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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狗又白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那人头戴斗笠, 几乎半张脸都挡在阴影之下,身着劲装,从那身形与那隐隐约约的面容来看, 让江写几乎瞬间就认出了对方。


    “哟, 我看看, 这儿还有送上门儿来的!”


    而此时, 那群山贼也发现了她们, 闻人颜驱车在半道, 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干脆扔了缰绳, 淡漠地注视着那些山贼连同包围马车。


    这群山贼人数极多,粗略去算估摸着也有几十号人, 各个修为皆在秋水境左右。若换作寻常商队, 的确难以匹敌。


    那为首之人是个八尺壮汉,一只眼被面罩遮挡, 身上面上数不清的疤痕。见江写撩开车帘, 便扛着一柄大刀走上前去, “几位姑娘,是走官道,还是走偏道啊?”


    官道和偏道,对于这些亡命之徒来讲都别无二致。如此所言不过是想戏弄她们罢了,看着那包围在两辆马车之间的山贼们,江写扫了一眼,所答非所问:“你们想劫财?还是夺命?”


    这声音, 那头戴斗笠之人听得这音色,莫名涌上一阵熟悉感, 连同心脏都因这份猜疑而剧烈跳动起来。她透过人群想要看看那人是谁,可却被重重包围,无法看清。


    那大汉一愣怔,随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众人纷纷大笑。


    “我们不光劫财夺命,”那大汉瞧着江写与闻人颜,透过车帘还看到车内坐着另外两名女子,当下舔了舔嘴,“都是些美人坯子!”


    “兄弟们!今日有福了!都给我拿下!”


    “果真是路途坎坷,危机四伏。”


    瞧着那逐渐逼近的山贼,谷筝心惊胆战,握紧了剑,听着那人的咳嗽声,便赶忙安抚道:“容姑娘莫怕,我就算死在这儿,也会让您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她如今秋水境中期的修为,面对这一众山贼可临危不乱,也可全身而退。只是如今护着一人,她也无法保证能够活着出去。


    须臾之间,两人持刀挥砍而来,谷筝侧身闪避,一阵风擦着耳边呼啸而过,抬剑便是铿锵两声。她得顾及着马车内的容秋婵,又要面对山贼袭击,难免分身乏术。


    “你快带着主子走!这儿有我们扛着!”身侧的护卫一边大喊一边挥砍着进攻。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面对众山贼围剿,须得以一敌三,只是境界相同的情况下,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对抗,明显是以卵击石了。


    “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一贼人挥舞着砍刀,言罢便朝其面门袭来,这一击,足以将头颅劈裂。


    就在此时,几道残影划破长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袭来,直至逼近脑后,一股凉意才随着微风叫人察觉。那贼人身形猛然一顿,挥舞在半空中的砍刀未曾落下,便再也动弹不得,倾颓倒地。


    惨叫声此起彼伏,定睛去看,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游走在山贼之中,所到之处皆为一片死寂。那车帘之后倏地又飞出几道残影,笔直地没入贼人胸膛之中。


    不出片刻,山贼便死了大片。马车内,宵明手中捻着一根木枝,叮嘱江写,“这些人皆为亡命之徒,不可放过一人。”


    “师尊说得是。”


    言罢,江写撩开车帘,踏空而出,同闻人颜与扶摇将那剩余贼人清剿殆尽。


    就在江写踏空而出后,宵明独自坐在马车当中,倏地感应到后车帘似乎被人撩了开。她眯起眼,用那仅存的视觉隐隐约约看到那不大不小的窗口处似乎有个人头。


    “何人?”


    那的的确确是个人,她也并未感应到对方有灵力波动,而看身长,似乎是个孩子。


    只是在这是非之地,荒郊野岭,哪儿来的孩子?


    那孩子扒在窗口瞧着宵明,不知闻到了什么气味,轻轻动了动鼻子。因宵明观视受限,因而也没看到那孩子眼底冒出的红光与欲望。


    “仙女姐姐你身上好香,可以给我吃一口吗?”


    “什么?”宵明眉间微蹙。


    似乎知道冒犯了宵明,那孩子连忙摆摆手,“就一口,就让我咬一口我好饿啊”


    宵明似乎明白了,她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盒糕点,将要递过去时,却发现那站在窗口的孩子已经离去了。


    谷筝手起刀落,砍下最后一贼人头颅,终于是有空余看向江写。当那人容貌映入眼帘之际,她满目不可置信,以至于眼泪蓄满都未曾察觉。


    那人稳稳落在身前,畅然一笑,“谷筝,好久不见了。”


    那眼泪顷刻间滚落而下,谷筝连忙抓住江写双手,喜极而泣,“真是你吗?江写,你还活着?”


    她不停地擦着眼泪,一直以来,江写的死如同一根刺似的深深嵌入心底。她不止一次去想,若能提早察觉到师姐的心思,若能再谨慎多疑一些,江写或许就不会死。


    一切皆因她旁观,视若无睹,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可如今江写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有那么一瞬间谷筝都要以为自己是濒死之际的幻觉罢了,可抓着江写的双手却有那样清晰真实。


    “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谷筝喜极而泣,口中喃喃自语。江写看着她,也不禁伤感。多年未见,谷筝的变化也叫她吃惊,她从宵明口中知晓了那人脱离门派之事,自那之后便再无人知晓她的去踪。仅仅是这一面,她便察觉到许多。那人曾经的意气风发,少年稚气,全然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那一片无尽沧桑颓然,再不似从前那般随和无拘。


    此时,车内的宵明也撩开车帘走了下来,见状,江写连忙迎了上去。而谷筝看到宵明,激动之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师尊”


    宵明轻声嗟叹,伸手将那人扶起。


    谷筝擦拭着眼泪,她压抑痛苦了多年,好似那曾经自在无拘的日子只是昙花一现,她逍遥快活了小半生,而这余生光阴都要在痛苦煎熬中度过。


    她不敢再待在三生门,因为那地方有卫芷溪,她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地将这一切都埋藏心底,每每看到师姐,便会想起江写的影子,痛苦煎熬,心如刀割。


    “谷筝?”


    这时,谷筝身后马车车帘从内撩开,一女子试探性探出半个身子,见那山贼皆已气绝,似是松了口气。


    “容姑娘,这是我”谷筝擦干眼泪,可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她想起自己如今已并非三生门弟子,自然无颜道出“师尊师妹”。


    “我是谷筝的师妹,江写,”江写不假思索地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师尊,宵明。”


    “这二位是我的友人,闻人颜与扶摇。”


    言罢,她轻轻拍了拍谷筝的肩膀,“这副样子一点都不像你,都过去了。”


    谷筝展露笑颜,尽管笑容仍旧有些牵强,可却不再低沉,“这位是容秋婵,容姑娘。”


    “家师如今不便,容姑娘,幸会。”江写朝着容秋婵伸出手。


    “幸会。”


    这容秋婵看着身子及其孱弱,一张苍白病态的脸,言前举止都有气无力地,看着很是疲倦。江写倏地想起什么,试探性开口问道:“在下唐突,敢问容姑娘此行目的地是何处?”


    容秋婵微微一怔,随即笑颜相答:“药王谷。”


    “药王谷?”江写难免开怀,迫不及待便道:“容姑娘可知晓药王谷中,有一位刘青瓷前辈?”


    容秋婵思索道,“自然知晓,近来也是药王谷丹道大会举行之日,刘长老想必也会出关。”


    “只是药王谷终年隐于市,鲜少有外人来访,你们若是想见刘长老,便由我领诸位入谷,也算是报答各位的救命之恩。”


    “那便劳烦容姑娘了。”江写拱手言谢。


    如此,她们当即跟随着容秋婵的马车前行。江写与谷筝在前方驱车,叙旧中,江写也了解到谷筝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她离开三生门后,便游历在外,去做些行侠仗义之事,以此慰藉心中悔恨。


    “原来师尊她”在听江写所述来龙去脉后,谷筝也不免嗟叹,“世间最好的医者皆在药王谷,师尊定会安然无恙罢。”她这一走便是数年,这数年光阴,对她们仙道之人而言便是弹指挥间。可谷筝却觉得这每个日夜都无比漫长。


    再次见到江写与宵明,于她而言已是不敢遐想的奢望。


    众人到达药王谷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药王谷位于深山之中,四面环山,入口常年隐于阵法之中,仿佛一片世外桃源。若非有谷中弟子在前领路,江写她们恐怕入谷都需要费上许多力气。


    马车停在一处毫不起眼之地,眼前之景与周遭无异。容秋婵将手掌贴于空墙,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那空中便浮现蔓延出阵法纹路来,眼前景象也如同迷雾般扭曲变化。


    待她们回过神后,眼前的一切早已变化成他样。此时众人已然入谷,绿草如茵,野花飘香。谷内云雾缭绕,山清水秀,谷中不时传来仙鹤的鸣叫声,更增添了几分静谧与祥和。


    踏入谷中后,众人便感觉到一股灵气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丹田,虽与寻常时无异,可凭她们这些没日没夜修炼之人来讲,几乎当下便确定了。


    “这里的灵气为何要比外界充裕如此多?”


    宵明竟也感受到一丝暖意,面对江写几人的惊叹,解释道:“此处恐怕是建立在一处灵脉上,才能让此处的灵气超于外界。”


    “宵尊主说得不错,”不知为何,容秋婵颇为欣赏敬仰地看着宵明,“方才未能与您交谈,是晚辈失仪了。”


    “你认得我?”


    “自然,您是历来最年轻的宗主,不过二十出头便踏入离火境,除了那世人厌弃的妖女之外,您是第一人。这些,谷中藏书阁都有记载。”


    “”


    不错,曾经的她的确人人称羡,是众人遥不可及的存在。可也只有她知晓,自己的身体究竟糟到了什么地步。


    说着,容秋婵站在崖边,由此瞭望,谷中全景皆可映入眼帘,“正如您所言,药王谷谷底便有一处灵脉,以供灵药生长,也便于谷中弟子修炼。”


    也难怪药王谷要终年隐于世,也鲜少邀外人造访,其中的关窍就在此处。如此盛宝之地,除了灵气充裕,谷中还有各种珍稀药材,漫山遍野一眼望去,应有尽有。这药王谷就像一个宝库,充满了无尽的财富和未知的奥秘。


    第122章


    “何人闯我药王谷!”


    倏地, 一声鹤鸣划破天际,狂风呼啸,紧接着一个身影凌空而降, 落在众人面前。此人看上去年岁不大, 着装却极为奢靡华丽, 墨色劲装上用金线绣竹样花纹, 腰间左侧挂着数枚白玉腰牌, 右侧则为数枚香囊, 还有一支玉笛别在腰间。


    文颜州盯着众人,最终落在容秋婵身上,拔出长剑, 眉目不善,“为何要带外人入谷, 谷主手令呢?拿来!”


    容秋婵身子不大好, 方才与众人言谈之际也是三两句话便气短咳嗽。如今被这女子一吼,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 她身侧两名护卫便要拔剑而起。


    “好了, ”她舒缓了片刻,抬手示意护卫退下,“我与你们谷主是旧相识”


    只是她话还未曾说完,便被那人一声冷哼打断,只见一阵寒光乍现,锵地一声,长剑已然出窍, “我方才是诈你的!谷主早已出谷闭关多年,你若与谷主为旧相识, 又为何不知晓此事呢?!”


    “说!究竟从何知晓入谷之法!”


    刹那间,空中传来数声鹤啼,抬眼望去,高空之上出现诸多身骑仙鹤的修士弟子,将众人包围其中。


    “”


    “容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登时僵在原地,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一幕。江写更是朝着容秋婵扯出一个笑容来,她本也是看着容秋婵病恹恹的模样,便猜测她或许也是前往药王谷治病,果不其然。有人引领自然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只是她没想到容秋婵似乎也是第一次前来


    “江写,我们要闯进去么?”闻人颜手里掐着一根羽毛,显然已有些不耐烦了。


    江写赶忙抬手将其阻拦。


    “不打紧。”


    容秋婵不紧不慢地咳嗽了一声,继而看向远处。就在她言罢之际,天际似有一道光闪过,紧接着朝着众人逼近而来,几乎瞬间便来到她们眼前。


    那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行色匆匆,神情焦急,来到众人面前时手里还握着笔杆。而在看到这位老者后,文颜州一愣怔,赶忙鞠躬行礼,“师父!”


