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老夫人这话一出,场中人的脸俱变了个颜色,苏统不可置信地问道:“母亲,这……这是不是搞错了?丁氏她、她不是一直在府上吗?怎么可能跑到庄子上去害您呢?”
“呵!”老夫人眼皮微微一抬,浑浊的眼珠里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我也倒想问问她呢,是什么时候修成了这千里眼顺风耳,将手伸到了我的庄子上!”
老夫人一直压抑的怒火在此刻尽数喷涌出,眉峰一压,不高的声音震得在场人屏息敛声。
丁紫萍的脸早已煞白一片,似乎是被这指控打击到,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夫人道:“母亲……媳妇、媳妇不知做了什么错事,惹得母亲对媳妇产生了误会……”
她用帕子擦了擦瞬间涌出的眼泪,有些虚弱地靠在贴身嬷嬷的身上,断断续续地泣道:“媳妇……虽在从前主持家事,一些田产庄子也有所涉及,但、但秋明山那儿是您的庄子,媳妇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碰啊……”
“你不敢动我的庄子,却有胆子来要我的命?”见她执迷不悟,程老夫人面目沉沉,说话都带上了寒意,看向旁边的青衣女子,“秋桃,将你所知之事一一说来。”
秋桃上前几步,将事情经过从头道来。
听到糕点有毒,苏统的目光闪闪,凑到老夫人面前关切道:“母亲,这……这您的身体没事吧?”
“有事你还能见到我?”程老夫人都懒得理他,眼皮抬都不抬,苏统面上浮现出一丝难堪,憋屈地闭上了嘴。
苏清沅看见他那副想怒不敢怒的样子心里真是乐开了花,不知为何她这渣爹莫名地害怕老夫人,前世祖母就是去得太早,不然苏统哪敢像后来那般放肆。
“事情就是这样……”秋桃不说废话片刻未停,很快便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那块帕子被她高举过头顶,冰冷的目光如箭般直直射向丁紫萍,“苏夫人,你方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真叫我作呕!”
“宝泰十五年,我不过是厨房一个卑贱帮工,就因失手打碎了一盘吃食,竟入了您这位京城贵夫人的眼!拿我和哥哥的性命相胁,逼我们做您的爪牙!”
“宝泰十六年,王管家年事已高,您便暗中示意我哥哥,让他一步步侵吞庄内权柄,成为您的白手套!”
“宝泰十七年,您的贴身嬷嬷送来一方帕子便要我做您的刀!”
“像你这般恶毒夫人,手上想必沾染了不少鲜血吧!”
秋桃嗓音凄厉,言语间饱含的怨气令人心颤。
苏清沅听在耳里,哪怕明知她有美化自己动机的成分也不免同情五分。
程老夫人神态平静,轻轻抿了口茶,看向整个过程都不发一言的丁紫萍道:“你可有话要说?”
“媳妇……”丁紫萍用帕子半掩着面,声音颤抖,“媳妇真的不认识此人啊!”
“母亲,您不能只听这奴才的一面之词啊!我根本未去过京郊,何时见过这厨房帮工?王管家是老夫人您亲自留用的人,她哥哥的野心膨胀与我何干?还有什么帕子毒药,空口便来未免也太过荒谬!”说罢,她身子一软,似要栽倒,声音带着哭腔愈发委屈,目光含泪看向老夫人,“母亲,媳妇这些年来一直守着苏家安分度日,从未害过谁,这奴才怎能编造这些阴私来毁我名声!”
她这狡辩倒也合乎情理,毕竟目前出场的人证也就只有本事带有污点的秋桃两兄妹罢了,没有第三人在场,谁也不能定死了她的罪。
苏统也反应过来,对老夫人躬身垂首,声音软得像面团:“母亲,丁氏这妇人平日里是有些毛病,但害人的心思儿子相信她是绝对不会有的,这其中想必是搞错了什么?”说罢他转过身对着秋桃变脸怒道,“你这刁仆,几年前打碎糕点,母亲心善已是放过你一命,如今你又想在府上搅弄什么风云?”
“说!谁给你的豹胆!”他眼睛如牛般瞪大,面目狰狞,仿佛恨不得将秋桃生吞活剥。
“呵!”秋桃突然冷笑一声,盯着苏统的眼神仿若在看跳梁小丑一般,“苏大人,你怕什么?没有人让小女搅弄风云,一切的一切都是由您……您的妻子做下!”
她蔑视地看了苏统一眼,转而对程氏道:“老夫人,是与不是还请您将金银庄的张账房请来,奴婢在他那里留了账。”
老夫人垂着眼,听了她的话,眸底沉如深潭,半晌未发一言。
苏清沅有些着急,不懂祖母此时的沉默,只要那账房以来,拿出账本证明秋桃从那里取得银钱与丁紫萍有关,那她这次便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了。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倘若这次再让它溜走,下一次丁氏只会千倍百倍的小心!
