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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狗又白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11章


    她眉头紧蹙着, 肃然道:“庄楚云,你修炼过妖邪之术?”纵然她灵力低微,却一直谨记在心, 无论如何, 那妖邪之术是断断碰不得的东西。以自身寿命精血为代价, 来换取修为晋升的做法, 对修道者来说极其紊乱仙道之路扰乱道心, 全然是百害无一利。


    不过沈知初能看得出, 她体内氤氲的邪煞之气早已蕴藏许久。不像是近些年所堆积而成,如此想来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句话,似乎唤起庄楚云久远记忆中的碎片, 她眉间紧锁着,而后长叹道:“帝王之位, 众人虎视眈眈。身为公主, 尽管天资如何出众,想要越过众皇子站在父皇面前, 仍旧是天方夜谭。”


    她话音一顿, 不过沈知初也了然于心了。先帝有诸多子嗣, 无论如何也难轮到公主继位。庄楚云想要一步步坐稳帝王之位,双手沾满了多少鲜血,取了多少人的性命,恐怕是他人无法想象的数量。


    “我若想脱颖而出,需得努力千百倍。努力无法抵达之效,便用他法,不惜一切代价。为了坐上帝王之位, 哪怕双手沾满鲜血,身躯千疮百孔, 甚至要踩着兄弟手足的尸首才能抵达那万丈高台“


    “我也在所不惜。”


    想坐稳帝王之位,要的也不只是杀伐果断,冷血无情。更为重要的还是机运二字。恰逢妖女月姬在世间风生水起,肆意猖狂,为了平息妖邪之术横行,正派人士合力围剿月姬。这一战,皇城先帝也参与其中,只不过因这一战而身负重伤昏迷,连诏书都不曾留下,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驾鹤西去。而这时,庄楚云早已在争夺帝王之位当中潜藏许久,加之父老相助,在众皇子互相争夺手足相残之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才坐上了帝王之位。


    妖邪之术乃百年禁忌之法,世间无人敢提及,而庄楚云常年受宫中御医照料。或许有人能看出她体内暗藏修炼妖邪之术留下的余症,却无人敢当其面提及。一来并非确信笃定,二来庄楚云乃帝王,若判断失误,恐怕是小命不保。加之庄楚云向来杀伐果决,真有人提出,或许会被杀人灭口。这一来二去,从未有人敢提及妖邪之术四字。


    庄楚云又是在青年时期修炼功法,为的是能在帝位之中取得优胜,待坐上帝王之位后便不再修炼。她也知晓其中危害,在那之后时常服用丹药调整身躯,也不曾出现任何副作用。如今百余年已过,她也未怀疑是早在自己修炼妖邪之术时便埋下的隐患。


    “月姬所创秘法,百年来只她一人适用,对他人来说这秘法便是能要人性命的妖邪之术,”沈知初轻轻摇头,有些无能为力,“心病与身病,难怪你这偌大的皇城,却无一御医敢去医治。”


    庄楚云眉头紧锁,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你且说可有法子医治。”


    “陛下也知晓,我只是一介符师罢了,尽管在医术上也颇有造诣,却也无法做到妙手回春。除非陛下也想成为像任沫那般。”如果不是万般无奈,她也不愿看着任沫成为如今半人半鬼的模样。她明白庄楚云对生的渴望,就像她无法接受任沫的死亡那样,心有不甘。所以庄楚云才会找上了自己。


    “只是你若愿意,我也无法确保能够成功。”


    “……”


    庄楚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就在此时,殿外赵公公突然走了进来,“陛下,长公主殿下求见。”


    “绾绾…”庄楚云倏地露出笑颜,神情有些意外,她指节抵着唇边轻咳了几声,面上笑意不减,“快唤她进来。”


    庄冶儿面无表情地进入寝殿内,那平静的眸中有几分阴冷在其中。不过当她看到庄楚云面色惨白,软弱无力地躺在床榻上时,眼底划过一丝诧然。毕竟前一日她还好生生站在那,不过一日,怎的就病倒了?


    “绾绾,你来了。”庄楚云眼底肉眼可见地攀上笑意,“我叮嘱过下人莫要乱言,不过你肯来,那便是好的。”


    庄冶儿并未率先回应,而是先打量了沈知初一眼。二人短暂的视线交汇后,庄冶儿这才看向庄楚云,不过神情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厌烦在其中。


    自从庄楚云坐上了帝王之位后,待她的态度一改往常。就好像从前那个言辞犀利,行为苛刻的庄楚云并非她本人似的。她永远都忘不了庄楚云那时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肮脏的垃圾。与她记忆中的皇姐截然相反,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如今,她又变回了那个处处对自己关心,性子温良和善的皇姐。好似从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可这世间谁人都知,女帝庄楚云杀人不眨眼,是个连兄弟手足都能残忍杀害的女子。


    而只有庄冶儿知晓,庄楚云的心狠远远不止于此,她为了帝王之位,甚至能将母后都置于死地。与之相较,兄弟手足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在她坐上帝王之位之后,庄冶儿遵循着母后的遗言,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皇城。她也知晓,正因为她是公主的缘故,对庄楚云的帝王之位并无威胁,才能苟活至今。不过这百余年来,她也鲜少与皇城有何交集,这次回宫,也是多年之后再见自己这皇姐。


    她永远记得那天夜里大雨瓢泼,电闪雷鸣,母后倒在寝宫当中,弥留之际,死死抓着她的手臂,口中念着庄楚云的名字,不出片刻,便没了声息。


    而后来,父皇却并未调查,也不曾降罪庄楚云,而是以自戕将此事了解。


    庄冶儿无法原谅庄楚云,一辈子都不能。如今却还想再得到亲情,真是痴心妄想,惹人厌恶。现在这副模样,还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快,赐座。”庄楚云掩着唇咳嗽了几声,而这几声似乎用了她大半气力,额上鬓角处渗出一层薄薄的虚汗。


    “庄楚云,别惺惺作态了。”见状,庄冶儿终于是忍不住嗤笑一声,随即想要压抑住情绪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吧,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庄冶儿心中强忍着一腔怨火,原本以为这些年不见她,心中的仇恨厌恶会淡化些。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再见庄楚云,她还是无法加以掩饰自身情绪。那氤氲在深处的怨气怒火在见到庄楚云的那一刻就开始肆意奔腾,在她的身躯中横冲直撞,随时都要冲破枷锁,如果现在手里有一把刀,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刺向庄楚云。


    但是她不能,只因庄楚云是帝王。而作为商人的她,这些年学会了隐忍伪装,也不会允许自己在复仇之路上两败俱伤。


    “花样?”闻言,庄楚云哼笑一声,语气中有几分无可奈何,“你觉得我是在耍花样么?那么,我目的何在?”


    或许是在醒来之后发现江写悄无声息地失踪,又或许是当下庄楚云的状态叫她措手不及。庄冶儿向来头脑清醒冷静,可此时却有些陷入混沌不安之中。没有人比她清楚庄楚云的手段,她已经开始后悔将江写卷入其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隐忍着一字一句道:“江雪失踪,宵明销声匿迹,难道不是你搞出来的花样?”就连余夜都不曾察觉江写在何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待她翌日得到余夜的消息去房中一瞧,才发现江写床榻被褥还展开着,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她在皇城永远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防范着,因而就算在藤春阁居住,夜里也有余夜防范看守。所以就算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她的法眼,可江写偏偏就在这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除了庄楚云,庄冶儿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听闻“江雪”二字,庄楚云原本还算温良和善的神情骤然沉了沉,“你大张旗鼓而来,为的便是这小女子?”


    “若是如此,朕可告诉你,宵明之事是朕所为不假。可这江雪,与朕无关。”


    “……”


    不等庄冶儿有所反应,她又垂下眼帘,自顾自地说道:“世人说朕杀人不眨眼,是个疯子,可这终归是世人所言,朕不在乎。若连你都这样认为”


    听得此言,庄冶儿原本隐忍克制的情绪也奔涌而出,她面上难以掩饰的厌恶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少假仁假义了地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莫非要人拆穿你那虚伪的面孔才肯承认罢休?你杀了多少人?手上又沾染了谁的血。庄楚云,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这二人的对话让身坐其中的沈知初很是煎熬,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当姐妹二人争论的见证者。


    “你!”而庄冶儿这番言论也成功让庄楚云怒火攻心,原本稳住的平衡当下便产生倾斜,先是猛地咳嗽了两声,而后咳出两大口鲜血出来,迅速将身前覆盖着的金丝锦缎龙纹被上沁染上触目惊心的红色。


    而一直守在殿外的赵公公也第一时冲进寝殿,神情焦急慌乱,大喊着“去请太医”。


    庄冶儿似乎没有料到庄楚云真会病得如此严重,一时有些怔在原地。而床榻上的庄楚云则是一把推开赵公公,艰难地用袖口拭去唇边血渍,有些虚脱无力,却仍隐忍着,紧紧凝视着庄冶儿,一字一句道:“天下人可怨朕,唯有你庄冶儿不能!”


    一声冷笑,庄冶儿不知是愤懑还是觉得可笑,只是瞧着此时此刻的庄楚云倍感悲哀,不解。正如同她不解为何疼爱呵护她的皇姐性情大变,不解为何她要将母后置于死地,不解当下她又自说自话地改变,好像这些从未发生。


    ——庄楚云,难道是我逼迫着你杀人不成?


    她想质问这一句,可这单单一句话,又怎能泻她多年心头之恨。多说无益,今日她已是失态,不能再错下去了。


    庄冶儿话不多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寝殿。如今当务之急应当是找到江写才是。


    她刚踏出殿门便看到迎面而来之人,霎时瞳孔骤缩。那女人一身华丽宫服,此时步履匆匆朝着殿门而来。那人相貌生得风华绝代,可映入庄冶儿眼中,却自感深深的撕裂感。就好像在照镜子似的,只不过镜子中的那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同于映射的是,她有着同她一般的思想、行为。


    像,太像了。


    为何如此相似,是同她本人来看,都惊叹一模一样的程度。


    第112章


    当师妃逐渐朝着庄冶儿走来, 突然一阵寒风划过。紧接着在庄冶儿身前出现一个黑影,余夜身穿银色战甲,半张脸仍旧遮挡在面具之下, 眸色森然, 杀意肆虐, 犹如鬼魅罗刹。


    “妖物, 杀!”


    她手中刀微微出鞘, 左脚踏出一步, 身周杀意化形,那一头束冠长发如墨般肆意飞扬。下一瞬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其斩杀。可就在她即将拔刀之际,庄冶儿却出声拦住了她。


    “慢着。”眼前那妖物已然被余夜这骇人杀气吓得僵愣在原地。庄冶儿上下打量着这与自己容貌别无二致的妖物, 这股气息虽然及为清淡,却与那遇袭商队中残留下的妖气极为相似。


    可在这皇城之中, 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们, 这一小小妖物还能混入皇城风生水起的做了娘娘。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恐怕早就在踏进皇城大门的那一日便会被人送去西天了。


    若此刻将其斩杀, 恐怕她也不好脱身。如此思量之下, 庄冶儿抬手示意余夜离去, 而她却迈着步子径直掠过师妃,未曾多言,也不再多看她一眼。


    待庄冶儿离开后,余夜又出现在她身后,她目视前方,盔甲与刀鞘碰撞下随着步伐传来有节奏的响声,嗓音泠冽:“殿下, 江写应当不是被这妖物掳走,她没这个本事。”


    “我自然知晓。”庄冶儿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烟袋。这世间万物都是瞬息万变, 或许这皇城,早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三脚猫的隐匿功夫,她不信庄楚云会看不出那妖物的身份,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如今江写也下落不明,宵明又不知被关在何处。她沉吟良久,轻轻叹息一声:“阿夜,有朝一日,你也会离我而去么。”


    余夜眸光隐动,却在瞬息垂下眼帘恢复常态,只沉着冷静地回道:“余夜的命乃殿下所赐,今生今世只为殿下而活。就算殿下有朝一日不再需要余夜,卑职也会护着殿下,直至生命走向消亡。”


    她语气虽平淡,却异常真挚。她与庄冶儿为主仆关系,所以在余夜心里,长公主将她从那地牢里带出来后,这一条命便只殿下所有。即便是要她现在去死,她也会义无反顾。所以在这话上,是真情实意,也是陈述事实。


    她的命早就不属于她自己了。


    余夜思绪有些飘忽,等注意到身前那人停下步伐,这才如梦惊醒似的回过神来,眼底有些许困惑在其中。


    “殿下”


    庄冶儿垂下眼帘,手中捏着烟袋,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接着抬手掸了掸她肩甲上的灰尘,“我既将你从那生死之地带出,自会对你负责,又怎会叫你去送死?”