    只是那老者根本无暇顾及文颜州,直勾勾盯着容秋婵,三步并两步走到其身前,刚要张口。


    “多年未见,不知三长老身子是否康健?”容秋婵先一步开口。


    “啊!自然,这是自然!”王涟似是明白了什么,猛然点头,“不知容姑娘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她们从三生门前来,这位是三生门宵尊主,还望三长老莫要怠慢。”


    “自然,这是自然!”三长老再度点头示意,“原来是三生门的贵客,有失远迎。”


    这一幕已然让那名女弟子愣怔在原地,直到王涟带着众人离去后她才回过神来,赶忙驱散了那群人鹤,跟了上去。


    众人跟随着王涟的脚步来到其所居主峰停下,这药王谷中的主峰倒是与三生门大不相同,所居之处皆为木屋所制,院内更是种植大片灵草灵药,由守山弟子去日日打理,悉心照料。


    众人穿过药田,扶摇在进入其中时便已然有些把持不住了,双手死死抓着闻人颜的衣袖,双眼放光。


    “这地方的东西,你也知道碰不得吧?”瞧她这副馋虫f附体的模样,闻人颜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啰唆,我当然知道。”说着,扶摇轻轻耸动鼻尖,“吃不得难道还闻不得了?”


    王涟招待着众人进入正堂当中落座,江写则是一刻也不愿等待,急迫地开口:“敢问刘青瓷,刘长老是否在谷中?”


    “刘长老?”王涟微微一怔,“刘长老终日闭关,从不面见宾客,不知姑娘为何要”


    这时,容秋婵也开口,“言传刘长老精通药理,配制解毒之剂更是一绝,终日也有人想要造访刘长老,只是她一律回绝,从不露面。甚至连谷主出面,都未能解决。”


    “你们若想见到刘长老,恐怕得需要个合理的说辞。”


    王涟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闻言,江写看向宵明。宵明身中月姬寒毒一事,已经是尽人皆知之事。单凭方才容秋婵对宵明的了解,显然知道她们此行目的。只是就算如此,她依然觉得仅凭这点,不是刘青瓷愿意见她们的理由。


    而从入谷后的一切行径来看,王涟的态度也好,容秋婵对药王谷中之事的了解也好,显然不是一个简单入谷治疗的外来宾客。


    既然对方明知道宵明身中月姬寒毒,却依旧不见的话,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世间除月姬之外,无人知晓刘青瓷曾身为药人苟活。二便是她们知晓刘青瓷的过去,正因如此,所以才不愿再接触任何关于月姬的一切。


    显然,前者更为合理。若是后者,想必容秋婵与王涟也不会招待她们入谷,更不会在此明知故问。


    “容姑娘既对我如此了解,必也知晓我身负寒毒。今日来,为的便是这一事,”这时,一直默默静坐着的宵明忽然开口,“不知,容姑娘有何见解?”


    显然她听懂了容秋婵的言外之意,也明白此人并非她口中自述那般简单。


    “若宵尊主信得过我,晚辈可一试。”


    “”宵明停顿了半晌,“那便有劳了。”


    虽然江写也有所顾虑,可宵明应允下来,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见容秋婵如此泰然自若,江写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压低嗓音同身旁的谷筝低语:“说来我还不曾问过,这位容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谷筝微微一怔,眉头紧锁,“老实说我也不大清楚,我只是恰好在榜阁上看到这护送的单子,赚些银币花罢了,不过”


    “我也觉着这容姑娘不凡,你瞧她身侧跟着的两个护卫就不是什么小角色。雇用了诸多修士不说,总感觉她像是知道路上会遇到山贼似的…奇怪得很。”


    “你莫非是要”王涟言语一顿,与容秋婵相视之际,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便也不作多言,嗟叹道:“也罢,我不管你。”


    容秋婵与宵明踱步一前一后朝着别院走去,不等出堂,容秋婵回头看向江写,似乎看出她心中担忧,淡淡道:“江姑娘也随我来吧。”


    江写连忙起身,跟随着宵明容秋婵来到偏室落座。容秋婵未曾多言,便伸出三指头为宵明诊脉。宵明感受到从容秋婵指尖渗出的丝丝灵力逐渐漫入经脉,如同几根蜿蜒银丝游走在经脉当中,这感觉极为玄妙。


    “容姑娘,我师尊她如何?”


    容秋婵面色凝重,并未回应江写的询问,而是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木匣子来,将其打开。


    定睛一看,那里面躺着数根金针,如丝如线,极其纤细,让人不禁担忧,这柔软纤细的金针,入手恐怕都难以持针入穴。


    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容秋婵便拿出其中一根二寸长金针捻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朝着江写与宵明说道:“宵尊主如今难以观视,便由晚辈先为尊主施针,将这阻塞于经脉之中的寒毒淤邪逼退,方可重见光明。”


    “有劳容姑娘。”


    容秋婵金针在手,须臾间,江写似乎看到那金针上氤氲着一层淡蓝色的灵气。这针几乎不曾用力便没入皮肉之中,而容秋婵也是边施针边为二人解惑,“我这手针法,须用灵力为引,方可入针医治。而这金针如丝如线,由特殊材料制成,可融于血肉经脉,亦可没入寻常银针无法探及孙络之中,以灵力温养剔除淤堵杂质,事半功倍。”


    “既然容姑娘医术如此精妙,为何还要来药王谷寻医呢?”江写深感不解。


    “医不自医,人不渡己。”她轻笑一声,双目间似是洞悉万物般漠然随和,“宵尊主可运转自身灵力,可叫淤阻之物更易开解。”


    容秋婵将最后一根金针刺入穴位当中,她额头间出了一层薄密的汗珠,脸色已然苍白了几分。她长舒了一口气,扶着案沿缓缓坐下。而此时的宵明阖目而坐,身周涌动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气,与容秋婵所施布金针灵气相融。每运化一丝灵气,丹田便涌入一分暖意,只是这暖意仅仅在丹田中转了一周,便被那已深入根基的寒邪冷却,消失得荡然无存。


    江写守在宵明身侧,心中忐忑不安,如坐针毡。她看着容秋婵用帕子拭去额间的冷汗,踌躇了一番,还是开口问道:“容姑娘,我师尊这寒邪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


    “她自幼身负寒邪,从未曾修炼时便是如此,可谓是早已入根基,”容秋婵抿了一口茶水,也显得忧心忡忡,“她这眼盲应当也是突然发作,否则你们也不会如此急迫地来药王谷寻医。”


    “她从前,应当就已有征兆显现。怎的你都未曾发觉呢?”


    面对容秋婵的反问,江写垂下眼,“我”


    是啊,她竟都不曾发觉过。明明她早就知晓这寒毒的狠戾之处,对宵明究竟有多大伤害,或许在她不知晓的数个日夜中,宵明早已感受到自身变化。只是她,怎么就没察觉到呢?


    她天真的以为,用那广寒树髓液炼制成的丹药可解宵明长久以来的困扰,只是这一切都是她以为罢了。正如容秋婵所言,宵明的寒毒早已深入骨髓,与她仅仅沾染到的寒毒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是我刻意隐瞒,你又如何能知晓?”


    而在此时,宵明的声音忽而传来。江写忙抬眼看去,在与那人眼神相对时感受到的交汇,心中仿佛有一块石头落了地,叫她不禁舒展开笑容,“师尊,你能看见”


    江写话还未说完,那声音便戛然而止。宵明脸色骤变,腹部一阵绞痛,瞬间苍白,那本舒展开的眉头也骤然紧锁,自腹腔涌上温热,顶至心头,喉咙处似乎有一团棉花卡在其中。她抬手捂上双唇,强忍着不适,却无法自抑地从口中涌出鲜血,剧烈咳嗽起来。


    那大片鲜红迅速浸透手掌,穿过指缝,流淌自下,将胸前大片衣襟浸染上殷红。恍惚间,她瞧见那人已惊吓到苍白的脸庞,张了张口,吐出来的却不是话音,而是无法自抑涌出的鲜血。


    第123章


    江写还未曾反应过来, 便见着宵明倒在自己面前,她心里咯噔一声,脸色惨白, 飞奔而上。


    这一幕叫容秋婵也始料未及, 起身时端在手中的茶盏不稳, 一下摔落在地, 口中喃喃自语:“怎会这分明是最优解”


    听到后院传来的动静, 王涟与谷筝一行人急忙赶来。王涟一把将门推开, 待看到容秋婵好生生站在那儿时,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您”


    身后跟着的文颜州赶忙扶住王涟,“师父, 您慢点。”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宵明,容秋婵面色铁青, 喝令道:“王涟!速叫刘青瓷过来!”


    话音刚落, 文颜州眉头一紧,“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师父说话!”


    王涟抬手便朝着她头上来了一巴掌, “你这逆徒, 住口!”言罢, 他赶忙俯身作揖,“我这就请刘长老,只是刘长老性子古怪,若不愿来”


    “那便告诉她,今日她若不来,我便与她恩断义绝!”


    “是!”


    如此动气,容秋婵急得咳嗽了几声, 脸色惨白。她伸出三指探上宵明的脉搏,好在和缓平稳, 并无性命之忧。饶是如此,容秋婵的脸色仍旧很难看。


    方才江写笃定,宵明的双目已恢复视觉,只是为何片刻不过便又吐了血?在容秋婵为宵明诊脉时,江写也暗暗用广寒树渡出灵力,朝着宵明探去。


    自宵明双目失明以来,她不曾有机会能认认真真查探宵明身子究竟如何。她似乎也在提防着她,所以即便叫容秋婵问诊,也不愿让她碰一下。


    便是越有隐藏,其中越是古怪。


    只是这不探不要紧,灵力刚渡入那人丹田,便如同滴水入川,不见踪迹,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目光怔怔,全身血液都凉了下来,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一同凉到了脚底。


    宵明的丹田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任由扔进去多少东西,都传不来一丝回响。


    也难怪她百年来修为都难以精进一分,这其中有心魔瓶颈所致,可更多的,还是这超乎于常人的丹田。或许他人有宵明至今努力,恐怕早已来到通乾境也不定。但凭借着宵明的丹田,只会是越突破,便越难突破。


    这浩瀚如海的丹田,干涸着,任由再多的灵气去填充,也无法填满。如今宵明半步大乘期,而离火境与地坤境只隔着半个境界,只是这半个境界,恐怕是此生都无法跨过的距离了。


    王涟很快带着刘青瓷赶来,那传闻中的药人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腰肢细软,身形款款,相貌更是媚如秋月。只是其装扮略显潦草,一头长发凌乱无序地散落在肩头,眼底一片乌青,就像是刚从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被拉出来似的。


    “哟,什么风把您吹回来了?”在看到容秋婵后,刘青瓷撩了撩挡在额前的发丝,口中打趣着。随即目光流转,扫过众人,最后停落在昏迷不醒的宵明身上,似乎感受到什么似的,脸色骤变,神情凝重,“这人”


    “我请你来,便是要你医治此人,你且好好看看。”瞧见刘青瓷神情变化,容秋婵默默收回视线,方才动用金针已然耗费了她不少精力,此时已无暇顾及其他,更没心思同这人拌嘴了。


    刘青瓷一脸正色走到宵明身前,而后对着众人道:“你们都出去,这里只留我与她即可。”


    江写晃着神,失魂落魄地看着怀中的宵明,张了张口,还是作罢,将宵明平放至床榻上,跟着众人走了出去。


    待众人离去后,刘青瓷将房门关上。江写就站在门外,看着那躺在床榻上的人消失在门缝中,一颗心六神无主,全然乱了阵脚。


    她袖口上沾满了宵明吐出来的鲜血,触目惊心,叫人惧怕。那本赤赭色的衣衫,此时犹如沾染上娇艳绽放的花儿,她看着自己双手沾染上的血,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她好怕,怕宵明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江写”谷筝担忧地走到江写身侧,安抚道:“师尊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你——”


    她知道江写同师尊关系亲近,此番出事,最不好受的救赎江写。她也知江写尊师重道,是最为孝顺的弟子,谁人都自愧不如。可当她看到那人眼泪如同断了线似的滑落而下,双目怔怔地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失魂落魄的模样时,她那本要继续说的话,也全都梗在了喉咙中,忘在了脑后。


    “你且安心,宵尊主定会醒来。”


    容秋婵也来到江写身侧,而闻此言,江写低垂下眼,语气恹恹:“借姑娘吉言,只是,容姑娘又何以知晓?”


