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江写想不清楚, 这世间太多事不是用思考便能探究清晰的。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在进入符阵触碰到宵明之后才进入这幻境当中。恐怕得要宵明想起来自己并非沈知初,才能顺利将这幻境击碎了。
照理说入了幻境, 应当是同宵明一般丧失自我才对。虽然她自身也有多次感觉被什么东西干扰侵占意识, 可总归关键时刻都被广寒树拉了回来。
原书中的广寒树也的确有能叫人净心保持神智的作用。可即便她知晓这幻境中后续发展, 即便她能保持清醒, 却仍旧不知该如何唤醒宵明。
她尝试着在宵明面前说关于三生门的事, 可得到的都是困惑不解的回应, 毫无作用。
夜深了,宵明拿着一壶酒早早醉晕在案前。院内倏地传来几声响动,江写叹了口气, 抱着那人将其放回到床榻上躺好。许是吸取了那些记忆的缘故,看到此情形, 心里莫名升起一种悲凉感来。
江写的指尖轻拂过那人面颊, 满目的缱绻柔情,久久无法移开视线。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 可以无所顾忌, 肆无忌惮地看着宵明。
“总是我等着师尊来一次次相救, 叫你困扰,惹你烦心”
她口中呢喃着,随即俯下身子,将唇贴在宵明耳畔,轻声道:“师尊,等着我。”
说罢,便起身关上房门离去。
庭院中不知何时站了数人, 那为首的便是黄秋石,其余大多都是他亲信弟子。众人手中握着火把, 将这本不算宽敞的院子照得火光连天,犹如白日一般,映在那窗纸上,如同爪牙般肆意摇曳。
果然,无论如何选择,这最终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江写所看到的记忆中,交出金玉的那一夜,黄秋石为了永绝后患,便迫不及待地在夜里闯入二人所居之处。在他眼里,沈知初不足为惧,而任沫不得不防。身为一个天资出众的修仙子弟,他料到日后任沫成长起来不会放过万符宗。本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他要在任沫未曾成长起来之前,便将其斩杀在此。
而这一夜,大火席卷了整座山峰,等来日内门弟子路过此处时,剩下的只有一片废墟。而沈任师徒二人,再未出现在万符宗。
江写本以为只要今日不交出这金玉,便能避开这一切,却不承想竟还是按照记忆中所发展了。
“你这小畜生,站在这儿还想拦住我们不成!叫那废物出来!”
火光的阴影映照在黄苕的脸上,妖异地舞动着,只见其目光森然狠戾,看着江写笑意阴冷,“爹爹,跟她废话做什么!你只要将她抓住,我就不信那沈知初能不把金玉交出来!”
黄秋石抚了抚胡须,颇为认同,眸光阴沉,透着丝丝狠戾毒辣,“即使如此,那我便扒了你的皮,看看她沈知初是要宗主之位,还是要你这徒弟!”
他们在说笑?自然不是,他们早就泯灭人性,就算当着沈知初的面活吃了任沫,也决心要她自己主动将金玉上的精血抹灭。为的就是这宗主之位。
大火过后,那人拖着浑身浴血,已经奄奄一息的任沫离去,便销声匿迹了多年。直到几年后,才渐渐以锻器叫人有所耳闻,可无人知晓她名为沈知初,曾经是万符宗的宗主。只知晓皇城脚下有个沈匠人,性子古怪,神工巧匠,炼器之术鲜少有人能及。
江写将目光落在那黄苕脸上,黑眸里氤氲着煞气,她知晓,恐怕就是因为自己灭了那九足龙眼蚺,叫黄苕顺利活了下来,才会出现这一系列的转变。
这黄苕便是叫任沫人不人鬼不鬼的罪魁祸首,若她那日死在九足龙眼蚺腹中,恐怕沈知初也会逐渐放下这份仇恨。
她心中的愤恨并非夺宗门之仇,守不住宗主之位是自身无能。可这群人将任沫修为打散,在众目睽睽之下斩了其经脉骨肉,生生将她折磨致死!这口气,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咽下去的!
若江写在此无法撑下去,宵明一样会受牵连。这该死的幻境,将她修为封印其中,可如若她在此倒下,便再也无法走出这幻境。
她垂眸看着那手上的储物戒,既然它可以在幻境中显现,那就一定能将修为夺回来。
“不自量力!”
看着那人合上眼眸,身周逐渐涌动起灵气杀意,黄苕嗤笑一声,催促着黄秋石,“爹爹!快将她擒住!”
“什么符道天才,什么天骄之子,都是废物罢了。”如今的反抗在黄秋石眼里看来,不过是以卵击石,死前无用的挣扎罢了。
“任沫,任由你如何天才,一人之力不敌众,这些年的我所受的屈辱,今日便要一次性讨回来!”黄苕大喝一声,随即便抽出佩剑来直奔着那人手筋挑去。
在那剑身即将触碰之际,江写猛然睁开双眸,紧接着一团黑烟从那戒指中一涌而出,她神色阴冷,纵然火光在眸中涌入,仍旧是不带分毫感情的漠然。
“果然,那日就该一剑斩了你。”
说罢,那黑影登时将黄苕吞没其中,身后那群弟子依然面露惊骇,连同黄秋石也怔在了原地,直到听到黄苕凄烈的嘶吼声,这才反应过来。
“苕儿!”他大喝一声,上前想要将黄苕从中解救出来,却连自身也被波及。
如今的闻人陌境界已在离火中期,面对这幻境中的二人,应对起来绰绰有余,不费吹灰之力。
瞧着那黑烟将黄苕一点点撕裂吞没,可却无半分血腥涌出。果然如她猜测那般,这幻境当中,并非单单是幻境,黄苕也是被拉入了幻境当中,只不过并非本体,而是魂魄。
这魂魄若在幻境中消散,恐怕自身也会遭受重创,就算醒来,估计也是个只有空壳的傀儡罢了。
想到这儿,江写那心中郁结便舒缓开解了许多,不知为何听着这样的惨叫声,心中无比畅快,连同四肢百骸都遍布着说不出的轻快感。只不过,当她意识到眼前这群人必死无疑后,却又不知为何索然无味。
他们的结局已定。
可还不够,太少了
此时,那黄苕一点点被黑雾包裹其中,只剩下半颗头颅露在外面,那双眼睛满是恐惧惊慌,“爹爹!爹爹救我啊!”