    那淡灰色的薄烟弥漫而出,余夜微微一怔,随即单膝下跪,垂首道:“是,殿下!”——


    江写不知自己沉睡昏迷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不在藤春阁内了。此时她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捆绑住,昏昏沉沉,头痛欲裂。过了好半晌,才隐约记忆起自己昏迷前所发生的事。


    只不过仍旧是模糊的影子罢了,她只记得自己睡梦中忽然清醒,接着看到床榻前有个黑影,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就陷入昏迷,不省人事了。


    在庄冶儿眼皮子底下都能把她不动声色的带走,可见这人修为功力深厚。江写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待那头痛感消失的差不多后,这才睁开眼观察四周。


    她被关在个昏暗的房间里,捆缚在身上的绳子应当是封印灵力所用,此时她无法运用分毫灵力。这房间内的一切也就难以感知。只是她五感被放大,好像隐隐约约在黑暗中听到了属于另一人的呼吸声。


    “你醒了。”


    那人声音传来的同时,江写微微一怔,心中惊喜,“师尊”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宵尊主?”寻了宵明许久,不承想竟被人绑到了宵明身边,也不知该不该称因祸得福。不过这也表明了她的猜想没错,宵明就是被□□起来了。


    “是江雪吗…”宵明语气淡淡,似乎已经察觉到对面的人是她似的,“你昏迷了多日,想来应是被人下了迷药。”


    这也难怪她头痛欲裂了,江写逐渐适应了黑暗。四处观察之下,发觉她与宵明似乎被关在一间囚笼当中。她用绑住的手摩挲着身后,冰凉的铁杆迅速吞噬掉她掌心温热。江写试图挣脱开舒服,可这不动不要紧,一动,捆绑在身上的绳索便收紧了几分。


    “别乱动,”宵明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随即又解释道:“这捆仙锁与锁金笼,乃皇城镇城之宝。当年围剿月姬,便是用这二物将其镇压。”


    能将当年万夫所指的月姬镇压其中的笼子。江写第一反应是将她绑来这里的人可当真是看得起她。随即思绪一顿,她在这里曾听过许多关于月姬的民间传闻,可始终都是众说纷纭,难以归一。在原书中,也只是大致写出了月姬究竟为何会成为正道人士口中的妖女魔头。


    只因这月姬是个一等一的绝世天才,她自创功法勤于修炼,目的与一众仙道者相同,为的就是修成正道。无人知晓月姬从何而来,只知她在仙道界大放异彩时,便已是离火境界。


    月姬为一介散修,未曾进入过任何一方势力。


    短短数年光景便成了千百年来第一踏足通乾境之人。只因其所创修炼之术《燃元心经》是以寿命精血来让修为境界突飞猛进的禁忌功法,故而被后人称之为妖邪之术。


    只不过对常人修炼而言,这便是吞噬寿命精血的妖邪之术。而对月姬而言,她又独创一门以气养寿之法,须二者结合修炼,可达到生生不息,如此必然不会阳寿耗尽而亡。只不过这等秘术,在月姬死后也消失的了无踪迹,再无人知晓这另一门为何功法。


    在月姬突破至通乾境后,正派人士无意中流传出月姬所创《燃元心经》便群起效仿,都习此法。可全都无一例外地暴毙或耗干精血而亡,这时,所有人才发觉,只有月姬才能修炼此术。正派人士认定此术违背天地法则,伦理常规,商讨之下,众人决定合力讨伐月姬,将妖邪之术从这天地间磨灭根除。


    只不过那时月姬早已半步通乾境,名门正派人士修为最强者也不过地坤大乘期,距离通乾遥遥无期。最后众人合力围剿,损失惨重,死的死,伤的伤,才将月姬抹杀于人世间。


    这些年过去,妖女月姬的传闻仍旧在世人口中流传着。有人说她是十恶不赦的妖物化作人形,无恶不作,草芥人命,才被名门正派围剿致死。也有人说月姬特立独行,一介散修,万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只不过后来修炼自创邪术走火入魔,众人合力击杀,才叫这一代天才陨落。


    总之有关月姬传闻,无一例外不是“魔头”“妖女”称号。人人闻风丧胆,谈及色变。


    “月姬可是在这笼中丧命?”


    “不,她跑了。”黑暗中,宵明那幽冷清冽的嗓音传来,随即缓缓道:“那年八大宗门合力围剿月姬,将其关进这锁金笼中。临近封印,月姬却挣脱束缚,逃去了金蒲地带。”


    “金浦地带地势低洼,方圆百里皆为荒野,这荒野之中有一村落。月姬逃到此处为绝地反击,便屠杀全村摄取邪魂,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未出世的孩童,全都无一幸免除了一人。”


    “”听到这儿,江写眉间微微一动。


    “她独留一幼女,只因她有仙道体质。月姬将自身寒毒种入其身体中,叫她日日夜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无止境地修炼,才能让那寒毒慢慢减弱。”


    果然,这是宵明的自述。江写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的话,可话到嘴边才想起如今的身份,顿感心中一阵空落落的,“她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只是因为她自己命不久矣,就算死也要让这世上多个痛苦的人?”


    她一直没能明白月姬此番举动究竟出于何目的。她大可像屠全村一般杀了宵明,却独独留她活口,将这寒毒种入一个素未谋面的幼女身体里。细细去想,难免会觉得大费周章了。


    闻言,黑暗中沉寂了许久,宵明并未回应江写的疑惑,或许她本人也并不知晓这其中用意,故而无法回答。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耳廓轻动,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传来。


    江写屏息凝神,黑暗中,她看到不远处的宵明目视着自己身后,尽管视线昏暗,江写仍旧能看出宵明面上的波澜不惊。而在看到那人的泰然自若后,江写莫名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


    无论变得多强大,宵明始终是她心底最坚固的支柱。只要有宵明在的地方,好像就有源源不断的勇气。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颈前一阵滚烫。那是储物戒指发出的信号,为了不让宵明察觉到戒指的存在,江写特意用一根红绳将其挂在颈上。此时戒指中龙魂鼎应当是感应到了妖物存在,这才开始有了反应。


    “”


    “醒了呀。”


    第113章


    是个女子, 身后那人的语调音色传来的瞬间,江写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不过还未等她细想,一阵衣料摩挲声传来, 她感受到那人蹲下身子, 连同体温都逼近了几分。


    直到, 一双手穿过铁杆, 绕到了江写面上。那修长锋利的指甲轻轻划过她侧脸的同时, 浑身血液在刹那间开始沸腾抗拒。那出于生理反应的厌恶顷刻间充斥整个心头, 直到那指尖缓缓向下游动,一路来到那最脆弱雪白的脖颈处停下。


    “别碰我!”


    江写紧咬着牙关,硬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这感觉似曾相识, 几乎是在同一时便唤醒那段记忆。正是那年在望鹤峰被狐妖温别掳做人质时发生的事。甚至险些骂上一句“妖狐”出来。


    温别并未做理会,而是附身在江写身后望向宵明。那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泛出红色, 兀自垂下头嗅了嗅江写身上的气息道:“没想到这大名鼎鼎不可一世的宵尊主有朝一日也会沦为阶下囚。这牢笼幽暗寂寥, 我特地带来此人同你作陪,宵尊主可还喜欢?”


    感受到那抵在脖颈处的指尖缓缓增添着力道, 没入皮肉时传来的刺痛感让江写不由得喉骨一滚, 屏息凝神。


    反观宵明, 沉吟了半晌后才轻笑一声,缓缓道:“是不错,只不过瞧见你,倒让我有些生恶。”


    闻言,温别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忍不住笑出了声:“宵尊主可真是有趣”说着,她松开禁锢着江写的双手,随即抓住栏杆倾上前去, 双目痴迷地望着黑暗中的宵明,“啊再次相见, 我愈发喜欢你的样子了。”


    宵明动了动双唇,未曾出声。而江写此时好似听到一些渐近的脚步声,当即屏息凝神。


    ——这气味,有些似曾相识


    那人步履匆匆,来到温别身侧这下停下,其身着服饰华丽,却低垂着头颅,诚惶诚恐,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姐姐”


    这人声音出现的同时,江写眼前便浮现出那人的相貌。


    ——是师妃。


    “可都办妥了?”


    温别静静注视着师妃,后者依旧低垂着头,轻声应道:“办妥了。”


    闻言,温别轻笑一声,继而侧身看向牢笼中的江写,“那便如期举行,而你,就要怪运气不好,管了不该管的事…”


    “是,姐姐所言极是。”黑暗中,师妃的嗓音幽幽传来,那半垂着的头缓缓抬起,眼底闪出一抹寒光。而在她身后的影子中,此时却悄无声息地在地面上涌动着。


    下一瞬,一道黑影从那影子中猛然显现,一股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杀气也悄然肆起。温别心中登时敲响警钟,那明艳妩媚的面上显露惊惧,还未等反应过来,一阵寒光乍现,那身穿银色铠甲之人便挥刀将其了结。


    余夜眉间微动,这一刀的手感并不像砍在了血肉之躯上,毫无实质感,反而有些轻飘飘地,像是砍了棉花上一般。瞧着那人消失的地方,一根毛绒尾巴赫然出现在眼前。


    “殿下,是分身。”


    她捡起地上的尾巴呈现在师妃面前,后者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挥手打发了去。先前还一副恭恭敬敬的师妃,摇身一变气场截然不同,庄冶儿从腰间摸出烟杆来,瞧着被关在牢笼里的二人,不住地打趣道:“你们可让我好找,不承想竟在此幽会。”


    “庄楼主还有闲心谈笑。”


    江写动了动手腕,从进来后她便用广寒树的灵力试图冲破这捆仙锁。一般而言,此等灵具,一般是由咒法禁制加持其中,故而才可成为禁锢灵力的灵具。只要是咒法禁制,皆如茶盏一般存在上限。尽管这捆仙锁封印了她本身的灵力,可她仍旧有广寒树予以供给,而遭受了广寒树所蕴含的灵力冲击,果不其然,这捆仙锁几近破碎。


    江写轻轻松松地将那捆仙锁挣脱开,终于可以自主活动。她边说边走到宵明身前,本打算为她也解开绳索,可到了跟前才发现,这人身上并未被束缚,两手空空。


    黑暗中,宵明抬眼看来,二人四目相对之时,又不留痕迹地收回了视线。后者缓缓起身,径直掠过江写,朝着庄冶儿走去。


    庄冶儿眉目含笑,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看样子,宵尊主这是中毒了。”


    江写心中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去,“中了什么毒?”


