庄子上的四年因为不为人知的心思一步步走到如今,若这四年来她真如木草所说欺压下人,肆意妄为,那她必须为自己犯下的罪向那些曾经伤害过的人祈求宽恕,哪怕用尽余生来还。 但她的偿还应还得是自己的债,绝不能背上她人的罪。 况且下人谋害主人家眷在大齐是要杀头的罪,十六岁的姑娘,还未真正看到世间,就这样失去自己的性命,未免太过于无情。 太年轻了…… 苏清沅不愿看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兄妹情深 第26章 真正凶手 “小姐,我……。”一碗热汤下肚,秋桃的心思也清明了起来,她站起身对着苏清沅道,“我可以说,但你须得告诉我如何才能保住我的性命。” 苏清沅用手帕轻擦嘴角,笑道:“很简单,如果你说出事实,你就会是一个被有心之人威胁蒙骗迫不得已只能如此做的可怜丫头。” “祖母心肠很软,她会宽恕的。” 老夫人…… 秋桃的眼神闪了闪,一咬牙跪在地上道:“奴婢请小姐申冤!” 她如此上道,苏清沅便顺势接了下来,让兰竹将木门完全打开,对秋桃道:“你有什么冤屈先说来听听。” “奴婢要告发忠勇伯夫人丁氏,虐待下人,谋害婆母!”秋桃的面颊流露出真情的恨意,“奴婢是宝泰十三年进的庄子,一直兢兢业业,甘愿为庄子奉献一切。可……” 她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眼泪顺着脸颊重重砸在地上。 “去年初春,老夫人来庄子上时奴婢不小心将厨房为老夫人准备的糕点打碎,老夫人心慈仁厚宽恕了奴婢。但这事不知怎地传到了丁氏耳里,她作为管家主母便派人处处针对奴婢,更开始以“失仪”为由威胁奴婢,要奴婢替她做事。” “奴婢有一哥哥也在厨房做事,她不知从哪里得知此事更是以……”秋桃的嘴唇泛白,几乎抑制不住心里的恨意,“以我们的性命来威胁彼此,倘若不按照她的吩咐便不会让我们好过……庄子上管家年纪渐渐大了,我与哥哥便在她的示意下一步步有了行动……” “然后便是到了如今的地步……”秋桃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在老夫人来庄子前,奴婢又收到她的要求,为保全性命便……便做下了此事。” 苏清沅目光如炬又问道:“母亲一向宽和仁厚,你可有什么证据?” 秋桃用力地点头,从衣服内侧摸出一个小布包来,她拿开布包里面露出一张手帕。 “这个是她身边的张嬷嬷给我的,要我得手之后拿着这帕子去京城的金银庄找一个姓张的账房支取银钱带着我哥离开这里。” 梅香连忙接过帕子递给苏清沅。这帕子材质柔顺丝滑,在阳光下发着闪闪微光,右下角绣着一朵红色牡丹,连带着下面的小小萍字都开得张扬。 “小姐,这是柔光锦,京城最时兴的面料,我们府里只得了一匹……”梅香方才摸时就已经感觉出来。 苏清沅闻言心下安定几分,她将帕子还给秋桃,又问了一句:“你说母亲到时要你去找那账房,可有什么证据?” 手帕可以说是被偷来的,苏清沅想从秋桃这里得到更多证据。 “有,我已经去过一次了。”秋桃道,那脆鸠毒昂贵,一小包便需要十两银子,上月她随厨房前往京城采买时便按照那嬷嬷的吩咐去金银庄支取了二十两。 “‘夫人气虚,需用补药调理’当时我是说了这句话,那账房应该将支出记在了本上。” “好。”苏清沅的肩膀松懈下来,如今物证人证俱在,她可以交差了。 “秋桃,你可否随我去见祖母?” “嗯……”秋桃有一瞬间的犹豫,随即又坚定下来,“好!二小姐,我去!” 苏清沅微微一笑,让兰竹扶r她起了身,相携着出了门。 刚一踏出门槛,一个胖子便从侧边冲了出来。 “小月!小月!” “哥!” 那胖子一走到跟前,秋桃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见他全须全尾的,除却衣服头发有些脏乱,其余连个伤口都无,秋桃便明白方才那出戏是怎么回事了。 看他们兄妹两个执手泪眼相看,苏清沅莞尔一笑道:“好了,现在先不要哭,待事情处理完后你们有的是时间相处。” “二小姐,只要你能保住我妹子的命,我一定知无不言。”庄阳抹了把脸,诚恳开口。 “祖母仁厚,只要你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会从宽处理的。苏清沅看向他背后佝偻着脊背的老人,笑容甜美,“是不是啊,王叔?” 王管家恭敬弯腰:“老夫人一向慈和。”算是应了她的话。 时间不等人,苏清沅不知这庄子上秋桃昨日说的话会什么时候被传出去,看了眼日头估摸着老夫人已经用完早膳,便带着秋桃兄妹前往启明厅。 程老夫人确实刚刚用完早膳,见她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来有些不解。 “沅沅,这是……” 苏清沅上前一步先恭敬请完安后解释道:“祖母,琉璃花糕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哦?”程氏眉头一皱,这才认出她身后的那个姑娘正是昨日那个谋害她的丫鬟,不免严肃道,“结果如何?” “祖母,这事情还是由秋桃从头到尾给您详细说明一番吧。”苏清沅站到程氏身后,对秋桃兄妹道,“你们来说。” 秋桃深呼口气,缓缓上前跪地将在柴房对苏清沅所说之事又重复了一遍,庄阳在旁不时补充。 言毕后两人芥俯首跪地齐声哀叫:“老夫人,求您做主!” 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手轻轻摩挲着扶手,眉头在秋桃的诉说过程中就没松开过,等她讲完,静安将那作为证物的帕子递给老夫人看后,厅中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老夫人开了口,从秋桃嘴里听到丁紫萍的姓名时也并无意外,声音平静:“你说是受了丁氏的威胁才会做下此等恶事,此事我已经知道了,明日你们便与我一同回府,详细问询丁氏一番。” 明日便要回府? 苏清沅听了有些兴奋,这次的事等回府后祖母怎么也得撕掉丁紫萍一层皮吧,从前的诸多小摩擦就算了,可这次作为主母的她竟敢联合下人对婆母下毒。 这么好的把柄在手里,祖母一定会合理利用的。 她心里开心但面上强烈抑制住了那种神采,待王管家带着秋桃兄妹下去,握住老夫人的手道了声歉:“都是沅沅无能,此事惊扰了祖母,害得祖母没了休养的心思。” “这哪能怪到你这个小不点的头上。”程老夫人失笑,望着那双充满自责的眼睛心不由得软了下来,“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便已经如此厉害了。” 有些事她不在不代表她不知道,孙女才十三,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错。 程老夫人心里高兴,揽着苏清沅亲热地夸了一番。 苏清沅都羞涩地应了,又在启明厅用完午膳才带着梅香兰竹回了屋。 今儿起得比往常要早,苏清沅一进屋就直直地躺在了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屋内,洒在人的脸上,使人都变得懒洋洋的。 梅香看见她面上的困意,走过来将床帘拉下轻声道:“小姐,睡吧,这下午不会有什么事了。” “嗯……”真是困了,苏清沅冲她笑笑,慢慢闭上了眼。 刚看不见光还没几秒,院中突然传来一道慌张的声音。 “二小姐!二小姐!” 小丫头的声音尖细急切,激得苏清沅“蹭”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兰竹,怎么了?” 兰竹掀开帘子刚好从屋外进来,在看见那丫鬟的第一眼她就跑出去问了。 “小姐,是……”兰竹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慕小少爷又来了,这会正在灯明厅呢。” 慕渊?天呢,这孩子怎么这时候来了?他都不用睡午觉的吗?! 苏清沅哀怨地瘫在床上,一点也不想起身。兰竹也不想让小姐这时候出去,多热啊,她开口道:“小姐,不然奴婢去说个理由把他糊弄走。” “算了,算了。”慕小少爷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别到时脾气上来给兰竹一鞭子,苏清沅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认命地出了门。 初春的天渐渐升起温度,正午的太阳照得苏清沅眼睛都不想睁,她无精打采地进了院子,还没到正厅,就在灯明厅的门口看见一个虎虎生威的小少爷。 慕小少爷一身红衣,本该喜气洋洋的脸蛋此刻皱成一团,不知怎地站到了梨花木桌上,右手威风地挥舞着银鞭,嘴里不时还嘟囔着什么,旁边的老仆慈和地看着他乱耍把戏。 苏清沅一看他那样头就开始隐隐作痛,地上已经容不下这位小少爷了吗? 她清清嗓子,打起精神进了屋,对那木桌上的慕渊道:“慕少爷,这是怎么了,木桌危险,还是快下来吧。” 慕渊看见她眼睛一亮,皱巴巴的小脸松了开来,随即却又立即皱起,恶狠狠地叫道:“你叫我什么?” 这个双丸子,怎这般没记性? 苏清沅错愕十分,没想到这少爷竟还记得称呼之事,连忙改正道:“慕……慕渊,你怎么了,还是快下来吧。” “哼,这还差不多!双丸子,本小爷叫慕渊,你要记得牢牢的。”慕渊露出舒展的笑容,眉眼间飞满神采,但他可没忘自己为何上了这桌子,指着不远处的博古架抱怨道,“双丸子,这庄子怎么这么脏啊,还有老鼠!” “老鼠?”苏清沅顺着慕渊的手指望去,在那博古架的后头见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这看起来也不像老鼠啊。 苏清沅迈开步子走了过去,站在桌子上的慕渊急得要跺脚:“你、你别去,老鼠会咬人的!” “不会的。”苏清沅敷衍了他一声,绕到博古架后看清了那东西的样貌。 谢谢小天使的鼓励[亲亲][亲亲][爱心眼][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真正凶手 第27章 救助 不是预想中的老鼠样子,只是被墨水浸泡过又揉成一团的纸张。可能是小厮们打扫时没注意到,才叫他们遗留在这里。 苏清远弯腰将它们捡起,本没放在心上,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一处红色暗渍。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将一个纸团展开,被入眼的内容吓了一跳,浸满墨色的纸张上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指印,纠缠在一起犹如红色漩涡般令人不寒而栗。 苏清沅又将余下的三个纸团一一展开,其中两个同样布满红色指印,最后一张却是不同,墨纸上的红色并非指印,而是两个大字——疯子。 疯子? 苏清沅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今早的那个疯癫婆子,这里的疯子难道是指她?她将红色大字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腥气在瞬间传入鼻腔。 这是用血写成的,只是不知用的是什么血。苏清沅的眉毛不自觉地蹙起,身后忽然传来慕渊着急的大叫:“双丸子,你怎么了?不会真被咬了吧?” “我没事。” 苏清沅只得按捺住心里的疑惑将纸团塞进博古架最下的小柜里,若无其事地起身,回到慕渊的身旁。 慕渊从桌子上蹦下来,围着她转了几圈,见她全须全尾的,庆幸地道:“还好你没事。”说完又很崇拜地看着她,“双丸子,你好厉害!”竟然敢独自面对大老鼠。 苏清沅对上他亮晶晶的目光简直哭笑不得,否认道:“没有啦,其实只是一些垃圾堆成的影子罢了。” “不是老鼠?”慕渊的鼻子皱起,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双丸子,我们去哪玩?”说完还飞速地转移话题,很怕苏清沅笑他。 苏清沅当然不会笑他,她也怕这小少爷闹着要去看,顺着他的话道:“你……你想去哪里?” 慕渊根本不用思考,脱口就报出了答案:“我们去上次烤果子的那个地方,我还想吃。” 他完全不羞于表达自己的**,倒是让苏清沅眼里的笑意真情了几分。 “好,我们还去那里。” 慕渊得了她的答应,眼睛更亮,嘴角也跟着扬起,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看得人心软。他一手拽着宛如透明人的许忠另一只手牵着苏清沅的衣角,将两人很快带出了门。 慕家的马车就在庄外,几人像上次那样坐了进去。进了这马车,苏清沅就想起慕渊脸上的那个大乌龟,差点没忍住抿嘴笑起来。 慕渊一直在看着她呢,见她眼里平白生出几分笑意,好奇地问道:“双丸子,怎么了?”有什么笑话说出来给他讲讲嘛,他娘说了,笑容必须得分给更多的人才行。 苏清沅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当然不可能说自己在回味他脸上那只丢人的乌龟,午后又容易困倦,便眨眨眼提议道:“慕……慕渊,我们要不要来玩上次的木牌?” 他上次对待这种游戏可是很有激情的,苏清沅本以为慕渊会一口答应,没想到这少爷头一甩,脖子往后一仰,直接躺倒,嘴里还嘟囔道:“不……不要,我……我困了,要睡觉!” 不是吧?他把想睡觉的自己拖出来已经够可恶了,怎么自己还躺倒休息了呢? 苏清沅很心累,脑袋一歪靠在了身旁梅香的肩上,梅香摸摸她的小脸,悄声道:“小姐也休息会吧。” 苏清沅看了眼裹在被子里的慕渊,摇摇晃晃的马车使那刚打消的困意又涌了上来,她点点头,眼睛一闭很快就睡了过去。 晃晃悠悠的马车一直在前进,苏清沅并未睡沉,朦胧间感觉到脸上的触感便立刻清醒过来。 兰竹见她睁眼笑嘻嘻地收回手道:“小姐,可以起床喽,我们到了。” 苏清沅对她笑笑,直起身子望了眼慕渊那边,见被子仍在他脸上,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喊他。 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起床气…… 苏文珠就有,有一年冬天她得了丁氏的吩咐去喊还在赖床的小妹妹起身,站在门外被她气势汹汹地砸了一板凳。还好是冬天,板凳砸在手臂上也只是得了一块红紫的淤青,那淤青很快便消散,但心里的阴影却长久地留存下来。 没等她想太久,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道巨大的“扑通”声,紧跟其后的便是一声痛呼。 “谁干的好事!疼死我了啊啊啊——”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些熟悉,苏清沅偏过头,目光在空中定了定,试图想起这声音的主人。 “小姐,好像是长孙小大夫……”兰竹竖起耳朵听了听,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长孙疏云?这是遇到危险了? 慕渊丝毫没被这痛叫声惊扰,正睡得天昏地暗,被子外的小脸红扑扑的,苏清沅看了眼他,绕绕手中的帕子,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站起身掀开了车帘:“兰竹,梅香,我们出去看看。” 许忠站立在马前见她出来靠近些许问道:“苏小姐您醒了,我们家少爷还在睡吗?” “嗯,他还在休息。”苏清沅回答完他的问题,又问道,“忠叔,刚才……是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许忠笑容温和,眼角的皱纹都弯成慈祥的弧度,“这附近常有猎户上山挖洞捕猎,兴许是什么人误掉了进去。” “原来是这样……”苏清沅见他虽笑容和煦但言语平淡,好像在说什么小猫小狗掉入窝中一般,心下有些讶异。 “忠叔,我想过去看看,待慕渊醒后麻烦你告知他一声。”苏清沅说完便下了马车。 “苏小姐想去看看?”许忠垂着的眼皮抬了抬,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微光,“奴才得守着少爷,让这两个人跟着您吧,别遇见什么危险了。”说着手一扬,两个带刀的侍卫便立刻闪现到车前。 “谢谢忠叔。”苏清沅正有此意,向他道了声谢后便带着几人朝那哀叫声走了过去。 山坡上生长着许多高低不齐的树木,穿过不远的树林后便是一大片碧绿的草地,那草地像被春神铺就的新毯,绿油油的十分漂亮,美中不足的却是中间那凭空出现的大洞。 洞里还传来令人头痛欲裂的吼叫声。 “有——没——有——人——” 想不到长孙疏云小小年纪嗓门竟然能这么大,苏清沅揉揉耳朵,悄然靠近那大洞,向下喊了声:“长孙小大夫!” 长孙疏云本靠着洞面,内心哀愁,有气无力地呼叫,没想到头顶上猝不及防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抬头一看,一张如花笑颜出现在眼前,竟是那忠勇伯府家的小姐。 他不喜苏统,对忠勇伯府的一切都很讨厌,但这会身处大洞,能看见活人就不错了。长孙疏云伸伸胳膊,蹦蹦跳跳地回应她:“是我!是我!快把我拉上去。” 苏清沅被他的动作逗笑,看出来他是真着急了,便跟左右两边的侍卫大哥商讨起该如何将他拉上来的问题。 