“苕儿!”黄秋石拔出佩剑,却在第一时间被黑雾所缠绕而上,当他想要去挣脱这黑雾时,却发现其异常坚韧,无论怎样都死死扒在他身上,不一会儿便传来了灼痛感。
“你这畜生!竟还敢习练妖邪之术!!”
见此状,那些亲信弟子都扔下火把,慌乱逃命。不过江写不打算放过他们,不管这幻境中究竟是实体还是魂魄,一个不留。
那耳边的嘶吼与人们慌乱的惊叫声,吵得她心烦,本因龙魂鼎就叫她易怒易躁,如今听得这喊叫声,心底如同一团线似的烦乱,却也无法忽视的不得不承认,她很享乐其中。
直到那身后屋门传来响动,那脸色也骤然冷降,“扰我师尊清梦吃了他们!”
夜幕下,女子一袭黑衣如魅,一头披散着的青丝被风吹得肆意飘扬。那满院遍布的黑烟,似乎要将万物都吞噬其中,上演着活地狱的惊骇场面。宵明站在屋门处,瞧着眼前的一切,有几分不真实,不久后,她双唇轻启:“任”
“师尊”江写开口打断那人即将要唤出的名字来,她背身而立,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不知为何,语气却显出几分失落,“你还记得江写吗…就算在这幻境之中,你怎么能将自己忘了,将我也忘了呢…师尊.真过分啊……”
宵明瞳孔震颤,张了张口,像那失水的鱼一般,本该脱口而出的否认与困惑,在看到那人神情时便全都哽在了喉咙中。那人的名字,那面容,那说话的口吻与神情
江写
那黑烟将院中所有人吞噬其中,那嘶叫声此起彼伏,黑烟灼烧,俨然成了一副地狱景象。江写不具丝毫怜惜,犹如杀神降世,眸色光彩渐渐褪去,笑容洋溢,“死都该死全都吃了你们都该死……”
她口中呢喃着,紧接着脸色一变,似是感受到巨大的痛苦一般蹲下来,捂着双鬓,神情痛苦。江写不停地吐息着,叫自己冷静清醒过来,待那广寒树的灵气顺着经脉涌入体内时,她也唤回了几分神志。
许是因为那记忆的缘故,方才她看到黄秋石父女二人的惨状时,过于乐在其中了,就好像那任沫的怨气顺着记忆攀爬一同融入她的识海中,让她真正变成另外一人。
就在江写抱着头蹲伏在地上时,身后忽然有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圈入其中。紧接着,那清润嗓音传来,其中的口吻再熟悉不过。
“够了够了江写……”
她思绪一震,连疼痛都忘记,顾不得再与那拉扯,一把抓住宵明的手腕回身看去。就算她不喊这个名字,凭那人说话的语气,江写也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宵明。
宵明眼角有些湿润,却仍旧不减凌然之气,她就如那不曾沾染凡尘之气的仙人一般,叫人望尘莫及。可如今却在看到江写时,兀自落下了眼泪。
她抬手抚摸上那人的面颊,似是感到不真实,便流转着目光,一遍又一遍地瞧,半晌又嚅嗫着无奈道:“这心魔,当真是根深蒂固啊。”
第102章
江写从未见宵明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她对她,向来都是冷静克制,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眼底, 叫任何人都无法看穿。饶是如此, 她仍旧是不厌其烦, 一次又一次地在那人眸中找寻着想要看到的感情, 哪怕是一丝, 都视若珍宝。
可如今, 宵明眼中流露着不加以丝毫掩饰的感情,眸光热烈,缱绻柔情, 这一刻的感情,早已冲破了理智的桎梏。就好像在看心爱之人一般, 好像失而复得的喜悦即将要冲破一般, 好像这一切都是她所幻想,结束之后, 就全部会消散一般。
所以, 宵明在时隔四年后, 在看到如此活生生,仿若真实存在的江写后。那早已习惯压抑的感情也不愿再去承受,她知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等到这幻境破碎,这心心念念所幻想出的江写又会消失。就如同那日从悬崖上坠落,任由她花了多少日去找寻那尸首, 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她从未来过, 也从未出现过。
一个活生生人,一夜之间便消失在这天地间,不复存在。
所以,她又何尝不可在这幻境之中去直面内心一次。
江写那本脱口要道出的“师尊”二字,倏地梗在喉中。她意识到如今宵明是将自己当作了幻境中产生的幻象。
片刻过后,她将眼底涌动的情绪掩藏在其中,扬起个再熟悉不过的神情笑意来,抬起手轻轻拂去那人眼角的泪痕,有几分苦涩,“师尊,你怎么哭了?不哭好不好?”
“好,为师不哭了。”她轻叹一声,注视着那人的眼神也更为深刻了起来。随即,收敛起这份眷恋柔情,再度成为那宵尊主。
幻境中的一切,越是动容,越是沉溺其中,越深陷无法自拔。
宵明深吸一口气,比起江写来,她从幻境中找寻回自身实力便更为轻易。在宵明想起自己是谁的那一刻,她便不再是幻境中灵力低微的沈知初,而是三生门的宵尊主。
“破!”