    “”


    “不过是暂时封穴闭脉的毒罢了,服用解毒丹便可,”庄冶儿捏着手里的烟杆,放到唇边轻轻吸了一口,神情玩味地看着江写,“你急什么。”


    “我”江写一阵语噎,虚心的看了眼宵明的方向,还不等说些什么,便被宵明的声音打断。


    “庄楼主既来到此处,想必也是解决了这些妖物。”


    “那是自然。”庄冶儿说话的过程中,身后的余夜走上前来为二人打开锁金笼。对庄冶儿来说,很享受如今高于宵明一等的感觉,自幼时皇城问学那日起,她早已将宵明视作对手。这么多年的交情,她还从未见过宵明如此落魄的样子。就连言语之中也不由自主的平添了几分愉悦,“那狐妖或许也不曾想自己的尾巴竟然生出七情六欲,以至于跳脱出她的掌控。而今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九尾狐啊,不过也只是有九条命罢了。”


    皇城宫外城墙之上站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是个面容清丽的女子,其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可一双眼眸中却掩盖不住地流露出些许妖气来。不多时,那女子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脸色骤然煞白,眉头紧锁,紧接着便从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该死!”温别捂着胸口,内里受创叫她登时丧失了大半力气,只见其一张脸惨白,豆大的汗珠也顺着额头渗透滚落。她蜷伏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似乎是注意到那人的气压,当下惊慌不已,抓住那人的衣角,“都是属下办事不利”


    那人头戴斗笠,坠落而下的黑色纱帘将其面容完全遮盖,一身洁白长衫,只从身形依稀辨认出是个男子。不过怪异的是,那人开口,吐露出的竟是女人的音色,及其违和。


    “不要紧,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温别眼中闪烁着泪花,“主上”


    “这皇城宝库之中,当真有咱们要的东西?”这时,那人口中又传来男子的音色。


    “自然,不过这次,还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她口中喃喃自语,而后语调婉转,轻唤了声:“温别,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温别微微一怔,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神情犹豫。可在面对那人的语气时,还是应允了下来,“是。”


    如今她气海中,只剩下了一根尾巴。就在温别要将这最后一尾化作分身之际,身侧之人却抬手拦住了她,“你这具身体,也该换了。而这最后一尾,我要你这样做——”


    ——


    从锁仙笼中出来后,一行人朝着地牢外走去。余夜走在最前方,庄冶儿次之,江写跟在最末。这一路上众人都未曾言声,不多时,江写从储物戒中摸出个白瓷瓶来递到宵明眼前。


    “宵尊主,解毒丹。”


    她对上了宵明投来的视线,只是这不过片刻的注视,却让她觉得无比漫长、难熬。有些过分的久了些,她心底平生出几分愧疚来,便不由自主地低垂下眼选择不去看她。


    “多谢。”


    那人静静注视了几秒过后,抬起修长的手指接过那瓶丹药,拔开瓶塞,吞服下几粒。


    几人走出地牢的瞬间,大片刺眼的阳光叫人睁不开眼。江写下意识抬手遮挡住视线,待看清之后,却发现地牢出口处站着一排排黑甲禁军,各个手握长枪,将这地牢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胆!长公主殿下在此!”余夜迅速拔刀挡在庄冶儿身前,目光狠戾。


    “就算是长公主殿下,也不该违抗圣旨。”


    这时,从禁军身后走出一位老者,其狭长双目下的瞳孔看向众人,气定神闲。


    “付老,你这是要造反么。”庄冶儿沉着脸,在她走时,庄楚云便已几近昏厥,又怎可能在此时下一道圣旨出来。


    付老目光落在宵明身上,继而缓缓捋了捋白须,“老朽可担不起造反二字,殿下可以走,可宵宗主不行。”


    “皇城为了这门秘术,是当真要撕破脸了。”


    “秘术?”


    听到声音,庄冶儿回头看去,随即示意余夜,后者便将刀收起侧身让出一条道来。见此状,江写朝着庄冶儿挪了半步,低声问道:“什么秘术?”


    庄冶儿解释道:“从前世人相传,这三生门中有一秘术,可使人长生不死,返老还童。”


    “这本是修士间的传闻罢了,毕竟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长生不死,更何况这返老还童。只是这一谣传,却在与月姬一战中得到了证实。当时形势严峻,三生门老祖使出一种功法来,世间无人知晓,只是在场众人皆见证了三生门老祖返老还童的场面。”


    “也正因为他使出了这一秘术,功力大幅增长,才得以成功击杀妖女月姬。而此后,世间又继续流传了许久即墨云返老还童的事迹,只是这百年间,他再未出现在众人眼前。”


    ——难怪。


    听后,江写眼前浮现出即墨云的相貌,难怪她总觉得这的身躯与之不符,极为突兀,原来竟是返老还童。若这等秘术如此强大,必定会传授给下任宗主宵明。


    第114章


    “此乃三生门秘术, 必不可能传授于他人。若再敢阻拦,休怪我不客气了。”宵明语气淡薄,皇城问学相识, 宵明本对庄楚云也有几分信任在其中。皇城又与三生门素来交好, 因而就算庄楚云表现出了对秘术的心思, 宵明也不曾想过她会做出这下毒□□的事来。


    “不承想这百年过去, 皇姐依旧如此不择手段, 冷血无情, ”庄冶儿也出言讽刺道:“既命不久矣,不如趁早立棺,昔日新君登基, 也了却了诸多麻烦事。”


    庄冶儿这番话让江写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些个禁军更是各个都面色煞白, 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而在此时, 那一直泰然自若的付老却眉头一皱,怒声呵斥。


    “殿下怎可说这样的话, 你与陛下可是手足至亲!”


    “手足至亲!庄冶儿冷笑一声, 将那手中的烟杆塞进余夜手中, 上前几步,“那年雷雨夜,庄楚云作了何事,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吧!”


    “”


    付老脸色铁青,随即抬手让那些黑甲禁军全部退下,待这地牢处只剩这几人时,他犹豫了半晌才沉着脸对庄冶儿说:“陛下所做的一切皆有苦衷, 有时眼见不一定为实!老朽只知,陛下是这世间最关心殿下之人!”


    说罢, 付老身周散出骇人之气,宛若一座巨山一般站在众人面前,境界威压让几人脸色一变,余夜与庄冶儿更是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江写也是驱动广寒树,这才稳住身形。这老者的修为,恐怕已来到了离火圆满境!


    “而今陛下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只要宵宗主能将秘术交与老朽,日后皇城必当言谢!”


    宵明不再多言,千珏剑出鞘,那丝毫不逊色于付老的压迫感也随之迸发。与此同时,又有数道气息从西面八方而来,余夜神色凝重,暗道不妙:“不好,是各方阁主的气息。”


    “怕什么,杀出去便是。”庄冶儿站在余夜身侧,依旧悠然自得。


    江写也抽出佩剑来,她心中一直氤氲着一股怒气,宵明无故被□□在锁金笼中数日,而今这些人却还想要逼迫着她做不愿做的事。


    “其他人,交给我来解决,宵尊主安心迎战便是。”她淡淡道,随即脚下生风,以迅雷之势朝着其中一人拔剑而去。


    见此状,那身穿银色铠甲的余夜也不甘示弱,拔刀朝着距离庄冶儿最近的几位阁主砍去。


    院中乱作一团,刀光剑影,飞沙走石。付老见状,便要探出大手来生擒宵明,可他总归是低估了宵明的实力,还未等近身,那人千珏剑上凝结出的庞大气势便将其逼退了几步,只见那剑身上氤氲着一团无形的气,一剑刺出,宛若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


    付老心中惊骇,忙御剑抵挡。这一剑,笔直地刺在了剑身上,霎时周遭激卷起风尘飞扬。二人打的不分伯仲,而就在此时,一个黑甲禁军急急忙忙跑来,看此场景,顾不得其他便直挺挺跪了下去。


    “妖妖物攻来了!陛下!陛下她!”


    “什么?!”


    “陛下怎么了!”


    这一声直接叫众人都停了下来,江写与其中一人过了几招,算是勉强处于上风,她抹去嘴角的血迹,心中腹诽。


    ——果然来了。


    从那日八宗大比时,御兽宗未曾按照原本情节攻入皇城,她便知晓了必定会有这日的到来。而今庄楚云卧病在床,皇城上下动荡不安,此时不入,更待何时?


    “朕无事。”


    倏地,那身坐龙攆前来的庄楚云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出现的瞬间,付老连同诸位阁主皆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看着她,“陛下,您”


    观量之下,庄楚云似乎气息稳定了许多,甚至面色依不似先前苍白,红润了许多,就连言谈举止中也多了几分中气。可无人知晓这究竟是否是回光返照之势,于是众人都不敢多言半句。


    唯有付老,似乎是看出庄楚云已脱离了危机,甚至那本该损坏的根基此时已然复生了大半,如此情形,似乎也叫他颇为诧异。


    “陛下这是”


    看出他们心中所惑,庄楚云低垂下眉眼,“是师妃,救了朕。”她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其中蕴含得情绪,说罢,她便再复寻常,将目光落在了宵明几人身上。


    “宵尊主,我如今已无后顾之忧,便也无需那一秘术。此番多有得罪…过后皇城会拿出应有得诚意,还请诸位一同围剿妖物,届时再做商议。”


    江写站在最后,听着庄楚云所言心中不由得冷笑。需要时便逼着人,不择一切手段达到目的。而今危机解除,便又做低姿态握手言和,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过此时已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危机已解,趁着无人在意之时,江写遁身离去。而今虽然剧情未曾朝着原书发展,可此番月姬的目的是毋庸置疑的。也只有她,知晓此次月姬联合御兽宗攻入皇城究竟所为何事。


    便是为了这世间不可多得的蓠心雪莲花,千年生一株,需在花开之时便将其摘下,入鼎炼丹,否则便会失去原本作用。而此物正是月姬恢复实力所炼制丹药中必备材料,此物正在皇城宝库之中,也只有在皇城宝库这样蕴含天地之精之地,才可使花被摘下也仍旧保留原本功效。


    所以这攻入城门的妖物以及御兽宗之人只是调虎离山之计,待所有人都去看守城门与妖物厮杀,便无人会顾及皇城宝库,更无人猜料到月姬盯上的竟是篱心雪莲花。


    江写使用龙魂鼎将自身气息掩藏于黑暗之中,趁人不备便离潜入地牢,从入口处离开。而在江写离开后,一直站在前方的宵明却侧颜扫去,余光似乎注意着什么,心中若有所思。


    皇城内,成队的黑甲禁军朝着皇城外飞去,城门下,御兽宗带领着诸多妖物涌入其中,不出片刻,原本一片祥和宁静的皇城此时乌烟瘴气,城中百姓逃窜避难。眼看着城门即将被攻破,千钧一发之际,护城大阵开启,迅速升起一道屏障,将那妖物都挡在了城外。


    “为何御兽宗的人会与妖物为伍?!”


    那看守城门的禁卫军面露惊惧,看守皇城数百年都未曾有过此景。那密密麻麻的妖物眺望而去,不计其数,而还未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感觉到脚下一阵晃动,似是那地面在震动一般。旋即,他便注意到远方一棵棵树木倒下,当下便向后退了一步,跌倒在地,脸色煞白。


    “兽”他指着远处,因为恐惧而语噎,“是兽潮!兽潮来了!”


    那卷起浓烟的方向,若仔细去看,是由不计其数的妖兽所组成的潮浪,全都无一例外朝着皇城奔涌而来,其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森林树木全都无一幸免,夷为平地。


    “还没到就将你吓得尿了裤子,护城大阵在此,我就不信这些妖兽能将这大阵都击碎!”


    话音还未落,只听“轰!”一声巨响,那象征着护山大阵的蓝色屏障如同钟鸣一般被震的晃了晃,发出嗡鸣声。霎时众人脚下地动山摇,扶住了城墙这才站稳。


    “喀嚓。”


    只听一声脆响,此时众人去看,纷纷大惊失色,方才那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击竟叫那护城大阵出现了一丝裂缝。见此状,那守在城下的妖物们似乎受到了鼓舞一般,更奋起朝着裂缝处攻来,即便这护山大阵会叫它们灰飞烟灭,却仍旧飞蛾扑火般袭来。


    刹那间,那护城大阵由一道细小裂缝逐渐蔓延扩大,直至那更为响亮的声响传来,一块屏障脱落,那些妖物便见缝插针,从空隙中钻入。禁卫军还未曾中护城大阵被毁的惊诧中回过神来,侧眼便瞧见那数不胜数的妖物攀上城墙。


    先前那跌倒在地的禁卫军似已吓破了胆,瞧着身边一个个的同僚在厮杀中死去。他握紧手中的剑,却迟迟无法将其抬起。


    “抬剑啊!!”其中一禁卫军右手鲜血淋漓,以及其怪异的姿势软趴趴地耷拉在一旁,明显是断了。被一鼠妖踩在脚下,此时只有一臂抵挡,眼看着利爪破喉,身旁的同僚却无动于衷,便不住怒吼。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厉风袭来,鲜血喷涌而出,只见那鼠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可头却与身子分了家。那半空中挥落下的一击直接将那鼠妖身首分离,滚烫的鲜血溅洒在面上,那禁卫军还未曾从生死一线中回过神来。便瞧见一白衣女子踏风袭来,那人不曾停留,却在经过之时丢下一物什。


    那禁卫军将其拾起,竟是一瓶伤药。


    不远处,付老带领着一批银甲护卫与诸位阁主随后赶到,只是这不过片刻,城门上的禁卫军便少了大半。放眼看去,兽潮妖邪来袭,诸方修士也闻讯而来,众人齐力击杀妖物,此时城门前已然一片血雨腥风。


    皇城上下动荡不安,听到动静,卫芷溪也朝着城门处而去。可却在中途眼前一晕,她摇晃着身子站稳,过了一会儿后才恢复寻常,而正在此时,她兀自感应到一股气息。抬眼看去,便瞧见了不速之客。


    那人一身白绒大氅裹身,只一眼,她便认出了这人身份,当即拔剑而对,“那年让你溜走,今日我必将取你首级!”