    瞧着江写沉默了半晌,容秋婵淡淡道:“因为我窥得天机。”


    “宵尊主,乃天命之人,必不会就此香消玉殒。”


    言罢,江写抬眼望向容秋婵,眸中似是质疑。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询问些什么,容秋婵又道:“我还知,前些日皇城兽潮之灾出自谁人手,目的为何。”


    眼瞧着江写眼底的猜疑逐渐转化为不可置信,她顿了顿,再道:“我也知,你的非比寻常。”


    “你究竟是”容秋婵每说一句话,江写的心跳便快一分。她知道那句话意味着什么,也清楚的明白那人眼底的含义。


    这短短三句话,便让江写确信了容秋婵当真能窥破天机。只是她并无半分开怀,反而觉得身处悬崖边,面前便是万丈深渊。这意味着容秋婵可能知晓她的来历,知晓古今未来,知晓作为穿书者的她都难以窥破的天机。


    此人,何其可怕。


    只是,不等她细想,便听那人便剧烈咳嗽起来。容秋婵弓着腰,血色瞬间上涌,面色殷红到仿若要滴出血来一般。直到从口中呕出一口血来,那面色才渐渐平缓。


    见状,王涟神情略显焦急,似乎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已为时已晚,只能无奈地叹息。


    这一口血并非像淤血那般叫人轻松,容秋婵那一张清秀的面庞更显颓靡无力,仿若下一刻就能倒下似的。只是她本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用帕子将唇边沾染上的血渍擦拭干净,笑得云淡风轻。


    “天机不可泄露。”


    “我手无缚鸡之力,江姑娘可愿信我?”她笑容依旧淡淡,这话到不像是询问,而是笃定。


    “”


    “我信你。”


    片刻后,江写轻轻颔首,这世间本就多样,有像柳青云那般观即煞线之人,便定有容秋婵这般窥视天机之人。更何况,她的到来本就超乎常理,如此,也就不足为奇了。


    容秋婵笑看着江写,这二人说着众人不懂的话,言罢便不再言语,谷筝在一旁听得也是一头雾水。随即,江写便沉默下来,有一瞬间,她很想询问容秋婵未来。只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她愕然掐断。这样轻易知晓未来之事,她也曾体验过,只是这次要从他人口中说出。就好像她的结局早已成定数,再无法更改似的。


    所以即便容秋婵愿意讲,她也不愿去听。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际都逐渐淡下来,落日余晖降临。王涟带着徒弟先行离去,闻人颜与扶摇也被带领去了客房。院中只剩下江写与容秋婵、谷筝三人。


    眼前的门终于是打开了,刘青瓷从中走了出来,神态与先前无异,“将窟窿堵上了,人大约一个时辰之内便会醒来。”


    言罢,她目光扫向三人。容秋婵并未对上那人目光,最终刘青瓷敲定,看着江写说道:“你们何以知晓,我便是那药人?”


    “这”闻言,江写有些顾及,毕竟现在谷筝与容秋婵在此,不知该不该说,


    看出她的顾虑,刘青瓷又道:“无妨,你说就是。”


    江写微微一顿,就在她刚要张口时,容秋婵却打断了她,“既是要事,那我们还是回避得好。”说着,她便带着谷筝离去。


    容秋婵的离去并未影响刘青瓷,反而等她们二人走后,刘青瓷不在意地点头示意江写继续讲下去。


    江写便将庄楚云发现月姬旧址只是完完本本给刘青瓷讲述了一遍。这其中也包含着刘青瓷作为药人,被月姬□□几十年的事。


    听后,刘青瓷沉默了良久,她深吸一了一口气,手死死攥着,指节都泛起了白色,“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阴魂不散”


    “你师尊——”


    她话音一顿,似有不忍,最终也只是嗟叹道:“是作为炉鼎,存活在这世上。”


    “什么?”江写眉间微蹙,她预想过这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许是月姬日后想要夺取宵明的身体也未可知。只是她从未想过,还有炉鼎这一说。


    刘青瓷神情严肃,一字一句,皆让江写听清楚了,这才继续说道:“这也是为何,月姬要在宵明年幼时便将寒毒中入身体当中的原因,这能叫寒毒在其身上生根发芽,再无法剔除。”


    第124章


    “我原以为, 月姬再如何神通广大,死了便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她亦不能。只是未曾想, 她早算计好了这一步, 将寒毒种入一幼童身中, 让其早早适应这极寒之体。这寒毒虽叫人痛不欲生, 生不如死, 可却能让修炼事半功倍,也正因如此,宵明修为境界越高, 便越能成为极品炉鼎,以便月姬日后享用, 更能及早恢复至全盛时期。”


    “作为身怀寒毒之炉鼎, 境界越高,便越难突破, 更是会因寒毒愈发深入躯体, 而产生一系列的同化反应。这双目失明便是最好的例子。而这往往也代表着, 果实成熟之际。”


    “就如,容秋婵将她的双目治好,便会有另一出窟窿漏气,所以她才会吐血昏厥。我虽已将她身上的窟窿暂时填补,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听后,江写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双耳都在嗡鸣, 她死死攥着手指,过了好半晌才定定道:“刘长老, 您在月姬身侧多年,定对其十分了解,这寒毒还有什么法子能够一试?”


    刘青瓷叹息一声:“实不相瞒,当年月姬为叫我服从于她,也曾在我身上种下寒毒,只是那时我已成人。虽被寒毒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并未深入骨髓,月姬死后,我用了几十年光景才将身上的寒毒完全祛除殆尽。而寒毒驱散,我自身修为也跌落至低谷,直至今日,也未曾恢复全盛时期五成功力。”


    “而你师尊身上的寒毒,若想完全根除,恐怕只有断其根基,将自身修为打散,既无灵力供养,那寒毒便不会发作。只是如今情形,就算用此法一朝打散修为,成为凡人,她的身子也很难再撑下去,便只有”


    说到此处,刘青瓷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我方才查探其身体,发觉那寒毒并未想象中严重。若按照这近百年来的发展,恐怕前些年她就会出现如今征兆,此期间,可是有过什么机遇?”


    江写怔了怔,她自己能想到的,便只有那年她喂入宵明口中的丹药了。那丹药由广寒树髓液制成,她自己曾因宵明的心头血沾染上寒毒,那不过只是一丝,但也确确实实是由广寒树驱散殆尽。所以江写断定,那髓液就算无法根除,也能驱散部分寒毒。


    她从储物戒中摸出一个木匣子,将其打开,匣子里赫然躺着一枚拇指大,淡蓝色的丹药。


    “劳您瞧瞧这丹药。”


    她也因当年之事,叫广寒树损了根基,至今还未恢复至全盛时期。这些年她也小心掂量着,仅仅取了一滴髓液出来,炼制成了丹药。


    刘青瓷接过匣子,仅仅放到鼻底轻轻嗅了嗅,便蹙紧了眉头,“这丹药”她似乎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将丹药放置手心当中,细细端详着。


    “龙吟草、密淋花、火云株还有一味金鳞草,”这人口中陆陆续续道出数十种草药来,旋即又陷入沉思当中。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这像是养元丹的配方,其中又另加了许多味灵药,粗略一瞧,应当是滋补气血,温经养脉所用。只是其中有两味,我参不透,也想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刘青瓷越说越开怀,像是看到什么奇珍异宝似的,满目地好奇赞叹,“这丹药虽不能让寒毒根除,也的确对你师尊及有益处,可是你炼制而成?”


    江写轻轻颔首,随即又迫不及待地开口,只是还未等她问出心中所想,只见那人又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


    “什么?”


    “你炼制这丹药,想必也是费了不少工夫,其中那两味我也无法参透的材料,恐怕也是世间少有。只是可惜,若你手中有上百枚如此丹药,你师尊的寒毒也会迎刃而解。”


    “所谓的断其根基,将浑身筋骨经脉淬洗亦可,就如寻常仙道者踏入修行时,都会洗髓伐经排出体内杂质。只是这寻常办法,对你师尊而言已是无用。”


    百枚丹药,就意味着百滴髓液。广寒树十年生一滴髓液,如今的两滴已经是油尽灯枯,一百滴,就意味着千年。她哪里来的千年去筹集这髓液,而宵明,又还能有多久去等待?


    这是天方夜谭,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丹药只能暂时缓和宵明体内寒毒的发展,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可解宵明体内寒毒,只是这办法也并非万全之策。刘青瓷也言,如今的宵明就算修为散尽,祛除寒毒,仅凭肉身也很难支撑几年。


    但总归是,祛了寒毒有一线生机,寒毒仍存,便再无回天之力。


    刘青瓷留下这一残酷的现实离去了,这诺大的院子里只剩江写与宵明二人。江写看着宵明安稳地躺在床榻上熟睡着,刘青瓷的医术当真是妙手回春,分明方才还枯枝欲折,摇摇欲坠。此时宵明看上去却与寻常无异,面唇红润,看上去就像是寻常睡着了一般。


    她趴在榻边,将那人的手抓在手心里,静静凝望着。此时她才发觉,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机会好好地去看一看宵明,从那人的眉眼、鼻、双唇,认认真真地将这所有映入眼底,深刻入骨。她垂下眼,那纤长浓密的双睫将眼底的潋滟波光遮挡在阴影之下。


    她这一生,从未执着过什么。


    可这次,她不想向天道命运屈服。


    —


    很快,天边逐渐沉了下来,如一笔浓墨浸染,将夜幕笼罩在月光之下。一盘明月高挂,皎洁月光在夜幕下格外耀眼,洁净。


    不知不觉,江写趴在床榻边睡了过去,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的内容渐渐遗失,直到她醒来,已记不得半分内容,只有那眼角浸留的泪痕还未干透。


    屋内并未点烛火,以至于她一时间有些看不清,不过可以确定的,宵明还在床榻上躺着。她想要抬手擦干泪痕,只是刚动了动手臂,一阵不属于她的体温逐渐靠近,那人抬起指节,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她下意识抓住宵明的手,因为她一直没开口,便不住地有些担忧,“师尊,你还好吗?”


    “嗯。”那人轻应了一声,又将那被江写握着的手抽了出来,抚上她的侧脸,轻轻摩挲着。


    片刻后,宵明起身下了床榻,江写听着那动静,借着月光,目光追随着宵明的身影,只见她一直走到房门前才停下步子。窗子开了半扇,那皎洁月光自上而下洒落,让这本漆黑不见五指的屋内有了一丝光亮。


    那人站在月光下,抬手将发间的簪子摘了下来,霎时一头如墨似瀑的长发倾散而下。她又慢慢褪去那沾染上污血的外衣,解开中衣,半散着搭在肩上。她将帕子沾湿,一寸一寸地擦试过肌肤,仔细,认真。


    江写怔怔地看着宵明将自己每一寸肌肤都擦拭干净,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江写张了张口,喉咙似乎堵上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


    月色昏暗,尽管宵明站在江写面前,她抬头望着她,却也很难看清她脸上的神情。宵明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抬起手臂,将掌心贴在那人胸膛上,轻抚了抚。


    “那日过后,我时常回想,那剑刺入胸膛,究竟会有多痛?”


    “应当很痛吧…”


    言罢,那人轻轻一推,江写无所防备地躺在了榻上。宵明半掩着衣襟,露出大片锁骨,修长分明,肌肤白皙如雪。那一头散落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随着她每一个动作,轻轻晃荡着。


    言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胸口,低垂下眉眼,深刻地看着江写,语气悲凉。


    “我也很痛。”


    江写说不出话,只觉得心口一下一下涌上东西来,让她开不了口。直看着宵明又俯下身子,几乎趴在了自己胸膛上,侧耳枕听着,似乎在听那心脏的跳动声。


    “江写”


    不知何时,宵明身上的衣衫又开了几分,就如同她方才擦拭身体一般,江写一寸一寸地抚摸过那身体,感受着那不同于自身的体温。那一日,她使了些小伎俩,让宵明要了自己。那片刻的幸福,短暂到转瞬即逝,不过几日,就产生了追忆之情。


    这漆黑无比的夜,漫长到好像再也无法迎来天明。她一声未吭,此刻,这昏暗的房内回荡着的只有宵明断断续续,略显急促喘气。


    即触温暖湿润之感,随着每一次在绽放,雀跃。直至,那环在脖颈上的双手紧缩,直到,如那春日含苞待放的花朵,刹那间开放鲜艳。


    呼吸声愈来愈急促,江写的脸好似滴血般通红,这欢愉之感,叫她头晕目眩,眼前恍惚。


    “”


    “其实那日幻境之中,我全记得我记得你的样子记得你曾说过的话可为何呢为何我还是忘了你”


    “尽管如此,我试探着,却又畏缩着”


    “我怕这只是不切实际的遐想,所以不敢问你。”


    倏地,宵明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起了话,片刻的停息过后,似是轻笑一声,又像是嗟叹。


    “桂花糕我吃了,有些甜,用来配药正好如此说来,我竟不知你何时做了这些事”


    “或许当真如你所言,我的目光都飘去了别处。”


    “可你知晓吗,那日我见你,便觉着生出亲切来,总想追寻着,看着你。”


    “江写,我”


    她口中喃喃自语般嚅嗫着,将脑在中那无数个碎片绘成完整的一句话,不断地呢喃着。倏而,那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自上坠落下一滴温热湿润的泪,砸在面上,一滴,两滴,冰凉地溅散开。


    宵明的话音戛然而止。


    江写紧紧环住那人的身子,孱弱,无助,小心翼翼地捧着,却又害怕流沙逝于掌心般,一颗心悬在空中,无声落泪。


    “师尊这是要将余生话说都尽了?”