这洞想必正如许忠所说是猎户为了捕猎造出的,并不是特别深,两个侍卫将腰间的两个腰带扯出一个,连在一起。 慕府各方面确实都很优秀,侍卫们的手脚灵活,腰带的质量也很好,一个侍卫在上面拉,另一个侍卫顺着腰带下去让长孙疏云拽紧自己的手,很快便将他抱起来带了上去。 长孙疏云从洞里爬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随身的小布包,检查其中的东西有无损坏,等看见里面的药材全都完好无损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苏清沅见他第一时间就是去看那药材,全然不顾自己脸上跟手部的擦伤,心里不免也感叹良多。 长孙疏云注意到她的目光,想到自己正是多亏遇见她才能出来,动作顿了顿有些别扭地道谢:“谢……谢你……” 苏清沅嘴角轻扬,眼眸清润透亮:“小事罢了,倒是长孙小大夫您的手还是赶紧用药膏抹一抹吧。”那擦伤好长一条,看起来还挺骇人。 不用她说,他早就感觉到手部传来的痛了,只是……只是他为了采药出门走得急,什么药膏也没带。长孙疏云的脸红了红,装作不在乎地收起手道:“一点小伤,涂什么涂。” 可是看起来真的很痛……肉都翻了出来…… 苏清沅叹息一声,也不戳穿他,转身对梅香吩咐了几句。梅香点点头转身离开,又很快回来了,只是还带了个红色小尾巴,慕渊竟在这时起来了。 他面上还带着红润,看见苏清沅后揉揉眼睛,有些不高兴地道:“双丸子,你起来怎么不喊我呀。” 竟然抛下他一个人跑出来玩,太不够意思了,慕少爷很委屈。 她哪里有出来玩啊,看这少爷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苏清沅笑容无奈将事情简单地向他解释了一遍后又看向梅香道:“梅香,药膏拿来了吗?” “嗯。”梅香将小姐出门前特意吩咐她带上的小包递了过去。 苏清沅打开布包从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盒对装作若无其事的长孙疏云道:“长孙小大夫,眼下这里也没有别的药膏,还请您不要嫌弃用这个先涂一涂吧。” 长孙疏云手确实很疼,听她言辞诚恳,又想起正是靠这人自己才能从洞里爬出来,有些不自在地接过药膏。 等他仔细涂完后别别扭扭将药膏还回去的同时,开口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不喜欢欠别人,特别是欠你们忠勇伯府的人情,所以你现在必须向我提一个要求。” 第28章 回府 “要求?”苏清沅对他的话倒也不意外,抿唇浅浅一笑道,“这就不必了,长孙小大夫无事便好。” “不行!”长孙疏云下意识地叉腰反驳,却不小心碰到手部的擦伤疼得龇牙咧嘴,“你、你必须说一个!不说就、就别想走!”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啊?!”慕渊受不了他对苏清沅的态度,面上残余的困意顿时散了个干净,半眯着眼睛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你怎么对救命恩人说话的。” “我……我不跟你吵。”长孙疏云张张嘴没反驳他对着苏清沅道,“你、你就说一个吧。”算他求她了还不行嘛。 “这……”苏清沅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帕,声音低柔,“长孙大夫的心意小女领了,可这要求真的不必了。” “啊啊啊——” 长孙疏云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举起右手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滚一边叫道,“你怎么这么烦啊!” 他这般作态令苏清沅讶异非常,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身边的慕渊眉头拧成个疙瘩,眼睛瞪得溜圆,挥挥银鞭大步一迈就要冲过去,那架势好像要去杀猪一般。 苏清沅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准备先安抚好这个暴起的小少爷,在他耳边轻声道:“慕……慕渊,长孙大夫刚从洞里出来心情不好,咱们别跟他计较。” 咱们…… 这双丸子真把他当好朋友了…… 慕渊脸颊“腾”地升起两团红晕,心里的气全飘走了,梗着脖子抿抿唇轻轻地“嗯”了声。 看在双丸子的份上,今儿就放过这臭大夫。 慕渊收起鞭子,退回苏清沅身后,又警惕地看了眼在地上撒泼打滚的长孙疏云,拽拽她的袖子道:“双丸子,咱……咱们走,别跟他玩!” “啊?” 慕渊小小年纪力气却大得像牛,苏清沅被他拽着袖子还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看了眼瘫在地上的长孙大夫又望望因为生气脸蛋通红的慕少爷,忧愁地叹了口气,不知自己是走还是留。 慕渊见她没走两步就停,着急地催促:“双丸子,咱们走啊!咱们还去烤上次那个果子吃好不好?” 这么着急原来是因为这个吗?苏清沅简直哭笑不得,捻捻帕子正欲抬步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方才躺在地上乱吼乱叫的长孙疏云,不知何时已收了声音,蹬踢着的小腿骤然停住,沾满尘土的手也从地上抽了回来,梗着脖子慢慢起了身,嘴抿得紧紧的。那模样,倒像是方才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嚎着 “你若不说我便不起来” 的人,从不是他一般。 “咳……走吧。” 苏清沅见他若无其事地背过双手,率先迈开步子朝那长满果子的树林走去,无奈地笑了笑,顺着慕渊的力道也离了这里。 …… 山间微风吹拂,烤果子的焦香味道顺着风传入在场人的鼻腔,苏清沅举起树杈第五次轻挥开慕渊着急的双手:“再等一会儿,太烫。” “我不怕烫。”慕渊虽嘴上这么说,但却停下了动作只眼巴巴地盯着那飘香的果子,待苏清沅点头才小心拿起一个。他摸摸手里果子的温度,将其分成两半后左右看了看,将稍大的那个殷勤地递到苏清沅面前:“给,咱们快吃。” “好……”想到上次小少爷的那番理论,苏清沅犹豫片刻就将那果子接了过来。她拿在手里没立刻咬,望着不一会儿又拿起第二个果子吃得不亦乐乎的慕渊轻声道:“慕……慕渊,我明天就要回府了。” “什么?!”慕渊一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待眼前之人又肯定地重复一遍后心情顿时沮丧起来,看果子都不香了,“那个又小又脏的臭伯府有什么好回的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回去,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跟双丸子才做朋友没两天好嘛,怎么又变成一个人了…… 慕渊方才被果子点亮的眼睛霎时暗了下去,像被乌云遮蔽的太阳,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可以不回吧。到时候……到时候我把……把你带回去。”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办法,祈求地看着苏清沅,希望她能留下来。 “不可以的。”苏清沅对上他圆圆的眼睛,心里一软,柔声道,“慕渊,忠勇伯府是我住的地方,我迟早都要回去的。” “你、你也可以住在我家!”他猛地往树上一靠,肩膀绷得紧紧的。 “慕渊……”他额头这会都出了汗,那不加掩饰的急切神色落在苏清沅的眼里,竟使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到时回了京城,我们也可以再见的。” “你会来找我玩吗?”慕渊眼睛亮了亮,低着头数下面的青草。 话已出口,苏清沅只好笑着回答:“你可以来找我。” “那……那好吧。”得了承诺的慕渊声音还是闷闷的,尾音发飘,带着点没处撒的委屈和火气。他转过头瞥到一手拿着一个果子啃得专心致志的长孙疏云,心里的小火苗“蹭”地窜高,银鞭一动便打在了果子上。 “你……”到嘴的果子突然没了,长孙疏云眉头皱起很想发火但看见慕渊的表情,又悻悻坐下。 美男不跟怨男斗! 长孙小大夫在心里如此劝慰自己。 慕渊知晓苏清沅要离开后吃果子的心情是半点全无,苏清沅看他如此只好提议快点回府却被这小少爷一口否决,叫着“最后一天了要好好玩”强硬地带苏清沅逛遍整座山坡。 等苏清沅拖着酸疼的小腿回府时,时间已经不早,陪祖母用完饭后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屋,准备好好休息一番以备明日的风暴。 …… 第二日清晨,当树枝上的鸟儿开始第一声鸣唱时,庄子上的人早已忙碌起来,只因今天是老夫人要回京的日子。 收拾一番时间也已不早,苏清沅向王发告完别后便搀扶着祖母上了马车,秋桃和庄阳也没忘记带上,祖母特让兰竹与梅香与他俩共乘一辆马车。 马车轱辘碾过铺着细碎石子的山道,发出 “吱呀 —— 吱呀 ——” 的轻响,像位迟暮老者在低低哼唱。车窗外的阳光高高洒在树上,又轻飘飘挪到车壁上,随着马车慢悠悠地晃动。 山风阵阵,树木低沉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苏清沅掀开一小片帘子,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程老夫人年纪大了,坐在摇晃的车上难免有些精神不济,但这会看见苏清沅向外看的动作,面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慈爱道:“沅沅,明年祖母还带你来便是了。” 她以为她是舍不得,舍不得静明山和那充满意义的庄子。 苏清沅其实只是觉得有些闷,对这里并没什么不舍的感情,但祖母既然这么说了,她便也乖巧地笑应:“嗯!这里特别美,祖母下次可一定要记得带沅沅来哦。” “好好好……”程老夫人喜欢她对这里的不舍,高兴地连说了三个好字。 苏清沅对她的激动不解,灿烂的笑容却没从脸上下去过,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车身却在这时碾过凸起的石子,猛地晃了晃随即停了下来。 苏清沅连忙扶住随着车身晃动有些歪斜的老夫人,对着车外道:“怎么回事?怎么停了下来?” “老夫人,小姐……”车夫为难的声音从帘外传来,“有……车挡路。” “什么?”程老夫人扶着苏清沅与静安的手臂坐好,“你下去看看,是什么人?可有什么事?” “是。”车夫恭敬地应了,过了一会声音又从帘外传来,“回禀老夫人,是慕小少爷的马车。” 慕渊?他怎会在此? 苏清沅眉头微蹙对上程老夫人的眼神后道:“祖母,让孙女下去看看吧。” 程老夫人沉吟片刻还未开口,车外忽然传来一声高昂的少年音。 “双丸子!我来送你啦!” 是慕渊,程老夫人只好对苏清沅道:“那你便去看看,快去快回。” “嗯。”苏清沅应了声,立刻下了马车。 “双丸子!” 慕渊站在车外看见她的脸从车里出来热烈地挥手,他身后的仆从们正忙忙碌碌地搬着几个箱子。 苏清沅走到他面前道了声谢:“慕渊,谢谢你来送我。” 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会来,苏清沅的眼神很柔和。 “不准说谢!”慕渊凶了没几秒,笑容又张扬起来,拍拍身边的箱子道,“双丸子,你把这些带走。” “这只是庄子上的,没什么好东西,等我回了京城给你拿真正好的玩意。” 料想忠勇伯府那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好东西,等双丸子回了家指不定得多难受呢,慕渊昨晚躺在床上突然想起这一点,愁得他赶紧爬了起来,连夜从庄子上搜罗了些还算不错的东西。 “这……” 苏清沅不知怎么面对他的自谦,这还不算好啊,那闪闪的金光透过小缝都要照得她看不见东西了。 国公府果然财大气粗啊! 苏清沅心里满满的羡慕嫉妒恨,十分肉痛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马车狭小,庄子上采买物品又不方便,慕渊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这怎么可以?! 慕渊摇头:“我派人给你送回去,庄子上还有很多很多!” 许忠在旁听了他家小少爷的话突然好想流泪,他家少爷对朋友太大方太讲义气了,连自己盖的棉被都装了进去。 公主的嘱托他总算完成了! 心情高昂的主仆俩同时选择性地忽视了离开时空荡荡的庄子。 第29章 揭发 “真的不用。”苏清沅身在伯府实在无法接受他的好意,温和地对他说道,“慕渊,这些你拿回去吧,我住的地方不大,得了也保存不得。” 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等回了伯府还不是要被丁氏跟苏文珠瓜分,苏清沅可没那么大方白白给别人添嫁妆。 慕渊年纪小但心思也算剔透,听了她的话才猛然想起昨夜他缠着许忠要跟苏清沅一起回家时他规劝自己的内容。 “苏小姐家不似国公府,人口众多,她下面有一个妹妹,上面还有两个哥姐,若少爷您冒冒失失地跟着她回去,怕是容易使她招来嫡母的不喜。” 国公府人口简单,慕渊父母也很和睦,虽然自己家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学堂里同窗的嘴里难免会提到一些争斗之事,是以他这会也反应了过来。 若双丸子带了这些东西回去,没有他的保护,忠勇伯府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肯定得跟她抢了。 慕渊盯着箱子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等自己回京了亲自出马比较好,于是顺从地让仆人将箱子收了起来,对苏清沅笑道:“双丸子,我知道了,这些东西就先放在我这吧。” 苏清沅不知他那千回百转的小心思,见他乖巧地应了,心里松了口气莞尔道:“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他有这份心已是苏清沅所没料到的了。 “这些话你就别再说了!”慕渊心里定了主意,摆摆手开始催促苏清沅上车,“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双丸子,你……你快回去吧!” “嗯。”苏清沅微微一笑轻声应了,跟他道别后转身上了马车。 车内程老夫人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她上车的动静睁开眼睛道:“慕府那小子给了你东西?” 苏清沅垂着眼将老夫人膝上的暖毯拉了拉道:“回祖母,慕少爷确实准备了一些东西,不过沅沅都已拒了。” “嗯。”程老夫人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苏清沅怕惊扰她休息靠着车壁也安静了下来,车厢里只余车轴碾过碎石的细碎声响。 过了不知多久,叮咚的碎石声中忽又起响起老夫人的声音:“那慕家孩子……沅沅你若无事回了京城还是离远一些吧。” 苏清沅撑着脑袋本快要睡着,老夫人的这句话一入耳她便瞬间清醒过来,抿了抿唇微笑道:“孙女知晓,慕少爷身份金贵,孙女心里也是害怕着的。” “唉,那孩子的……”老夫人听了这话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望着她的眼眸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只余一句,“算了……沅沅你心里有数便好。” “嗯,沅沅都晓得。”苏清沅睫毛垂下,指尖划过茶盏的边缘,乖巧地应了。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帘外风声都似被隔在千里外,祖孙两个一路无话地到了京城。 车轮滚过青石板路,兴许是即将到达目的地,马儿的速度都快了不少,转眼间就到了熟悉的朱漆门前。 老夫人归家的消息昨日下午便派人传了过来,苏统早早就带着一家人守在了门前,等看见那乌木车厢时立刻围了上去。 “母亲回来了,一路奔波,身体还好吧?”静安掀开车帘,老夫人的头刚露出来,苏统的手已经伸了上去,扶着她慢慢走到了府内。 程老夫人面对他这殷勤的态度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将胳膊搭了上去。 “老夫人可回来了,您不在家,媳妇觉着这府上的风景都没那般好看了。” 丁紫萍一身紫衣,白色软缎披风搭在肩头,襟前绣着简单的云纹,微风吹拂,衣袂飞扬,像是要乘风归去一般。 苏清沅看见她的面容讶异地挑了挑眉,怎么几日不见她这嫡母的脸好似要成仙般那么苍白。 程老夫人也注意到了她这媳妇如纸般的面色,问道:“这是怎么了?府上已经困难到这地步,薄了谁的吃穿不成?” 丁紫萍受了她的挖苦,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虚弱的微笑,轻咳一声解释道:“回母亲,是媳妇近日来受了些许风寒,胃口不好。” “是吗?”