老夫人不发一言,在场的人也都噤若寒蝉,庭院里只余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声,独留苏清沅在心里焦灼,只叹她年纪太小,又无合适身份,不能主动应和秋桃之言。
老夫人的沉默令人心惊,苏清沅叹息一声在心里思索着解决办法,就在这时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
“老夫人,妾身斗胆之言,眼下最好还是请那位张先生府里一走。”
苏清沅循声望去,看见说话之人的脸庞,心里的焦急顿时烟消云散,是娘亲啊!
柳心歌立在树下,面色恭敬,声音悦耳而有力:“妾身与丁姐姐相处多年,自是相信她的为人,但常言道三人成虎,若今天这事不彻查到底,府上人多眼杂,传出去恐伤了丁姐姐的名声。”
“故以妾身来看,还是将那位张先生请来还丁姐姐一个清白。”
娘亲真给力!苏清沅在心里偷笑,这般有理有据的话语想必能唤回祖母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吧。
老夫人看了柳心歌一眼还未说些什么,苏统倒先一步张开了嘴,冲柳心歌斥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别在这里瞎掺和,为了个没头没影的破事还请人家账房跑一趟,传出去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老爷,事关老夫人的姓命,怎么可能与妾身无关呢?”柳心歌得他斥骂,半点也不生气,睫毛低垂轻轻开口。
苏统觉得她今天怎么这么烦呢,烦躁道:“你别瞎掺和这破事!”
“破事?”
柳心歌还未回怼苏统,就见坐在石凳上的老夫人忽然起身,看向苏统的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失望:“在你眼里,谋害老身性命一事是件可笑的破事?还是说……”老夫人顿了顿,眼神霎时间充满杀气,“你也巴不得我早日归天!”
“母亲,儿子……”苏统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认错,“儿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老夫人垂下眼,周身气息沉得可怕,少顷,她抬起眼对柳心歌道:“你与静安去一趟金银庄,请那位姓张的账房来府一趟。”
“妾身这就去。”柳心歌盈盈一拜,带着静安嬷嬷出了府。
苏清沅从方才绷起的肩膀也终于松懈下来,还好,祖母没有糊涂。眼下,只需等着那账房将丁氏钉入棺材便可。
……
金银庄离忠勇伯府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柳心歌便带人进了门。
那姓张的账房是个瘦高的中年男子,身上背着个布包裹,有几分气质,进了侯府冲程老夫人躬身一拜,沉稳道:“苏老夫人,方才之事已在来的路上听府上嬷嬷道过,上月十三号确实有一妇人到金银庄吩咐过草民,倘若一大约年方十六的姑娘来此,说出对应之言,便将银两给她。一月后等她再次来此,见到手帕便将余下十两银子一并给出。”
十两?她这嫡母还真抠门,为她杀了个人就给十两银子,苏清沅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是老夫人的命在丁紫萍心里就值十两呢,还是将死之人给再多银子也是没用?
张账房说到此便闭上了嘴,脊背挺直不再多言。
苏清沅便暂时按下心中的种种想法,等待庭中之人的反应。
最先出声的是柳心歌,她见程老夫人面色似有疲惫之色,遂主动开了口:“张账房,那吩咐你的妇人是谁?你可还认得出?”
“是……”张账房面色微动,似有挣扎之色,但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人的身份。
“正是府上苏夫人的身边的张嬷嬷。”
这一切与秋桃所言对上了十成十,在场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扶着丁紫萍的那位老嬷嬷身上。
张嬷嬷浑身颤抖,已是面如死灰,她仿若早知道自身命运,冲那账房破罐子破摔地叫道:“张连晟,我念着表亲之情,自你来京,处处关照你,信任你,你怎能在这时出卖我?”
张连晟目光清明,对上她的怒容,神色复杂:“那是我先前不知道你为什么吩咐我做此事,又为什么在昨日让我抓紧时间离开京城……”
这迂腐的臭秀才!张嬷嬷此时内心悔恨,正是想着他这表弟古板不知变通才让秋桃去找他,没想到竟如此容易倒戈!
一切已经是尘埃落定,张嬷嬷扭过头去不再与他争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老夫人道:“是奴婢吃了豹胆威胁秋桃对你用了毒,一切皆是老奴自己所为。”
程老夫人眉峰微蹙:“你缘何这么做?”
“因为……因为我不平!”张嬷嬷的泪水流了满脸,对老夫人失去了表面的恭敬,冲着她撕心裂肺地叫道,“我家夫人明明处处尊你孝你,是半点不敢忤逆,你作为婆母为什么要如此刻薄,与她处处为难!因着一点小事便废掉她的管家之权,转而捧起了柳氏那贱人!”
“老夫人,您难道忘了这些年是谁在用心用力地操持这个家,是谁付尽了心血,又是谁为苏家添了三个如珠如玉的孩子?”
“大少爷,大小姐以及三小姐,他们是您的亲孙子啊!”
她声音凄切,听来令人忍不住感伤,程氏的眼睛闭上,银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苏清沅的心凉了一半,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从唇间溢出。
她已经明白祖母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