一声令下,只听“喀嚓”一声响动,江写抬眸看去,便瞧见那夜幕上逐渐出现裂痕。先前无比真实的幻境好像也在此刻都变得虚无起来,直到那裂痕遍布整片夜空,透出丝丝光芒来,紧接着便碎得四分五裂,如同夜空繁星陨落一般,洒下星星点点。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亮,直到将二人吞没,在最后一刻,江写看向了身侧的宵明。
“师尊对不起。”
皇城演武场内,数日已过,那符阵始终亮着,演武场内只剩下几个门派还在等待着,大多数的修士或是害怕牵连自身,已经离去。
在黄秋石走进了符阵后,沈知初也迈入其中,如此,这符阵便无人能解。胥晏如曾上台想要破解符阵,却无从下手。众人只能这样等候,等候符阵暗下来的那一刻。
“陛下,这符阵还不知何时才会停下,您该回宫歇息才是”
庄楚云一连数日待在此处未曾离去,连同那身侧的侍女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
庄楚云神情肃然,阖上双眸,轻揉着眉间,又叹息:“朕放心不下。”
说着,倏地看台上传来嘈杂声音,她猛然抬眼看向擂台。只见那符阵光芒逐渐黯淡下来,几个身影出现在擂台上。
宵明独立身其中,看上去毫发无损,而江写只是看上去面色有些虚弱,也无大碍。黄秋石黄苕父女瘫倒在地,面如枯槁,一眼看去便知无了生机。
剩余的沈知初半俯在擂台上,那原本半白的头发,如今竟是满头皆白,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在看到那二人的惨状后,便无法抑制地笑出了声,“死得好啊!死得好!”
说着,她声音渐弱,望着天际,泪水逐渐满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口中呢喃着,“为师替你报仇了,替你报仇了…”
众人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无人敢上前。宵明目光落在那与自己一同从幻境中出来的江雪身上,眉间不由得紧了紧。眼前骤然浮现出冲破幻境前,江写的影子。
清雪、江写,皆为她的心魔。清雪是那颗种子,她的死在她心底扎根。而江写便是那棵树,生根发芽,长得枝繁叶茂。
虽为心魔,可她终究是无法斩草除根。
她眸光深刻。
江雪……
江写无暇顾及那人投来的视线,而是上前抓住了沈知初的衣襟,神情肃然:“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她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她之所以急着出来,便是看到了那记忆中关于这震灵符阵的作用。这本是个被世人封禁的秘术,却被沈知初意外获得,并在其之上又添上了许多符纹咒术。
沈知初所填上后,便是能将这进入符阵当中修士的境界与寿命全部吸收据为己有。而如今沈知初更甚衰老,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放开我师君!”
倏地传来声怒喝,紧接着一道杀意直逼江写命门袭来。江写放下沈知初侧身避开,随即一个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待她们真正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都不由得面露惊骇之色。更有甚者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惊起,抽出佩剑,“妖物!有妖物进来了!!”
就连江写在有预料的情况下,看到如今任沫的模样时,也不由得瞳孔震颤。
那根本无法被称之为人,那人原本的身躯上长出了一层层不均匀的鳞片,全身都画着符文,双目全黑,头上生出两个龙角来,满口獠牙,就连五官都隐隐变化,只能勉强从她脸上看出原先的影子。
任沫一把将沈知初护在怀里,在看到那人满头白发后,不可抑制地落下泪来。
“我不是叫你别来,你怎么这样不听话,”沈知初抬起手抚摸着任沫的脸庞,却毫无责怪之意,对她如今的模样毫不意外,“不人不鬼又如何,我只要你活着。”
说着,她面上牵扯出个笑容来,“你若嫌这模样丑陋,为师再造一个身子给你,如何?”
“师君!”任沫早已泣不成声,那如同未化型妖物的容颜上落下滚滚泪水。她本就是将死之人,只是沈知初用尽了毕生学识,在她弥留之际时,将魂魄抽离,封在了一具木偶当中。
这世间并无起死回生之术,有人会夺舍,有人抢占他人身躯,却从未有人能死后再度复活。为了让任沫再活过来,沈知初不停地给她更换着身躯,从木偶,到刚死不过数个时辰的尸首。虽然叫她存活,可任沫却忘了许多事情,她忘了自己如何死去,也忘了所有的仇恨。
她曾想过,若就这样能与沈知初生活在一起,也并非坏事。人生本就是折中而活,得不到最好,便安于现状,不求其他,只求安稳便可。
可她忘了,沈知初却始终记得。她永远忘不了那夜大火连天,任沫被人宰割□□的模样。
她要任沫活下来,她要这所有人都付出报应。
她本就一无所有,可这些人还要将她仅剩的珍稀之人也要夺取。
为此,沈知初不惜任何代价。
“我同你讲过,别再喊我师君若非做我弟子,你本该有更好的前程,这仙道之路也会走更久可你为何不走呢”沈知初嘴唇苍白,说着便猛然涌出一口鲜血来。
见状,任沫张皇失措地一下下擦着那人涌出口的鲜血,很快手心衣袖便鲜血浸透。她慌乱无措,一声声唤着“师君”,哽咽着道:“我本就是已死之人…算了算了吧,师君我们回离人阁,不做这些事了…好不好?”