    她言语哽咽,极力隐忍着,无力地呢喃。


    “我不许我不许”


    宵明的情,从来都是这般,仿若一场春雨,淅淅沥沥,润物细无声。她从不开口说爱,师徒间的桎梏一直将其裹挟其中,这份情,如同那泥潭一般,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却又甘之如饴。


    可这一夜,她却贴着她的耳畔,呢喃着,诉说着,似乎要将这所有的话说尽似的。


    她怕,日后都没有机会了。


    第125章


    容秋婵彻夜未眠, 一直端坐在榻上冥想,临近清晨,屋内将要燃尽的烛火摇曳虚恍。倏地, 一阵风愕然袭来, 将那即将熄灭的烛火骤然扑灭。须臾, 容秋婵睁开双眸, 淡淡道:“既然来了, 何故要站在门前犹豫不决?”


    刘青瓷双手环在身前, 依靠在门庭前,瞧着那天边已翻起的鱼肚白,嗟叹道:“天机不可泄露, 你应当缄口不言。”


    “天机,不过是可能罢了。自始至终, 我都坚信, 天机可改,天命可违。”


    “天命可违吗…”刘青瓷轻笑一声。


    “换言之, 若命数注定, 你又是否愿意孤注一掷呢?”


    “”


    门外久久未传来回应。


    容秋婵也并未追问, 续道:“那师徒二人,如何了?”


    “那徒弟身子略显亏虚,倒是并无大碍。而宵明就”刘青瓷话音一顿,眉头紧蹙,“有一事我不大明白。”


    “何事?”


    “这寒毒即已留存于身百余年,那为何在这期间,无人找上我?若提早十年, 恐怕也不会是如今这副样子。”


    “你隐姓埋名至今,恐怕也无人知晓你的存在。只不过——”


    “——终究还是看是否有心罢了。”


    言罢, 不给刘青瓷思索的间隙,容秋婵目光投向窗外,那临近天际一沿泛起的阵阵白烟,眸色微沉,又道:“我药王谷隐世至今,不过也是想免去诸多争端罢了。而今,恐难独善其身…”


    皇城兽潮一灾,寻常百姓皆认此为天灾,月姬驱动妖物引发兽潮,将这方圆百里都几乎夷为平地,对于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凡人来说,这便是灭顶之灾。一夜之间,死伤无数,皇城周遭一片荒凉,各处皆是逃难的人群,无家可归。


    这余烬甚至持续到陵州地带,兽潮来袭,八方遭难。甚至连这隐与世的药王谷都被卷入其中,翌日一早,多数弟子外出清剿妖兽。她们也未曾料到,仅仅不过数日,这兽潮便波及到了陵州地带。


    在药王谷住了数日,清早,宵明站在山巅之上,凝望着成群的药王谷弟子朝着谷外走去,她一袭青莲长衫衣袂飘飘,过了许久,这才被身侧传来的声响拉回了神志。


    “宵尊主如今的身子,可不大适合在此吹风看景。”刘青瓷走进院内便瞧见这一幕。


    宵明看着来人,微微颔首,“还未曾答谢刘长老。”


    “无须多言,”刘青瓷摆摆手,“你自己的身子,应当最为清楚,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是啊。”


    宵明轻笑一声,语气有些无可奈何,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掌心,淡淡道:“多年前我便感受到了这具身子的变化,起初不过时常心痛,自幼便是如此。而后便时常头痛眼晕,身子也一日比一日顿涩”


    她垂下手臂,望着远处,嗟叹道:“我这一生,不过是成也仙道,败也仙道。”


    作为同样受过寒毒锥骨之痛的人,刘青瓷与宵明不过几面之缘,却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有件事我心有不解,还望刘长老坦言告知。”


    江写醒过来时,宵明仍未归来。她下意识起身寻找那人的踪影,直到感应到院中属于宵明的气息时,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平躺在床榻上。


    这些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随着原本剧情所发展。只不过这次,江写阻止了月姬皇城夺药一事,这也让她无形中找回了许多勇气。


    或许天命当真可改,毕竟她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随之而来的担忧,也让她不得不继续顾虑。毕竟如今月姬并未从皇城之行中拿到想要的东西,这也阻拦了她恢复全盛时期的最重要一步。


    但根据她这么多次所得到的教训也能引引猜测到,月姬定会有下一步行动。


    月姬联合御兽宗引发兽潮攻入皇城之举,已让皇城更加强戒备,并联合其余宗门家族势力共同围剿御兽宗与月姬一行人。如今的她近期之内或许不会有下一步行动,也不会再选择潜入皇城。


    江写所要考虑的便是以她对原书剧情的了解,预料月姬接下来的行动。


    她阖着眼,手握拳状抵在额间,心中思绪纷飞。


    宵明、寒毒、炉鼎、篱心雪莲花


    她隐隐感觉接下来的东西与这些定有关联,但一时间却毫无头绪。


    而此时,药王谷百草正堂内又有数人被抬了进来。江写本寻找宵明身影,恰好看到这一幕,而这时宵明与刘青瓷容秋婵等人也侯在正堂内,神色严肃。


    “这怎么回事?”


    江写步入正堂,看着这些平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这些人男女老少,皆双目发黑,肤如枯槁,看着如同死了一般。可细细查探,却仍留存气息。


    “又多了”瞧着这些人,刘青瓷神色凝重。


    “都还活着,”文颜州为这些人查探过体征后,又疑惑道:“只是,这些皆是附近村落的村民,凡人之躯,为何体内会有灵气波动呢?”


    “凡人之躯,便难以容纳灵气波动,这也是导致他们昏迷的部分原因。只是这双目乌黑,面颊凹陷,明显是精血缺失所致…”


    文颜州又问:“寻常百姓又何以会精血缺失?莫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江写走到这些人身侧细细看了看,眼前愕然浮现出当年周止信尸首的模样。也是如这般,像是浑身血肉被吸净了一般。但那时的罪魁祸首,媪妖早已被诛伏,自然不可能是其所为。


    听刘青瓷而言,也的的确确像是精血缺失之兆。她蹲下身子,伸出两指去摁压面前这人的皮肤,触感空浮,毫无弹性,体温也不似寻常人那般温热。


    就在她想用灵力细细查探时,适才还昏厥的妇人倏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极大。江写一时挣脱不开,便看着那人直起身子,双目圆睁,眼白血红,“给给我给我药”


    其声音嘶哑,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着,手上愈发用力,如同两个铁钳一般死死抓住江写。


    她似乎闻到了什么,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人如同失控似的开始发狂。而见此状,刘青瓷迅速上前,在那人身上点了几下。


    那妇人双眼一翻,直挺挺便倒了下去。


    “切记,不得随意动用灵力。这些人不知被下了何等秘术,只要感应到灵气波动,便会发狂不能自已。”刘青瓷为众人解释道:“这些日周遭村落接连受此病侵袭,且这些被染疫的人皆力大无穷,丧失痛觉。”


    宵明抓起江写的手腕看了看,此时已然出现了两道血印子。


    “若方才刘长老不曾阻拦,会发生何事?”


    刘青瓷答:“会被吸取精血。”


    “她口中的药便是仙道者的精血,而我们也曾试验过。将一滴精血给予这些人,他们便会恢复寻常,且容光焕发,更胜从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要不了多久,他们便又会成这般模样,且所需精血也成倍增长。”


    “这些人,皆是弟子外出带回来的村民。在外面,这样的人数不胜数,已经不知多少个村庄遭难了。”


    听此言,江写若有所思道:“既然他们精血缺失,就足以证明这并非天灾,而是人为吧?”


    “这段时日药王谷也在暗中调查此事,但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故而只能用天灾下决断。”王涟这时开口。


    “刘长老为此调配了诸多灵药,迄今为止,只有这一种散剂能缓解症状,但也只是缓解一时。”


    他拿出来的散剂成粉末状,淡蓝色,正是方才那些弟子喂入村民口中的药物。


    “王长老!”一名弟子倏地冲进正堂,“村民们听闻药王谷救治伤患,皆在谷外跪请求药!”


    药王谷有阵法加持,寻常修士都无法寻得其入口,而这些凡人亦是如此。只不过附近村落皆知晓药王谷就在这片密林之中,再加上这些日常有谷内弟子外出狩猎援助,一些村民们便顺藤摸瓜,来到这森林里跪求。


    众人站在谷内,正好能看到谷外跪拜在森林之中的村民们,其数量众多,各个跪倒在地,即便对他们而言,周遭只有无尽的树木,却仍旧诚恳求拜。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地眼周发黑,身形瘦弱枯槁,如同傀儡似的,一下又一下地叩头。


    “求诸位仙师!救我孩儿一命!”


    “求仙师!赐我一口血!!”


    看着眼前这一幕,众人纷纷怔在原地。而江写则是把目光落在了容秋婵身上,用仅有她们二人听清的声音问道:“这一幕,容姑娘可曾窥看?又该如何解决呢?”


    容秋婵未曾回应她的话,而是看着那蜷伏着身子跪拜在地上的村民们,过了半晌,才淡淡道:“若结局早已注定,你是否会与天相抗?”


    “若我说,这一切过后,周遭的村落皆会夷为平地。你又是否会愿意施舍一滴精血给如今的他们?”


    “”


    “其他的我不知晓,但我本就是将死之人,若非与天相抗,恐怕早已死无全尸。至于这些人”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一旁的容秋婵拿出一枚白瓷瓶,刺破指尖,将指尖精血滴入其中。


    “这!使不得啊!使不得!”王涟连忙上前阻拦。


    “血可再生,这些凡人本就过得辛苦”


    江写抓住她的手腕,似有不解,“你只要给了一滴,来日便是一瓶。此事一日不解,就由他们扒在身上吸血不成?”


    “只怕是养虎为患。”


    这病迷惑人心智,又如妖邪之术般需精血存活。她隐隐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第126章


    明显, 容秋婵是知道些什么,那因精血流失而变得有些病态苍白的面容上此时尽显怜悯之意。可光是问,江写知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的。


    上次她吐露天机, 便让自身有损。应了那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容秋婵命身侧护卫将那瓶精血送出谷, 给予那些村民们。而在那护卫露面的瞬间, 一群人一拥而上, 如同发狂似的双目猩红, 争夺抢掠着精血。


    那先前抱着孩子的妇女, 将孩子抛下,直奔着精血而去。护卫本想一滴一滴分发给众人,包围之下, 难以伸展手脚,寸步难行。在骚乱之中, 那护卫脸色一变, 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


    “滚开!”


    护卫大喝一声,抬手将那围在周遭的人挥开。此时众人才注意到, 那护卫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血窟, 此时正潺潺向外淌着鲜血。


    见此状, 那护卫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扔下精血便迅速离去。


    “就算我们是仙道者,这恐怕是再多的精血也不够他们吃吧…”一直在一旁默默站立的谷筝忽而开口呢喃。


    而众人亦是沉默不言,江写看向宵明的方向,那人心思不知飘向了何处,并未注意到她的视线。


    经过这一插曲,众人已没了心思再攀谈, 为那护卫简单处理了伤口,众人也便散开了。江写早早回了卧房, 临近傍晚,门外传来谷筝的声音:“江写,师尊说让你我一同随她出谷猎杀妖兽。”


    “什么妖兽?”


    谷筝道:“据说是皇城那批兽潮余烬蔓延至陵州,如今谷内炼丹大会也已暂止,谷内弟子皆已外出狩猎。”


    江写立刻拿起搭在一旁的衣衫,披穿在身上,踏好长靴,推门而出。


    “闻人颜和扶摇呢?”


    瞧着江写转眼便推门出来,谷筝不知为何有些规避她的视线,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她们提前出发了。”


    这些日宵明一直在刘青瓷的调养下固本培元,在这偏峰上养病,虽是权宜之计,但相较于从前也稳定了不少。而宵明住了多些日,江写便陪了多久。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尽心尽力。


    虽然曾经在三生门,江写也如同现在这般整日陪伴在宵明身侧,但总归是大不相同。任由谷筝再如何粗线条,也能感觉得到江写与师尊间的那种别样羁绊。


    她看得出来,却不会主动提及。


    二人一路来到山门,隔了很远,看到宵明着了一身青莲纹衣,清尘脱俗,负身而立。


    “师尊,我们来了!”谷筝两步跑上前,回身招呼江写时,余光留意到她揉了揉眼角,“江写?”