程老夫人不再看她,转而对立在一旁的柳心歌道,“如今你在府上管家,谁受了寒生了病都要记得多照拂些许。” 她这当着丁紫萍的面再提管家之事,摆明了要戳她的痛楚,但丁紫萍听在耳里竟一反常态地主动道:“母亲这几日离府是不知,柳姨娘与薛姨娘两位管起家来十分有条理,知我生病还特意送了炭火来。” “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柳心歌穿着一身青色缎面裙,外面披着一层荷色小褂,鬓边的碧玉簪子使她的面容素净又不失清丽,听了她的话淡淡地笑着回了一句。 苏清沅站在老夫人身后仔细地将她娘亲打量了一遍,见她气色饱满,面容红润,整个人比之前有精神气多了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才终于落地,去庄子的这几日她最担心的就是娘亲会受了丁氏的磋磨。 柳心歌的余光也一直在看着自家闺女,不期然地和她关心的目光对上后流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苏清沅冲她娘亲回一个大大的笑容后,上前几步给苏统和丁紫萍恭敬请了安:“沅沅见过父亲,母亲。” “嗯。”苏统扶着老夫人的胳膊给了个淡淡的回应,丁紫萍倒热情许多,上前一步握住苏清沅的手面带关切地问候:“咳……沅沅在庄子上可好,你从小就没离开过我,母亲这几日可担心坏了,咳……” 她一边说话一边还不时咳嗽几声,瘦削的脸颊在微风中仿若颤抖,看起来当真虚弱。 苏清沅微微侧过脸,回握她的手,同样热情地道:“谢母亲关心,有祖母的陪伴,沅沅在庄子上过得很开心。倒是母亲的脸色怎么如此憔悴,让沅沅实在担心。” “沅沅真是贴心,母亲的风寒只是小事。”丁紫萍面上的笑容更加真切,注视着苏清沅的眼神犹如春风吹拂寒冰,看着倒是很温暖。 她又对程老夫人道:“母亲,如今天还冷,咱们还是快快进屋吧,可别惹了风寒。” “我得了风寒你才高兴吧。”程老夫人冷哼一声,懒得看她那假面,扭头对静安低低吩咐了几句。 静安点点头,走到府外,将另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道:“出来吧。” 苏统疑惑道:“母亲,你从庄子上带了什么客人来吗?” 老夫人不理他的问话,对丁紫萍道:“我的好媳妇,你且看看这两人你认不认得啊?” 丁紫萍轻咳两声,苍白的唇瓣牵起个极浅的弧度,似是不解其意:“母亲说笑了,媳妇久处京城,到哪里去见庄子上的客人呢?” 真能装! 苏清沅不露痕迹地轻笑,等着那马车上的人下来。 那车帘已被掀开,先是梅香兰竹下了车,接着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高胖男子从中探出了头,他下了车后又转身去扶另一个穿着青色布裙的女子。 那女子面容苍白,手里拿着个小布包,丁紫萍的话早被她听在耳里,闻言冷笑一声,进了府便打开布包从中拿出了个白色手帕来。 “苏夫人,你威胁我,利用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说的,你怎么可以不认得我?” “这……”面对她的冷言,丁紫萍不解地蹙紧了眉头,“咳……这位姑娘,你莫不是搞错了什么。” 见她还在嘴硬,秋桃直接将那白色手帕展开,那红色牡丹和绣着的“萍”字赫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你该不会说你也不认得此物吧,这上面绣得是你的名字,这帕子的料子也是如今京城最时兴的,这苏府除了你还有谁能用?” 那帕子一出现在眼前,苏统的脸色变了变,对丁紫萍斥道:“你怎么搞的?我看你这几日真是病糊涂了,连贴身帕子都能丢!” “咳……”丁紫萍无力地扶住额头,眉头攥得死紧似在回忆,“这……这身边的帕子太多,妾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丢的,可能是哪个做事的奴才手松了些。” “现如今你是做什么也不行了!管孩子管不好,自身失德不说,身为主母连自己的贴身帕子被弄丢都不知晓!”苏统火气冲天,对她怒斥道,“还不快回屋,杵在这看着就烦!” "老爷……"丁紫萍被他一凶,面色更加惨白,声音抖得像筛糠,却未像从前那般委屈哭诉,反而低着头安静地道,“那……那妾身就先离开了。” 只是丢了个帕子而言,前因后果都未说明,苏统便对她如此暴躁,而丁紫萍竟也如此乖顺…… 苏清沅的眉毛皱了起来,不知这夫妻俩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慢着。”老夫人挥开苏统的手,由静安携着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沉声道,“都不准走。” 苏统站到她身边赔笑道:“母亲,这妇人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儿子怕她留在这碍了您的眼。” “碍我的眼?我看是我碍了她的眼!”程氏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对苏统道,“儿子,你可知道前日你母亲差点死在这毒妇手里!” 第30章 对质 “什……什么?” 老夫人这话一出,场中人的脸俱变了个颜色,苏统不可置信地问道:“母亲,这……这是不是搞错了?丁氏她、她不是一直在府上吗?怎么可能跑到庄子上去害您呢?” “呵!”老夫人眼皮微微一抬,浑浊的眼珠里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我也倒想问问她呢,是什么时候修成了这千里眼顺风耳,将手伸到了我的庄子上!” 老夫人一直压抑的怒火在此刻尽数喷涌出,眉峰一压,不高的声音震得在场人屏息敛声。 丁紫萍的脸早已煞白一片,似乎是被这指控打击到,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夫人道:“母亲……媳妇、媳妇不知做了什么错事,惹得母亲对媳妇产生了误会……” 她用帕子擦了擦瞬间涌出的眼泪,有些虚弱地靠在贴身嬷嬷的身上,断断续续地泣道:“媳妇……虽在从前主持家事,一些田产庄子也有所涉及,但、但秋明山那儿是您的庄子,媳妇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碰啊……” “你不敢动我的庄子,却有胆子来要我的命?”见她执迷不悟,程老夫人面目沉沉,说话都带上了寒意,看向旁边的青衣女子,“秋桃,将你所知之事一一说来。” 秋桃上前几步,将事情经过从头道来。 听到糕点有毒,苏统的目光闪闪,凑到老夫人面前关切道:“母亲,这……这您的身体没事吧?” “有事你还能见到我?”程老夫人都懒得理他,眼皮抬都不抬,苏统面上浮现出一丝难堪,憋屈地闭上了嘴。 苏清沅看见他那副想怒不敢怒的样子心里真是乐开了花,不知为何她这渣爹莫名地害怕老夫人,前世祖母就是去得太早,不然苏统哪敢像后来那般放肆。 “事情就是这样……”秋桃不说废话片刻未停,很快便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那块帕子被她高举过头顶,冰冷的目光如箭般直直射向丁紫萍,“苏夫人,你方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真叫我作呕!” “宝泰十五年,我不过是厨房一个卑贱帮工,就因失手打碎了一盘吃食,竟入了您这位京城贵夫人的眼!拿我和哥哥的性命相胁,逼我们做您的爪牙!” “宝泰十六年,王管家年事已高,您便暗中示意我哥哥,让他一步步侵吞庄内权柄,成为您的白手套!” “宝泰十七年,您的贴身嬷嬷送来一方帕子便要我做您的刀!” “像你这般恶毒夫人,手上想必沾染了不少鲜血吧!” 秋桃嗓音凄厉,言语间饱含的怨气令人心颤。 苏清沅听在耳里,哪怕明知她有美化自己动机的成分也不免同情五分。 程老夫人神态平静,轻轻抿了口茶,看向整个过程都不发一言的丁紫萍道:“你可有话要说?” “媳妇……”丁紫萍用帕子半掩着面,声音颤抖,“媳妇真的不认识此人啊!” “母亲,您不能只听这奴才的一面之词啊!我根本未去过京郊,何时见过这厨房帮工?王管家是老夫人您亲自留用的人,她哥哥的野心膨胀与我何干?还有什么帕子毒药,空口便来未免也太过荒谬!”说罢,她身子一软,似要栽倒,声音带着哭腔愈发委屈,目光含泪看向老夫人,“母亲,媳妇这些年来一直守着苏家安分度日,从未害过谁,这奴才怎能编造这些阴私来毁我名声!” 她这狡辩倒也合乎情理,毕竟目前出场的人证也就只有本事带有污点的秋桃两兄妹罢了,没有第三人在场,谁也不能定死了她的罪。 苏统也反应过来,对老夫人躬身垂首,声音软得像面团:“母亲,丁氏这妇人平日里是有些毛病,但害人的心思儿子相信她是绝对不会有的,这其中想必是搞错了什么?”说罢他转过身对着秋桃变脸怒道,“你这刁仆,几年前打碎糕点,母亲心善已是放过你一命,如今你又想在府上搅弄什么风云?” “说!谁给你的豹胆!”他眼睛如牛般瞪大,面目狰狞,仿佛恨不得将秋桃生吞活剥。 “呵!”秋桃突然冷笑一声,盯着苏统的眼神仿若在看跳梁小丑一般,“苏大人,你怕什么?没有人让小女搅弄风云,一切的一切都是由您……您的妻子做下!” 她蔑视地看了苏统一眼,转而对程氏道:“老夫人,是与不是还请您将金银庄的张账房请来,奴婢在他那里留了账。” 老夫人垂着眼,听了她的话,眸底沉如深潭,半晌未发一言。 苏清沅有些着急,不懂祖母此时的沉默,只要那账房以来,拿出账本证明秋桃从那里取得银钱与丁紫萍有关,那她这次便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了。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倘若这次再让它溜走,下一次丁氏只会千倍百倍的小心! 老夫人不发一言,在场的人也都噤若寒蝉,庭院里只余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声,独留苏清沅在心里焦灼,只叹她年纪太小,又无合适身份,不能主动应和秋桃之言。 老夫人的沉默令人心惊,苏清沅叹息一声在心里思索着解决办法,就在这时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 “老夫人,妾身斗胆之言,眼下最好还是请那位张先生府里一走。” 苏清沅循声望去,看见说话之人的脸庞,心里的焦急顿时烟消云散,是娘亲啊! 柳心歌立在树下,面色恭敬,声音悦耳而有力:“妾身与丁姐姐相处多年,自是相信她的为人,但常言道三人成虎,若今天这事不彻查到底,府上人多眼杂,传出去恐伤了丁姐姐的名声。” “故以妾身来看,还是将那位张先生请来还丁姐姐一个清白。” 娘亲真给力!苏清沅在心里偷笑,这般有理有据的话语想必能唤回祖母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吧。 老夫人看了柳心歌一眼还未说些什么,苏统倒先一步张开了嘴,冲柳心歌斥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别在这里瞎掺和,为了个没头没影的破事还请人家账房跑一趟,传出去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老爷,事关老夫人的姓命,怎么可能与妾身无关呢?”柳心歌得他斥骂,半点也不生气,睫毛低垂轻轻开口。 苏统觉得她今天怎么这么烦呢,烦躁道:“你别瞎掺和这破事!” “破事?” 柳心歌还未回怼苏统,就见坐在石凳上的老夫人忽然起身,看向苏统的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失望:“在你眼里,谋害老身性命一事是件可笑的破事?还是说……”老夫人顿了顿,眼神霎时间充满杀气,“你也巴不得我早日归天!” “母亲,儿子……”苏统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认错,“儿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老夫人垂下眼,周身气息沉得可怕,少顷,她抬起眼对柳心歌道:“你与静安去一趟金银庄,请那位姓张的账房来府一趟。” “妾身这就去。”柳心歌盈盈一拜,带着静安嬷嬷出了府。 苏清沅从方才绷起的肩膀也终于松懈下来,还好,祖母没有糊涂。眼下,只需等着那账房将丁氏钉入棺材便可。 …… 金银庄离忠勇伯府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柳心歌便带人进了门。 那姓张的账房是个瘦高的中年男子,身上背着个布包裹,有几分气质,进了侯府冲程老夫人躬身一拜,沉稳道:“苏老夫人,方才之事已在来的路上听府上嬷嬷道过,上月十三号确实有一妇人到金银庄吩咐过草民,倘若一大约年方十六的姑娘来此,说出对应之言,便将银两给她。一月后等她再次来此,见到手帕便将余下十两银子一并给出。” 十两?她这嫡母还真抠门,为她杀了个人就给十两银子,苏清沅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是老夫人的命在丁紫萍心里就值十两呢,还是将死之人给再多银子也是没用? 张账房说到此便闭上了嘴,脊背挺直不再多言。 苏清沅便暂时按下心中的种种想法,等待庭中之人的反应。 最先出声的是柳心歌,她见程老夫人面色似有疲惫之色,遂主动开了口:“张账房,那吩咐你的妇人是谁?你可还认得出?” “是……”张账房面色微动,似有挣扎之色,但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人的身份。 “正是府上苏夫人的身边的张嬷嬷。” 这一切与秋桃所言对上了十成十,在场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扶着丁紫萍的那位老嬷嬷身上。 张嬷嬷浑身颤抖,已是面如死灰,她仿若早知道自身命运,冲那账房破罐子破摔地叫道:“张连晟,我念着表亲之情,自你来京,处处关照你,信任你,你怎能在这时出卖我?” 张连晟目光清明,对上她的怒容,神色复杂:“那是我先前不知道你为什么吩咐我做此事,又为什么在昨日让我抓紧时间离开京城……” 这迂腐的臭秀才!张嬷嬷此时内心悔恨,正是想着他这表弟古板不知变通才让秋桃去找他,没想到竟如此容易倒戈! 一切已经是尘埃落定,张嬷嬷扭过头去不再与他争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老夫人道:“是奴婢吃了豹胆威胁秋桃对你用了毒,一切皆是老奴自己所为。” 程老夫人眉峰微蹙:“你缘何这么做?” “因为……因为我不平!”张嬷嬷的泪水流了满脸,对老夫人失去了表面的恭敬,冲着她撕心裂肺地叫道,“我家夫人明明处处尊你孝你,是半点不敢忤逆,你作为婆母为什么要如此刻薄,与她处处为难!因着一点小事便废掉她的管家之权,转而捧起了柳氏那贱人!” “老夫人,您难道忘了这些年是谁在用心用力地操持这个家,是谁付尽了心血,又是谁为苏家添了三个如珠如玉的孩子?” “大少爷,大小姐以及三小姐,他们是您的亲孙子啊!” 她声音凄切,听来令人忍不住感伤,程氏的眼睛闭上,银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苏清沅的心凉了一半,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从唇间溢出。 她已经明白祖母的选择。 第31章 靠不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老夫人的面容沉静肃穆,一言不发。张嬷嬷的眼泪像血一般糊了满脸,痛苦的哀嚎中夹杂着低低的抽泣。 “来人。” 斜斜日光洒在面上,老夫人终于睁眼,重重拍向桌案,苍老的指节泛白,目光如冰刺向跪地痛哭的张嬷嬷身上,“将这刁仆拖下去!意图谋害主家,按府规当杖责四十,再发往家庙终身抄经赎罪……” 她的声音沉闷,看向虚弱地倚靠在苏统身上的丁紫萍道:“丁氏,这张嬷嬷是你带进府中的,她如今犯下这等错事,你可有什么想说?” “我……”丁紫萍眸中含泪,用力地直起身,缓步迈向跪在地上痛哭的贴身嬷嬷,声音虚弱而哀伤,“嬷嬷,你从少时便陪我在身侧,出嫁生子你从不离我左右,我曾以为你会继续陪伴我到老,可……可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老夫人虽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紫萍日日侍奉在她身前,数十年来早已将她当做亲人,你……你怎可凭一时之气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倘若老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叫少爷小姐、叫老爷该如何自处?” “老夫人没将你报到官府已是仁慈,嬷嬷你且在家庙好好赎罪吧。”