    温别站在卫芷溪面前,对这狠话不以为意,颇具玩味戏弄地看着她,“我不知今日是否会死于你手,只知这些年过去,你这内里愈发暗了。”说着,她耸起鼻尖轻轻动了动,神情紧张地看着卫芷溪,“你嗅到了么?”


    卫芷溪眉间紧蹙,“什么?”


    “腐烂”那人又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是腐烂的味道啊…”


    第115章


    “也是多亏了这气味, 我的分身才能进入三生门。多谢你了,卫姑娘。”


    闻言,卫芷溪眸色森然, 杀意四起, 紧咬牙关, 一字一句道:“你这妖物, 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之人, 不该是你吗?”温别幽幽飘到卫芷溪身侧,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搭在其肩上,凑向耳畔呢喃,“你残害同门, 背信弃义,大逆不道。在门派兢兢业业几十年却仍旧比不上江写, 师尊也并非真正爱你, 你孤身一人,而今最爱之人也离你远去。”


    “闭嘴!”


    “闭嘴!!”


    那人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环绕在她耳侧, 又倏地戛然而止, 她呼吸急促, 因愤怒脖颈都因此泛红。紧接着反手刺出一剑。


    这一剑,有着没入血肉之感,却在听到那人的声音时,卫芷溪倒吸了一口气,脸色瞬间煞白。


    “师姐”


    她转动头部,缓缓看去,瞬间双膝一曲, 瘫软在地。谷筝站在她面前,那一剑竟是生生刺进了她的胸膛, 那人一贯温和笑着,一声声唤着她“师姐”,可口中却不断涌出鲜血,直到将她双手染红,连同那裙摆都浸染成殷红。


    “阿阿筝”她双手颤抖,因恐惧,瞳孔都放大了几分,她看着自己双手上的鲜血,口张了又阖,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此时,她面前的谷筝却抬手抚在她肩上,卫芷溪扯着嘴角笑了笑,边说边抬眼看去,“阿筝,师姐师姐不是故意的师姐不是故”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雪皑皑,冰天雪地之下,眼前的场景无比清晰真实,那老旧的土方砖瓦,地上一片殷红。谷筝躺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过了半晌,那毫无声息之人的双唇却是诡异地动了动。


    “无人爱你,卫芷溪,这世上无人爱你。”


    “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


    她大脑传来嗡鸣声,眼前一片漆黑,双目无神,眼角的泪如同断了线似的滑落。口中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却无人能听清。


    江写一路来到御书房,踏入院墙时,眼睛不由得睁大。院内一片狼籍,尸首遍地,那本看守御书房的黑甲禁军各个都面如枯槁,死不瞑目,如同被吸干了一般,皆已气绝。


    从踏入院内的一刻起,戒指中的龙魂鼎就已经开始骚动,她的心跳也随之加快。此时御书房内,那黑衣斗笠人站在案前,盯着墙面绘出的双龙盘柱若有所思。


    “这便是入口?”皮下传来男人的声音,随即沉默了半晌,又自顾自地说道:“掌心贴上去”


    说罢,他将掌心贴向龙柱,继而灌输灵力。不出片刻,那双龙盘柱便闪出一阵光芒来,阵法显现,入口开启。


    “果真如此!”那人颇具得意,胸有成竹地便要踏入阵法当中,可却在即将迈入其中时,被脑海中人制止。


    “等等。”


    闻言,那人便要收回步子,可此时那阵法却不知为何开始扩散,迅速将其笼罩。他心下一惊,抽出剑便朝着那金光罩劈去,却在下一瞬又被震弹回来。


    “怎么回事?!”


    “”


    “是迷魂阵。有意思,竟连我都未曾察觉。”


    那斗笠人皮下俨然换了人,与先前那副鲁莽的样子不同,不仅音色化为女子,甚至连言行举止都平添了几分贵气优雅在其中。她静静注视着屏风后,“出来吧。”


    言罢,江写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看着那被困在阵法中的黑衣斗笠人,已十分确信这人便是月姬魂魄复生后的宿主,只是这同与原书剧情有差异。那本该被月姬附身之人此时不过才降生而已,那么眼前这人,又是谁?


    她心中有个猜想,在未曾看到那人真面目时,不敢笃定。


    “你何以知晓会有人来此处?”


    那人语气中有几分疑惑,饶是隐藏在斗笠下,江写也感受到那探究打量的目光。


    “妖物兽潮无故来袭,细想便知是调虎离山之计。而这皇城之中,唯有皇城宝库惹人觊觎。”她随口回了一句,手不自觉舒展弯曲,额间也不知何时渗透出一层薄密的汗珠来。虽提前在御书房中布下阵法,也如计划中困住了月姬。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心中麻乱。


    究竟是哪里不对……


    而这份怪异感,随着与月姬对话而逐渐强烈。江写定了定神,这御书房中被她提早布下阵法符咒,尽管她已拿出现今能驱动最高等的阵法咒术,可瞧见那阵中之人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的模样,也认定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雕虫小技。”


    果不其然,丁白仁的一击虽无法对阵法造成威胁,可那“月姬”只不过是轻抬起手,一剑挥下,阵法便应声碎裂。


    “这诺大皇城之中,唯有你守在此处,我是该说你有勇无谋,还是不自量力?”那人语气逐渐冰冷,身周也氤氲出杀意来。


    见此状,江写心不免向上一提,抬手从戒指中抽出千漪剑来。狂风呼啸而过,千钧一发之际,那人挥砍下一剑,反手便是一击迎上。只见一阵寒光闪过,电光火石之间驱动龙魂鼎,霎时黑烟席卷而来,根根黑色羽翼锋利如刃,朝着月姬飞射而去。


    那人挥下几剑将羽翼弹开,紧接着便闪身没了踪迹。江写执剑立于身前,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周遭。月姬身法行踪诡异,不过在五感全靠之时,她仍旧能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息。


    江写深吸一口气,那龙魂鼎中的黑影环绕在身侧,继而阖上眼,静静感受着身周波动。片刻后,她骤然抬眸,紧接着回身朝侧后方斩下一击,手中掐诀,破口而出“阵!”


    霎时金光闪烁,一道光咒朝着身后劈空而下,只听一声轰响,那光咒将月姬面上的斗笠劈开两半,继而侧身闪躲。脚下的青石板生生劈开一道裂缝,那人向后翻身跃去,那本戴在头上的斗笠已然跌落在地,束冠黑发,锦缎白衣。


    “这些稀奇古怪的咒法,我也不曾见过。”


    那人语气中平添了几分笑意,说着便回身看向江写。而在看清那人面容之时,饶是江写有所预料,可也难免惊诧。


    眼前之人并非他人,正是男主,丁白仁!


    这时她也全然清晰了,当年她夺了广寒树这棵机缘,对于丁白仁来说,就会有第二条路在等着他。而是一个从最开始,便产生分叉路口的,另一个人生!


    身为男主,拥有绝对主角光环的加持下,丧失了广寒树这条成神之路。那么面临着丁白仁的,便是踏上妖王之路的选择。


    “江雪,江写”


    “月姬”口中喃喃自语,瞧着那环绕在江写身侧的黑烟,半晌后,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当真是你拿了这龙魂鼎,那日宵明未曾死在寒潭之中,也是多亏了你呢。”


    言罢,瞧出那人眼底蕴着敌意,月姬又不住地笑了笑,“怎得如此看着我?莫非是想替你那师尊报仇么?”


    江写眉头一跳,怒气登时涌上心头,“别废话了,看剑!”


    今日,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也深知对上月姬会有何后果,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月姬拿到篱心雪莲花。若拿到此物,月姬不出三年便会恢复七八成实力,届时的局面,将会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不过,江写这一剑刺去,月姬却并未闪躲,任凭那剑尖逼近胸膛。下一瞬,江写双眸不由得睁大,也终于明白先前那违和感究竟是为何。这一剑没入胸膛,却轻飘飘地如同刺在了棉花上。而再去看“月姬”,此时顶着丁白仁的面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言罢,她眼前一阵光闪过,一道黑烟朝着眉心边钻了进去。她赶忙封印识海,可那毒却顺着经脉流入了丹田之中。霎时丹田中传来钝涩感,让她灵力运转都困难了几分。


    此时,面前只静静躺着一根狐尾。


    江写心中顿感不妙,便想也不想朝着城门处赶去。而就在她抵达城门后,却被眼前的一片场景惊住了脚步。此时皇城硝烟四起,妖物、妖兽、人类的尸首横尸遍地。她四处寻找着宵明的身影,可看了许久我未能找到那人的影子。倏地,不远处的一道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宵明如同一道银色游龙,穿梭在众多妖邪之中,其一套剑招连绵不断,无穷无尽,所到之处皆无生还。而这杀戮之剑,进出之际却纤尘不染,一袭白衣翩跹,身手敏捷,令人叹为观止。


    她身侧一只飞鹰掠过,避闪之际,远处而来的一道剑气将其生生撕裂成两半。宵明回头看去,发现来着是卫芷溪,她停落在宵明身侧,神情凝重肃然:“弟子前来助师尊一臂之力。”


    宵明视线落在卫芷溪身上,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仍旧未能开口。现今从她口中听到“师尊”二字,总是颇为感慨。只是现今情形不足以叫她顾瑕其他,便只能将其收到一旁,专心轻易眼前的妖物。


    “”


    “三生剑诀,轻盈似水,惊若鸿涛。可你这剑却如此蛮横无度,”那迎空而下之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宵明,淡然道:“你莫不是心乱了?”


    宵明站在城墙之上,静静望着那头戴斗笠之人,冷声道:“月姬,你果真还活着。”


    “自然,你在这世上存活一日,我便不会死。”


    “这寒毒,果然”闻言,宵明眉间微蹙,她心中早有猜测。为何当年月姬濒死之际还要用尽全力在自己身上种下寒毒,其绝非是一时兴起,也并非临死前的垫背之举。只是这百年之间,她寻遍了所有可获得的情报,却仍旧没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今月姬就站在眼前,她也更确信了心中所想。


    “不过”说着,月姬似乎感受到什么,迷了迷眼,仔仔细细看了看宵明,有些诧异,“为何你这寒邪驱散了许多你做了什么?”


    她口中满是不可思议,以至于多了几分焦躁在其中,“这样你如何给我一具完美的身体!”