    江写笑着摇了摇头,同样快步跟了上去。


    这一幕,倏地让宵明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场景。那时也如今这般,她为首而立,带领着众弟子一次又一次外出狩猎,委托。


    只是已今非昔比。


    宵明带着江写谷筝三人站入阵法之中,随着一阵金光闪过,三人被传送出谷外。


    再次睁眼,眼前已然换了一副景象,绿树成荫,四面环绕,已没有半分身处药王谷时的熟悉感。


    “容姑娘说我们届时要入谷的话,站在原地等候即可。”谷筝去找江写之前还去见过容秋婵,众人虽还不知晓她的身份,但总归也有了个大概的猜想。


    而宵明为了答谢药王谷医治之恩,也是为了让这方圆百里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当下便决定带着自己的两位弟子外出去清剿妖兽。而她们的目的地,也是五十里地外的一个村落,玲珑村。


    三人边朝着玲珑村御剑而行,谷筝边在二人身侧讲述此行目的,“师尊,容姑娘说我们只要守好村落不被妖兽侵袭,再将原本要拿去药王谷的草药带回去即可。”


    “难不成这玲珑村还有药王谷所没有的草药?”江写思索着问道:“这玲珑村是做什么的?”


    谷筝这些年都在陵州生活,所以对这些奇闻异传也颇具了解,“这玲珑村处地较为偏僻,多年依附药王谷而存。其地脉灵气营养充裕,所以种植灵药生长速度不亚于药王谷内,其中有一片淤泥之地更为稀罕,其中生长的灵药在世外价值千金。因此也被药王谷纳为第二片灵田,这次容姑娘也是拜托我们前去守卫村庄,再送些药过去。”


    “原来如此。”江写若有所思,既然这玲珑村处地偏僻,那相较于其他村落,也相对安全。如今容秋婵却让她们前往玲珑村守卫。


    能堪破天机也并非益事,她虽不知晓容秋婵以何方式窥天机。但作为同样预见过未来的她来说,江写觉得这其中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尽管她极力去规避,也难逃结果。仅仅是无心之举,也会产生蝴蝶效应。


    闻言,宵明轻应一声:“不出半刻钟便也到了,你们定要跟紧我。”


    见宵明如此严肃谨慎地叮咛,江写不住地笑了笑,“师尊莫不是忘了,我与谷筝早已突破至秋水境,可不是当年那两个险些被邪祟要了性命的黄毛丫头了。”


    谷筝这时也仰了仰头,语气颇为骄傲,“是啊师尊!您不会以为我还是那个连御剑都不会的家伙吧。如今我也是游历千山,在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人物!”


    “名声响亮啊”听这人胸有成竹,宵明不禁侧眼扫了二人一眼,眉眼含笑:“既然如此,那为师的安危就交予你二人了。”


    三人不出片刻便到了玲珑村,村门口有两名大汉守在两侧,看到三人立刻上前阻拦,“来者何人?”


    “两位大哥,我们从药王谷而来,这是手令。”谷筝将容秋婵交予她的手令拿给二人看。


    那守门人脸色和缓,“原来是药王谷贵客,有失远迎。”言罢,那人面露难色,“只是如今村落中怪病四起,闹得人心惶惶,不知诸位”


    “无碍,我们此次便是替药王谷送药前来。”


    那村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如此外宾来访,皆要面见族长,请三位仙师我来。”


    若非提前知晓,恐怕偶然路过,都不会察觉这村落竟是药王谷的第二片灵田。毕竟打眼一看,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村落了。


    江写听闻风栩宗也有人前往玲珑村,让她下意识便想到了白鹭然和江月明二人。如今情况特殊,又或许是她神经太过紧绷,在这偏僻之村偶遇这二人,她并不觉得开怀。


    反而有种被写定的感觉…


    “怎的如此严肃,想到什么了?”


    身侧的宵明注意到江写的神情,关怀地询问了一句。


    “没什么。”江写下意识抓住了宵明的手,似乎这样能让她安心许多,随即投去个让其安心的笑意,又不知想到什么,忧愁地攥紧了那只手。


    “师尊你能答允我一件事吗?”


    “什么?”


    “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是怎样的决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只是希望师尊你不要欺瞒,要告诉我。”


    “”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决定?”沉默了半晌,宵明侧眼看去,笑意盈盈,语气轻松淡然,“莫再胡思乱想了。”


    说罢,三人也来到族长院门前,她不动声色地从那人掌心中抽离,刚向前迈了半步,又听身后江写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了声。


    “能答允我吗?”


    她语气小心恳切,又带着坚定,似乎不得到一个答案,就不会罢休。


    宵明停下步子,并未回首,停顿了片刻,才几近嗟叹地轻喃:“我答允你。”


    看着宵明的背影,江写上前两步跟在其身侧,这些日,她心里总是不安定。向宵明要这些承诺也不过是图个慰籍,她心里有个疑影,总觉得,宵明似乎与那梦里的样子愈发相近了。


    三人刚踏进院门,便迎面与白鹭然碰了个照面,而在其身后还跟着出乎预料的熟人,胥晏如。


    这二人与宵明江写她们碰面后,皆是一怔,胥晏如率先反应过来,“宵明,你身侧那人是江雪?”她目光先是落在江写身上,而后又看到谷筝,尤为惊喜,“还有谷筝?”


    显然这三人组出现在此,让胥晏如有些不知所云了。


    “许久未见师姑,师姑风采依旧,更胜从前。”从前在宗门,胥晏如对她诸多关照,对于这个师姑,谷筝也是极为敬重。


    宵明前往陵州时曾托庄冶儿捎了封信回宗门,也将卫芷溪所行之事全数告知。所以胥晏如反而是看到宵明身侧跟着的二人很是意外。


    谷筝生性顽劣,可如今打眼一看,与从前变了许多。当年之事胥晏如也有所知晓,心中嗟叹,却未曾表露惋惜:“你这丫头,当年一声不吭走了,也未曾看你如此惦念师姑的好。”


    “江雪也是来参加丹道大会么?”


    还未回话,白鹭然倒是颇具热情地朝着江写搭话,“上次丹道盟我输于你,本也预想此次你是否会来参加药王谷丹道大会。”说着,她又惋惜地叹了口气,“只是可惜,那妖女所造出的风波还未平息,丹道大会也被迫暂止,这次恐怕无法与你一决高下了。”


    “不敢当不敢当,”江写瞧着众多朝自己投来的视线,也知晓此时“江雪”不该出现在此处,既然白鹭然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既然你们要前往药王谷,怎又停在了玲珑村呢?”


    “你也知晓,这药王谷隐于世。我们每次受邀前来,都由谷内弟子接应,带领前往,今日只有我自己前来,若非半路遇到胥师姑,恐怕是要孤身一人了。”


    江写闻言缓缓点头,如此说来倒也合情合理。那悬着的心也稍稍落地,或许还是自己想多了。


    “你在信中讲要去药王谷医治,师尊不放心,让我来瞧瞧你。”


    胥晏如在收到宵明发来的信时,心中是万般焦急,恰逢此时即墨云也唤她去寻宵明,如此便不作停留地赶来了。


    宵明在信中未曾写自己寒毒发作,失明一事,为的也是让胥晏如去不必要的担忧,“劳师尊牵挂,一切都好。”


    这四人显然也是刚面见过族长,几人在院中聊了几句,不出片刻一名老妇人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族长,这几位从药王谷而来。”


    族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闻言,她目光扫向众人,笑吟吟道:“村子里也许久未有外客到访,今日众仙师齐聚,是我玲珑村之幸。”


    说着,族长有些愧疚地惋惜道:“本该摆宴为诸位仙师接风洗尘,只可惜近来妖兽怪病肆起,大多数人皆去周遭防布警戒,村中人手不足又人心惶惶”


    宵明道:“族长无须担待,我们此番前来也是为助一臂之力。”


    第127章


    经过村庄时, 江写便注意到了,这青天白日挨家挨户都门窗紧闭,除了那两个守门的大汉与族长之外, 还未看到过其他村民。


    这时谷筝凑到江写耳边压低嗓音道:“刘长老说, 近些日玲珑村都未曾与药王谷联系, 所以此次让我们前来, 也是为了看看玲珑村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江写用余光扫了一眼另一位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守门人, 从进入村门开始, 她就感觉到身后投来的视线,似乎在监视她们。


    “恐怕也跟那怪病脱不了干系。”


    跟族长简单寒暄了几句,谷筝将带来的药交给了族长。在拿到灵药的同时, 族长微微一顿,随即恢复那和蔼慈祥地模样, 连连道谢, “多谢仙师,路途劳累, 天色渐暗, 还请诸位仙师早些歇息吧。”


    出了族长居院, 天色已垂暮,众人跟随着族长,一路来到一处院门前。从外去看,这里似乎无人居住门上都挂上了锁链,“这里许久未有人居住,年久失修,还请诸位仙师见谅。”族长边说边将挂在门上的锁链解开。


    推开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瓦屋,石墙高砌, 院中有一口水井和一棵海棠树。江写四处打量了一眼,下意识看向宵明,二人四目相对之际,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


    这屋舍比想象中要干净许多,看上去不像是长久无人居住,屋内陈设还有人刚居住过的痕迹。院中未生杂草,就连那口井也并未枯涸,可那族长却说此处年久失修,许久未有人居住。


    明显是在撒谎。


    “这地方怪阴森的。”


    就连毫不知情的白鹭然也察觉到一丝怪异,而胥晏如盯着族长离去的方向,神情所有所思,似乎想说些什么。


    宵明似看出她欲言又止,便开口询问:“师姐,可有何不妥?”


    胥晏如眉间紧蹙,“其实我们来这陵州后,遇到不少怪事。”


    闻言,白鹭然也想起什么点头应道:“是啊,我与胥师姑在并未找寻到玲珑村之前也曾去过其他村落,但无一例外,都没什么人居住,且并不像是荒村,倒更像是”


    “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江写接话道。


    “就像这里,适才那族长分明说此处年久失修,无人居住,可你们瞧,”说着,她伸出两指在那桌案上抹了一下,“屋内陈设无半点灰尘,院内整洁,分明是前不久还被人打扫过。”


    众人站在屋舍中,宵明此时缓缓开口:“再如此猜测,也终归是猜测罢了,见机行事吧。”


    这里只有两间空房,虽然如今江写她们这些小辈境界也小有所成,但终归是以防万一。宵明与江写,胥晏如则带着白鹭然与谷筝,分别住下了。


    如今江写仍用着“江雪”的身份,她也自然而然跟在宵明身侧了。逐渐夜深,她们也早早把烛火熄灭,江写与宵明也很快睡下。只不过江写处于冥想阶段,这地方实在太过诡异,留个心思总归是有益处。


    果不其然,临近凌晨,江写似是察觉到什么,猛然睁开双眼,朝着窗纸处看去。而就在此时,她透过窗纸看到一阵微弱的火光闪过。因这院中有高墙阻挡,这一眼并不能瞧得十分真切,直到她放出神识,精神探视中,的确发现了人的踪迹。


    这些人似乎都在往一个方向走去。


    正在她思索这些人的踪迹时,忽而手边多了一丝温热。她回头看去,发现宵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也注视着门外。


    二人短暂的眼神交汇,便一拍即合,准备跟上去看看。走出院门,江写便按照这些村民的行迹跟了上去,这些人的足印一直持续到后山停下。


    前方就是通往后山之路,而这些人毫无疑问地上了后山。月色苍白,寂静如水。忽而,两道身影出现在夜幕下,紧接着稳稳落在一棵巨大的枝头上。站在此处,江写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些消失的村民们皆出现在此,而此地如同一个祭坛似的,在众多密林之中耸立着一座石像。


    “那石像”


    村民们皆跪拜于此,数量极多,看样子并不只有玲珑村的村民在此,而是这十里八方所有村落的村民皆来到此处。而在看清那座石像后,她明显感觉到身侧的宵明呼吸都紧了紧。


    那石像雕刻着的是个女人,江写并未见过此人,但看着宵明已经有些苍白的面孔,心里也不由得冒出一个猜想。


    “师尊,这人难道是”


    宵明双目凌厉,应声道:“是月姬。”尽管她只在年幼时见过月姬一面,可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人的模样。这石像上雕刻的人,绝对是月姬无误。