面对任沫的劝言,沈知初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欺我辱我,都可。你本该是天骄之子,却落得如此下场,为师忍气吞声一辈子,唯独咽不下这口气。”
“如今,大仇得报。离人阁中,有为师为你留下的丹药符咒,你将它吃了,能收敛妖气”一口气说了许多,沈知初明显有些无法承受,那本就苍白的脸如今更是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将要凋零。
“以你如今的实力,要离开这儿不成问题,走吧,别管我了。”
任沫未曾言语,反而更用力怀抱着那人。
见状,沈知初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你怎么总是这样不听话”
除了沈知初和任沫,江写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二人经历了什么。这些年,她早就将这可笑的怜悯心遗弃了,可仍旧在看到这师徒二人时,不可避免地被触动。
“其实你根本不是在报仇,是想尽可能洗去自己心中的愧疚与悔恨吧,”看着那人投来的视线,江写不打算停下,继续说道:“你认为所有因果都是将她收作为徒,才会叫她死不瞑目。可如今她因你所愿活下来了,却成了不人不鬼的妖物,永远永远活在黑暗中。”
“而你,也大限将至,命不久矣。等你死后,她会孤身一人,再无所依,就这样承载着你所期望的,活上几百上千年。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所有的话,沈知初都清楚,可却不愿去面对。人生要做出选择,她不愿忍气吞声,便只能走向另一条路才能叫自己活得舒坦。她不愿让任沫就这样死去,就想方设法地让她继续活下去。
可毫无疑问的,她是在复仇,却因此也叫自身与任沫遍体鳞伤。可这一切她不后悔,因为不这样做,她恐怕死不瞑目。
只不过听到任沫日后都会活在黑暗之中,仍旧是无法抑制地落下了泪。
不这样做,她又有何法子,能将这原本就支离破碎的一切再重新黏合?
“虽遗憾,可你在皇城脚下闹事,朕不能坐视不管,沈知初”
“今日你们二人谁都走不了!!”
原本庄楚云现身缓步走来,倏地,万符宗有人跳了出来,宗主大庭广众被杀,要将沈知初和任沫二人放跑了,日后万符宗也别想抬起头了。
话音被打断,庄楚云眉间一敛,神色不悦,“这是你万符宗内事,皇城本不该插手。可如今人在我皇城演武场内,朕要将她二人带回皇城审讯,你可有异议?”
这话听着像是在商量,却有种不容侵犯的威严在其中。如今万符宗宗主丧命,金玉都未曾将磨灭精血,如此更是一大重创。虽八大门与皇城各为不同势力,可天下间唯有皇城势中,得罪了庄楚云,就代表着万符宗接下来很有可能会离开八大门的行列。
庄楚云不愧是女帝,光是站在这儿,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叫人不敢直视,甚至于交谈,都不由自主地想要低垂下头去。
果不其然,那万符宗的长老一时缄口结舌,没了声响。
第103章
瞧着庄楚云出面, 江写的目光落在那师徒二人身上,任沫本能离开这演武场,却不愿丢下沈知初而一同停留在此, 等着庄楚云的发落。
谁料庄楚云却将目光投到了宵明身上, 眸色有几分意味在其中, “此事牵连宵尊主, 还请尊主前往乾元殿一同来商议此事。”
“既是私事, 情有可原, 我三生门不追究此事,陛下可否看在往日相识的份上,不要太为难了。”思量片刻, 宵明缓缓开口,她眸光不经意扫过身侧那人, 随即又淡淡言说着。
江写捕捉到这朝着自己看来的视线, 心道一声奇怪。不过随后便被方才庄楚云那不经意流露出的神情再度吸引过去。
她方才为何要用那种神情看宵明?
说到底,沈知初任沫都是这个世间众多无助的可怜人, 身居高位, 却无力掌控, 才叫贪心歹毒之人心生邪念。落得个如此下场,她这一生,才华横溢,符道、阵法、锻造之术,都极具天赋,可终究是胜也天资,败也天资。
只因她修为定格在秋水境, 弱肉强食,所以这所珍视的一切都无法牢牢地抓在手中。
沈知初已灵力不支, 昏倒在任沫怀里。任由那人变得不人不鬼的模样,却始终保持着一丝理智,她并未反抗,也并未离去。只因她知晓,沈知初命不久矣,所以她也不愿活了。
看着那步步逼近的黑甲侍卫,她抱着沈知初缓缓起身,那妖物化的眉目间流转出柔情之意来,“被生父遗弃的那日开始,我生命中便只有你了…我又怎会弃你而去。”
“师君,允许我再任性这一回吧……”
就算庄楚云要杀要剐,只要她们二人能死在一起便可。
见此状,庄楚云微微抬手示意,那黑甲侍卫也并未上前去缉拿二人,而是将其圈在其中离去,给足了体面。
离去后,庄楚云却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这时,江写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这位女帝,她换了身常服,褪去那华丽装束后,江写发觉其相貌与庄冶儿更相似了。
不过这二人本身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如此相似也毫不意外了。不过庄楚云相较于庄冶儿,还是更多了些帝王庄重威严之气。
庄楚云目光始终落在宵明身上,半晌后才缓缓道:“朕在乾元殿等你。”说罢,也不给宵明任何机会,便转身离去。
江写轻轻皱着眉头,从这里开始她便不清楚之后的剧情了。所以庄楚云究竟是何意思,她也一概不知。不过她环顾了演武场一周,如今剩下的只有三生门、风栩宗和万符宗三大宗门。至于其他势力与散修门,早就在八门大比暂停后纷纷离去了。
也正因这一插曲,叫御兽宗也重新隐匿与黑暗中。
这一切,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江写心中思虑着,却不曾注意身侧那人投来的目光。直到丹心与胥晏如出现,才叫江写回过神来。
紧接着她便看到丹心那颇具深意的视线投来,毕竟在那样一个情形下,她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选择进入符阵当中,很难不叫人去在意。
“宵明,方才你入了符阵,是江雪”丹心本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庄冶儿给打断了话语。