丁紫萍用帕子擦擦眼泪,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张嬷嬷发丝蓬乱,额头触地磕了几个实实在在的响头,额上鲜血顺着脸颊划过,她的声音充满悔恨:“老奴知错了!知错了!” 老夫人不愿再见她表演,挥挥手让护卫将这嬷嬷拖至后院准备杖刑。 “苏老夫人。” 护卫拖着那嬷嬷刚出院子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唤回了准备离开的众人。 苏清沅一回头只见是那位姓张的账房先生,他身姿挺拔,两颊瘦削,周身气质宁和平静,此刻目光坚定地看向程老夫人。 “老夫人,嬷嬷为张某表亲,此次事件张某亦有责任,恳请老夫人准许草民代张嬷嬷受过杖刑。” 这张连晟倒是个知恩之人,先前张嬷嬷已经透露过她对此人处处关照,想必也是极其信任才敢将秋桃此事交由他做。 但她估计也没想到这位表亲虽受她恩惠但内心却自有一杆称,在知道事情真相后坚决不同流合污。 老夫人沉沉望他,似乎在思索他的言论。 苏清沅琢磨不准老夫人此时想法,担心她不但不同意反而会将这人拿下治个同谋之罪,于是伸手拽了拽身侧娘亲的衣袖。 柳心歌知女儿心思,再加上来时她与这账房交谈过,对此人印象不错,遂开口道:“老夫人,这账房虽间接参与了此事,但他是受了那刁仆的蒙骗,何不应了此人的提议,让他代那仆人受过。这样不仅能同时给这两人一个警告,传出去对您也是美誉有加,再者那刁仆年纪大了,万一撑不过去……” 程老夫人闻言抬起眼,却没望向她,反而是细细看了她身侧的苏清沅一番。 那目光即使苏清沅低垂着脑袋也能感受到,柳心歌心里一紧不明老夫人是何意,下意识地侧身挡住了女儿。 老夫人叹息一声,转而看向那账房道:“既如此,便遂了你的愿。” “谢苏老夫人。”张连晟拱手道谢,随着护卫走出了院子。 “此事算是落下了个句点,我也就不再追究了。”老夫人面色疲惫,语气却铿锵有力,“但是倘若以后府中再发生此类阴私之事,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说完由静安嬷嬷扶着转身离开了。 “是。” 众人都低头应好,待老夫人走后也就四下散开了。 离开之前,苏清沅低着头向丁紫萍苏统两人弯腰道了声别,做足了礼数。 这两人一个面色阴沉像被谁抢走了银钱,一个苍白着脸如受了天大的打击,都没什么心思应付她,敷衍几句便相携着离开了。 苏清沅明白他俩为何如此,对他俩的冷待乐见其成,带着兰香梅竹转身便回了春风院。 …… 今日起得很早,又看了那样一处好戏,苏清沅回了屋什么都不愿想,直接扑在了床上,梅香替她挽下帘子,关好门便推了出去。 她睡得并不沉,也许是心里积压的事情太多,就连在梦中她也不太安稳。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一双柔软的手轻抚她的额头,暖暖的触感令人舒适,苏清沅面色安稳下来却在转瞬间睁开了双眼。 “沅沅……” 她睁开眼睛,触及到一双柔美又伤心的眼睛。 “娘?”苏清沅心道不好,她自重生以来便总是浅眠多梦,但若知道是娘亲的手她是装也要继续装下去,不然容易使她多想。 柳心歌的面上浮现出温煦的笑,试探地问道:“沅沅做噩梦了吗?” 苏清沅苦笑一声,可不是做了噩梦,如今就连这点休息的时间前世也如影随形。 柳心歌正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苦涩,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在庄子上受欺负了吗?” 苏清沅摇摇头,半真半假地道:“没有,只是今天看了那出戏心里有些感触罢了。”她怕柳心歌再继续追问下去,转移话题道,“娘亲觉得毒害祖母的事情是张嬷嬷做的吗?” 柳心歌明白她的意思,将疑虑暂时放在心里,听了她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方才我去安置秋桃兄妹俩,那姑娘已经将庄子上的事告诉了我,此事绝不仅仅只是张嬷嬷的手笔。” 是啊,她一个小小的嬷嬷若说恨老夫人跟姨娘罢了,一开始怎会将茉莉那小丫头选为替罪羊呢? 这件事绝对是丁紫萍授意她去做的,若毒害成功,不仅作为阴影一直笼罩在她头顶的老夫人会逝去,就连茉莉那个“背弃主子”的小丫头也会受到牵连,还能顺便杀鸡儆猴给身边的下人们提个醒,背叛了她丁紫萍会有什么惨烈的下场! 若毒害不成,也有两手准备,要么茉莉吃下这个罪名,要么就祸水东引,诬告到她娘亲的身上,将这个胆敢染指管家之权的姨娘狠狠惩治一番,重新握回管家的手柄。 苏清沅不得不感叹丁紫萍的狠毒心思,常说贼不走空,她则是一出手必要害上一对! 这女人如此老练缜密,若不是错估了秋桃与张账房的心思,这次苏清沅可得费上百倍时间与其周旋了。 柳心歌见女儿面色沉冷,忍不住开口道:“沅沅,你在想什么?” 苏清沅猛地回过神来,她正想着倘若秋桃不反水又该如何走出这次困境,一时竟忘了娘亲还在场。 “女儿……女儿只是在想这次以后不知她还敢不敢再犯?”苏清沅笑容明亮,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怎么会不敢呢?”柳心歌望着女儿天真的笑脸,面上不禁浮现出一股忧愁,“老夫人此次叫她侥幸逃脱,以后……咱们得更加小心才对。” 她说着说着心里难得起了些抱怨对女儿道:“不知老夫人如何想的,人命关天的事也能轻飘飘地将其揭过,难不成她竟没看清今日之事?那嬷嬷分明是早已准备好的替罪羊。” 没看清吗? 错!老夫人是看得太清了。 苏清沅想到今日祖母的态度,心中也不免有些失望,从前她以为祖母是这个家里能够用来对抗丁紫萍的有力武器,是以在下毒之事出现时,她费尽心思地寻找线索也是为了帮其将丁氏狠狠钉在墙上。 可今日之事,倒让她彻底认清了府里的形势。 老夫人即使再不喜丁紫萍,再不愿意给她好脸色,可也无法改变她为苏家生了三个孩子的事实,那三个孩子可是与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平常的错处与打压不会少,但一旦碰上了这样动则要命的错处,想到三个尚且年幼的孙子她也能放过她这媳妇一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许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娘亲……”苏清沅握住柳心歌的手,低声道,“有时候,祖母未必靠得住……” “娘亲晓得。”柳心歌用同样低的声音回应她,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温暖的触感顺着连接之处传到彼此心里。 这个家里只有她们母女才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不管怎么样,她能重活一世,能再次见到健康的娘亲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苏清沅摒弃了心里那些杂乱的想法,收拾好心情笑着对柳心歌道:“今日那张账房的举动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想不到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是啊。”柳心歌拍拍她的手,将今日前去找那账房时的情形说了出来,“我们先是到了那金银庄,没发现他的踪影,后又问了老板前往他的住处。到了那儿一看,张账房正背着布包站在院中望着门口,见到我们时毫不意外,仿佛早知道会请他似的。” “张嬷嬷让他离开京城时,也许他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吧,那张账房倒是个实诚人……”苏清沅莞尔一笑,不知为何忽在此时想到慕渊的脸,她笑容一顿犹豫片刻刚想将结识慕渊的事告知娘亲,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是梅香的声音。 “姨娘,那边已经行刑完毕,黄侍卫特来禀告。” “我知道了。”柳姨娘对屋外应了声好,又看向苏清沅,“你好好休息,娘亲得去那边看一眼。” 苏清沅却火速下了床,拽住她的手道:“娘亲,带我一起,沅沅也想去。” 上辈子那张嬷嬷做的一切,苏清沅是片刻不敢忘,这样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 第32章 同情 杖刑的场面她见过,到处都是血,柳心歌本不愿女儿看见那种场景,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见识这些未必不是好处,于是为苏清沅披了件披风,母女两个一起离开了春风院。 杖责通常在下人院中实行,为的是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苏清沅跟在娘亲的身旁还未至院中,鼻子就因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忍不住皱起,几声低低的哀叫也顺着血腥传入耳朵。 “沅沅,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柳心歌握住女儿的手,还是担心她受不住。 苏清沅摇摇头:“没什么受不住的。”血液顺着全身脉络流出的场景她都见过,怎么还会怕这一点点味道呢。 苏清沅冲柳心歌莞尔一笑,迈着步子率先踏进了院中。 从前丁氏掌家时为了处处完美的名声,将下人住的院落也修缮得十分不错,院中草木成片,生机盎然,正值初春,丁香带着辛甜气息的淡雅花香却几乎不能闻见,此时它已被霸道的血腥味驱赶殆尽。 枝繁叶茂的古树下,两条长木板凳分隔两边,上面分别躺在两人,其中一个头发蓬乱,躺在板凳上一动不动,悄无声息的院中只有她的哀叫。另一个已经直起脊背,扶着板凳艰难地起身,是张账房。 他受了仗刑,面色比先前苍白许多,手扶着板凳沿努力地挪动双腿想从凳子上下来。 苏清沅看他那副消瘦的样子心中不忍,刚准备吩咐,却见那立在旁边的护卫已经动起手扶了他一把。 “谢谢这位护卫小哥。”张连晟虚弱地拱起手,坐在板凳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再离开。 苏清沅趁这时走了过去:“张先生。” 张连晟抬起头,看见她回忆了片刻,想起她正是站在那位柳姨娘旁的姑娘后恭敬道:“小姐。” “张先生受苦了。”苏清沅看见他身上的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换作是她绝不会站出来为那种人担责的。 “这不是苦,倘若不还,张某余生才满是苦涩。”张连晟摇摇头,淡淡开口,目光漂移到宛如死猪的张嬷嬷身上,“她是犯了错,但在罪人的前面还有一层身份,那便是我张连晟的恩人。” “受人之恩,焉能不报。” “张先生真是恩怨分明。”苏清沅内心颇为触动,原来这世间还真有如此之人,误入迷途便及时掉转,绝不同流合污,有恩就报,绝不趋利避害。 她唤来梅香,将从卧房带来的药膏递了过去。 “沅沅佩服先生的为人,还请先生收下这瓶药膏,此药抹于伤处不仅能延缓痛苦,还可缩短修复的时间,不会耽误伤者做工。” “这……”无功不受禄,张连晟本不想接过,但听她提起做工还是犹豫了,他如今囊中实在羞涩。 “那就谢谢小姐了,张某欠小姐一恩。” 苏清沅笑道:“这算什么恩,张先生倒也不必如此实诚。” “谢谢小姐。”张连晟再次道谢,又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向板凳旁的护卫,“这位小哥,请问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包裹?”受刑之前,一个胖护卫将它取下了,他被按倒地太快,没注意到它去了哪里。 “我去给你拿。”那护卫进了对面的房间,不一会儿便拿了个布包裹出来。 “这地上不太干净,我就放我屋里了。”护卫小哥笑容爽朗,拍了拍布包后将它递了过去。 苏清沅闻言多看了他一眼,这时她才发现,这男子竟然就是将她从湖中救出并在那次落水争执中虽惧丁氏威严但还是诚实袒露全过程的护卫。 这人品行倒是不错。 苏清沅记下他的长相,将目光移回了张连晟身上,只见他正艰难地系着包裹,想必是刚刚打开检查了一番,但再系上时因为疼痛手指并不灵活,很难将其恢复原状。 “张先生,我来吧。”苏清沅实在看不下去,伸手要碰那包裹。 “不,不用了……谢谢小姐好意。”张连晟猛地侧了下身,却因动作幅度过大,一个不察一本小书从包中掉了出来。 知他行动不便,苏清沅微微弯腰将它拾起,这小书整洁干净,苏清沅随意一看,发现这简陋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小字——锁金钗。 张连晟注意到她的目光,手顿了顿,不好意思地道:“闲来无事写的杂故事,还请小姐将它还给我草民吧。” 他竟然还写书?而且还是话本子。 苏清沅有些惊讶,大齐一向重视科考,先帝上位后更是大肆鼓励科考,从权贵豪爵到寒门百姓就没有一个不重视学习考试的,是以话本子之类的创作在如今鲜有新品,在民间也没有原先那般风靡了。 “张先生,我可以看看吗?” 这封面虽简单但却极其有韵味,一只随笔勾勒的金钗摔成两半,“锁”字头上还有两朵红梅,令苏清沅的心里不免好奇起来这本子里讲的是什么故事。 “这……”张连昇清瘦的面颊上浮现出几分犹豫,手指紧了紧最终还是点了头,“小姐不嫌弃就好。” 苏清沅微微一笑:“我会好好看的,五日后一定将它完璧归赵。” 他的书可不是什么玉璧…… 张连昇苦笑一声,慢慢直起腰来从凳子上起身,对苏清沅和那护卫拱了拱手道:“那张某就先告辞了。” 苏清沅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还是没收住,开口道:“张先生,我让人送送您。” “不了。”张连昇回过头,笑容温雅,“草民在此身份特殊,就不连累小姐了。” “没事……”苏清沅还想再劝但张连昇坚决的眼神令她只好闭上嘴巴。 挨板子人走了一个但还有一个正奄奄地躺在那儿,张连昇虽然愿替那嬷嬷,但老夫人可不愿意,敢起了害她的心思,无论如何也得掉下一层皮来。 是以张嬷嬷也实实在在地挨上了二十大板,她年纪已经不小,十板子便能打掉她的精气神。 此刻她瘫在那破破的长条木凳上,花白的发丝黏在蜡黄的脸上,面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满是泪水和灰尘,后背的衣裳被血浸出深色印子,她头歪在一边,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苏清沅望见她这副狼狈样子,心中真是畅快。 这张嬷嬷平时仗着自己是丁紫萍面前的老人,在府中可没少磋磨别人,前世祖母死后,丁紫萍的手越来越大,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凶狠。 “你个死了娘的扫把星,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这两个贱丫头呢!” “梅香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跟着你也是受了杀万人的脏罪,她的去处我已经选好了……” 前世的回忆不过片刻就席卷而来,张嬷嬷狰狞的面孔,梅香兰竹哀愁的脸庞,搅得她几乎站不住,苏清沅的身子晃了晃,下意识捏住了梅香的手臂。 “小姐?”梅香担心地看着她,“小姐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苏清沅面上扬起笑容,余光中看见兰竹那沾着忧愁的脸庞,心中讶异,这小丫头一向乐天胆大,这会是怎么了? 兰竹听到她的问话,哭丧着脸转过来道:“小姐,兰竹只是觉得这个张嬷嬷有些可怜……” “她为那人忠心了一辈子,可老了却落得这般下场,丁……那人甚至也不派人来看看!”兰竹低声不平了几句,她的心思一向是最简单的,哪里知道丁紫萍这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过来的,否则她这奶嬷嬷做的一切都付诸流水了。 梅香却懂得,同为奴仆,心里的主子虽不同,但那份为人付出一切的心思却是一样的。倘若有一天小姐遇到这样危急的时刻,便是要她立刻去死她也做得到。 因此,她的面上也不□□露出几分伤悲。 苏清沅注意到她的神情,心里努力压抑的憎意几乎要喷涌而出,她想告诉她们,你们怎么可以同情她?你们知不知道她曾经犯下什么样的恶事!知不知道她害得我们生生分离! 这点板子算什么,如果可以,苏清沅恨不得割她的肉。 只是她心里还尚存几分清醒,明白这是前世的事,今生的张嬷嬷还未走到那个地步,兰竹梅香对这个如母亲般年龄的老仆产生同情是可以被理解的事。 苏清沅在心里劝告自己冷静,用飘忽的声音对两个年轻的丫头道:“兰竹,梅香,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好。”兰竹梅香对小姐的话从没什么异议,柳心歌还要处理别的事情,主仆几人便先行回了春风院。 一路无话,苏清沅没什么说话的心思,兰竹梅香见她如此更不会说些什么了。 