    就在此时,人群中的一阵骚动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那一众跪拜在地的村民猛然抬头看向石像处。而不知何时,一个身穿斗篷的黑衣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此人现身,仿若天神降世,村民们无不虔诚跪拜祈祷。


    江写站在枝头上,试图看清那人的境界修为,可对方应当是带了隐藏修为的灵器,她无法看透。就在此时,那黑衣人又拿出数个白瓷瓶,而当那白瓷瓶出现的同时。村民霎时发狂,双目猩红,口中呜咽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却叫人听不清。他们并未冲上前,似乎都忌惮着什么,压抑着不敢上前,只跪在地上不停地用膝盖挪着前进,请求施舍。


    在这深山密林之地,竟有月姬的石像伫立在此,无论是这些村民的异常,还是这黑衣人,明显都与月姬脱不了干系。而基于先前这些村民察觉到灵气波动会发狂的情况来看,她们也不能贸然行动。


    更何况


    此事与月姬有关,江写并不想让宵明牵扯其中。


    “我们”江写想说些什么,只是刚一开口,那黑衣人倏地抬起手,朝着二人的方向指去。


    “将偷窥者抓来,便赏你们。”


    话音刚落,那些村民们齐齐回头看向江写与宵明的方向,如同看到猎物般,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紧接着,一个和如同发狂的野兽朝着二人所处树干猛烈撞去。其力道之大,将那树都撞的生生发颤,而在这过程中,已有几人用四肢攀爬着朝树上袭来。


    江写心中暗道不妙,刚要拔剑,随后便被宵明拦了下来,“他们都是无辜之人。”说着,她抓住江写手臂,凌空而起。


    在将要离去之时,江写回身看向那站在石像前的黑衣人,那人行急匆匆,朝着深山而去。见此状,她手中掐诀,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念出“阵”一字。


    霎时一道金光朝着黑衣人袭去,江写也眼睁睁看着那金光打在了黑衣人身上,如此倒也安心跟着宵明离去了。


    在她们走后,那些村民们也跟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追赶而去。那祭坛处又恢复一片寂静,片刻后,密林之中出现一个身影。她看着村民离去的方向,心有余悸地长舒了一口气。


    就在她准备下山时,倏地身后树丛发出了窸窣声响,她迅速拔剑,猛然回头刺去,警惕地看着来人。


    面前之人,正是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站在其身后,半晌,那人缓缓摘下遮盖在头上的斗篷。月色之下,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面前,让她呼吸都不由得一滞,拿剑的手都因此颤抖。


    卫芷溪面露笑意,像是多年老友久别重逢那般,语气轻松淡然,笑意嫣然。


    “阿筝,好久不见了。”


    第128章


    看清眼前之人, 谷筝瞬时怔在原地,紧接着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


    “你怎么在这儿,师尊明明说”


    “说她废了我的修为, 我如今该是个废人?”卫芷溪哼笑一声, 眼底的阴狠转瞬即逝, 而后又柔情似水地注视着谷筝, “这些都不重要不是么?阿筝, 你我自幼相识, 分离的这些年,你就没有想过我吗?”


    谷筝摇摇头,“你做了错事, 师尊再如何罚你都是应该的。”


    “宵明?她算什么东西!”


    “她满心满眼只有那江写,你与我, 还有陈晃他们, 不过都是她宵明眼里随意可弃的棋子罢了。”


    “我入门以来,为宗门兢兢业业, 劳苦功高, 这些你都看在眼里, 不是吗?”


    瞧着那人几近于癫狂的模样,谷筝自始至终都平静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出一句,“方才那些人,是怎么了?”


    卫芷溪微微一怔,“他们都想成仙,都不愿再做凡人, 所以我成全了他们。”


    “阿筝,你难道不愿提起双宿双飞?如今我脱离宗门, 孤苦无依,我们可以一同去游山玩水,看遍大好河山。”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最期望的事吗?”


    说着,她朝着谷筝伸出手,“阿筝,跟我走吧,我不能没有你。”


    “”


    望着那人伸来的手,谷筝默然了许久,随即嫣然一笑,“师姐,你有爱过我吗?”


    卫芷溪神情一顿,“阿筝,我最爱的就是你。”


    江写与宵明一直下山回到村子里才停下,此时村落里空无一人,如同一座鬼村一般,四周漆黑,寂然无声。片刻后,同样察觉到不对劲的白鹭然与胥晏如也赶了过来。


    江写将在后山所见之事告诉二人,随即注意到什么,询问道:“谷筝呢?”


    胥晏如皱着眉,“我们也是为了找她。”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了这些人”


    “不可,”宵明这时开口,“方才所见,那黑衣人应当使用了某种邪术,控制了这些人。”


    短短几句话时间,那些发狂的村民就已将院子包围,她们四人站在屋顶上,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些村民便会爬上来。看着眼前这一切,胥晏如眉间不解,“那你说该如何做?”


    “用定身咒如何?”江写提议道。


    “我觉得效果可能会不太好。”在她们交谈的过程中,白鹭然已有所行动,朝着即将爬上房檐的一个村民头上飞去一张符纸,果不其然,那村民只是一瞬间被定格,随即那张贴在脑门上的符纸开始松动。


    “既然放着他们也不是办法,不如用银针走穴如何?”


    胥晏如摸出一盒银针来,从中掐取几根,接着飞袖而去,瞬间将那即将符纸脱落,恢复行动的村民定身在原地。几根银针没入其身躯当中,效果显著。


    “只取中枢、云门、玉堂、昆仑四穴即可。”


    话音落下,四人迅速踏空而起,凛冽如风,不出半刻,就将那已失去神智的村民们定格在原地。而做完这些后,众人纷纷落地,瞧着那几近将别院吞没的村民们,此时都张牙舞爪,怒目圆瞪。


    这些人的姿态与那时在药王谷所见之人别无二致,皮肤泛着青色,双目血红,口唇淌涎,模样极其怪异可怖。


    江写瞧着其中一人,试图用广寒树去查探究竟,而就在她即将要摸上那人脉门时,倏地感应到什么,登时惊觉,回身便要飞出两枚银针。


    “等等!”


    听到宵明呼唤,江写身形一顿,终是收住了,她感受到自己的衣摆被人扯住,垂眼便看到一个模样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在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


    女孩身形瘦弱,衣衫褴褛,一双沾满泥土的手死死抓着江写的衣摆,她双目猩红,却仍保留着属于人的神智,似乎也正是如此,才让四人将其忽略。


    “别别杀我娘”


    “”江写看了眼身侧的妇人,知晓或许是方才的举动吓到了这孩子。


    这时,宵明三人也走了过来,宵明修走到江写身侧停下,接着蹲下身子,将女孩的手拉起,轻轻把泥土拍拭干净,语气温柔,“不怕,我们是来为你娘亲治病的,你听说过药王谷吗?”


    宵明与其说话的中途,江写悄悄摸上女孩的脉,将灵气探入其中。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丝灵力的侵入并未像她预想中那样使人着魔,反而很顺利地进入了经脉之中。


    女孩擦了擦眼泪,紧紧抓住地手:“真的吗?我娘说,只要药王谷的仙师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宵明依旧轻言轻语,“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玉”


    “那你能告诉我们,村子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闻言,小玉吸了下鼻子,缓缓道:“大约是半个月前,村子里来了几个生人,她们一来,便去见了村长奶奶。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村长奶奶院外就有一棵苹果树,我们经常爬上去偷偷摘苹果。”


    “然后然后我就听到其中一个人对村长奶奶说,要在村子里举行什么仪式”


    “我听不懂,但好像是关于仙道修行一类的事。”


    “村长怎么回应的?”


    宵明话音刚落,小玉就像是回想起什么可怕的事一样,小脸煞白,“村长奶奶不同意,其中一人拿出了一个盒子,还说什么长生不老他还看了我一眼,我很害怕,还差点从树上摔了下来。”


    “从那天晚上开始,村子里的人就开始不正常了,一到夜里都去了后山,就算在白天也没人出屋门。我娘也变了,她日日躺在家里,不吃不喝,一到夜里就像是变了个人我饿了就自己煮点面汤,可是渐渐地,我也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我好饿可我连最喜欢的苹果都吃不下去。”


    江写一边听小玉说话,一边用广寒树清除着她经脉中的瘀毒。在此过程中,江写也或多或少了解了这些存留在村民体内的东西为何物。


    这东西恐怕也是邪术中的一种,其中蕴含灵力波动,而寻常人不似修道者,凡人经脉堵塞,此物若流入经脉,只会让人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而这小玉恰好有修行天赋,也正因如此,才会挺到至今。到这时,邪物在经脉中即将运行一周天,小玉这才出现了与村民们相同的症状。


    江写用灵力将那邪物一寸一寸朝着手腕处推移,这过程中难免会与其有所接触,渐渐地,她也察觉到自己每推进一分,这邪物中的一丝灵力就会与自己的灵力相融合。


    “江雪,你这是在”胥晏如注意到小玉手臂上逐渐显现出的一根黑线,当下便拿出银针,朝着那手腕处刺了下去。


    小玉双眼紧闭,饶是这般突然,也不曾闪躲,此刻她将所有的信任与期望都寄托在江写一行人身上。而就在银针刺破手腕的瞬间,一股如同淤泥的黑血喷溅在地上,迅速腐蚀,散发出阵阵恶臭。


    就在这股黑血喷洒而出后,小玉面色瞬时红润了许多,她自己也惊喜地看着双手,眼中满是欢喜,逐展笑颜,“我我好像”


    这种感觉来得奇妙,以至于让她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但可以确认的是,自己身上感觉非常轻松,就好像压在身上的石头一瞬间解开了似的。


    她连忙就要跪下,却被宵明一把拖住。小玉喜极而泣,“求求仙师,救救我娘,救救村子里的大家吧…”


    “为何你的灵力”宵明自然看得出这是灵力渡入其中,将邪物逼出来的手段。可药王谷中人也曾试过用灵力清除邪物,当灵力进入村民身体里,都无一例外地引起躁动,加剧邪物侵蚀。


    宵明试图询问,只是话说一半,江写目光望向她,摇了摇头,她将有些隐隐刺痛的右手藏在身后,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我曾服用过一种灵药,许是因为如此,才能顺利将邪物逼出。为这些村民清除邪物之事就交与我来,师尊便同胥师姑她们照料村民们即可。”


    见状,宵明沉默不语,随即起身将手抚在江写肩上,低垂着眼,“别勉强自己。”


    驱除邪物虽不繁琐,可奈何村民人数众多,其中不只有玲珑村的村民。江写粗略估算了一下,少说得有百十号人。


    她驱动广寒树,将那从小玉经脉中沾染上的邪物从指尖逼除,紧接着她又不停歇地朝着身侧那妇人手腕处探去。一边又安抚着站在她身侧的小玉,“别担心。”


    小玉重重点头,惴惴不安,又满怀期许地注视着江写的一举一动。


    有了初次尝试,这次江写祛除邪物的速度要快了许多。只是相较于小玉,这些村民经脉中的邪物要多了数倍,她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如同在自己身体中运化灵气那般,在每个村民经脉中运行一周。


    宵明三人则在江写清除完邪物后,为这些村民们服用上一枚养元丹。这些修道者所服用的丹药,对于凡人之躯来说是大补之物,足以将身子补回来。


    被清除完邪物的村民并没有第一时醒来,在这过程中,江写大约也推断出这些邪物如何侵入村民身体里。在清楚了大半以后,她曾走到院中水井处看了看,果不其然,里面有与相同的气息。


    她心里还惦记着谷筝,总觉得谷筝失踪得突然,总有种不太安定的感觉,放心不下。


    这么想着,她走到胥晏如身旁,“胥前辈,谷筝至今未归,能否请您去找寻看看?”