    宵明微微一怔,她首先想起的便是那年清灵阵,江写倒下的最后一瞬间塞入自己口中的丹药。时至今日,她依旧不知晓那是何丹药,唯一能肯定的便是自从服用下那丹药之后,她的瓶颈也随之破碎。就好像一直以来包围在其四周的寒冰被融化,不费吹灰之力便踏入了离火境后期。


    “罢了,罢了”那人自言自语地扶了扶额,再度恢复寻常,“先将你带回去,本座再做打算。”


    而就在此时,似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她眉间猛然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由生心头,她回身看去,却见一个身影突然出现。


    几乎下意识的反应,在看到卫芷溪的剑指向宵明,她满脑子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宵明有危险。


    她忘记了如今自己的身份是江雪,忘记了江写已经死去,忘记如今她与宵明再无瓜葛。可仍是如此,她依旧抛下一切,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那时站在万夫所指的看台上,承受的无尽屈辱与怨恨,在这一刻面对着卫芷溪,全然迸发,无所保留。那一剑直指宵明而去,她丹田灵力钝涩无法运转,便不管不顾地空手去抓住那剑刃。千钧一发之际,她拼尽全身力气,将那剑死死攥在手里。登时传来一阵割裂般钻心之痛,鲜血也顺着手心流淌而下。


    卫芷溪就像是看不到江写似的,冷冷注视着宵明,一双眼暗淡无光,毫无感情,森然可怖,即便宵明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可手中的剑仍旧未曾松开,更是生生又刺向前几分。


    剑刃割裂手心的钻痛感让江写霎时出了一身汗,因用尽了力气,那手臂都止不住地颤抖。而此时卫芷溪如同魔障了一般,铆足了力气,一点点推进剑身,这不过片刻功夫,江写的脸已经惨白。


    她身后散出一股磅礴之气,还未等反应过来,只听铿锵一声,眼前的长剑霎时拦腰折断,骤然粉碎。


    第116章


    宵明眼底剩下的只有冰凉无味, 她静静看着卫芷溪,抬手推出一掌。这一掌看似绵软无力,却在凛空之时就好似打在了那人身上。


    宵明那汹涌澎湃的灵力如潮水般涌入身躯, 迅速浸满五脏六腑, 四肢百骸。这灵力寒冷刺骨, 又像是猛然生出冰刺, 在横冲直撞。直到将那经脉丹田都好似冻住, 只听那“喀嚓”一声。卫芷溪睁大双眸满目不可置信, 浑身卸了力似的,猛然从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她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 眼底晦暗无光,甚至于看着眼前之人如同陌生人一般, 口中却不住地喃喃自语, “师尊,你太偏心了”


    “为何如此偏心。”


    “为师偏心?”看着卫芷溪目光无神, 丧失自我的模样, 宵明终究是有所动容。她走到其身前, 自然看得出卫芷溪是被邪祟蛊惑了心智,可不曾想她心中怨气已能叫她对自己拔剑相向。


    为何。


    她宵明蹉跎一生,也曾做过许多错事,世间有诸多对不起之人和事。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唯独是这座下的几位弟子。卫芷溪七岁入门,自幼看着长大,从一个稚嫩孩童成长至今。她不敢说对卫芷溪一心一意地呵护照料, 却也是有求必应。


    可现今,她却说她偏心。欲用那入门拜师时送予的剑刺进她的胸膛。


    “你自幼拜入我门下, 勤勉好学,是他人口中称羡的弟子。我知晓你心有执念,可不承想却堕落至此”


    她口中乏味,望着那人的双眸冰凉。


    “漂亮!漂亮!”倏地,一阵鼓掌声传来,月姬颇具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兴致高昂,“师徒相残,当真是令人动容的一幕啊!”


    “恐怕待会儿,你便笑不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付老与各位阁主凭空而现,将月姬围困其中,付老为首,那庞大威压登时席卷而来。月姬脸色一变,再度开口时已然恢复男音,“此地不宜久留,日后再做打算可好?”


    ——你可真是怕死,如此胆小怯懦,如何为我报仇?


    月姬深吸一口气,神情算不得多么痛快。似乎看出她打算离开,付老冷哼一声,目光森然,“皇城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想走?没那么容易!”


    月姬泰然自若地盯着众人,“皇城也不似从前,只是你们这几位在此,不知那万人之上的陛下,该由谁去护着呢?”


    “不好!”


    付老当即脸色一变,就在此时,月姬身侧凭空出现一道身影。仔细去看,发现是那九尾妖狐,温别。


    “可都拿到手了?”面对众人的围剿,月姬始终不显慌乱,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只不过她身侧的温别脸色却不太好看,她低垂着头,不敢去看月姬,“回主上,还有人守在那皇城宝库,待我将其击退进入宝库时,却发现是陷阱。那入口已被调包,我如今功力散了大半”


    说着,月姬冷冷打断那人的话,一双眼眸冰冷无情,“我只问你,东西呢?”


    温别只抬头看了月姬一眼,便又惊惧着地低下头,她喉咙滚动着,“没没拿到。”


    闻言,月姬深吸一口气,“没用的东西。”


    看着眼前这一幕,江写多少也松了口气,她提早跟余夜打好了招呼。让她跟庄冶儿守在皇城宝库,想来没了分身的月姬也会让温别趁乱进入皇城宝库。而在此之前,她非但在御书房内设了阵法,更是在那入口处又设了一道障眼法。


    温别踏入御书房时被余夜阻拦,为夺得宝物,情急之下定会乱了阵脚。自然也容易忽略,那入口本就是障眼法。她本以为踏入宝库,实则是踏入她准备的阵法当中。


    江写攥着拳,手心上传来阵阵刺痛,那流淌下的血渍也早已经干涸。她从储物戒指中拿出灵液,刚用嘴拔开瓶塞,便被身旁那人捏着瓶口拿了过去。


    “宵。”


    宵明蹲下身子,眉眼低垂着并未去看她,拿过那灵液后,便伸向江写那只半握着的手。江写慢慢摊开手掌,手心上赫然出现两道翻绽开的伤痕,深至见骨。


    宵明将那药液轻轻倒在江写手心上,“为何要抓那剑。”


    没有好奇,没有探究,也不曾质问,不曾看她。她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问寻常不过的事一般,却让江写的心咯噔一下。


    “”江写思绪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没回话,似乎也是预料到,宵明没再追问,反而又自顾自地喃喃,“从初见那日我便觉得——”


    她话音一顿,从戒指中拿出一块布来为其包扎伤口,“你好像分外在意我的一举一动。”


    江写垂下眼,不去看宵明的脸,苦笑道:“尊主声名在外,是我等望尘莫及的存在…自然分外关注。”


    “是么,”将那伤口包扎好,宵明终是抬起眼去看她,“可我觉得不同,因为我一直在注视着你,从那日离开幻境时,便一直注视着你。”


    闻言,她心中一抽动,抿了抿唇。


    见那人依旧不言不语,宵明一声轻叹,不再看她。


    “好罢,好罢”


    东西并未到手,此时留在此处已是无用,“丁白仁,我们走。”可要想全身而退,须要从这重重包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言罢,那人身周气息发生改变,斗笠下传来男音,“我不会叫你失望的,月姬,助我一臂之力!”他将一直握于手中的长剑抽出,炽焰长剑出鞘,那股气息迸发之际,众人心下一惊。


    “仙品宝剑!”付老面色微沉,前些年秘境之中有一把仙品宝剑不知被何人拿了去,不曾想竟在这小儿手上。


    这不详的预感告诉他,若任由这人离去,日后更为强大,必定成为扰乱天下的祸害。付老此时也不打算再隐藏下去,就在他要活捉丁白仁时,那人一剑斩下,在仙品宝剑的加持下,他离火境界的修为立刻暴涨一个阶级。这一剑,足以媲美离火圆满境强者的一击!


    付老脸色苍白,饶是他,面对这一击也心有余悸,生了怯意。而就在此时,一抹白影突然出现,众人惊呼之际,宵明同样回下一击。长剑持身,那千珏剑周身中游转着墨绿色,如游丝般的线,逐渐从剑柄蔓延而上,便布整只剑身。


    两道剑气相撞,震散开的余波将众人都击退了几丈远。看着这一幕,江写胆战心惊,暗自驱动龙魂鼎,这周遭死了太多妖物妖兽,此时皇城之中遍布着不计其数的魂魄,正是滋养龙魂鼎的最佳养料。


    她注视着上空交战的二人,心中思绪纷飞。方才宵明所言,明显已是知晓了她的身份。她一声不吭,还是因为胆怯了,在身份即将暴露时,切切实实的退缩了。


    ——她怕如今的自己还不足以站在宵明身侧。


    胆小鬼


    须臾,她看着方才那被宵明包扎好的左手,又紧紧攥住手心。方才已处理好的伤口又崩裂开,那雪白的布条上殷出几片鲜红来,她咬着牙。


    都是借口。


    怯懦的借口。


    她自己明明最害怕的是对宵明的感情,怕的是剥去了这层身份,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坦率自得的接受宵明的关怀。她怕的是重新恢复成师徒的身份,她是否还能再有勇气去接近宵明。


    江写已经死了。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理由,都不是如今宵明面对丁白仁月姬,而自己却站在原地观望的理由。


    ——所谓的并肩而行。


    宵明与丁白仁交战时传来的磅礴之气,另所有人都无法逼近。而身处与丁白仁识海内的月姬更是毫无保留地为其传输着灵力,即便她如今只剩了一丝魂识,也有着极为强大的力量。须得毫无保留地离开皇城,想到此处,月姬心中更为愤恨,若非因为江写,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定能让她进入皇城宝库,可如今非但颗粒无收,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被识海中的月姬影响,丁白仁的剑法也逐渐暴戾,他与宵明打得不分伯仲。可因寒邪的缘故,只要离月姬越近,那寒邪便开始运转。宵明逐渐遭受影响,剑气却仍旧凌厉,势如破竹。


    丁白仁总归还是个修为不过离火境初期之人,饶是有仙品宝剑傍身,有月姬从中加持,面对宵明时却依旧难以占据上风。更何况如今宵明体内寒邪去了大半,便更讨不到好处。


    面对那人如游龙之势刺来的一剑,丁白仁脸色一变,便要正面迎下这一击。可就在此时,一道金色残影划破长空,当头劈下。他忙后撤闪躲,却仍旧被那道金光蹭到了手臂。登时小臂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紧接着便是痒,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瞬间痒入骨髓。


    “什么东西!”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宵明身前,看着眼前之人,丁白仁脸色剧变,预感不妙,此时识海中的月姬也不禁皱眉。方才那一道金光想必就是出自江写之手,人有她活了几百年,却仍旧未见过如此怪异之术。此时,她也不禁开始好奇古怪,江写,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地不宜久留,丁白仁已乱了阵脚,月姬也开口,“走吧。”


    他心有不甘,可面对如此多人,他也无可奈何。便只能听月姬的话,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张卷轴来。


    江写并未上前阻拦,她知道凭着月姬的能力,想要离开这地方有千百种法子。她知道宵明不能再这样跟丁白仁打下去,明显月姬还留有后手,她不能让宵明去冒这个险。


    这一战,让众人都仰望注视着这二人。此时宵明与江写站在半空中,那白衣之人握着手中剑,看着江写的背影许久,双唇翕动,喉咙却好似被胸腔中破茧而出的蝴蝶拥满似的,无法开口。


    “所谓并肩而行”身前之人似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只用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在说着,“应当就是指现在吧。”


    “”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那副面孔叫她无比熟悉怀念。即便已有了准备,可那握着千珏剑的手仍旧是不住的松弛垂落。那人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却对她牵起一个最为灿烂的笑容,口中说着:“对不起,师尊,我骗了你。”


    “又一次骗了你”


    第117章


    她口中喃喃嚅嗫着, 下一瞬,身型摇摇欲坠。那时月姬给她下的一道咒如图,已叫灵力钝涩, 无法运转自如。此时她强行运转灵力使出“阵”一决, 几乎是片刻, 那灵力就几近干涸。


    只不过这次, 她知晓这并非灵力使用过度导致, 而是与之不同。丹田, 连同全身血脉都在发热,灼烧。


    ——遭了,这毒


    在江写即将倒下之际, 宵明上前将其接入怀中,当肌肤接触的那一瞬, 她便感受到一股难以忽视的灼热感从江写身上传来, 似是在沸腾,是中毒之兆。而此时江写已然没有能力去运转灵力去抵挡毒素侵入, 她便不停歇地将自己的灵力传入其经脉当中。


    毒火与寒邪相汇之际, 明显得到了中和。待宵明的灵力在江写经脉中运转一周后, 那人的脸色明显松弛了许多。


    如此,宵明也松了口气,却仍旧怀抱着那人,不敢有半分松懈。月姬已离去,那围在皇城周遭的妖物也跟着一同撤退,兽潮平稳度过。此番损伤惨重,这不出半刻工夫, 已抬走不计其数的黑甲侍卫。


    庄冶儿与余夜姗姗来迟,刚赶到, 便看到宵明怀只看中抱着江写朝着她们而来。


    那速来镇静的三生门宗主,此时眉头紧锁,任由谁看了,都能从中读出急迫来。


    “将皇城最好的御医带来!”平日里在宗门,这些伤灾总有胥晏如处理,宵明对此一窍不通,更莫要提这些毒了。


    庄冶儿只看了江写一眼,便知晓了此情形刻不容缓。当即下令吩咐余夜去请御医,而自己则是马不停蹄地带着宵明和江写回了藤春阁。


    回到藤春阁,宵明便将江写安置在床榻上,她自己便站在一旁等候。庄冶儿看着那人置于身前的手一直紧紧攥着衣袖,再看那人虽无太大情绪起伏,可目光却一直落在江写身上,不肯有半分松动。


    “阿夜已去请了御医,你就算不这般盯着她,她也不会插了翅膀跑掉。”对比宵明,庄冶儿更为松弛,半倚在躺椅上,还不忘吸了快一口烟杆,“不过真少见啊,那近乎冷漠的宵尊主还有如此担惊受怕的一面。”


    此时宵明明显没有心思同庄冶儿拌嘴,如今江写面色通红,眉头紧锁,尽管丧失了知觉,此时也如同烧起来似的喘息着。比起方才,就算她不懂医,也明白这毒并未被抑制,而是更为深入了。


    所幸一筹莫展之际,余夜带人回来了。不过来者并非御医,而是沈知初。


    “我本是去寻御医,可沈小姐说”


    见二人看向自己,余夜脱口便要解释,可却被沈知初抬手打断,“她也算待我有恩,我纵然能使任墨死而复生,便不会叫她也死去。”她视线落在江写身上,走到床榻前伸出几指碰了碰她的肌肤。在触碰到的瞬间,她眉头不仅紧锁,暗道不妙。


    “你们瞧,她肤色如同烧灼般通红,也在止不住地喘息。可却不曾流汗,就连这肌肤碰上去也如同冰一般寒冷。这样下去,她只会因内热灼烧,五脏六肺连通经脉骨骼都受尽灼热之苦,可血肉却又冰冷似寒。折磨之下而亡。”


    “难道没有办法解毒?”闻言,庄冶儿也不禁坐起了身子。


    “这”沈知初话音一顿,还未等开口,却见一旁沉默不言的宵明伸出手抚上江写的侧脸,不解道:“为何我摸上去是灼热的?”