等进了屋,她坐在凳子上,想为自己倒杯茶喝,一个不小心杯子却坠落在地,茶水倾倒在桌面上。 “小姐!”兰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苏清沅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她握住苍白的手对兰竹安抚地笑道:“我没事。” “明明就是有事!”即使她神经大条,这一路上也早就觉察出自家小姐不对劲的情绪,“小姐,是不是奴婢……奴婢说同情张嬷嬷你不高兴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苏清沅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一酸道:“兰竹,我怎么会因为这个难受的,你以后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尽管说,我们三个之间藏着掖着反而不好。” 梅香拿着帕子默默地擦着桌子闻言抬起头对苏清沅道:“小姐既然如此说,那自己可得也做到。” 自家小姐的变化,梅香时刻守在她的旁边又怎么会看不出,从前那个有些羞怯的姑娘变得勇敢了,可为何周身却总是萦绕着哀伤的气息? 苏清沅笑了一下,伸出两只手一边拉一个,将三只手牢牢地重叠在一起,轻声道:“反正只要知道我们仨个心是在一处的就行了。” 这辈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她也绝不会再让她们受到伤害。 第33章 痛苦的根源 屏退了梅香兰竹二人,屋里又只剩下了苏清沅一个,她倚在床头很想睡上一会,但张嬷嬷血泪交加的脸庞总是在眼前浮现,心中的快意与恨意来回纠缠令她无法闭上眼睛。 张嬷嬷如今落魄至此,她的仇人便少了一个,午间的梦境又浮现在眼前,去北疆和亲前遭受的磋磨在心底一点点地重播。 上辈子她在娘亲的葬礼上受不住苏文珠的讥讽,持蜡烛伤了她,丁紫萍得知自家女儿被她所伤简直暴跳如雷,连夜将她们主仆送了出去,地点正是自老夫人死后忠勇伯府再无人踏足的秋明山。 对于被“流放”到庄子上,苏清沅的心里并没有太大波动,她伤了苏文珠,这已经算好结果了,那时她只庆幸梅香、兰竹还有吴嬷嬷都陪在她身边。 秋明是座小山,这里的两处庄子是以前忠勇侯还在的时候用来避暑的,环境清幽,景色宜人,从前很是热闹,侯府的小姐公子们经常在这里设宴作乐。 可自从忠勇侯最疼爱的嫡子莫名死在了其中一座庄子里,忠勇侯大怒,几乎血洗了庄子,这座庄子不同于老夫人初春常去的那座,是人人避之不及的“鬼庄”,一些犯了错的仆人通常会被派到这里打杂。 一个伤了嫡小姐的庶女到了这儿,想也知道会是什么处境。 庄子上的仆人好吃懒做,大多是因为在府上犯了错被打发到这里的,苏清沅走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些衣物,唯一值钱的就是娘亲留下的一些首饰。 丫鬟奴才们见她不受宠,连个打赏钱都拿不出来,又是和他们一样是犯了错被打发到庄子上来的,对待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连送上来的饭都是馊的。 奴才们做的饭不能吃,苏清沅主仆几人就自己动手,去小厨房做饭,可是这样几次还好,后来厨房里的仆人怕她们用直接把菜和米锁了起来。 没有办法,她们又饿起了肚子,幸好,后来师父来了。 师父来去自如,而且知识渊博,解决办法也简单粗暴,没有菜,就种!庄子上的仆人虽然好吃懒做,但欺软怕硬,苏清沅跟着师父吓了她们几次,渐渐地 ,他们就不敢来触霉头了。 就这样,苏清沅她们在庄子上生活了下来,虽然清贫,但自给自足,至少不像原先在府上的时候,还要忍受主母的口蜜腹剑,苏文珠的刁蛮跋扈。 苏清沅有时候觉得老天爷对她真是不公平,刚过了一年的安稳日子,师父不知所踪,姨娘去世,苏府又派来人了,说要接她回家。 回到苏府之后,她的处境更加差了,苏文珠伤了脸,对她越来越恨,丁氏更是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从前在远离京城的秋明山,她们尚且能够使些绊子,况且是在丁氏一手遮天的伯府呢? 不知为何,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整夜整夜地睡不好,她不想让兰竹和梅香担心,毕竟回府之后,两个丫头的日子也很难过,就让吴嬷嬷在夜里悄悄地去请大夫,可是大夫对于她的身体也束手无策。病情每况愈下,脸色也越来越差,衣服在瘦弱的身体上越来越显得宽松,她的乏力和虚弱已经一览无余。 这怎么能瞒过兰竹和梅香呢?两个丫头在她面前哭了一场之后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却在背后为了给她请大夫不知挨了多少奚落,这么多年攒的家底都投了进去。万般无奈之下,梅香甚至还跑去苏如萱的院子里哭求,挨了一顿板子,一瘸一拐地领着大夫来给她看病。 可惜这个大夫对她的病情也是一筹莫展,苏清沅并不失望,只让大夫给梅香赶紧看看腿,这病来得急又凶,她已经做好了无法痊愈的准备,可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她才十四岁...... 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然而没有,她挺到了十五岁的夏天,挺到了生辰,寻常女子家这时候该大办及笄礼,可苏清沅在伯府甚至不如厨房偷油的老鼠自在,只让吴嬷嬷作为长辈绾了头发,戴上了母亲留下的发钗,就算长大了。 她就这样慢慢地捱到了十六岁,外面的世界也变了天,苏清沅这个久居内宅的女子也有所耳闻。北疆叛乱,齐太祖虽是马背上夺得政权,但如今的皇帝重文轻武,资质平凡,甚至有些昏庸,端王资质尚可,但也并不善武,安逸数年的大齐用什么来抵挡北疆的寒风? 外界的动荡本与她无关,可是久违的,苏统和丁氏传见了她。去往堂屋的路上,仆人伙计们见了她并不像原来一样或避之不及或不屑嘲讽,反而各个面色同情,暗自摇头。 进了堂屋,苏统和丁氏高座于上首,苏文珠兄妹也在,就连已经出嫁的苏如萱也回来了。苏清沅请了安后,丁氏竟然亲自起身把她扶到了座位上,兴高采烈地恭喜道;''''母亲心里真高兴啊,咱们之桃也要嫁人了!” 苏清沅暗自奇怪,这时苏统也难得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北疆想与大齐结为秦晋之好,世子此次前来特向陛下请求贵女出嫁北疆,机会很难得,父亲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陛下很满意,估计赐婚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 苏文珠在旁边幸灾乐祸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二姐,你去了北疆,进了北疆王的后宫,还能有十位姐妹相陪,其乐融融,以后的日子格外有盼头啊!” 闷热的气候和此刻家人们各异的表情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让人无法逃脱,明明是夏天,苏清沅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北疆气候冷冽,北疆王年龄比苏统还大,后宫莺莺燕燕众多,大齐与北疆关系如此紧张,但凡正常点的官家这时候都恨不得把女儿给藏起来,苏统倒好,主动去替她要来这个机会。 苏清沅手脚冰凉,心里知道这一家子是非送她去死不可了,急切地跪在地上央求道:“父亲,北疆那么偏远,北疆王的后宫又这么复杂,女儿才十五岁,不能去啊!” 苏统根本不理会她的哭求,冷哼一声,挥挥手厌烦地让人带她下去:“陛下的旨意不到五日之内就会下来,抗旨可是大罪!你不去,难道让全家人陪你一起送死吗?你愿意嫁最好,不愿意也得愿意!” 那日之后,兰竹就因冲撞了苏文珠被张嬷嬷逮住机会痛打一顿被罚去了柴房做事。李嬷嬷当时还在她的身前,还是个“忠仆”,不知为何冲撞了丁氏的贴身张嬷嬷,挨了几个巴掌,牙齿都被打落了一颗。 之后她见梅香神色忧愁,眼睛红肿,以为她受了欺负,急得不行,连连逼问才知道原来张嬷嬷有个干儿子,在赌场做事,但嗜酒成性,也没有什么本事,看中了梅香,张嬷嬷就去向丁氏求了个恩典,要把梅香许给她那个好吃懒做的酒鬼儿子。 苏清沅当时心中大骇,她儿子的事迹名声比下水道还要臭,张嬷嬷提的这个要求简直就是送梅香去死! 苏清沅终于明白她是必须下决定的了,她让梅香不必担忧,她死也不会让她嫁给那种人的。 梅香很听她的话,虽然眼里忧愁未减但还是点了点头。 望着梅香离去的身影,想到在柴房受苦的兰竹和吃东西都费劲的嬷嬷,苏清沅彻底理解了娘亲在病中最后一段时日的惊恐与痛苦,她是注定没有未来的人了,可是这些陪她一起长大,对她忠心耿耿,在逆境中一直不离不弃的伙伴们,她决不能再继续让她们跟着受苦! 在忠勇伯府生活了有十二年,这还是苏清沅第一次踏进苏统的书房。苏统一看见她就瞪着双眼睛,不等他开口,苏清沅就抢先一步说道:“女儿决定听从父亲的话去北疆和亲。” 他的神情顿时和煦下来,刚要说些什么,苏清沅就继续说了下去:“但女儿有个条件,还望父亲答应。” 苏统脸一黑怒道:“你还敢提条件?” 苏清沅并不害怕,自顾自地往下说出了条件:“女儿不求什么,只求父亲把女儿贴身仆人的卖身契拿给女儿。” 苏统一愣,并未想到苏清沅竟然会提出这么个要求,面色复杂地说道:“你倒是个有情义的,我会让你母亲派人把那三个仆人的卖身契送给你的,再额外给你二十两银子,这也算是你出嫁父母的一点心意。” 一拿到了卖身契,苏清沅就一个人去柴房见了兰竹,苏统说的五日还剩下三日,估计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出嫁了,在这之前她需要赶紧把兰竹梅香这两个丫头还有吴嬷嬷给送出伯府。 柴房是伯府里最偏的地方,和府里的丫鬟奴才交流很少,那日她去堂屋,身边也只跟着吴嬷嬷,估计兰竹并不知道苏之桃要去北疆的事。 见到她,兰竹特别高兴,感觉身上的伤都不疼了。苏清沅看着兰竹带着伤傻笑的样子,摸了摸她手上的疤,心里一阵难受。 苏清沅将她蓬乱的发丝理好,微微一笑问道:“兰竹,你想离开忠勇伯府吗?去外面生活怎么样?” 兰竹听能离开伯府,眉开眼笑地跳了起来:“真得吗?小姐,咱们这次要去哪里啊?” 苏清沅心里酸酸的,没正面回答兰竹的话:“你想去哪里?我记得你在京郊有亲人,你想去找他们吗?还是自己生活?” 第34章 嬷嬷毒计 兰竹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意思啊?小姐你不去吗?梅香和吴嬷嬷她们也不一起吗?” 苏清沅对她笑了笑:“傻丫头,我没说不去啊,只是现在还有些事情要做,以后我会去找你的。” 苏清沅知道兰竹很听话也很信任她,对待她吩咐的事从来不会多想多问,她又抱着兰竹安慰了几句,兰竹就乖乖地走了,还说安顿好了就给她写信,让苏清沅答应以后一定要来找她。 至于梅香……她的事苏清沅早有眉目。 梅香没入府之前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姓陆,前两年考中了秀才,那时候她们还在秋明的庄子上。那个秀才郎去找过梅香几回,梅香以为苏清沅不知道,其实每次苏清沅都会跟着师父一起给他俩打掩护。 苏清沅知道那个秀才一直喜欢梅香,但从前家贫只能眼睁睁看着梅香被卖进苏府,他中了秀才后终于打听到梅香在这,立马找了过来。 梅香虽然嘴上说对陆秀才没意思,让他不要再来打扰她,但是苏清沅看得出来,梅香心里有他,只是因为要陪着她才放弃喜欢的人。 陆秀才成了陆举人,但知道梅香回了忠勇伯府,还是像原来在庄子上一样,在门口日复一日得守着,希望有天能听到梅香的愿意。 从前苏清沅不愿干预梅香感情上面的事,但现在她要去北疆了,不能让梅香跟着她一起吃苦,京城距离秋明不远,可北疆离京城很远。 那天早上,梅香正给她家小姐绾发,忽然听见苏清沅问:“梅香,你知道嫁人是怎么一回事吗?”梅香笑了起来,以为她家小姐只是好奇,想到心里那个傻瓜,她的回答也甜蜜了起来:“奴婢以为嫁人应该嫁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对方并不是十全十美,你看见他,想着能和他生活在一起会很高兴……” 梅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也许这辈子她都没办法和那个人在一起,可是为了小姐,她不会后悔…… 苏清沅知道她是想到了那个陆举人,趁此机会,转过身来握住梅香的手,恳切地说道:“梅香,你想嫁人吗?我知道你跟陆举人两情相悦,你想嫁给他吗?” 梅香被她家小姐的话吓了一跳:“小姐,你在说什么啊?我才不嫁人,跟着小姐不好吗?” “我没说不好啊,你看有些小姐的贴身丫鬟嫁了人不还是一样可以跟在小姐身边吗?比如雁姐姐家的采薇,她嫁了人还是一样陪着雁姐姐啊!”苏清沅急切地说。 “好好好,都听小姐的,我将来肯定会嫁人的,现在先陪着小姐就好。”梅香不明白她家小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不想让她家小姐不高兴,顺着话说了下去。 苏清沅都要急死了,一眼就看出来梅香在哄她,不能等以后了,要是再等下去,你家小姐就要去北疆了,你就要跟陆举人彻底分开了!她很想直接说,傻梅香,你别顾及我了,赶快跟陆举人走吧!可看着梅香的样子,她只能叹口气,想着反正还有两天,再想想办法劝劝梅香。 可事情总是越拖越坏的,苏清沅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都已经算是半只脚踏进黄土里的人了,有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一手策划了那件几乎毁了梅香的事…… 宝泰十七年五月十五,苏清沅无论过了几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现在回想起来是她愚蠢,明知道张嬷嬷一心属意要将梅香许给那个赌鬼儿子,还这么大意,竟放心她一人独自在府内心动。 那日她如往常一样喝完药后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突然听见院外一阵女人的哭喊。 “救命!救命啊!” 她被这声哭叫惊醒,迷迷糊糊地询问吴嬷嬷什么事,吴嬷嬷当时正坐在桌子旁缝衣服,漫不经心地回答:“没什么事,兴许是后院的那几个丫头又吵起来了。” 她于是放下心来,沉重的眼皮抑制不住地又要耷拉下来,可屋外的哭喊越来越大。 “二小姐!二小姐快!快去救救梅香吧!” 梅香? 苏清沅瞬间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下床,拒绝吴嬷嬷的好心提议,立刻出了屋。一个清瘦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外,苏清沅对她有些印象,是兰竹曾经的朋友茉莉,看见她出来,茉莉神色焦急地道:“二小姐,快,快去南小院,梅香……梅香不好了!” 南小院属于后院,是男性下人居住的地方,苏清沅听闻此言,立刻回想起张嬷嬷的“提议”,心道不好,片刻不停地赶了过去。 往日人来人往的院子此刻寂静无声,想来这是她们早已计划好的事情。苏清沅扶着门框,拖着单薄的身子,微风一吹,连呼吸都带着痛,只凭着一股气往偏院赶,她已经听见了梅香的声音。 跨进院门的瞬间,苏清沅的脚步猛地顿住。 梅香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发髻散乱,举着簪子的手腕带着青紫,神情冰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那男人脸上挂着油腻的笑,侧脸处有一道冒着血的划痕,粗哑的嗓音混着酒气:“别给脸不要脸!我干娘是谁你知道吗?” 说着举起手臂就要向她扇去。 “住手!”苏清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细密的血珠,挺直脊背一步步挪了过去。那男人见是她,没有半点顾忌嗤笑道:“小姐您都要病死了还管这闲事?这丫鬟不听话,小人替你教训教训。” “你算个什么东西。”苏清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我院里的丫头,轮不到你来动,给我滚。” “啧。”男人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他这好不容易得了他娘给的机会,将梅香骗了过来,真要走还挺不甘心。 “还不滚?”苏清沅见他不动,语气更加森然。 男人看见她面上的神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撇撇嘴走了,反正来日方长,这二小姐都病成鬼了,看她能护着梅香几时。 