    “我去吧,”就在这时,宵明听到二人对话内容,起身拂了拂袖管,“谷筝是我的弟子,师姐就与江雪在此”


    “胥前辈!”江写心中一跳,忙喊了一声,将胥晏如都吓了一惊。


    “劳烦胥前辈同去”


    胥晏如自然看得出她眼中的担忧,虽觉得奇怪,但还是点头应允,“安心吧,你与鹭然照料这些村民即可。”


    离去前,宵明似乎还想跟江写说些什么,可似乎碍于有她人在场,半晌也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并未出声。


    只是这短暂的眼神交汇,江写也能感受到宵明眼中的担忧。她右手负于身后,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而若仔细去看,便能瞧见她身后的手掌上已经泛起青色。她面上不露声色,向宵明投去个安心的笑意。


    有胥晏如相伴,江写心里也安心了许多。在宵明与胥晏如走后,这院子里便只剩下白鹭然了,大半村民都躺在地上还未清醒,小玉则是守在她娘亲身旁睡了过去。


    江写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已然出了一身冷汗,这邪物之毒虽不敌宵明身上所中寒毒,但也有几分难缠。更何况江写所用的办法,说白了就是以自身为载体,逼出邪物,这过程中或多或少要沾染上邪物。


    如今她的手臂已经发青,有广寒树加持,也不至于毒入经脉,可也要速战速决,要赶在天亮之前,将这些村民身上的邪物驱除殆尽。


    “江雪,我要再做些什么吗?”白鹭然走到江写身侧,瞧她脸色不大对劲,不禁皱了皱眉,“你这”


    “我没事。”江写摆摆手。


    白鹭然并未多想,“说来,我们只见过几面,可我见到你,总觉得亲切。”


    “许是我们有缘吧,”江写轻笑了笑,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白姑娘此番前来,是为了那药王谷的丹道大会?”


    “叫我鹭然就好,”说着,她陷入沉默,过了片刻,这才缓缓道:“其实我这番前来,是为了我师妹。”


    “江姑娘?”江写心底升起好奇来。


    白鹭然点点头,“师妹她近来遭遇瓶颈,修为停滞不前,日日烦心忧愁。我听闻药王谷丹道大会优胜者可随意则谷中一物,我想要那龙元丹。”


    龙元丹可助仙道之人破瓶颈之力,一生只可服一枚。而这龙元丹也被称为九品丹药,价值连城,其炼制所需材料也世间罕有。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药王谷属灵药丹道胜地,有这龙元丹并不令人意外。


    令江写意外的是,白鹭然对江月明的情谊竟到了此等地步。


    “可我好像又搞砸了”白鹭然又自顾自地说,神情稍显落寞。


    说到此处,江写倏地想起关于白鹭然的身世,以及她那叫人觊觎的至纯之体。


    这件事,或许白鹭然自己都不知晓。


    同卫芷溪离去后,谷筝便如同行尸走肉般跟随着卫芷溪的步伐,一步步朝着这后山更深处走去,她双眼被其蒙上,走了不知多久,这才停下。当她摘下眼罩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地底洞窟。


    当看到眼前之景后,饶是谷筝失去意识,也下意识睁大双眼,神色惊惧。在她面前的,是一棵树。一棵高耸挺拔,几乎充满整座洞窟的树,绿叶生长得茂密、鲜艳,与这荒凉寂寥的地底洞窟形成别样的突兀感。仔细去看的话,那茂密绿叶之中,吊挂着一条条如同蚕蛹般的茧,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有的,甚至还在蠕动。


    卫芷溪站在她面前,头上的斗篷已经剥去,瞧着谷筝已然怔在原地,她莞尔一笑,“阿筝,你喜欢吗。”


    谷筝的嘴下意识动了动,却并未发出声响,她盯着卫芷溪的双眸,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在牵扯着她的神智,逐渐下陷。


    她的眼神逐渐空洞,张了张嘴,木讷地说着:“师姐我都喜欢”


    “这是你新带回来的人。”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她连忙俯下身子,“是,此人是她师妹。”


    “师妹”月姬若有所思。


    见状,她又道:“主人放心,此人虽与卫芷溪谷恩断义绝,但仍是旧情难忘。加之我如今已用幻术迷惑其心智,如今即便是要她去死,也不会有分毫犹豫。”


    “是么,”她视线落在谷筝身上,面无表情地抬手点了点,“那么,就让她去死吧。”


    “主人!”温别不大明白月姬为何要这样做,“让她将宵明引来,那不是易如反掌吗?”


    月姬语气冰冷,神情依旧叫人看不出喜怒,“时至今日,诸多事已超脱掌控,我不允许将一个隐患埋在身侧。”


    说罢,她将温别侧身别着的剑抽了出来,扔到谷筝面前。


    “既然您都如此说了”温别起身,指向地上的剑,“阿筝,拿起剑,划破自己的喉咙。”


    闻言,谷筝如同傀儡似地低下头,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双膝跪落在地,手握着剑柄,将剑刃横在脖颈上。那锋利的剑刃在触碰到肌肤都瞬间就形成了一道血痕,伴随着那人手腕逐渐用力,瞬间翻开皮肉,血液顺着脖颈便流淌而下。


    自始至终,谷筝面上的神情都无任何变化,那空洞无神的双眸,似乎整个人都被操控着,无法反抗温别的命令。让她毫不犹豫地去赴死。


    就在那人的双手将剑顺势滑下时,月姬抬手轻指,那脖颈上的剑刃登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谷筝脖颈处的伤口还不住地流淌着鲜血,却仍旧保持着自刎的姿态,一动不动。


    “师父,她的确中了幻术。”


    就在此时,两个身影从黑暗处走来,这二人身形并无差异,其中一人穿着斗篷,另一人则是个年岁不大的少男。那少男在丁白仁身后跪下,“她的喉管差几分便断裂,弟子认为可以利用。”


    “好。”这一声,是由丁白仁的嗓音发出来的。


    显然,这名少男温别从未见过,在他出现后,温别便拉住了丁白仁的衣摆,语气哀求,“你难道不信任我吗?”


    这次月姬并没有出现,而是由丁白仁由上至下俯瞰着她,“安心吧,她并没有怪你。”


    “那为何主人不出来见我?”


    丁白仁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神情稍显不耐烦,“你不也知道么,自从上次皇城之事失败后,她便寻到了这转生之术。用千名身怀血煞散之人供养这棵血树,树成花开之日,便是她复生之时。”


    “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将宵明带来,而不是在此让人徒增烦恼,叫人厌烦!”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看向身侧的少男,“这是我在陵州遇到的一个乞儿,看他有几分天赋,月姬便让我收下作为弟子,名为章穆,此番让他跟着此人同去。”说着,丁白仁背过身去,淡淡道:“月姬说了,除了宵明她还要一个人。”


    温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忙地垂下头,“请主人吩咐。”


    临近天亮,江写终于将这些村民身上的邪物驱除殆尽,做完这些后,她也连忙进入修炼状态,抓紧把手臂里的邪物逼除。


    有些村民已经清醒过来,只是多数人都不记得发生了何事,那时人们的神智几乎丧失,有些人或多或少记得自己像是在梦游似地行走,却不清楚为何自己会在此醒来。


    江写走到那口水井前,看着一众仍旧困惑的村民们,大声喊道:“各位!村子里的水,短期之内都不要再喝了,里面被有心之人下了药,会让人丧失意识。你们当中应该有人还存留着一部分记忆,知晓发生了何事。”


    “”


    村民们面面相觑,随后先前那两名看门的大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记得,一到夜里我的身体好像就不受控制地朝着后山走去,可翌日醒来,又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说着,那人看向江写,“你说我们是被人下了药?”


    这两名守门人皆是即将迈入秋水境的修士,所以对着邪物的侵蚀仍有抵抗,就算意识被控制,也会保留着一丝记忆。


    这二人在村子里也颇具威信力,听此言,一众村民也都将信将疑。


    而这时小玉不顾母亲阻拦站了出来,“是仙师姐姐救了我!我都记得!”


    村长也在其中,她作为与月姬一行人谈论的关键之人,自然知道连同自身在内的村民们都被利用了,她来到江写面前,双膝一弯便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多谢仙师救我玲珑村之恩。”


    江写将其扶起身子,“修道之人,本就该行侠仗义,村长奶奶不该行此大礼。”


    而见村长都如此,村民们也都纷纷朝着江写与白鹭然致谢。此时江写的手臂仍传来阵阵刺痛,无暇顾及其他,看出她身子不适,白鹭然上前一步站在众人面前。


    “我们虽已为诸位解毒,但仍需要静养。正如江雪所言,修道之人理应行侠仗义,助人为乐,无需多言,请各位回去歇息吧!”


    这邪物入体,虽有养元丹为其补元气,也难免让这些村民们身感疲倦、不适,甚至有些人意识都不太清醒。在白鹭然话音落下后,众人也都搀扶着纷纷离去。


    江写此举也并非想得到追捧,或许曾经的她,一心只想要自己活下去,可面对着如此多的生命摆在眼前,终究会动摇。于她而言,一时的痛苦,换来数百条性命,足矣。


    待人都走后,院子里便只剩下她与白鹭然二人,而此时江写也已撑不下去了,她死死抓着手臂,不让那邪物侵入经脉中。一张脸都因此涨红,额间青筋暴起,心口一股温热冲逆而上,猛然涌出一口鲜血。


    见此状,白鹭然脸瞬间煞白,赶忙扶住江写。


    “药药王谷”


    在昏迷的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为何,药王谷众多弟子长老不来前往,却叫她与宵明谷筝前来。


    天机不可泄露。


    谷筝的突然失踪,宵明与胥晏如的离去,她心头逐渐涌上巨大的不安感,极力叫自己清醒,意识却像是被一双大手死死掐住脖子,往黑暗中拖去。


    章穆与温别带着谷筝从灰谭洞出来后,便朝着玲珑村而去,准备将那最后的百人带去灰谭洞,用来提前完成血树。只是此时,玲珑村危机解除,白鹭然已带着江写赶回药王谷医治。


    等她们来到玲珑村时,看到眼前之景,明显已超乎预料。


    “不可能”


    “也是,这血煞散,除师父以外无人可解,她们如何做到的?”相较于温别的惊诧,少男更多是好奇新鲜。


    章穆言行举止中都透露着优越不屑感,旋即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丛,扔出一把弯刀,对着谷筝命令道:“去,给我割写龙涎草来,让我为这些贱民加点料。”


    他话音落下,可谷筝却纹丝不动。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命令温别,“你让她动!”


    温别虽不满章穆,却还是以月姬为先,将这股怒火忍了下来,对着谷筝道:“拿起刀,去割些龙涎草。”


    这次谷筝动了,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弯刀,接着朝着章穆身后的树丛走去。


    章穆舔了舔嘴唇,又笑道:“不过怎样都好,我要抓紧找到那个姐姐,赶在师父用她之前,尝一口”


    温别皱起眉头,神情不悦,“那是主人所需之体,你怎敢觊觎?!”


    闻言,少男哼笑一声:“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者,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叫嚣?”


    “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秋水境”温别咬咬牙,面目狰狞。她不懂,为何一个这样的小子,能得到月姬重用。只要她想,一只手就能将其撕碎。


    少男神情得意,“那又如何?师父看重我的天赋,可不是你这妖物能比拟的。”


    “不过如今我可没空与你拌嘴,先将那血煞散再投入井中,这次不出三日,也就能收割了。”


    “届时,师父一定会奖励我更好”


    说着,他突然睁大双眼,一阵剧痛从背后传来,他满目不可置信,缓缓回头看去,“你!”


    一柄弯刀大半都没入了章穆后背中,登时让他丧失了言语之力,口中淌出鲜血,还未等再说些什么,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温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到了,等章穆倒下后,她才反应过来,看着那缓缓从树丛中走出来的谷筝。不由得冷笑一声:“你没有被迷惑。”


    “你知道吗,我一早看出来,你不是她。”


    卫芷溪的语调戛然而止,神情凝固在面上,“你说什么?”


    “别装了,”谷筝淡然地抽出佩剑,脸上神情叫人看不出喜怒,“我与她自幼相识,你觉得,我会认不出她么?”


    “虽披了一张皮,但你可能不知道吧。”她抬手扇了扇空气,“臭,很臭啊。”


    “一身的狐臊味儿。”


    “你!”闻得此言,卫芷溪面目扭曲,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狐狸,狰狞可怖,“既然你要找死,就休怪我无情了!”