    “什么?”沈知初微微一怔,随即便想起了宵明身上怀有寒毒一事。她用食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应当是你体内寒邪的缘故,这毒火也来自月姬。常人触碰感受到的自是冰冷,而你本就身怀寒邪,所谓热极生寒,而寒极生热。”


    说罢,她看向宵明目光颇具深意,“只要用你的寒毒中和这毒火,她便能安然无恙。”


    这一幕似曾相识,宵明不由得想起那时唇喂心尖血的情景,思绪不由得一乱,“我该如何做?”


    “这法子倒是简单,不过”在来的途中,沈知初便听余夜讲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也知晓了江写的真实身份,与宵明的师徒关系。


    不过她不是庄冶儿,自然看不出来那人神情下的焦急。


    “你说便是。”


    “好吧。”沈知初走到宵明身侧,接着压低嗓音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直到她发觉那人耳尖攀上一抹粉红,似乎是被她所以说的话而惊怔住。


    说完这话,宵明已然陷入了沉默当中。能让宵明露出这种表情,庄冶儿这时还不忘了打趣,“怎得还愣住了?如今还是救江写性命要紧,总不能是什么双修之事吧?”


    说着,她笑了几声,但紧接着看到几人的表情她便笑不出来了,“不会让我说中了?”


    “水火相融,方可得到平衡。这或许并不能中和宵明身上的寒邪,但却能完全祛除江写的毒火。这是目前来说最迅速的方法。”沈知初扫了宵明一眼。


    就在此时,那床榻上躺着的江写忽而动了动身子,继而缓缓睁开双眼。在昏倒时她便驱动广寒树将这毒火送了出去,此时虽依旧感觉内腑灼烧难忍,可意识总归是清醒了几分。


    见她醒来,众人也都围了上去。江写眼前一片昏花,却也能看清相貌,她从戒指中送出一瓶丹药,对着附在自己面前的宵明轻声说:“师尊,帮我把丹药喂入口中。”


    “好。”宵明从她手上接过瓷瓶,拔开倒了几颗丹药接着一颗一颗喂入江写口中。


    服下丹药不久后,江写呼吸便更平稳了,甚至肤色都降了下来。这也把沈知初看得直呼惊奇,不过庄冶儿倒是毫不意外。心想着这人能起死回生,这一点小小的毒火又这么能要了她的命?


    ——只是可惜,错过了好戏。


    她还真想看看宵明是否会因为担忧江写生死,愿意同弟子去双修。


    江写清醒后,沈知初又为其诊脉,她摸着那人脉搏,好半晌之后那紧锁着的眉头才松开,“怪了,真是怪了”


    “有何问题?”见她这副模样,宵明不禁问道。


    “这毒火还真得到了中和,”沈知初看了看那瓶丹药,又放到鼻下嗅了嗅,“这是何丹药?可是你自创?”


    “偶然炼制所得,算不得稀奇。”江写咳嗽两声,毒火主要还是靠着广寒树排尽,只是她方才还灼烧似火,不出片刻便安然无恙。总是会叫人怀疑,故而才用了这云魂草与广寒树脂液炼制成的大补丹药滋润经脉,当个幌子罢了。


    经过这一小插曲,沈知初的法子也未得到采纳,庄冶儿还有种错过好戏的惋惜感。折腾了数日,众人都累了,皇城内余烬还未清除殆尽,一时人手也紧缺。


    “好了,既安然无恙,便不叨扰你们师徒在此叙旧,”庄冶儿给沈知初使了个眼色,“我们走吧,沈大夫。”


    待众人离去后,屋内只剩下江写与宵明二人。一阵沉默无言,空气中寂寥无声,江写躺在床榻上,手中攥着衣角。她有许多话想对宵明说,可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譬如起死回生一事,譬如那年清灵阵之事。自己虽是被即墨云算计,可面对着宵明,即墨云是她敬重的师尊。她开不了口,也不知该怎样开口。


    更重要的是,她害怕宵明不会相信自己。


    就在这无言的沉默中过了许久,宵明不言不语,她便一刻比一刻煎熬。


    过了许久,宵明这才看向她,深深看了许久,“江写,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曾几何时,她也曾觉得江写陌生,她近乎于飞跃式的成长,与她记忆中的江写全然不同。而后来,她也渐渐了解了江写,知晓了她是怎样的一个人。直到现在,她死而复生,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变的是那人一声声呼唤的“师尊”,可她却觉得无比陌生。


    “”江写垂下眼,心中苦闷,“师尊,无论你相信与否,那年清灵阵,我是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我确实有许多事瞒着师尊,可我不能说。”世间因果轮回,有因才有果,她不想让宵明也陷入其中。


    “我只能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弃师尊。即便有朝一日,你不要我了,不认我了,亦是如此。”


    江写躺在床榻上,语气很平静 ,没什么起伏。她目光一直注视着床顶,直到说完过了半晌,身侧那人才传来一声轻叹。


    “好罢,我知道了。”


    实际上那年清灵阵一事,她也有所怀疑。这并非是因为其他可疑之处,而是一位师尊,对自己弟子最基本的信任与了解。让她不由得去怀疑,清灵阵一事是否还有她不曾察觉的内幕。只是这一切,都无从考究了。


    她思索着入神,未曾察觉那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床顶,微不可闻地呢喃。


    “师尊——”


    “我想你。”


    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宵明。别无它法,想告诉她知晓。


    “我好想你…”


    “”


    宵明垂下眼,看着那人轻轻捏着自己衣角的手。那纤长浓密的双睫将眼底投射出一片阴影,她张了张唇,“我知道。”


    久别重逢,宵明亦想发自内心地将那句“我也是”吐露,只是话到唇边,心中抑动久久不能自已。


    她知道,江写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师尊我热”


    天色渐暗,屋内燃着烛火,时而晃动着,将那二人的影子拉长、与暧昧相融。宵明半张着唇,目光与江写交汇之际,不知为何喉咙一梗,她下意识抬起手抚在那人额上。


    “还有何处不适?”


    江写摇摇头,翻了个身,侧对着宵明的同时,一把抓住了那放在自己额上的手,二人却也更贴近了几分。


    “还有些热,五脏六腑如火煎似的。”她哼了一声,看样子真的很难受。她一直握着宵明的手,将其贴在自己面颊上,不经意间蹭过双唇,留恋贪婪地抬眼望着她,“师尊,你帮帮我好不好…”


    “”宵明思绪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视在那人晶莹软糯的双唇上。待意识到时,她下意识规避视线,脱口道:“…我不会。”


    “原来我这神通广大的师尊,竟也会有不会的事…”


    江写话音刚落,便亲眼见着宵明的脸色霎时红了满面。宵明眼底一阵慌乱闪过,“江写,你”她那怒嗔着脱口而出的苛责一时梗在喉咙里,半晌都再开不了口。


    如今情形,饶是她摆出师尊的威严来,也只会是叫自己更无地自容。


    第118章


    “师尊你究竟要在这儿坐到什么时候?”江写自觉面晕难忍, 若此时能看到自己的模样,那一定不会比宵明好到哪里去。她双目迷离,侧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面颊的红晕一路攀延至耳尖, 甚至连脖颈都似乎要熟了一般。再度抬手轻轻拽了拽宵明的袖口, 神情痛苦:“师尊我好难受”


    见其如此痛苦煎熬, 宵明向前俯身探去, 用手轻轻抚了抚江写的面颊, 几乎是在触碰到的瞬间,被那滚烫的体温灼得心中一惊,她下意识瑟缩。只不过此时的江写如同溺水般, 死死地抓住那本要离去的手。


    宵明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热度,连同她的心跳都跟着擂鼓般剧烈加快, “要如何做, 你才会好受些?”她目色直直注视着江写,落在那含水, 眼角泛着红晕的双目上, 一路向下。待她察觉之时, 拇指不知何时触碰在那双唇之上。


    晶莹、柔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地滚了滚喉。


    在她意识到后,宵明几乎是恍若隔世般惊醒过来。她垂下眼帘,内心不由自主充斥满愧疚与罪恶感。耳边全然回响着适才沈知初所言。


    “师尊,抱我。”


    以至于在那人呼唤自己时,都忘记了思考,看到江写勾住自己的双手,朝着怀中倾倒而来, 几乎本能反应地张开双臂,将其接入怀中, 撞了满怀。


    那激起的波浪似乎泛起阵阵香意,直到那双手臂也攀上她的背脊,用力、无所顾忌地抱住她。她能感受到洒在脖颈间的鼻息,就那样静静的,炙热的。


    直到那人面容低凑而来,双唇逼近唇畔,近在咫尺,“你会怎么做呢,师尊?”


    那人垂落而下的发丝扫落在颊旁,她抬眸注视着江写,却看到了那微微泛红的眼眶,待察觉到时,倏地,几滴清泪砸落而下,同那发丝一般落在面上,一路滑落。


    “”


    宵明心中一动,便抬手轻轻拭去江写眼角的泪,下一瞬,轻轻仰首,在那双唇上蜻蜓点水似地落下一吻。她顿了一顿,又落下几吻,吻去那人眼角的泪痕。


    那人轻柔小心地吻,如雨点般一下一下落在她脸上,显得有些生涩笨拙,却叫人情难自禁。


    宵明闷不吭声,低垂下眉眼,似是不敢去看她。双手附着在那人腰间的束带上,虽已下定了决心,可她仍旧犹豫着该不该解开徒弟的衣衫。只是这样想时,那手指却先一步扯开那系扣。


    几乎是瞬间,那人胸襟前的衣裳敞开,而不知为何,本该牢牢系好的内衫也一同随之敞开,没了内衫蔽体,此时那人的身体全然暴露在眼前。


    宵明心下一惊,面上烧红,下意识撤开视线,“为师并非故意”只是还不等她再说些什么,那榻上之人忽而起身,投怀送抱。


    闻言,江写轻笑一身,趴在宵明耳畔边呢喃,双手边摸上其衣衫,“师尊既已亲自解我衣裳,就别提故意与否了”


    “你从哪里习来这些”她耳尖绯红,忍不住出言制止,这几年,江写没变多少,又像是变了许多。至少她去回想从前,江写都是那个跟在她身侧,缄口不言,规矩有秩的弟子。


    更别提像如今这样衣不蔽体,像个狐狸精似的缠在她身上,光是看上一眼,她心里都要平添上一份罪恶。


    ——但她却没办法推开。


    宵明逐渐跟随着江写的指引前进,理智一点点陷入漩涡。失而复得,久别重逢。光是看她一眼就已是奢侈,江写的容貌、江写的气味、江写的体温,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那场她做过很久,很久的梦。


    夜色朦胧,房内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欢吟之声犹如那潮水,连绵不绝,令人目眩神迷,情动难抑。


    情到深处时,江写神情隐忍克制,紧咬着下唇,身体传来的跃动快感让她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她侧开脸,露出那布满粉红色的脖颈,口中一遍遍的呢喃,“师尊我喜欢你,好喜欢”


    “我知道。”宵明静静注视着那人的双唇,此时已情难自已,第一次主动吻了上去。也不知是因为此时此刻太叫人目眩迷离,她眼前一片昏花,这一刻的欢愉,让她将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忘记她身为师尊的身份,忘记她的宗主之位,这一刻,她只是宵明。


    翌日一早,江写从睡梦中醒来,昨夜的温情似乎还未退散,也不太真实。她躺在床上缓了许久,才确信那阵阵隐痛真实存在,并不是她的臆想。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回现起昨夜的情形,面上一热,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被褥里。


    上面还残留着宵明的气味,江写心跳难忍,只觉得面上烧红似的发热,一直热到了耳尖。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也想了太久,以至于真实发生了,还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好幸福,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冷静过后,江写这才发现宵明不在房内,她便起身穿好衣衫,推开房门。此时庄冶儿正坐在树下品茗,余夜一如既往站在她身后,随时待命。见着江写开门出来,那人手里捏着块糕点,侧眼扫了过去,“哟,醒了?”