“我聚宝阁的人,自然非同凡响,正是我叫江雪入幻境助你。”庄冶儿漫步而来,站在江写身侧止步。
她知道庄冶儿这是在替自己解围,便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幻境之中,在下也不知做了些什么,如有冒犯,还请宵尊主见谅。”
虽然江写如今更名改面,可入了幻境,便不可避免地会以真面目现人。所以她只能装什么都不记得,这样才能叫宵明放下心中的疑虑。
宵明并未多言,只是一双清茶般的眼眸在那人身上停落了片刻,随即才道:“多谢,这幻境之中发生何事都未可知,不过我也记不清了,你无需在意。”
她向来得体,所以一番话也叫人瞧不出破绽来,再寻常不过。
江写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多少还是有些失落感。也不敢让自己沉溺在这份感情当中,迅速抽离。
就在此时,先前跟在庄楚云身后的宦官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时在演武场内的人便只剩下风栩宗与三生门的弟子,万符宗的人也在庄楚云离开后匆匆离去。
宦官冲着众人俯首作揖,“陛下有旨,为表歉意,请诸位仙长前往乾元殿共赴晚宴。”
“赵公公,想必这晚宴,我应当不用去吧?”就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众人目光又落到庄冶儿身上。
这人面对圣上旨意,显得极为随性。不过赵公公也未曾多言,只是淡淡道:“请殿下与江姑娘,一同前往乾元殿。”
“……”庄冶儿看了赵公公一眼,脸色不知为何沉了沉,随即示意身后的江写,“走。”
见这二人离去,其余人也都跟上步伐。丹心打着折扇,一副纵观全局的神情,“这小家伙还真是热心肠,分明这正牌弟子都吓傻了僵在原地”
“师尊,我”
卫芷溪一直在宵明身后,待她出来都未曾开口说一句。听到丹心这句颇具深意的话,一时哑口无言,想做解释,只不过当那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不知为何卫芷溪竟有些惊觉,那要说出口的话也梗在了喉咙里。
“走吧。”宵明只是淡淡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踱步而去。
卫芷溪站在原地,好半晌未曾回过神来。只这一眼,就叫她心跳加快,出了一身汗。方才她分明从宵明的双眸中看出了一丝深意,就好像她的一切都被看透,多年来的伪装被那人一朝击碎,无处遁形。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也隐隐察觉到,宵明其实可能早就知晓了一切。只是她从未言说,她便一直当作无事发生。
可是刚刚
她紧咬着牙关,双拳握着泛起白色。
坐上马车,江写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那周遭街景逐渐变得富丽堂皇,随着越发深入皇城,几乎看不到行人,唯有那黑甲侍卫在城中巡逻。
这皇城与她记忆中的皇宫相差无几,同样的红墙黄瓦,气派非凡。
到了乾元殿后,距离晚宴还需要些时辰,赵公公便将众人带去偏殿稍作歇息。
“江雪,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庄冶儿自小在皇宫长大,这地方自然待都不想待。
江写是随着聚宝阁名义而来,自然得时时刻刻跟在庄冶儿身侧。不过她刚起身,便被赵公公叫住了。
“江姑娘留步,”随即他又转向身后的宵明,恭敬道:“宵尊主与江姑娘随咱家前往正殿,陛下有请。”
庄楚云要见她,江写也并不意外,毕竟在那样的情形下,有人出面将僵局打破,并且还顺利解决这突发事件,于情于理都会召见。江写也并未多想,与宵明跟在赵公公身后往正殿走去。
路上,江写用余光注意着身侧的宵明,那人一直目不斜视,仿若身旁没她这个人似的。她心里难免犯起一阵酸楚,果然,没了江写的身份与师徒关系后,她们二人如同陌生人一般,宵明甚至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宫殿四面出廊,金砖铺地,极显奢华。入了正殿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金龙缠绕,栩栩如生的紫柱金梁,正殿之上设有一红酸枝绒毛黄檀龙椅,尽显美轮美奂,金碧辉煌。
庄楚云并不在正殿内,将二人带入正殿,赵公公俯首道:“陛下正在更衣,请二位在此稍作等候。”
不出片刻,庄楚云便从偏殿中踱步而来,此时庄楚云换了身清简常服,仍旧不减威严,见得二人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随即轻轻扬手。
那赵公公心领神会,道:“来人,赐座!”
“多谢陛下”
“诶,”庄楚云走到宵明身前,抬手制止,“宵明,我们幼时相识,我也曾讲过,你我之间无须多礼。”
对此,宵明便也只是轻轻颔首,“陛下别来无恙。”
“你也是。不过那日皇城一别,竟不承想多年来再未相见。”说这话时,庄楚云语气中有些许惋惜之意,不过随即便又将这份情愫收敛,看向了一直处在一旁的江写。
“此番多亏你挺身而出,否则朕便要亲自去了,”庄楚云似乎对江写很是赏识,称赞道:“你很好。”
“江雪愧不敢当”她微微俯首,心早就飘了远。她不知晓庄楚云与宵明自幼相识,不过叫她在意的,还是庄楚云那不加以掩饰的亲近。
她所知晓的记忆中,还不曾过多描写庄楚云这个人,也就无从得知这女帝的脾性。就目前看来,她好像对宵明很是在意。
江写下意识便想去确认宵明的态度,结果发现其仍旧是那漠不关心毫无触动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
庄楚云端坐在龙椅上,慵懒又不失威严,片刻后,只听其悠悠道:“既然这八宗大比中止,那朕就赏你入宝库挑选一件心仪之物,如何?”
皇城宝库,她此次参与八宗大比为的就是能取得优胜,进入宝库则物。不过若因此得到庄楚云的赏赐,江写心中还有些犹豫。
“还不谢恩?”
就在她迟疑未言语时,身侧一直未曾开口的宵明忽然提醒道。当那清冽的嗓音传来时,江写心中一震,微微欠身施礼,“多谢陛下恩赐!”