男人走后,苏清沅强撑出来的力气一泄,心口的痛令她支不住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 “小姐!”梅香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将她扶住。 “梅香。”苏清沅摸了摸她手腕上的青紫,见她衣物还算完好,心里松了口气,“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 梅香摇摇头,眼泪夺眶而出,抱住苏清沅哽咽道:“是梅香不好,都是我错信了张嬷嬷。”张嬷嬷半个时辰前来找她,说府上请了大夫,就在南小院住着,得闲了可请人为来给苏清沅看看。 她一听大夫就顾不及了,生怕苏文珠又使什么招数,拖着大夫不让过来,就想先将刚入府的大夫请过来给小姐看看,谁知遇见这种事…… 苏清沅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死死咬紧嘴唇,泪珠砸在地上开出一朵小花,这一刻她真恨自己,生了病怎么不直接去死,为什么身边的人还要为着她受此侮辱! “梅香,你很好,很勇敢……”苏清沅笑得像哭,也许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她的面色有多么哀愁。 但梅香全看在了眼里,她只以为自己已成了拖累,当天晚上就来主动找了苏清沅,哭着对她提了出嫁的事∶“梅香没用,不能再拖累小姐了...” 主仆两人抱在一起顿时哭作一团,为了怕事情再有变化,第二天清晨苏清沅就准备让梅香离开,毕竟明天北疆出嫁的旨意就要下来了。 临别的时候,她拿出了母亲留下的首饰盒,有点惭愧地对梅香说道:“我这个小姐没什么用,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出嫁也拿不出来像样的东西。这是母亲留下的首饰还有一些银子,兰竹离开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半,这是剩下的,你拿去用。” 梅香的眼泪止不住,哭着扑进了苏清沅的怀里:“小姐,梅香不能收,是梅香对不起姨娘和小姐,没办法陪在小姐身边了!” 苏清沅心里难受,想再说些什么,喉咙却涌上来一股腥甜,摸了摸梅香的头发,故意笑着逗梅香:“别说这些傻话,应该高兴啊,我们梅香要成举人夫人了,以后可享福了。”又歉然地道∶“是我太自私,早知道两年前就想办法让你走了,也不至于受这么多的苦。” 把东西塞给她后,苏清沅想了想还是嘱咐道:“这些银子你拿出来一半作为家用,还有一半你一定要自己保管,谁也不要告诉。” 苏清沅知道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可是,她真得不放心...... 梅香哽咽着点了点头,又跪在地上对她磕了几个头:“小姐,梅香走了,小姐保重……” 苏清沅送她出了春风院,看她一步三回头的离了内院,出了垂花门。直到凝成个小点,再也看不见,她这才才松懈了神经,喉咙一阵发紧,一口血涌了出来,身子一歪,晕在了吴嬷嬷的怀里。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赐婚的旨意已经到了苏府,可她病得连床都难下,别说领什么旨了。 丁氏知道后,生怕她挺不到出发那天,派了几个强壮的婆子守在春风院,每天强逼着她灌药,那样的日子简直比死还不如…… 第35章 话本 猛烈的药性扰得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到了白天又继续昏昏沉沉地活着,活着怎一个痛字了的。好几次,被捏着下巴灌下烈药时,苏清沅咬着舌头恨不得1直接去死,可想到府外的梅香与兰竹,想到她身死后她们可能受到的苦,苏清沅咬咬舌头命令自己要坚持下去。 忍一忍,再忍一忍,只要出嫁就好,只要不死在京城,苏府就会放过她们。 可终究还是她太天真…… “对你忠心耿耿的丫鬟兰竹,你知道吗?她就算离开了苏府,可是苏文珠还是没有放过她,你的花轿刚走出京城,她就被苏文珠派人活活打死在长安街上,死得可怜呦!” “梅香嫁得那个举人倒是争气,考中了探花,可苏文珠看中了他,命运就是这么奇妙,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苏文珠偏偏看中了他,你说她知不知道那是梅香的夫君呢?小夫妻也是惨,一个因为不从被陷害入狱上了法场,一个不到双十的年华就守了寡,最后一头撞死在夫君的坟前。” 苏府并没有放过她们,兰竹与梅香还是惨死,她们也不过双十的年华啊! 头剧烈地痛起来,身体仿佛也要被撕扯成两半,苏清沅的眼泪不知不觉落了满脸,倒在床上痛苦地捂住脸颊。 她好恨!好恨! 张嬷嬷的遭遇算什么?与她的梅香兰竹相比,这样的下场简直称得上逍遥! 她该直接被打死,被打得血肉模糊,苟延残喘,然后被扔到深山里,叫野狼生吞活剥,尸骨无存! 她实在该死…… 苏统、丁紫萍、苏文珠这些人死不足惜! 这些日子她真得太过安逸了,这次如此好的机会竟只折损了张嬷嬷一个…… 苏清沅的眼里布满仇恨,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懦弱,年龄小不是借口,她必须早日强大起来。 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苏清沅的眼神清明起来,她得尽快做些打算了。 “小姐,奴婢进来了?” 梅香柔和的声音忽的从屋外传来,苏清沅急忙擦尽脸上的泪,为怕她怀疑将床边的话本子打在手里装作认真翻看后才开口:“进来吧。” “小姐。”梅香端着一个篮子进了屋,脸上还带着些喜悦,“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苏清沅将话本子放好,下了床。 梅香却没说话,眼睛紧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担心地问道:“小姐,你哭过了吗?” “啊?”苏清沅没想到她这么敏锐,拿起身边的话本子搪塞道,“嗯,这个故事太感人了,我都看哭了。” 梅香见她看个话本子还能哭,忍不住笑了一下:“小姐真是个孩子。” 兰竹掀开门帘凑了过来,好奇道:“什么话本子把小姐看哭了?张先生的那本吗?” “嗯。”苏清沅含糊地应了一声,不过她手里拿的确实是张连晟的《锁金钗》,兰竹望了望封面道:“小姐,兰竹也想看,小姐把这个借给兰竹看看吧。” “啊……”苏清沅有些犹豫,她根本没看过啊,万一本子里写的是个喜剧怎么办? “求求小姐了,兰竹会好好爱惜的!” “那好吧。”她央求的神色落在苏清沅的眼里,使她心里一软,反正每个人的泪点都不同,这世上指定就有看喜剧也能看哭的软心肠。 兰竹小心地接过话本子,满脸兴奋:“奴婢倒要领教领教这本书的厉害。”梅香见她眉毛都飞扬起来,调笑道:“只希望你明日不要变个大花脸。” “咱们一起看,看谁先变花脸。”兰竹有些不服气,梅香将篮子打开道:“我可不像某些人。” 苏清沅也跟着笑,梅香一直以来可都是成熟冷静的形象,还记得从前过新年府里请戏班子来演剧,旦娘小生演技高超,等到结尾两人分离之时,台下早已哭成一团,就连丁紫萍都掉了□□泪,梅香站在苏清沅旁边掏出帕子给她擦泪时,却连眼圈都没红。 待笑得兰竹脸都变红了,苏清沅才“好心”地转移话题,望着桌上篮子里的精致糕点问道:“梅香,这是什么?” 梅香夹起一块糕点放到苏清沅面前的小碟上道:“这是从燕州送来的,听说是当地最有名的糕点。” “燕州?”苏清沅隐约觉得这名字很熟悉,“莫非是……” 她话说一半,梅香心里已经明白,点头道:“大少爷与大小姐正在燕州的外祖家,这糕点也是他们派人送来来府上的,奴婢听静安嬷嬷说过不了三日大少爷他们就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呢?下毒谋害老夫人之事发生时间左右也不过才几天,这上午才审过他娘,下午孙女孙子的孝心便到了府。 过不了几日就要到府,这是急着给自己母亲撑腰? 苏清沅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祖母一定很高兴。” “不说这些了。”梅香不愿她不高兴,将小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小姐,快尝尝,老夫人心里想着小姐呢,特别派静安嬷嬷送来的。” 苏清沅淡淡一笑,给她们一人夹了一块:“咱们一起吃。” 梅香兰竹也不推辞,三人说说笑笑地将糕点用完后,苏清沅去陪娘亲简单用了午膳,下午无事,她便好好睡了一觉,将精神气补了过来。 下午睡得多了,夜里便容易失眠,苏清沅躺在床上满脑子被纷乱的念头所占据,不知不觉竟也有了几分睡意,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等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苏清沅意识清醒地从床上蹦下来简单洗漱后也没听见梅香与兰竹的声音,她心里一紧,怕这两个丫头出了什么事,连忙掀开帘子出了门。 梅香与兰竹的小屋就在春风院的侧边,苏清沅敲了敲门,喊道:“梅香,兰竹,你们在吗?”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 坏了!难不成真出什么事了? 这门是从里面插上的,她怎么也进不去,苏清沅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往四周看了看,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刚准备砸上去,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梅香满是睡意的眼睛在看见她的一瞬时猛然睁大:“小姐?你……这几时了?”她看了看外面的太阳,终于意识到自己起晚了。 “梅香,兰竹,你们没事就好。”苏清沅松了口气,放下转头,迈进屋内,看看迷迷糊糊的梅香又望望抱着被子睡得昏天暗地的兰竹笑道,“你们两个昨晚难道去打猎了?这么累,外面雷劈都叫不醒。” 梅香羞涩地笑了笑:“昨夜是睡的有些晚……” “还不速速交代。”苏清沅坐到床边,兰竹听见动静也醒了过来,看见她还没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兰……兰竹?”苏清沅吓了一跳,却见面前这小丫头哭丧着脸道:“小姐,明小姐跟蓝生好可怜啊!” 这……这都谁跟谁啊? 苏清沅不明所以,没等她再问,梅香从床头拿过一本小书一脸赞同地道:“是啊,真看不出来张先生怎么会写故事。”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有似无地感叹,“为什么天底下的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呢……” 苏清沅侧侧脸,终于发现这两个丫头的眼皮都有点肿,一时颇为讶异,这话本子的力量当真如此大?竟惹得梅香也掉了泪。 看来她真得仔仔细细地看了。 苏清沅莞尔一笑,盯着她们红肿的眼睛道:“我说吧,这话本写得就是好。”她从梅香手里拿过本子,起身跑出了门外。 “你们慢慢收拾吧,我要回去重温一遍。” 刚巧这两日老夫人因为上次之事心烦闭门不见任何人,丁紫萍又真真假假地卧病在床,就连苏文珠也异常小心,不敢再来找她的麻烦。 苏清沅可有大把时间将这话本从头到尾细读一遍,两日内她将这话本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后,肯定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张连晟有大才! 《锁金钗》的主角一反前朝曾流行的才子佳人形象,不再是穷书生与高门大户的天真小姐,而是穷小姐碰上了个“富家少爷”。这“富家少爷”蓝生也有所不同,只因他家世特殊,年长的兄长姐姐皆在他出生那年战死沙场,其母痛失两子逐渐陷入癫狂,认定这个小儿子实为灾星,又请来诸多方丈道士,听取其中一长胡子老头的主意,将其作为阴阳之人培养,在内为女儿孝敬父母,在外为次子,长大后执掌家业。 其母神智癫狂,其父又无说话之地,于是蓝生便以双重身份培养长大。 逐渐长大的蓝生,心里对其身份产生纠结,但他深居内宅无人诉说,又加上天生懂事,从小便将母亲的痛苦看在眼里,虽不愿再做女子装扮但仍默默忍耐下来,决意待长大后离开这里。 十五岁那年,其母为其聘请了一夫子来到府上,正是女主明姐儿。她出身低微,无父无母,在看见蓝府公告后便毛遂自荐,决定攒钱准备科举。明姐儿吃了百家饭长大,也吸收了百家的知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胸有伟志,性格虽潇洒狂放但内里体贴入微,蓝生被其所吸引主动坦诚了自己的怪异之处。 明姐儿温柔地接纳了他,其实早在入府那天她便已经看穿。此后蓝生彻底在其面前放下束缚,明姐儿也主动为其掩护,两人年龄相仿渐渐生出情愫,彼此心知肚明但并未戳破。 明姐儿知蓝生年龄太小,恐他错认情人之爱,又加上蓝母强势,便约下三年之期,回乡备考争取早日将蓝生接出府中。三年来两人虽分割两地但时有通信,感情并未变质,对未来充满期待的两人几乎忘记蓝母的存在,这个执念过深的妇人无法原谅儿子的“背叛”,准备在明姐赶京途中将其杀害。 蓝生得知此事,与母亲发生剧烈争吵,使得蓝母彻底疯狂,在疯狂中点燃灯烛,决意烧死“灾星”。一无所知的明姐儿进京中了状元,向皇上求得恩典后兴高采烈地来到蓝府,却只看到眼前断壁残垣的荒凉景象,她从过往老仆口中得知真相,心下悲愤,无法缓解,自尽于蓝生墓前。 第36章 如萱修远 《锁金钗》的剧情细究起来虽有漏洞,但张连晟极具感染力的文笔弥补了这点,就连活了两辈子的苏清沅都无法抵抗,在看到明姐儿自刎于蓝生墓前时,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夺眶而出。 她看完之后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么好的本子应该被更多人看见! 苏清沅放下本子开始在心中思索起来,怎么帮张连晟宣传宣传。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梅香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小姐,你醒了吗?” 苏清沅将书放好连忙道:“醒了。”梅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看她的小脸忍不住埋怨道:“小姐,你又骗奴婢!这次也根本没睡午觉吧。” 苏清沅不好意思地笑:“我不困。”梅香摇摇头嘟囔道:“都怪张先生,闲的无事写这般好书作甚,叫小姐心痒。” 她如此护短,使苏清沅笑意更深:“不规矩的是看书人,怪写书的做什么?”梅香张张嘴刚想反驳,苏清沅就连忙转移了话题:“梅香,是外面发生什么了吗?今日你来得比往日早一些。” “正是。”梅香正正神色道,“小姐,大少爷与大小姐回来了,估计快到府了,姨娘刚接到信让小姐您赶快去门口呢。” “原来是这事。”苏清沅笑容淡了些,“哥哥姐姐回府,我这个妹妹确实该去迎接。”她将本子收好下了床,让梅香仔细收拾一番后,便赶紧出了门。 此时已到了三月中旬,太阳的光芒愈发闪亮了起来,兴许是知道大少爷大小姐要回来了,府中下人忙忙碌碌,面上都带着喜意。 她这两个哥姐不管内里如何,对待府中下人是一向宽和的。 其实真说起来苏清沅对丁紫萍的这两个孩子感觉还好,前世他们虽看不起她但并不会特意难为,对于苏文珠的种种行为也只是默许纵容而已…… 她的心平静一瞬,炮灰系统的话却忽然跃进脑中…… 梅香夫妻的分离,兰竹的惨死倘若追究起来不正是苏文珠这两个有权势的哥哥姐姐的默许吗? 苏清沅呼吸一窒,恨意又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心间。 "沅沅。" 一声轻柔的呼唤忽然传来,苏清沅回头见是娘亲与老夫人。 大少爷与大小姐归府的消息来得突然,柳心歌忙活了好一阵才腾出时间前往静雅院请出老夫人。程老夫人得知修远与如萱要回来,多日阴沉的脸庞难得放晴,和颜悦色地对苏清沅道:“沅沅,祖母这几日久在院中,如今见你,怎么觉着你好像瘦了些许?” “是吗?”苏清沅摸了摸脸,笑嘻嘻地揽过老夫人的另一侧胳膊,“那说明孙女这几日努力的结果还算不错,前几日跟着祖母您在庄子上都吃胖了。” “你个小丫头能吃才好呢。”程老夫人笑容愈发和蔼,慈爱地点了点她的鼻头,“祖母知你喜爱那秋明菜,在离开前早已吩咐王管家,下月采了新鲜的送到府中。” 苏清沅眼睛亮起,高兴地欢呼:“知我者祖母也!”程氏见她如此喜欢,高兴的同时又夹杂着一丝感伤,但面上的笑还是挂着的,柳心歌更不用说了,见老夫人对女儿还算不错,心里也有些喜悦。 只是有些人倒没这么好的心思了。 “何事让我们沅沅如此开怀?”丁紫萍一身紫衣,外面披着个白色披肩由嬷嬷扶着款款而来,经过几日的休养她的精神头已经回到从前,再加上得知女儿儿子要回来,腰板挺得更直了。 苏清沅见了她刚准备请安,老夫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怎么?