    “我师尊呢?”


    “你师尊?”庄冶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啊,打早起就出去了,神情凝重,行色匆匆,拦都拦不住呢。”


    说着,她又睨了江写一眼,打眼一看她这滋润的模样,心里也知晓了发生何事,“我看啊,八成是太累了,去找沈知初补补力。”


    “殿下说的是。”那余夜甚至也接话道。


    这二人一唱一和,轮着来揶揄她,江写便头也不回地走出藤春阁。沈知初和任沫已经被庄楚云赦令放出了地牢,沈知初也可以御医的身份留在皇城内,但前提是她能控制住任沫的神志。


    不出半刻,江写就找到了宵明所在之处,果然是如庄冶儿所言,在沈知初这里,不过此时除了沈知初,庄楚云也在此。


    “江写来了,快进来罢,你师尊也在此呢。”她怀里抱着一只白狐,轻轻抚摸着,不知为何,这一声“江写”喊得极重。


    江写也被这人的语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能忘了规矩,先是给庄楚云行过礼,这才走到宵明身侧,“师尊怎么一声不吭离开了?让我好找。”


    宵明朝着她声音的方向偏了偏头,眉眼微微下弯,“看你睡得沉,不忍叨扰。”


    这时,宫女为江写也端来一盏茶,江写目光被庄楚云怀中抱着的那只白狐吸引过去,不禁多看了几眼。而那白狐也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抬起盘缩起的脑袋,用那双黝黑透亮的双眼看着江写。


    江写甚至从这白狐的眼神里看出了好奇。


    “我是无碍,倒是师尊你”还未说完,那在庄楚云怀中的白狐忽而跳到了石案上,伸着懒腰的同时,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扫在那盏茶上。


    茶盏倾斜,那滚烫的茶水也翻了出来,眼看就要洒在最近的宵明身上,可不知为何那人却像是没看到似的,无动于衷。江写急忙抬手去接,千钧一发之际,用风力拖住了那翻洒出来的茶水,手一挥,那滚烫的茶便溅洒进一旁的花坛里。


    此时,庄楚云一旁的宫女赶紧将白狐抱在怀中,江写也察觉到了沈知初与庄楚云视线的规避,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蹲在宵明身前,当看到那人毫无聚焦的双眸时,心都沉到了谷底,她试探性将手伸去,“师尊,你的眼睛怎么了?”


    闻言,宵明轻轻垂下眼,此时她眼前只有一片虚幻斑斓的色彩,虽并未完全失明,可也无法观视,她能看到江写就在自己面前,也是因为这人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色。


    “我知瞒不过你,也在想着如何去同你讲,只是”


    ——还不等说,你就发现了。


    实际上她这症状也已出现许久了,起初她原以为是头晕所致,毕竟她的身子也是十年如一日的时常出问题,也从未将这眼晕的毛病归咎于此。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她语气的腔调几乎快哭了,也几乎下意识地将这些全都归咎于自身,只因为她是“不幸之人”


    “江写,此事说来话长,你先莫要着急。”这时沈知初也出言劝说。


    看着视线里那片迷糊的红,宵明伸出手摩挲了几下,抚在那人面颊上,心中不忍嗟叹,果然,她又哭了。指尖湿润的触感让宵明的心也不由得紧了紧,“这与你无关,是老毛病了。”


    “老毛病?”江写忍着眼中的泪,“莫非是寒毒?”


    宵明一下下拭着她眼角的泪,轻应一声:“不要紧,知初已经在想法子了,更何况如今我也并非失明,只是看得不是那么清楚罢了。”


    “你总说讨厌欺瞒,师尊也不准瞒我。”几乎是瞬间,她便从宵明的语气感觉到了,宵明这是在安慰她而已,“我只要听师尊告诉实话,我受得住”


    “我”


    那垂在她颊侧的指尖微微一顿,那人抿了抿唇,并未言语。


    反而是一旁的沈知初看着这师徒二人,不住叹息,“传闻月姬死前,身侧有一药人存活于世,曾被月姬□□以躯体试药,或许找到此人,有能破解此寒毒之法。”


    “药人?”闻言,江写投去目光,“百年已过,此人可还存留于世?又在何处?”


    “确有此事,在那疑似月姬旧址之地,也确有此人记载,只不过那里面的东西都与后人流传之事大同小异。”庄楚云又将那白狐接入怀中,“我遣人四处打听,据说现今此人在陵州药王谷,至今存活于世。而这也是我想要与你交换的筹码,不过现在不必了。”


    “路途遥远,我已为你们备好马车,可随时启程。”


    第119章


    江写看了看宵明, 此时一切已然都需她来做主,便也不再犹豫,“那便多谢陛下。”


    “无需多言, ”换上了常服, 此时庭院中只有她们几人在此, 庄楚云大病初愈, 如今看上去虽仍有病气, 却也有了几分常人般的红润气色, “先前之事,我危在旦夕,别无他法, 还请宵尊主莫要介意如今我已脱离险境,日后若有所需, 朕定会应允。”


    而后, 沈知初又为宵明布施几针,延缓眼疾发作。宵明就静静坐在那儿, 未曾言语, 也不曾吭声, 那略显空洞无神的双眼盯着一处,是那眼里最鲜艳明亮的一抹红。


    她抬起手臂,那人便上前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怎么了师尊?”


    感受到那掌心的温热,宵明不自觉也抓紧江写的手,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道:“这里离陵州不过数千里,舟车劳顿, 也是无趣,我们游行过去可好?”


    看着宵明的那双眼眸, 眼底要比寻常多了许多笑意,似乎像是怕她看不清,感受不到似的。江写只觉得心中触动得厉害,张了张口,只轻应了一声:“师尊想如何,便如何。我们游行过去便是。”


    “茶水有些凉了,我去为师尊添些热茶”说着,她便起身拿着茶盏走出房门。


    沈知初一直在庭院里候着,在看到江写偷摸摸用衣袖擦着眼睛时她也不禁叹息。


    “江写。”


    “沈前辈。”她走到沈知初身前,“我师尊她”


    “你师尊”沈知初话音一顿,体会过失去重要之人的感受,所以她打心底里不愿欺骗江写,“我不愿瞒你,只能说我也并不知晓宵明会如何发展。现今只有找到那药人,或许能有所解。”


    闻言,江写轻叹一声:“如此便只能先去药王谷,再做打算了。”


    “你也无需因此烦心,凡事皆可解。就像那庄楚云,本半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不仍旧是起死回生了么。”


    江写也不禁有些好奇,毕竟这庄楚云当时情况的确不容小觑,“如此说来,她是如何”


    “你可看到她怀中抱着的白狐?”沈知初问道。


    “那白狐颇有灵性,显然是生了灵智,莫非”她倏地想起那跟在月姬身侧的九尾白狐,温别,再细想庄楚云怀中那只白狐,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猜得不错,那白狐正是月姬亲信的分身,它们九尾妖狐生来便有九命,每一根尾巴便代表着一条命。这九尾用处极大,亦能化作分身。而那师妃,便是九尾妖狐安插在皇城中的分身。”


    她为江写也添了一杯热茶,继而缓缓道来:“我听庄楚云所言,曾经在御花园中发现过一只受伤的白狐,念其惹人怜爱,并未有害人之心。便将其医治好,放生到了城外。”


    “后来,那相貌与庄冶儿极为相似的女人便出现在了皇城中,不出所料,庄楚云立刻将其封妃,纳入后宫。只不过那时她已被妖邪之术反噬,有了征兆。”


    “而这师妃,本就是一分身,甚至不曾有本体十中之一的修为,更不会有情感心智,只随着本体发令而行动。后来么”她话音一顿,还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后,这才继续道:“谁料这分身生出了心眼,不仅有了七情六欲,修为功力大涨,又时而去偷吃灵草丹药,一来二去,也有了不小的本领。”


    “可惜是个痴情种,心里惦记着当时庄楚云的救命之恩,便予以回报,将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修为全都倾泻而出。连神志都因此摧毁,这才救了庄楚云一命。”


    这人似乎颇为感慨,她默默端起茶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妖与人倒是相似,最忌讳情一字。”


    听后,江写沉默了许久,也明白了那庄楚云为何要怀抱着一只白狐。那分身生出心眼,就等同于有了第二次生命,也不再作为温别的分身而活。


    “沈前辈,任沫如今可好?”


    沈知初微微一笑,“劳你还牵挂着,她如今已恢复神智,只不过在这皇城之中还得不到自由。索性是她愿陪着我,我愿伴着她,倒也两全其美。”


    藤春阁内,庄冶儿品着余夜刚沏好的茶,指尖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点着石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出片刻,那怀抱着白狐的庄楚云带着两位宫女前来,她看到庄冶儿坐在院中,并不意外,而那人对她的到来似乎也在预料之中。


    “你可还记得你我住在这藤春阁的日子么,”庄楚云走到一处花坛前停下,瞧着那空落落的花坛,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从前这儿有棵杏树,你常嚷着要吃杏子,便爬上树去摘,可每次都会被母后责罚。”


    庄冶儿也侧眼看去,是,那里从前的确有棵杏树,但后来因为她时常爬树,不遵守礼节规矩,便被母后下令让宫人砍了。


    她离开皇城也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到了疲倦的地步,她已经不想再与庄楚云多说一句话,甚至看到她都恶心。所以至此,她也不再想经那样遵循着宫中礼节,做个人人称赞,大方得体的长公主。


    “母后的死,与你有关吗。”


    这么多年她没有得到一个真相,她累了,真的累了。即便她在皇城之中如此胆大妄为,也要问出个究竟来。她垂眸看向那人怀中抱着的白狐,毫无情感可言,“即便你过后要将我圈禁在这皇城之中也罢,告诉我真相。那年雨夜,你究竟在何处?”


    “”庄楚云看了庄冶儿许久,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为何要圈禁你?”


    “我一直所期望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能离开这宫墙。我又何必要将你再关入其中?”


    那人语气中含着愠怒,更多是无奈地看着她,而后长叹一口气, “那日,我被母后关在了地牢之中。”


    “地牢?”庄冶儿抬眼看去,显然是不信,“你以为你胡言乱语,我便会信你?母后她!”