第104章
庄楚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 其一直保持着笑意,让人看了却不觉得生出亲近感。她面上就好像挂着面具似的,尽管如此亲切, 可仔细注意, 便能察觉到这副面孔始终如一, 反而叫人难以捉摸, 揣摩喜怒。
穿过层层回廊, 一众人来到御书房。庄楚云轻轻抬手, 这御书房内便开始震颤,惊叹之际,那坐落的书架前出现一道金光, 紧接着闪烁起符阵来。
这便是宝库入口了。
江写没料到这世人皆知的皇城宝库就坐落在御书房中,还未等她惊叹, 庄楚云便示意道:“进去吧, 记得,只需择取一物, 不可多拿。”
江写微微欠身, 进去前时, 看了一眼宵明,而对方却不曾看她,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上。
江写入了宝库后,御书房内只剩下庄楚云与宵明二人。见方才宵明一直瞧着那幅画,庄楚云便借机道:“这是朕亲笔所绘,你若喜欢,可以拿去。”
“多谢陛下好意, 不过”
“只有你我二人,便像儿时那般唤我楚云可好?”
宵明话还未说完, 便被撞庄楚云打断。闻言,她轻轻垂下眼睑,不咸不淡地婉拒道:“这恐怕不合规矩。”
“朕允许。”她目光落在宵明身上,眸闪异色。
闻得此言,宵明也就未再说些什么,她从储物戒中拿出先前黑甲侍卫送来的锦匣,“楚云,此物太过贵重,还是请收回吧。”
瞧着那人将锦匣放到桌案上,庄楚云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唇角,“这并非贵重之物,若非是你,恐怕我也早将此物遗失。”
宵明眉间微微紧了紧,似是在回忆那人所说之事。皇城君主还在世时,各大门派曾派弟子前往皇城问学,宵明也是在那时与庄楚云庄冶儿两姐妹相识。
虽说是相识,也不过是短短数月的相处罢了。前往皇城问学的弟子众多,她在其中也是出类拔萃,叫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真这样去回忆,好像曾经是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不过在宵明看来,拾物归还,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举动罢了。她不明白为何庄楚云会记忆至今。
庄楚云将那锦匣打开,从中取出玉佩,接着走到宵明身前,将其结扣在那人腰间的衣带上。
“赠予他人之物,岂有收回的道理。我知晓你不愿受人恩惠,这不过就是个小玩意儿罢了,你且宽心,收下便是。”
二人之间的距离凑得颇近,以至于庄楚云将那玉佩系好后,宵明便向后退了半步。
她也没有再去摘那玉佩,只道了声谢便就此作罢了。
“沈知初师徒二人,陛下可否从轻发落?”
“哦?”见那人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别样变化,庄楚云不禁扬了扬唇,“我何曾说过,要重罚她二人?”
瞧着那人注视而来的目光,她又淡淡道:“安心吧,总归也是旧相识,朕不会太过为难她。”
宵明与沈知初并非熟识,只是曾经皇城问学时有过几面之缘罢了。或许是入了那幻境的缘故,她反而对沈知初有种惺惺相惜的感受。因而在听到庄楚云并不会追究其责任时,心里也多了些安慰。
“我想去见见她。”
庄楚云看着她,应道:“自然可以。”
“不过在这之前”倏地,她话锋一转,“儿时便知晓你曾受过妖女寒毒,不知这寒毒如今是否根治?”
宵明微微沉了沉眸,她身怀寒毒之事并非什么鲜为人知之事,反而因当年即墨云将她收入座下时便传得沸沸扬扬,多数人都在看热闹似的瞧她能挺到何时。
不过自从那日服用了江写喂入自己口中的那颗丹药,她明显能感受到寒毒似乎减弱了一部分,只不过仍旧不够。这几百年的光阴,寒毒已经几乎与她的身体密不可分,根本无法根治。
“这百载光阴,我也曾寻找过医治的办法,却从未寻到合适的法子,恐怕是无法根治了。”她语气淡然,像是对这件事已经释怀。
“若”庄楚云话音一顿,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宵明,又道:“我有这其中未曾叫人知晓的情报,不知宵尊主可否答允我的一个请求?”
说是请求,也就是有所图。这些年过去,她早已对寒毒一事淡了执念,若在几年前有人同她说这样的话,哪怕是师尊所言她也不会抱有太多期望。可如今她的确体会到了体内寒毒减轻的感觉,所以在庄楚云说出这番话后,难免迟疑了一会儿。
见她犹豫不语,庄楚云并未催促,而是略显风轻云淡地坐在那案前,“想必宵尊主也知晓,这火云宗归属我皇城。而就在几年前,曾有火云宗一位长老偶遇秘境,在那其中,他发现了疑似曾经妖女月姬的住所。”
闻得此言,宵明果然抬眸看去。
庄楚云运筹帷幄,见提起了宵明的注意,面上浅挂上笑意,又道:“那地方与世隔绝,并被阵法护在其中,为了一探究竟,皇城用了数年时日才进入其中。而在其内部,发觉了月姬曾经在此居住的痕迹,并有她亲手所撰写卷轴,记载了一些鲜为人知之事,也有大量月姬所创妖术。”
“其中就包括你所中的寒毒,此术由月姬心脉熔炼出精血所成,种入身,便日夜受得骨肉侵寒,痛不欲生,故而称之为寒毒。只不过它自然有别的名字。”说着,庄楚云话音一顿,这寒毒是月姬身殒前初次使出的妖术,因而并无人知晓其作用与名称。将其中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透露出来,是为了让宵明放下戒备。
能说出这些,就代表着她并非信口雌黄,毕竟身为帝君她无需对宵明扯谎,所以宵明也就并未再去追问探究细节,只是叫她意外的是这世间竟还保留着月姬曾居住过的地方。
一想到月姬,她便不由自主地感觉那体内的寒毒如同一根根蛆虫似的在她身体里蠕动蔓延,寒冷刺骨。宵明深吸了一口气,短暂阖眸后,再度睁眼时已然恢复往日里的冷静理智,“是何要求?”她心里清楚地明白,无论再需要这份情报,仍旧的顾虑庄楚云口中的“请求”
庄楚云没急着说出这要求,指节一下又一下地轻叩着案面,过了许久才沉吟道:“传言三生门有一秘术,能叫人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听此言,宵明眉间一蹙,心中并不意外,“陛下应当清楚,这世间并无长生不老之术。”
“既是交易,宵尊主还是莫须同朕打哑谜了,”她摇了摇头,俨然是将这言论当作是推辞的话术了,“世人皆知这即墨仙君返老还童,定为这秘术之效。”
“这寒毒名为千转寒心决,在月姬所撰写卷轴中还有诸多细节。若错过此次,恐怕来日宵尊主定要后悔,”她言谈并不急迫,很是悠然自得,“我只问你一句。”
“月姬当真是被逼上绝路,在即将身殒时要拉上一人上绝路,才将这寒心决种入你体内么?”