    卫芷溪抬起双手,那原本雪白纤细的十指上布满青筋,双甲血红,细长尖锐,迎着月色泛出阵阵寒光来,锋利如刀。


    温别的修为远胜过谷筝,因而她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她就站在那里,未曾闪躲,静静地看着那无比熟悉,从前日思夜想,迷恋的人。


    只是,她是她,却也不是她。


    她不是卫芷溪。


    她心里的卫芷溪,早就死了。


    在逼近谷筝的一刻,温别自感不妙,可此时已经晚了,谷筝就站在那,任由利爪贯穿胸膛,那巨大的痛感似乎要将她生生撕裂,可她却笑得肆意张狂。紧接着,她咬紧牙关,死死握住那穿透自己胸膛的手腕,目光森然,手腕用力。只见温别眸色瞬变,低垂下眼,看向那没入自己腹部的刀刃,满目的不可置信。


    谷筝抬起那已经满鲜血的右手,死死环抱住那人,将刀刃一寸一寸,狠狠刺入,没入其中。


    那人越是要逃离,可偏偏弥留之际的谷筝却力大无穷,手臂死死禁锢住,让她不得动弹半分。温别那延伸出来的双甲将谷筝后背的衣衫皮肤都抓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连同森白的骨骼都暴露出来,她都未曾松开手。


    此时的谷筝已丧失了痛觉,眼前倏地回现出过往种种。


    她始终都记得,那年大雪纷飞,将视线所及之处全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冻得街角那些叫花子都不再露面,可那房梁之下,却坐着个乞儿。看她可怜,便将手里刚买的包子递给她,当那乞儿抬眼看来时,尽管脏乱不堪,却仍旧遮挡不住那秀丽容颜,一双眼眸清澈明亮。


    只一眼,便陷了进去。


    ——或许那年初雪相遇,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


    当宵明赶到时,谷筝与“卫芷溪”双双倒在血泊之中。她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温别再次入侵玲珑村,以生命为代价。


    而在看到宵明的瞬间,谷筝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手用力抓住她的衣袖,“师师尊,她们抓了很多人,在后山灰谭洞还要抓你要带你走”说着说着,眼眶里便蓄满了泪水,在临死之际,她最想见一面的人很多。母亲、父亲、江写、师姑


    还有师尊


    宵明对她来说,同母亲父亲别无二致,从不过十岁进入三生门修炼开始,宵明就是她心里最尊敬之人。临死之际,她也想起了在三生门的过往,眼泪如同断了线似地流淌。


    “我知晓自己愚笨比不得师姐为您分忧也比不得江写叫你欢喜可这次我做的很棒对不对…师尊?”


    “是,你做的很棒,不愧是我的弟子师尊,以你为傲”谷筝眼神已逐渐涣散,那抓着她衣袖的手也逐渐松了下来。宵明声音哽咽,将那人的手抓在掌心里。


    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谷筝死了。


    宵明跪坐在地上,阖着眸子平息了许久,拿出帕子将那人脸上的污血泥土擦拭干净。


    “师姐,谷筝的后事,劳烦了。”


    胥晏如一直站在不远处,闻言点了点头,“师姐知道,可是你”


    她知道宵明要做什么,这样的神情,她曾在宵明脸上见到过一次。就是百年前血洗狼王谷时,只是今非昔比,宵明的身子,让她不得不顾虑担忧。


    “我自有分寸,”宵明背着身,说着,摸出一封信来,“这封信,也请师姐转交给她。”


    “她?”胥晏如微微一怔,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出“江雪”的面容。身为师姐,这些日她自然也看得出宵明对那人的与众不同。


    没有多问,胥晏如接下那封信后,宵明便飞身离去。


    看着宵明离去的背影,胥晏如心中惴惴不安,瞧着那封信,思索了半晌,还是将一只传音鹤放飞。


    江写在药王谷躺了数日,这才将手臂中的邪物排除了大半。被抬回药王谷时,江写已陷入深度昏迷,等再次醒来,却得到了谷筝身殒的噩耗。


    胥晏如并不知晓江雪的真实身份,故而并无隐瞒,而是在将那封信递给江写后,便要返回三生门,将谷筝安葬。


    江写怔在原地,赤足站在那青石板路上,看着胥晏如的嘴一张一合,耳边嗡鸣,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让我,看看她。”


    谷筝是她来到这里,所结交的第一位好友,她啰嗦、惫懒、贪玩。可每每出关,听到动静最先赶来的人是她,被师兄师弟议论排挤,为她出头的也是她,知晓她对师尊的心意,但从不过问的也是她。


    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来到三生门修道后,抛下了许多东西。锦衣华服,自由与梦想,或许别人不知晓,但江写却明白。


    谷筝爱干净,所以才在最初面对不修边幅的她敬而远之。


    “交给我吧,宵尊主也会同意的。”


    看着江写的模样,胥晏如一瞬地怔了怔,这瞬间,她似乎顿悟了什么,嗟叹道:“好罢。”


    她将谷筝身上的污血擦拭干净,换上一袭干净的锦衣,将她葬在了药王谷后山的桃花林里,这些也征得了药王谷的同意。


    “逝者已逝,节哀。”


    江写站在这桃花林里,回忆着过往。她只简单披了一件外衣,手里拿着一封展开的信,神情憔悴,面色苍白无力。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她也没有任何反应,语气平淡无味,“这些,你都知晓。”


    “”


    那人没有回应,她转身看去,便看到了容秋婵坐在轮椅上,阖着双目。


    这短短不过数日,也让江写极为意外。而不用她开口,容秋婵便轻轻笑了笑,“这是天道对我的惩罚。”


    接着,她又自顾自地说道;“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也有珍视之人,不愿失去她。”


    “我也时常在想,天命究竟是否可违。后来我知晓了,天命不是结果,而是过程。谷筝的死已是定数,若非是我,也会是她人。”


    “而如今,能救这天下的,只有你们。”


    容秋婵说了很多,但江写一个字都不想听,她拿出一把匕首,横在容秋婵脖颈上,“我不管这天下,只要我师尊能归来,能平安活下来。”


    “或许我早该这么做了,正如你所说,别人的死活,终究是重不过自己心悦之人。”


    容秋婵波澜不惊,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她知道江写想听的是什么,也知道,江写不会杀了自己。


    “这个方法,其实你自己不也很清楚吗?我已将月姬现世之事,告知各大门派,他们如今都向此处赶来。如今我已成废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去灰谭洞吧。”


    “能救宵明的人,是你,也只有你。”


    “”


    须臾,江写垂下手臂,起身离去。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封宵明留下来的信,上面写了许多话,许多宵明未曾开口对她说过的话。


    ——


    【江写,自我失明那些日,总是能回想起你站在我面前,用那温暖炙热的目光,毫不吝啬地说着“喜欢”二字,坦然地将爱意宣之于口。


    可仔细回想,我却从未对你说过。


    喜欢二字,于我而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好几次你这般表达爱意,目光期许地望着我,我知晓你是在等回应。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为何无法宣之于口。


    或许是我老了,一根筋只顾着修行之人,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丧失了诸多热情,也丧失了为人之乐,更丧失了勇气。


    总觉得,我们之间似乎还与曾经的师徒情分没有任何差别,便想去弥补,用行动代替这份爱意,能让你知晓,能体会。我也知晓,这对你未免有些太残忍了些。


    我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也不知是否能挺过这一劫。在这最后的时日里,可以了却心愿,就够了。


    死这一字,何其残酷。我自私地将道别的话留在这信里,因为没有勇气去看你伤心落泪的模样,只怕届时,会无法坦然面对死亡。


    此去一别,生死难料,遂留绝笔,致吾爱江写。】


    ——


    她不停歇地朝着谷外而去,只是在临近出口时,却看见胥晏如和白鹭然在等着她,见她踏空而来,胥晏如视线落在那人脚下踩着的千漪剑上,目光深沉,片刻后,一声叹息,“是你吧。”


    “江写。”


    闻言,白鹭然有些惊诧,“江写?”


    被胥晏如看出来,江写并不意外,牵扯着唇角扬了扬,抬手在面前一挥,江写的面容登时出现在二人面前,“师姑,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江写已死,她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毕竟那日,江写的确死在了众人面前。


    那日起,世上再无江写。


    “那你又为何”胥晏如并未追究其中的原因,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抛下身份后,还是回来了。


    “因为师尊有危险,我必须帮她,”说着,她长叹一声,望着天际灰雾弥漫,似乎在预示着暴风雨前的宁静,“我不能没有师尊,师尊也不能离开我”


    “师尊么。”胥晏如垂下眼,片刻后又看向江写,“我们也是为了剿灭月姬在此,如今各方势力都已收到消息,不出半刻钟便会赶来,我们一同去。”


    宵明一路杀进了灰谭洞,所经之处皆为一片血海,那看守阻挡在面前的妖兽妖邪皆死在她剑下。直到临近洞口处,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那人正是丁白仁。


    其手持仙品宝剑,一身白衣翩翩,头戴抹额,好不潇洒,见眼前血海蔓延,却并不意外,“不承想你竟自己送上门来。”


    “正好,早些将你擒住,月姬便会早一日复生!”


    言罢,长剑出鞘,脚踏生风,离火境修为也在此刻迸发而出。丁白仁这一剑凌厉如风,直逼宵明心窝而去,可面前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纵使宵明已半步地坤境,只要有寒邪在身一日,她便无还手之力。这也是为何丁白仁会如此自信,自认为能生擒了宵明。


    只是在他临近宵明一身距离时,识海中的月姬忽然发现了什么,大喝一声:“退下!”


    下一瞬,宵明身轻如燕,踩在那人剑上,足尖一点,轻易便化解这一击。紧接着一道剑气划破长空,如电掣般朝着丁白仁持剑之手劈去。


    这一击,足以叫他断一臂。可就在此时,丁白仁眸色一变,取代了先前那惊诧恐惧,猛然回身抬剑,只见电光石火之间,铿锵一声将这一剑挡下。


    宵明与月姬交手往来之间,风声呼啸,雷霆之势殃及周遭卷起层层残云。月姬虽附身丁白仁,此刻却仍未能用出全盛时期六成力,如今宵明半步地坤境,以丁白仁如今的肉身,能与其过上十招都是难得。


    月姬死咬着牙关,紧紧握着剑柄手指都泛起白色,模样十分吃力,“你为何。”


    “自然是有人封住了这寒邪,”月姬已处劣势,宵明乘胜追击,又是一剑劈下,“今日,我们就来做个了断。”


    她眸色凌厉,招招直逼月姬死穴,她一早就让刘青瓷将她部分脉穴封锁,如此,既可延迟寒邪发展,又能让她在面临月姬时不用为那寒邪之苦而影响自身。


    如今的她凭着半分的肉身之力直面月姬,实力比不得全盛时期,可要这离火境丁白仁的命,足够了。


    月姬明显没有预料到如此情形,面对宵明步步紧逼,招招毙命之势,已然感受到丁白仁的肉身已经开始崩坏,就连她握着剑柄的手都开始止不住颤抖。


    宵明的剑,悍勇浑厚,剑势如风,如同惊涛骇浪般奔涌而来。她不得不扛下这一剑,倏地,只听铿锵一声脆响,那剑身上赫然出现前一道纹痕。月姬心中一惊,下一瞬,那仙品宝剑便四分五裂。


    一股磅礴之力直逼胸膛袭来,丁白仁的身躯朝后飞去,将树都撞断了几棵,直到撞到山体,这才停下。他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浑身是伤,手臂软弱无力地低垂着,早已没了先前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宵明脸色也称不上多么好看,刘青瓷的法子只是让她寒邪不再继续发展,是权宜之计,而她动用了灵力,自然会被反噬。她手持千珏剑,准备上前了结月姬的性命。


    而就在此时,一人从天而降,那人身上披了件斗篷,将面容都遮挡住,从身形上来看年岁只有少年大小。那人出现,便抬起手中剑,剑指宵明,只字未言。


    见此人,月姬冷哼一声:“好戏看够了,就快些动手吧!”


    话音刚落,还未等宵明有所动作,那人便提剑直取而来,这人年岁不大,却剑气凌厉,如同雷虎之势,强劲难挡。


    看着并不像是个少年所能使出的剑势,宵明预感不妙,眉间冷峻,此人修为绝对超于丁白仁,甚至要比被月姬附身后的丁白仁还要强。


    握紧手中千珏剑,脚下飞尘,袭身而上,持剑与那人过上数招。后山上狂风呼啸,尘石飞扬,招式之间风声鹤唳,剑影环身。


    宵明目光紧紧落在那人身上,间隙之间,她看到那人脚步一顿,便看准时机,直取命门。


    只是就在此刻,狂风将那人遮在面上的斗篷吹掀开来,而在看清那人面容后,宵明猛然睁大双眼,招式突变,剑气崩散。


    那人看准时机,一剑刺入宵明右肩,紧接着口中念咒,打入其额间,毫不留情。


    见宵明昏厥,月姬这才拖着身子站了起来,那人又重新戴上了斗篷,见状,她又是一声冷哼:“这么晚出来,是心疼,还是存心看我如此狼狈?”


    走进洞窟内,身后那披着斗篷之人忽而开口,“我已帮你擒来宵明,你最好别再耍花样。”


    月姬轻哼一声:“记着,只有我重获肉身,才可让你重返巅峰。”


    “瞧你,为何那样看着我,”月姬轻笑着,“当年便是你将我放出锁金笼,怎么,如今后悔了么?”


    “即墨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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