你这病养好了?” 丁紫萍的面上浮出个羞涩的浅笑,柔声道:“多谢母亲关心,媳妇的身体已经无碍了。” 今日如萱与修远要回来看,老夫人也不想再与他们的娘计较,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大少爷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门外响起小厮的吆喝声,一个穿布衣的仆人进来对柳心歌道:“柳姨娘,少爷小姐的马车已进了街,就快到府了。” 丁紫萍见这仆人进来直接对柳心歌那贱人通报,扬起的笑容就要维持不住,但一想到儿子女儿就要进府,硬生生压下了那点火气对着老夫人道:“母亲,如萱修远就要回来了,媳妇想出去迎迎。” 程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对柳心歌道:“今天天气不错,咱们也去看看。” 柳心歌微微一笑点头应了,扶着老夫人出了院门。 苏清沅乖巧地跟在她们身后,刚出府门,一辆乌木马车就停了下来。 车上帘子一掀,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少年从中探出头来,他双眼纤长,鼻梁挺立,本是一张温润如玉的君子面颊,却被眉间的点点纹路打搅,增添了几分锋利,想必是忧思过甚。 “祖母!娘!” 那少年正是苏修远,今年刚满十七。 “修远给祖母请安,祖母近日可好?”他下车后兴奋又不失沉稳地向老夫人行了礼,腰间白玉轻轻摇晃,衣袂飘扬,自有一股朝阳之气。 程老夫人对这个孙子颇为喜爱,笑着将他扶起道:“还算不错。”丁紫萍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更甚,老夫人喜不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这忠勇伯府将来是他儿子的就成。 她往马车内望了望,见内里空荡奇怪地看向儿子:“你妹妹呢?她还不回来吗?” 苏修远笑了笑,向身后另一辆马车看去道:“妹妹今日与我并未共乘一辆马车。”他说着掀开了车帘,一只葱白的手从中探出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紧接着一个年方二八的姑娘慢慢移下了车,那姑娘生得姿容似玉无瑕,眼若秋水,气质淡雅高洁,举手投足间却又尽显华贵之态。 “如萱。” 丁紫萍看见她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一月未见她怎么觉得自家女儿出落得更漂亮了呢。 “母亲。”苏如萱星眸低垂,面色沉冷,看见自家娘亲后浅浅浮出了个笑,接着又恭敬地给老夫人请了安,“孙女给祖母请安,如萱在来时有些不适,因此下车晚了些给祖母赔罪了。” 程老夫人淡淡笑道:“燕州虽说离京城距离不远,但总归是舟车劳顿,如萱不必责怪自己。” 丁紫萍见自家女儿脸色确实有些苍白,连忙摸摸她的额头,见温度还算正常才放下心来,有些埋怨地看向儿子:“修远你也真是的,你妹妹本就身弱,我临走前不是特意嘱咐过你在路上要尽量照看她吗?” 怎么回来连辆马车都不一起坐了?丁紫萍对这个粗心的大儿子实在毫无办法。 苏修沅眸光一暗,微微笑了笑解释道:“母亲有所不知,实在是在回京途中遇见了一位贵客,如萱不便与其同乘。” “贵客?”丁紫萍眼睛一亮,“是哪家的客人?” 苏修远面色温雅,唇角高扬,轻声道:“乃是慕国公府家的慕小少爷,慕渊。” 慕渊?! 苏清沅本在娘亲旁边当透明人,听了他的话心中陡然一惊,慕渊回来了?怎么还遇见了他们,甚至坐在一起了?! 不知为何,苏清沅的心里猛然窜出朵小火花,好似被人背叛了一般。 丁紫萍的脸在瞬间焕发出更亮的光彩,笑道:“我儿有福。” 慕渊身份是何等的尊贵,作为长公主与国公爷的小儿子,简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说句夸张的,皇宫里有些皇子也未必能比得上他。他人又骄横,京中多有传言,从没见他与谁交往过密,眼下苏修远能与他结交真是再过不好了。 苏修远眉毛轻扬,谦和地笑道:“只是同乘而已。” “那也……”丁紫萍刚想再夸夸自己孩子,就被老夫人打断了。 “别杵在这里了,有什么话进府再说。” 丁紫萍面色僵了一瞬,没再说什么,几人于是一起进了厅。 进厅后,柳姨娘便吩咐下人将新鲜糕点与茶水呈了上来,分发给众人。 苏修沅看了看忙碌的柳心歌,又望望坐在椅子上绞着手帕的母亲,笑着开口:“姨娘帮着操持我们兄妹回府之事真是辛苦,修远在此谢过了。” 柳心歌柔柔一笑:“大少爷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 苏修远笑意敛了敛,又很快恢复:“姨娘辛苦。” 苏清沅注意到他这神情的变化心里乐得不行,这时候的苏修远还不是书里后期的那个心机谋士,修炼功夫不到家,这会只是确认了自己母亲不再管家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与兄长相比,苏如萱倒显得沉稳一些,这会她正盯着手中杯盏,神情平淡。 苏清沅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苏如萱此人性格高傲不喜内宅这些阴私之事,与哥哥妹妹相比她并不在乎自己母亲是否管家,只要她还是忠勇伯府的正室即可。 苏清沅望着她冰冷静默的神情微微一笑,想必苏如萱如今对这些事更加不屑理会了。 毕竟她的心里此刻已被一个人模样占据。 按照书中的时间线,苏如萱此次前往燕州外祖家,机选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正是当今圣上的三子,未来的端王殿下。 第37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几人在厅中闲坐了片刻,期间苏修远对老夫人是各种嘘寒问暖,听到她几日前刚从山庄回来后更是关心地问道:“那庄子存在时间也很长了,不知如今各处是否还安好,我有一位朋友他父亲是木工,很擅长修缮一事,祖母若有时间不如派他前去修整一番。” 丁紫萍听了没等老夫人回答就先笑着开口:“你祖母年纪大了,哪里有闲心去看那种小事,不如问问你二妹妹,前不久她也去了庄子。” “二妹妹也去了庄子?”苏修远唇角挂着笑,好似才注意到这个坐在角落的庶妹,“祖母可真疼二妹妹,多日不见,二妹妹的气色仿佛也好了许多。” “谢谢大哥关心。”苏清远微微垂首,捧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在这个大哥面前回话都细弱蚊蚋。 苏修远笑意更浓又随意赞了她几句乖巧,转而继续跟老夫人说起话来。 “祖母可知那慕小少爷前几日也在秋明山上的庄子内静养?”他伸手摸摸了老夫人面前的茶盏,见不再温热又亲自倒了一杯,“来的路上他多次向孙儿赞叹呢,看来秋明山的景色果真美丽,孙儿也好想去看一看。” 程老夫人的嘴角扯着浅淡的笑纹,拍了拍苏修远的手慈和道:“这还不简单,秋明山又不是谁家的,哪日你若得闲带着妹妹们尽管过去玩。” “祖母说的对,哪日我一定带妹妹们好好游玩一番。”苏修远语气温和,藏在袖子下的左手微微收紧。 一直沉默的苏如萱忽然望望四周,看向丁紫萍问道:“母亲,文珠呢?” 丁紫萍不露痕迹地瞥了眼低着头的苏清沅,笑着解释道:“楼将军今日在家中设宴,你父亲先前并不知道你俩今日要回来,一早就带着文珠前去赴宴了。” “原来是这样。”苏如萱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晌午,丁紫萍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见柳心歌已从位置上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一路奔波想必大少爷与大小姐也饿了,下人们已经备好了菜,咱们不若前往膳厅用饭吧。” 程老夫人轻轻颔首,由静安扶着率先起身前往膳厅,苏修远跟在身后路过柳心歌时笑容亲切:“有劳姨娘了。” “大少爷不必客气。”柳心歌淡淡一笑目睹他离厅,回过头来不期然地跟一双目露凶光的眼睛对上。 “你很得意啊。”一上午看这个贱人忙来忙去,在自己孩子面前尽显主人做派,丁紫萍真是受够了,又不是她孩子回来,她掺和个什么劲! 柳心歌笑容不变,柔声道:“想必是夫人误会了什么,大少爷跟大小姐回京,妾身自然高兴但……可谈不上什么得意。” 丁紫萍嗤笑一声:“你给我等着。”儿子女儿都回来了,她如今可有的是心思跟这个没脸皮的女人好好斗上一番! 面对这直白的威胁,柳心歌唇角仍勾着端庄的笑,眼底没半分波澜地目送她离去,依然柔和地向她身后的苏如萱行了个礼。 “大小姐。” 苏如萱高昂着头,目不斜视,仿若没看见她一般径直跨过门槛。 她一向是看不起府里的妾室的,柳心歌也不在意,见那一家子都走了,对女儿道:“咱们也去吧。” “嗯。”苏清沅乖巧地拉住她的手,心里微微发酸,她真不愿意娘亲给这些人行礼。 …… 知道大少爷和大小姐要回来虽时间匆忙,但柳心歌还是尽心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 丁紫萍坐在女儿身旁,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桌面,见菜肴还算凑合心里不免有些生气。她绞了绞帕子,挨着来回看,目光在触及一汤碗时瞬间亮起。 “这汤是谁安排的?” 柳心歌顺着她的目光落到那汤碗上面,见是松茸参汤,笑道:“是妾身吩咐厨房做的,刚出炉的汤对人体很是滋补。” “是吗?”丁紫萍的目光沉下来,对着柳心歌忽而怒道,“有营养?不知道修远吃了松茸会浑身起疹吗?科举在即,你安得是什么心啊?” “真不是自己家孩子自己不心疼!”丁紫萍恨恨地说完,心里暗自得意,这女人安静这么多天总算让她实实在在抓住一个把柄,蓄意谋害嫡子的罪名看她怎么逃脱! 她话音刚落,周遭一时安静异常,柳心歌没有反驳,作为当事人的苏修远开了口。 “母亲真是的,这么多年了还拿我当小孩子。”他面上仍是春风的笑意,目光在扫过丁紫萍时却有些冰凉,对柳心歌抱歉道,“母亲也是关心则乱,请姨娘见谅。” 柳心歌笑容得体,鬓边珠花微微晃动:“同是做母亲的,哪里能不理解对孩子的那份心呢。这参汤是老夫人一贯爱喝的,大少爷您进门时还特意拜托妾身前去厨房吩咐,您对祖母如此孝心,夫人想必也十分欣慰。” 修远吩咐的?丁紫萍的脸瞬间变得青紫,她哪里知道这老太婆爱喝什么,早知是这样,打死她她也没必要抓着这道菜向柳心歌发难啊。 程老夫人悠哉地盛了碗参汤,抿了一口赞道:“不错,这松茸参汤的味道我很喜欢。” “这松茸是孙子从燕州带来的,那里的品相比京城的要好一些。”苏修远笑起来,拿过汤勺也想盛上一碗,却被老夫人伸手拦住了。 “既然对此不耐,那就不要再碰了。从前是祖母疏忽了,科举在即,若出了什么事,老天爷都放不过我。” 她语气微凉,不似方才那般亲热,苏修远的笑容骤然僵住了,丁紫萍虽不知为何但见儿子这样连忙补救道:“修远这孩子也就是幼时犯过一次,长大后就好了,只是儿媳关心则乱,小题大做了些……” 程老夫人轻抿两口参汤,没有理会丁紫萍。 苏清沅坐在她娘亲旁边,瞥见苏修远僵硬的表情内心有些疑惑,不过是一碗参汤而已,非强逼自己喝什么,老夫人对这大孙子的喜爱总不能因为他不喝参汤消失吧? 她还没怎么细想,就见静安嬷嬷已经递了碗参汤过来,前世老夫人在时,经常派人给她送这个,苏清沅是喝惯了的,道了声谢便自然地低头喝汤,没注意到苏修远那饱含深意的眼神。 “老夫人,姨娘,夫人……” 就在这时,一个仆从打破了厅中有些沉闷的氛围,行礼过后对老夫人道:“老夫人,慕小少爷来了。” 慕渊? 苏清沅捧着汤碗的手顿了顿,他不是刚回京吗?怎么会在这时来忠勇伯府? 程老夫人放下汤勺也正有此疑问:“慕小少爷可有说因何前来?” 下人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丁紫萍不知想到了什么,听闻此言猪肝色的脸瞬间焕发出光彩,唇角的笑压都压不住,对苏修沅道:“修远,你与慕小少爷可做了什么约定?” “这……”苏修远的眼神也变了,“儿子在分离时确实曾邀请慕小少爷得了闲可来府上做客。” “这便是了。”丁紫萍用帕子遮了遮脸上的笑,“这慕小少爷可真是重诺之人,这么快就过来了。” “去!”她对那前来通报的仆从斥道,“还不快去将慕小少爷请进厅来!” “是。”那仆从看了眼老夫人,见她微微颔首飞快地跑出了门。 “母亲,咱们也过去吧。”丁紫萍饭也不吃了,胃早被那慕府的富贵所填满,“慕小少爷身份不同,做主人家的总不好叫他多等。” 有客上门是这么个道理,程老夫人凉凉地瞥她一眼,接过帕子擦了擦也准备起身。 这慕渊是应了苏修远的约定上的门,与苏清沅半点关系也没有。老夫人宽和,从没有她离席后不准孩子们再吃的规矩,再说丁紫萍要是走了,对她的胃口简直不要太好,是以苏清沅放下喝完的汤碗,拿起筷子准备继续用膳。 可有人却不愿让她安心吃完这饭,丁紫萍看向柳心歌,眼神带着几分轻蔑与自得道:“妹妹如今在府里当家,有客上门当然要到吧。” 柳心歌早做好了准备,淡笑道:“这是自然。” “那可得辛苦妹妹了。”丁紫萍笑了笑,目光又移到她旁边低头用膳的苏清沅身上,“清沅也去吧,慕小少爷上门,侯府无故缺人总是不尊重。” “这……”不知那少爷是什么性格,与苏修远交好身份又如此尊贵总不会太易相处,再加上丁紫萍如此得意必然不会让她好过,这些天她明里暗里已经使了不少绊子,柳心歌自己是做好了准备,但她可不想让女儿过去平白受辱。 “谢谢姐姐好心,但沅沅年纪小人有笨拙,若是惹了贵客不喜……恐伤伯府颜面……” 这死丫头最好是能惹得慕小少爷不喜! 丁紫萍要的就是这个,她自己早在心里演好了大戏,这主角绝不能少去一个。 “妹妹这说的哪里话,常言道母不嫌子丑,沅沅安静聪慧,妹妹可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她……”女儿一去,柳心歌的心就开始慌,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老夫人打断了。 “好了,不要让客人等急了。”程老夫人看了眼柳心歌,“沅沅□□,便让她去吧。” “妾身知晓了。”触到老夫人沉稳的目光,柳心歌心定了定,只好答应下来。 况且就算到时有什么差错,有她这个娘在,谁也不能欺了她女儿! 第38章 慕渊上门 去往前厅的路上,丁紫萍跟个孔雀似的,高昂地走在前面,恨不得将老夫人也甩在脑后。 与之相比,柳心歌就显得忧愁许多,一路上她拽着女儿的手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一有不慎就惹来祸灾。 苏清沅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好歹她也算曾救过慕渊,在庄子上也与之有过相处,虽不知他怎么与苏修远交好的,但一个人的品性总不能在几天内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娘,没事的。”苏清沅捏捏她的手安抚道。 “希望如此。”柳心歌勉强笑了笑,怀揣着忧愁到了前厅。 明德厅一片亮堂,有一红衣少年立在中央,马尾高扬,右手背在身后,银色小鞭随意地垂在地上,自动为他划出一道生人勿近的鸿沟。 “这便是慕小少爷吧。”丁紫萍声音高亮,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慕小少爷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啊。” 这极尽奉承的赞誉令那少年转过头来,他目若朗星,唇角高扬,说出的话却不如外表般那样可亲。 “你这家伙真有意思,连本少爷的脸都没见到呢,谈什么一表人才?” “说!你是不是故意糊弄本少爷!”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唇角的笑已无影无踪,银色鞭子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响声,震得丁紫萍浑身一抖。 “这……这是哪里的话啊!”丁紫萍在心里叫苦,这少爷性格怎么这么阴晴不定啊。她面上连忙浮现出一个微笑道:“慕少爷可真是误会了,实则妾身早已从孩子口中听得您的风采……” “有人告诉你本少爷的风采?”慕渊沉沉的面色瞬间光亮起来,他收起银鞭,随意坐在右侧的一个黄花木椅上,亮晶晶的眼睛在厅中搜寻着什么。 丁紫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他旁边桌子上的糕点,皱着眉头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一趟厨房。 苏修远在这时顺势上前,为他倒满茶水微微一笑道:“不知慕少爷来得如此快,是修远疏忽了。” 慕渊摸摸杯盏,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是你啊。” 苏修远见他还记得自己,有些高兴,再接再励地说道:“府中有一道黄梨糕点,味道极美,只是烹制时间尚久,慕少爷能否赏光与修远一起前往院中解闷等待?” 