“宵尊主不妨仔细琢磨,此话就当作是朕的一些诚意。你也无需如此这般着急拒绝,不如再思量些时日再下决断。”
说罢,庄楚云便不再作声,也并未去刻意关注宵明的神情,而是叫赵公公将其带去地牢,探望沈知初。
路上,宵明心中反复琢磨着庄楚云的话,其话中有言外之意,绝对是她不曾知晓的内幕。
实际上她曾经也思索过这件事,只不过她中了这寒毒时年岁尚幼,并无过多记忆,也就无从探究更微小的细节。可若像庄楚云所言,月姬另有目的,这更深层次的原因,恐怕也真只有庄楚云知晓了。
“……”
江写入了宝库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数不清的金银珠宝,黄金打底,其中有插着长剑、长枪、刀刃,各色武器应有尽有,五花八门。而且各个品质不凡,随意一件拿出去都是能让人抢破头的存在。
只不过江写的目的不止于此,皇城宝库中宝物众多,这也是皇城一直以来能在世间屹立不倒的资本。
原书中,丁白仁在宝库中待上了几个时辰,从中则选出三件最优供自己挑选。
一样是能叫服用者境界修为大幅增长的九品玄龙菩提丹。
第二样则是一件仙品骨甲,能融于人体,让身体强度提升一个境界。
第三样是仙品剑法残卷。
这三样,剑法残卷恐怕是最优选,毕竟前两种都是消耗品,虽带来境界体质上的突破,可面对境界修为逐渐提升,其功效作用也可有可无了。随着境界增长,其中所需要年限也愈发增多,不过这些都是能由修炼来得到实现的。
而仙品剑法残卷也有缺陷,剑法残卷,便是一套剑法中之后其中一招一式,其余的都遗落散布各处。仙品剑法一旦习成,是百枚九品丹药都无法比拟的存在。而丁白仁自有主角光环加成,自然毫无疑问地选择了仙品剑法收入囊中。
对于江写而言,她没有把握能将仙品残卷集齐,所以也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而同样为消耗品的丹药与骨甲,相较于骨甲来说,丹药更合她心意。且不论这九品丹药世间难寻,任由她在丹道上有天赋,能炼制出九品丹药,恐怕也需要数百载光景。更何况她急需提升境界来抵御不久之后妖物袭击八门一时,总是有备无患来的好。
江写的手伸到那架子上的丹药匣,刚要碰上,却又稍加停顿。她看着偌大的宝库,总觉得这里面不该只有这一枚九品丹药,便不再犹豫,从一角开始翻找起来-
宵明对沈知初的记忆只停留在儿时皇城问学,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时常孤身一人的情形。
八大宗门弟子相聚皇城,个个都是宗门中被寄予厚望之子,沈知初天生灵力低微,修炼自然比不得他人。甚至师出同门的师兄师姐也不大瞧得起她,饶是有一身不错的符道天赋,却时常遭人冷眼,也是落单的那个。
跟着赵公公一路来到地牢,通往地牢的路黝黑静谧,那发了霉的水气萦绕在鼻尖经久不散。圣旨未落,沈知初与任沫就必须得待在地牢中,这是规矩。
穿过回廊,昏暗的地牢下被烛火映出的微弱光芒照亮,滴滴答答的水声伴随着众人的脚步声,来到一处牢房前才中止。
牢房内,沈知初满头白发与一袭白衣,与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而在她身侧,一人面妖状的任沫正靠着其沉睡着。不多时,似乎感应到有生人靠近,她猛地睁开眼来,接着只见一道残影,便迅速出现在众人面前。
尽管隔着从棘,任沫如今的模样也叫那身后的几名侍卫面色一变,举起长枪。
“任沫——”
那人轻唤一声,其面上的神情便和缓下来,可仍旧是满目警惕地看着众人,一步步向后退去,直至到沈知初身侧,才慢慢俯下身子。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宵明眉间不由得紧了紧。如今来看,任沫已丧失了大半作为人的理智,强行违背万物法则,以妖物之骨锻造身躯,迎来的只会是叫人无从预料的危害。
正如现在,分明喊她的名字,她仍旧能听懂,也永远记得,沈知初是她最重要的人,可却再也不能称之为人。
这难道就是沈知初要的一切么?
沈知初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瞧着那伏在自己身侧的任沫,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那生出的一对双角,随后才看向宵明笑了笑:“宵尊主可有无法失去之人?”