    ——是世上最温柔,待她最好之人。


    “是!”似乎早就预料她还说什么,庄楚云几乎是强行切断了那人继续要说的话,似乎回忆起了不好的事,脸色一片苍白,“母后对于你来说,的确是母后。她为你亲手缝制新衣,关怀备至,从不会厉声呵斥,更是在你未出生时,便将那我从未见过的长命锁早早备好。”


    “母后她,期盼着你的降生,期盼着她的第二子,期盼着你是个修道天才,能够在父皇面前博得欢喜,博得宠爱。只因我天赋不佳,得不到重视,便将我关在那地牢之中几日几夜,不得安眠。”


    “生为皇嗣,便不得不去争,不去抢。我想,只有我便够了,只有我去争去抢,就够了。你向往着宫墙之外,就不该被圈禁在此。”庄楚云叙述得十分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罢了,她看着庄冶儿怔住的目光,如果可以,她永远都不想庄冶儿知道真相。她不想让去更改母后在庄冶儿心中的形象,也是因为她知晓,母后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皇室残酷,若非那时母后生下了她,恐怕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只是因为她不争气罢了。没有修行天赋,无法博得宠爱,所以母后才从未给过她长命锁。


    但这些都不要紧,只要成功便可,只要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就都无所谓了。庄楚云心中嗟叹:“那日我被关入地牢之中,是付老找到了我,这才知晓母后”


    “那年雨夜真相,全都隐藏在母后遗物之中。父皇下令将大半遗物都扔进火海,唯有一封信,我乘人不备偷藏了起来。”说着,她从戒指中摸出个木匣子。


    庄冶儿将其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因岁月洗涤,纸面上已有些泛了黄。但从字迹上来看,的确是母后亲笔


    庄冶儿已经不知晓自己怎么走出的藤春阁,耳边回响着庄楚云说的每一个字。


    她恨了庄楚云多年,为了追寻真相也坚持了多年。到头来,发现当年的一切都是自己所虚幻的,连同那恨了多年之人,竟在身后一直守护她。


    如此回想,儿时记忆中,庄楚云的确三天两日消失,询问母后时,也只是得到她去修炼一说。母后在她心里,想来都是娴静端庄,温柔慈爱的形象。她时常服药,所以她身上总是有股药香,有时,她会独自一人坐在摇窗前看着窗外,双目空洞无神。也不止一次地教导她,要努力修炼,这样才能博得父皇喜爱。


    那信上,写了母后生平之事,也将这尘封多年的真相,全然展露在庄冶儿眼前。写了她如何进入皇城,如何成为宠妃,又如何生下第一子,而后宫的女人总是悲哀的,她所需要的一切都必须由皇帝所给予。一旦那虚幻缥缈的宠爱消散,迎接她的每一日,都将是无穷尽的等待。


    庄冶儿没有勇气将这封信再读第二遍,她漫无目的地行走,而余夜一直跟在她身侧,走了许久,来到了御花园中的那棵古树前。


    “余夜,你可知晓我为何要为你取这名字?”


    余夜微微一顿,几乎毫不犹豫地便回答:“余夜知道,殿下的心思,余夜都知道。”


    那人望着那棵早就枯萎腐朽的古树,倏地,眼角滑下一滴泪来,“多年心结已解,可我却无半分轻松,反而只觉得胸口压了块巨石似的,不得安宁。”


    “为何独我,是个无用之人,只会自怨自艾,像个傻子。”


    看到那人落泪,余夜抿了抿唇,攥紧了双手,“那年族中被抄斩,我被关入地牢,来日便会流放。是殿下将我带出那生死之地,赐新名。”


    “殿下从不是无用之人,是我心中”


    ——最敬仰之人。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人看来的目光惊得有些心虚,那本要说出口的话也不知为何梗在了喉咙里。


    看着她局促拘谨的模样,庄冶儿不禁勾了勾唇,“难为你说这些话来哄我开心。”她垂下眼,抬手抚在那人冰冷坚硬的胸甲上,“你若喜欢,寻常时候,可不必穿戴这些盔甲,坚不可摧,又毫无温度。”


    “是。”


    回去的路上,余夜仍旧跟在庄冶儿侧身半步距离处,主为上,仆为下,她们之间的距离永远都是如此。余夜不敢有半分逾矩,也不敢心生任何肖想。


    这距离虽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是她这一生都不敢妄想跨越的距离。


    第120章


    来日, 江写与宵明便启程前往陵州,这番路途,虽说是游行, 却也匆忙沉重得多。江写心中无暇顾及这路途上的山水有多美好, 而宵明也因观视收受损, 更无法瞧见着沿途风景。


    二人只是面对着面, 江写想把宵明装进自己眼里, 是一刻都不愿挪移视线, 沿途经过第一站便是濯州。而宵明虽无法观视,可有着灵气修为在身,即便眼盲, 也不至于让自己太过狼狈。


    这一夜,江写也想了许多, 她知晓广寒树可祛除寒毒, 曾经她喂入宵明口中那颗便能作证。只是她之后有请教过沈知初一,那人也只给出了一个答复。


    江写沾染寒毒是初期可愈, 也易祛除。而宵明寒毒则深入骨髓, 若要用一棵树去比喻, 那便是树根都遍布寒毒,早已根深蒂固。那颗丹药也只是祛除了大半滋生发芽的寒毒罢了,只要根基不除,宵明身上的寒毒便会一直跟随她,直至消亡。


    事已至此,那药人也的的确确成了最后的希望。


    江写彻夜难眠,她恨自己, 恨自己有着穿书者的优势,却连自己最深爱之人的痛苦都无法开解。这地方就像是一座迷宫, 无论她再如何去规避,如何去改写命运,好像结局终究是注定一般。


    她以为她自己是特殊的,是可以拯救她所在意之人,想要改变之事,为此努力修行。可现今,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面对宵明的痛苦都无计可施。


    “师尊,都怪我无能,明明曾信誓旦旦夸下海口,有朝一日要成为师尊可以依靠之人。可如今我却一点都帮不了你”


    江写攥着拳,极力隐忍着。曾经那个宛如谪仙,不可一世的宵明。如今却连最寻常的观视都难做到,她心中不止一次地自责怪怨自己。认为定是自己的煞气影响了宵明,让她原本顺风顺水的修炼之路变得如今这般坎坷。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或许这上天本就在与她作对,永远无法走向自己所向往的一切。而与之相悖的报应就是,她会失去一切,会连累她最爱之人。


    “”


    似乎从这沉默无言中感受到了那人的自责与痛苦,宵明那交叠的修长十指轻轻摩挲着,沉吟了许久,才缓缓道。


    “江写我不愿做的事无人能强迫。”


    “正如那年,我若执意叫你远去,即便你在门外跪上七个日夜也无济于事。我既已选择,便不会后悔。”


    江写眸光微动,抬眼凝望着那人,只见其毫不吝啬那份笑容,温柔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她的脸庞。江写便凑上前去,“师尊。”


    “你那并非海口之言,当年秘境之行,你奋不顾身跃入寒潭。皇城之战,你为帮我,又徒手去握那剑刃这便够了。”


    “而如今为师也是需要倚靠着你,才能到达陵州,不是么?”她轻轻摩挲着那人的面颊,语气平缓温和,“从寒毒种进身体里的那一日,我曾以为我这一生只能与仙道相伴,再无暇顾及其他,但如今”


    “为师离不开你。”


    “”江写蹲在宵明身前,听得这话心中触动的厉害,紧紧抓着宵明的手,“我不会离开的,我会一直在师尊身侧。”


    ——我一定会祛除你身体里的寒毒。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出自月姬之手。宵明的身体遭受寒毒折磨上百年,这其中的困难并非一朝一夕就可解决,她也知道这有多艰难。


    可无论有多艰难,都要找到办法。


    庄楚云给她们准备了一匹脚程快的灵驹,江写此时快马加鞭驱车朝着陵州赶去。从皇城前往沿途城池的路平坦旷阔,可一旦远离皇城,朝着更南驶去,路上难免颠簸崎岖,难以加快速度。


    在行驶到一处山路时,明显那灵驹的步伐也缓慢下来。方圆十里荒无人烟,天色渐暗,耳边尽是风声呼啸,树叶簌簌作响,似是无数个银片在敲奏乐章。


    马停下了脚步,无论江写怎样拽动缰绳,那马都一动不动停在原地,似乎前方有什么令人忌惮的东西潜藏在黑暗处。


    “怎么了?”


    车帘后传出宵明的询问声。


    “马突然不走了,前面好像”江写余光忽而注意到一道黑影闪过,她话音一顿,迅速拔出千漪剑,做戒备状,“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她并未感应到任何灵力波动,却实实在在确定这附近有东西,这全是因为龙魂鼎也在颤动。


    是妖?难道是月姬?


    她心中不安,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打劫!”


    话音刚落,她面前忽而闪现出两道人影,这二人皆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单从身形上来看,似乎是两个女子。


    那说话之人似乎是那身型颇为修长之人,只是声音压得极低,有些沉重浑厚。江写皱着眉,心中不免疑惑,这荒郊野岭居然还有人打劫?


    那黑衣女子身旁的白衣女子点头,“对对!打劫!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这音色分明是个黄毛丫头,等等,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江写思绪一顿,也已猜测到这二人的身份,松了口气的同时,颇为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二人,“你们”


    “怎么,有人打劫?”


    江写话还没说完,就见身后的车帘被人从内掀开,紧接着,宵明出现在几人面前,身周涌动着阵阵寒意,“你驱车累了一日,为师来解决”


    “等等师尊!”


    江写赶忙出言制止,而那挡在路中央的二人在看到宵明出现的瞬间,便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如同老鼠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出。


    “江写江写!是我们!”


    扶摇一把扯下挡在脸上的面纱,赶紧解释。


    果然,是闻人颜和扶摇二人。刚才扶摇的声音出来时,江写就察觉到了,她是没想到宵明说动手便动手,险些出了大事情,“我猜到是你们了。”


    “你认得?”宵明微微偏头。


    江写把来龙去脉跟宵明解释过后,宵明这才回想起来乌鸦和鴖鸟。


    和闻人颜扶摇汇合,几人再度启程。此时闻人颜在驱车,江写也有空歇息一会儿,同宵明扶摇坐在马车内。几年光景,扶摇也比分开之时长大了许多,如今看上去同十七八岁的少女别无二致,心性也比从前要稳重成熟了许多。


    只是坐在这马车内面对着宵明,会有几分拘谨不安。毕竟妖化人形,便是妖物。而仙道之人最厌恶痛恨妖物,尽管她曾经跟宵明有所接触,可这几年在外历练所经历的事情,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忧惧怕。


    “”


    在这一片无声的沉默之中,宵明忽而开口,“你相较从前,成长了不少。”


    “师尊也没想到那时救下的小家伙能有朝一日化型吧?”江写也笑吟吟地接话。


    “是啊。”


    瞧着宵明脸上露出笑意,扶摇那紧张局促的心情也得到了缓和,紧跟着也笑了出来,“都是多亏了宵尊主和江写,哦对,还有江写炼制的丹药。”


    “你是不知道,我跟着阿颜这些年,丹药都吃不上几颗,我可饿坏了呢。”紧接着又不满抱怨,“而且这些日陵州出了大问题,我们都不敢随意落脚了。”


    毕竟这炼丹师稀有,丹药自然要比寻常食物贵得多。而这丫头还将其当糖豆吃,任谁都难养的起。


    江写摸出几瓶丹药递过去,接着又问道:“出问题?出了什么问题?”


    扶摇早就想念在江写戒指里吃养元丹的日子了,接过瓷瓶拔开塞子便往口中倒了几颗,塞得两个脸颊都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着:“就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怪病,让周遭村落都遭了难。你没发觉这一路上遇到的人都特别少吗?”


    的确,江写也发现一入陵州,就没遇见几个活人,而且这周遭的氛围也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先不提这些了,这些年你们都去了何处?”不过看扶摇的反应,应当也就是寻常天灾。


    “我们去游山玩水,看了很多很多的山和花儿,还去了桂坊楼吃糕点,去翠竹楼喝酒,去清月阁”


    说到清月阁,扶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话音一顿,面色渐红。


    听扶摇所言,江写也深感向往,她很想跟宵明游历四方,看遍万水千山。转而便察觉到扶摇那有些泛红的脸颊,疑惑道:“你怎了?”


    “没,没什么”


    扶摇又默默往口中塞了好几颗丹药,直到那脸颊两侧又撑得鼓了起来,这才停下。


    有了闻人颜和扶摇,江写又安心了几分。这灵驹可日行千里,有闻人颜驱车,翌日不过正午,几人便到达了陵州境内。


    “越过这座山,前方便是官道了。”闻人颜的声音穿过车帘传来。


    不过她话音刚落,那马车的便紧跟着急刹,颠簸过后,江写扶着宵明,朝着帘外喊道:“出什么事了?”


    车内的宵明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摸上江写的手腕,“前方有灵力波动。”如今她视觉受损,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精神查探上,方才她探出神识,感受到好几股灵力波动。


    “是山贼!”闻人颜此时也传来回话。


    江写撩开车帘,这山路上最易遭遇山贼,而恰逢前方不远处便是官道,时常有镖车商车经过。此时不远处便有一辆马车被山贼劫持,仅仅只有几个护卫挡在马车前,面对着一众山贼,可谓是以卵击石,毫无顽抗之力。


    江写朝着那山下看去,却在那几个护卫之中看到了一个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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