老夫人还在这呢,丁紫萍当然希望自家儿子能和慕少爷独处,身子微微前倾,带着恭谨道:“正是呢,府里的锦鲤池这几日开了不少花儿,小少爷您若有空不如让修远引着您去瞧瞧?” “瞧瞧?”慕渊的眉头皱起来,手里的鞭子随意晃了晃,丁紫萍心里咯噔一下,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就瞧瞧吧。” 幸运的是慕渊并未发火,他白皙的脸上反而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手中鞭子也被好好收起挂在了身侧。 丁紫萍与苏修远心里皆是一喜,异口同声地道:“那就让修远/我带您——” “不行!” 母子俩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慕渊凶巴巴地拒绝了,与此同时他嘴角上扬,明亮的目光落在一片蓝色的衣角上,清澈的声音带着纯粹与坚定,“我要她带我去!” 什么?! 丁紫萍与苏修远的目光皆在瞬间汇聚到那片蓝色的衣角上,它的主人刚刚直起腰来,圆圆的小脸上此刻坠着迷茫,花苞似的头发梳得鼓鼓的,像两颗小丸子一般坐落在脑后。 不过是拍了个衣角的功夫,苏清沅就搞不懂目前的状况了,娘亲方才被一焦急仆人叫走,她便谨遵她的教诲安静地坐在祖母身后当透明人,谁知这会怎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丁紫萍率先反应过来,干笑了两声对慕渊道:“慕小少爷,我这二女儿胆小害羞,恐伤了您的心情。我看,还是让、让修远带您去吧,你们年龄相仿——” “谁跟他年龄相仿?”慕渊蹙起眉毛,不满地道,“本少爷才没那么老呢!” 苏修远温润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他今年也才十七好嘛,这风华正茂的年级怎么在他嘴里就成了老呢? 慕渊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摆摆手不耐烦地道:“都不准再说话了!”他握着小鞭子,快速走到苏清沅的身旁,拉了拉她的胳膊又放下了手,紧接着拽着她左袖的衣角急切地道,“咱们走!” 苏清沅回望了祖母一眼,见她轻轻颔首,于是在厅中某些人青紫的脸色中顺着慕渊的力道离开了。 注视着那一蓝一红的身影,丁紫萍的手帕几乎都要扯烂,她百思不得其解,苏清沅这丫头是什么时候跟慕渊扯上关系的? 难道是在山庄…… 手里的帕子松了松,丁紫萍的眼睛微微斜向坐在木椅上闭目养神的老夫人。 有人的想法与其如出一辙,苏修远踱步来到祖母身旁,低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老夫人伸出胳膊,眼都不睁靠着静安嬷嬷离开了。 他温和的神色瞬时变得如母亲一般青紫。 …… 旁人如何气恼与苏清沅并无关系,眼下她正站在锦鲤池旁,陪慕渊一起吹冷风。 见他手背在身后一直不说话,苏清沅没忍住开了口:“这里有些冷,慕……慕少爷,您想做些什么?府上没——” “你叫我什么?!” 她话还未出口,就被眼前的少年猝然打断。 慕渊面上的红意褪去了些,盯着苏清沅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委屈道:“你、你怎么了?” “什么?”苏清沅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她好好的,一直没变啊。 慕渊攥着被扯皱的衣角,对眼前人大声质问道:“双丸子!你是不是有新朋友了?不愿意认我这个旧朋友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见苏清沅不答话心里越来越难受,双丸子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快就“背叛”他们的友谊…… 苏清沅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见眼前人的眼圈都要红了,连忙开口道:“我并未结交新友。” “那、那你为什么……”慕渊胡抹了一把脸,知道自己还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后,心里好受许多,“那你态度怎么这般?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回京城还要一起玩的吗?莫不是……” 他的语气又急切起来,心急地解释道:“你、你莫不是嫌我来得晚了?其实你离开的那天下午我就想回来,但母亲传书来要去庄子上陪我,所以、所以我今天才回来的,我不是故意不守信用的……” 苏清沅瞧他额角都沁出薄汗,两手比划着,话说得颠三倒四,耳尖都红透了眼神却还紧紧地黏着她,一时间心都软了几分。 她叹口气,柔声道:“我们本就未约定时间,又哪里来的信用。方才是我失了妥当,不过此处确实较冷,慕渊,我们不若换个地方吧,你想去哪里玩?” “我……”听她换了称呼,慕渊的脸色又成了晴天,他面上咧出个大大的笑容,心里早想好了目的地,“双丸子,咱们出去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苏清沅狐疑地看着他,京城不像庄子,人多杂乱,坦白来说她不太愿意跟慕渊这种引人注目的家伙一起出去。 慕渊不知她心思,面上神神秘秘地笑:“先不告诉你!我们快走吧!”说着就伸手就要拉她,半路上却又莫名放下了,只捏住了她的衣角。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这样了…… 苏清沅有些疑惑,这孩子在庄子上的时候可不这样,她的胳膊都能被他拽痛。 她晃晃衣袖,慕渊的手也跟着晃,苏清沅扑哧一笑问道:“慕渊,你是怎么了?”这样拽着她的衣角让她真有些不自在。 慕渊的脸被她一问蹭地红起来,低着脑袋扭扭捏捏地不敢看她:“双丸子,对不起啊。” 苏清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问道:“你怎么对不起我了,不会是跟了谁一起要捉弄我吧?”她本想开个玩笑,但看着慕渊低头不语的模样心却猛地沉了下来,一时联想到苏修远归来时说的那些话。 难不成他俩还真交上了朋友?苏清沅侧了侧身子,脚步也往后退了退。 “我怎么可能害你啊?”慕渊真不知道双丸子怎么想的,但生怕她误会,一时也顾不得羞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其实……其实是我母亲讲的,她说我、我总拉你胳膊,是对你的不尊重,不能总是强迫你……” 慕渊以前从来都没想过这点,多亏母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坐在马上拽着他跑了两圈,他才明白原来被拉胳膊竟然会这么痛啊! 他抬起头很懊恼的样子,郑重地向苏清沅道:“对不起,双丸子,我不应该不顾你的意愿,我、我不知道那样会痛,你可以原谅我吗?我保证再也不那样了!” 慕渊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藏满的恳切令苏清沅心里有些复杂,长公主为何会突然对他说这话,这孩子不会将他们相处的细节全告诉他母亲了吧? 慕渊是个直白的人,苏清沅于是也直白问道:“长公主为什么会知道你……你拽我胳膊?” 慕渊解释道:“那天你离开后,母亲晚上来到了庄子上,我想、想问问她来找你玩要带什么礼物?”太贵重的不行,没有他在被抢了怎么办?太便宜的也不行,那种廉价的东西怎么可以配得上双丸子呢? 所以他虚心请教了母亲一番,期间还演练了一下来到忠勇伯府的场景,结果一不小心就习惯地拽了扮演苏清沅的娘亲的胳膊,被她逮住好好修理了一顿。· 第39章 银子的重要 “原来是这样……” 这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少爷总是弄得苏清沅的心七上八下,她无奈地笑了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便转移了话题。 “方才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吗?那便去吧。” “好!”慕渊兴奋地点头,拽着她的衣角便往前门走去,苏清沅踌躇了一下派梅香回去取了个东西并让兰竹前去跟祖母娘亲知会一声后才与慕渊一同离开了。 两人隔着片衣角,飞快地穿过池塘小桥,往大门走去,路上经过小花园时慕渊的脚步猛地一顿,不再往前走了。 苏清沅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慕渊严肃地与她回望轻声道:“双丸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苏清沅竖起耳朵听了听,又往四处看了看,花园风景秀丽,芬芳扑鼻并无什么异常。 “你、你难道没听见一道哭声吗?”慕渊见她否认,神情充满紧张,“有姑娘在哭呢……” 有人在哭?苏清沅耐心问他:“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我们轻点过去。”慕渊吞了吞口水,他心里有些怕,也顾不得什么了,放了放力气握着苏清沅的手腕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花园西南处有石山耸立,景色不好,鲜有人来此休憩,苏清沅顺着慕渊的脚步慢慢往那儿走,在靠近石山的那刻果真听见了一道细小的抽泣声。 还没细听,一道焦急的女声忽然在这时响起。 “小念,原来你在这里!你个丫头,姨娘快要急死了!” 小念?这不是娘亲房里的丫鬟吗? 熟悉的名字猝不及防传入耳中,苏清沅眉头一蹙,捂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慕渊的嘴巴,拉着他躲到了石山后。石山高耸,苏清沅透过一孔向山的背面看去,一青衣丫头正蹲在地上不停地擦眼泪,另一个年龄大点的丫头正提着个篮子向她靠近。 “秋、秋桃姐……”名为小念的丫头抽抽噎噎地道,“我、我就是难受,姨娘方才又、又挨账房的挤兑了……” 提着篮子的春帆听她因此难受,严厉的神色宽和了些轻轻道:“小念,那些事情姨娘会处理的,你听话点,别再像这样不出声地跑走了,害姨娘担心。” “我、我知道了……”小念擦了擦脸,还是有些不忿,“明明是大夫人偷偷支取银钱给姨娘使绊子,那账房与她同流合污,反倒怪其姨娘来,公账不够,大夫人又撺掇三小姐吵着要炭火修屋子。姨娘、姨娘还得拿自己的钱去补,她哪里有钱,连……连镯子都得当了……” “别在外头说这些。”春帆往四周看了看,上前拍了拍她的脑袋,“你的脑袋不想要了?快!咱们回去!” “我……”小念挨她一拍,头脑清醒了些,后怕地看了眼身后,站起身来乖乖地跟她回去了。 等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苏清沅才从石山后出来,她放下捂着慕渊的手,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原来娘亲每日笑着给她送糕点,转身却要为银子发愁。原来她说掌家后日子好起来的话是假的,丁紫萍知道她无母家根基,便想出法子从银钱上给她难堪! 没有银子,账房又不与其一心,长此以往娘亲便会被生生拿捏,不得不将表面风光的掌家权还给老夫人,薛姨娘身体不好,在府里又与世无争,就算祖母给了她管家权,最后也还是得落到丁紫萍的手里。 怪不得这几日丁紫萍如此沉默,原来人家已经找到了她们的软肋…… 苏清沅攥着绢帕的手越收越紧,总归是她太过无能,连安身立命的法宝都能忘记,银子才是她们母女安稳的依靠啊…… 她神色凝重地向前走直至到了前门才停下,慕渊一路上也安静地跟随,看见了木门才开口:“双丸子,马车就在外面,咱们过去吧。” “好。”苏清沅整理好心情,对他笑了笑,跨出了门槛。 忠叔比他们先走,此刻已在马车前等着了,兰竹梅香办完她的吩咐后也早在门前等候。 还是如在庄子上的一样,梅香兰竹与他们共乘一辆马车。上了车,苏清沅接过梅香手里的包裹随意翻了翻,便准备将其放下,不料慕渊眼尖,瞥到了那小书,好奇地问道:“双丸子,这是什么?” 苏清沅解释道:“这是我一位朋友的作品。” “是话本子吗?”慕渊眼睛一亮,巴巴地看着她,“我可以看一看吗?保证不弄坏。” “这……”苏清沅有些犹豫,毕竟这不是她的东西,但她转念想起慕渊的身份,于是小心打开包裹将小书递了过去。 慕渊仔细地擦擦小木桌,小心从她手里接过书册放了上去开始一页页地翻阅。他年级虽不大但专注力却很好,苏清沅都没想到他看起书来能这么认真,眼睛都不抬一下。 慕渊不说话,车上便安静了下来,苏清沅倚靠着车壁,小念的话一刻也未从脑中流去。 银子的重要性她岂能不知,只是她如今年幼该从何处赚取呢…… 苏清沅闭着眼睛在心里盘算着合适的方法,忽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苏清沅还未睁眼就感觉到一包鼓鼓的东西塞进了自己腰间的小包处。 “小姐,这是姨娘让奴婢带给你的。” 兰竹搓了搓有些湿润的手掌,小声在她耳边道,苏清沅打开那小包一看,里面竟是白花花的银两,连个铜板都没有。 娘亲肯定是怕她没钱用,担心她出去了束手束脚,玩得不高兴。 明明自己那么缺银子…… 摸摸那鼓鼓的小包,苏清沅的心一时如被酒泡发的棉花,又酸又涩 “双丸子!” 慕渊在这时突然抬头,完全没注意到苏清沅的不对劲,瓮声瓮气地说:“这书给你,我不要看了。” 苏清沅眨眨眼睛,抑住泪水道:“怎么了?难道是这书写得不好?” “不是。”慕渊用袖子擦了把脸,鼻腔红红的,眼里带着点泪泡,“就是因为写得太好了!” “蓝生最后肯定没、没和明姐儿在一起。”慕渊将书还给她,嘴巴嘟嘟囔囔的,“写这个的人真坏!我最讨厌看悲剧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苏清沅失笑一声,心里的惆怅被他的言论驱散了不少,她收好书册,刚想对这不爱悲剧的小少爷再推荐一番,忠叔的声音突在车外响起。 “小少爷,苏小姐,宝川坊到了。” 慕渊用帕子抹抹眼睛,又照照镜子感觉无异后对苏清沅道:“双丸子,咱们下车吧。” “好。”苏清沅心里有些好奇,这宝川坊莫非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好地方? 几人一同下了马车,周遭空荡,面前是一道宽广的巷子,慕渊道:“双丸子,宝川坊门口不许停马车。” 苏清沅自无异议,由慕渊带路走了进去,拐过两次巷角,踏过泥泞的小路,一座恢弘奢华的建筑忽的出现在眼前。 “到了。”慕渊在宝川坊的牌子前停下,递给苏清沅一块帕子后,弯下腰来拍了拍靴子上的灰尘。 苏清沅接过帕子,眼睛却止不住地在面前的建筑上流连——青色的砖瓦,高大的红门,顶部呈尖顶状,由上到下挂满了彩色绸帛,其中装点着些大小不一的珍珠,风一吹,绸丝帛便随着檐下的流苏摇曳,还夹杂着流水般清澈的叮咚声。 活了两辈子也未见过这样的商铺,苏清沅一时被它所震动,帕子攥在手里毫无动作。 “双丸子,你怎么不擦啊?”慕渊见她不动,以为她是怕帕子不干净,又从小包里掏出几个,弯下腰来往她鞋子上擦去,“鞋子脏着该多难受啊。” 苏清沅被他这直接的动作吓了一跳,兰竹跟梅香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我、我自己来。”苏清沅都怕了他了,虽说她尚未及笄,两人的年龄都还不大,但苏清沅觉着这慕渊的心怎么一点男女之分的意识都没有呢,怎么……怎么可以直接过来擦她的鞋啊? “哦。”慕渊乖乖停手,甩了甩马尾,将帕子递给她,监督苏清沅擦完了鞋子。 “好了,咱们进去吧。”慕渊将脏帕子也收好,拽着苏清沅的衣角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古朴的红门一被打开,苏清沅的眼睛便被那悬挂的宫灯吸引住了,那上面绣着的山川河流仿若正在流动,就连其上点缀的花鸟虫鱼都栩栩如生,灯光透过丝绸,给店铺增添了几分典雅之感。 店内的墙壁挂满了画卷与书法作品,每一幅光是看着都感觉价值不菲,红木的柜台纹理细腻,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橱柜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 只是这样的商铺怎会空无一人呢? 苏清沅往四周看了看,不仅没看见老板,连一位客人都未见到,她心里有些奇怪。 慕渊拽着她的衣角径直走到右边一角的茶桌前,熟门熟路地分别给两人倒了杯茶水,一杯下肚后,张了张嘴巴大喊道:“老板娘!快出来!” 苏清沅揉揉耳朵还未发问,就见二楼楼梯的拐角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长相秀美,身穿普通青衣,发丝简单挽在脑后,看见楼下的他们后,温婉的神情顿时消散,冲着慕渊回吼道:“臭小子,讨债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