“……”面对此人突如此来的发问,宵明双唇动了动,没有第一时间作回应。
而沈知初似乎也并不是要听她的回答似的,又自顾自地说着:“我在那山脚下做匠人时,也曾听闻,三生门宗主清肃内患,一剑杀了自己徒弟…”
她语气淡薄,虽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平白叫人有种嘲弄感,“你有众多弟子,自然能摆出师尊高高在上的样子。众多双眼睛盯着你,不杀也得杀,很痛苦吧,宵明?”
宵明垂下眼,依旧叫人看不出喜怒来,可那垂落而下的手,却不知何时攥紧了衣袖。
“像你们仙缘资质极佳之人,注定便能拥有一切。生离死别在这仙道之路上,又何足一提?只是修成正道的一些绊脚石。”
“任由那人如何难以忘却,不过是随着这时日逐渐淡漠罢了。可我与你们不同,我一无所有,如今唯有任沫一人,她若死了,我也不愿独活。”说着,她又垂下双眸,满怀柔情地看着任沫,“所以无论她成妖成人,亦是半妖半人,她都是我的,永远,永远都不会再离开”
宵明却下意识摇了摇头,她眉间紧紧敛着,对此并不能理解共鸣:“为了将她复活,禁锢其魂魄,如此一来,她便再不得入轮回。如此,当真值得?”
“纵然她死于非命,却仍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可现如今你将她入轮回转世的资格都剥夺。你尚可轮回,她若死了,便真就是魂飞魄散。”
“我才不管来生,”沈知初面上毫不动容,须臾,她扬起个儒雅的笑,似是事不关己地从容道:“我早已将这魂魄归纳入符阵,自然不会有来世。”
“……”
虽然她与宵明并不熟识,可却很羡慕她。她们二人同样的身世坎坷,可却是不同的境遇与未来。如今她是人人敬仰的三生门宗主,摆脱命运枷锁的天骄之子,而她,仍旧停在原地,甚至将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
其实仔细想想,她们本就不同。她生来便是灵力低微者,无论何等努力,仍旧无济于事。而宵明,她所经历的,只是在那原本平步青云的修炼路上增添了几分微不足道的障碍罢了。
“宵明,你自然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放弃一切,也不会因此一蹶不振。因为你拥有一切,失去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不足一提。”身侧的任沫已入寐,她说话的声音便低沉了几分,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羡意与悲凉,“我师徒二人所经历的一切,他人无资格指点。你来找我,也是因那幻境吧,还是想要以我的能力,叫你入梦再见见那人?还是”
沈知初的双目似乎将她看穿似的,没有半分犹豫,只是话说一半,便欲言又止。余留下的话,全叫宵明自己去想。
宵明怔了怔,并未因这人多言过多惊诧,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晓为何要多此一举,来看个都不能称之为故人之人。
难道当真是因为她所遭遇之事而触动?不然,这念头出现时便被宵明自个否认了。在沈知初说出那番话之后,她承认是有那么一丝动摇了,可也只有一瞬罢了。
第105章
半炷香时辰已过, 江写终于在那黄金堆里翻出了一个锦匣。起初她是在思虑,宝库中有一枚九品丹药,就会有第二枚。只是在书中丁白仁的角度来看, 那玄龙菩提丹最为适合。所以抱着试探的心态再全面翻找一番, 果然让她又翻找出一枚。
第二枚九品丹药能让修道者第二次煅体淬炼, 不过并不适合江写去服用。其主要还是为了让一些在震金境时多有坎坷, 未能完全淬炼筋骨之人去二次淬炼, 来以此让天资突破所制。
于江写而言, 她与广寒树结契时就已经完全淬体,所以无需再二次淬体,多此一举。
而这第三枚, 江写打开锦匣的瞬间,那丹药之气便化作成型, 犹如一道游龙在上空盘旋后渐渐消失。不知在此存放多少年月, 仍旧不减药香,扑鼻而来, 登时充满整座宝库。
那锦匣顶部写着五个大字。
【阴阳还魂丹】
阴阳还魂丹, 江写曾经炼制丹药翻阅古籍时曾看到过。虽然仍旧是九品丹药, 可却被世人称为准十品的续命神丹。一生只可服用一枚,只能在弥留将死之际服用,能叫魂魄强行锢于身,重返生机。
江写几乎毫不犹豫,在看到这丹药时,便当下立断收入囊中,不再逗留。
于她而言, 世间天材地宝,境界修为皆可得, 可唯有性命难求。任何宝物在生死面前都显得无关紧要,唯有活着才有资格拥有。
所以这变相保命的阴阳还魂丹,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离开宝库后,眼前一道金光闪过,将她双目刺得睁不开眼。待她能看清后,率先看到的便是宵明与庄楚云二人。
“朕也不便问你择选何物,晚宴要开始了,请吧,宵尊主。”庄楚云淡然一笑。
二人方才似乎在说些什么,只不过看到她出来,便停止了交谈。江写看了看宵明,随即便注意到那人腰间衣带上多了一枚玉佩。
庄楚云作为皇帝,与她们入内的门不同,所以在起始便与江写宵明分开。
另一处全由青条石墁成的御路上,庄楚云乘坐着龙辇往乾元殿方向而去。她端坐在龙辇上,不失威严庄重,来往路过的宫人都纷纷背过身去,不敢去窥探半分。
庄楚云目光注视着前方,不多时开口道:“这么说,她是将那最后一颗阴阳还魂丹选走了?”
赵公公俯着身子应道:“回陛下的话,确是如此。”
“倒是会选。”她鼻间溢出一声轻哼,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中的折扇,脸上神情叫人完全瞧不出喜怒来。
“罢了,留着对朕也再无用处…”说着,指尖又“唰”一声弹开折扇,“朕交代你的,可都安置好了?”
“霄元阁已遣人清扫妥当,陛下放心。”
“好。”
江写与宵明也一同乘车前往乾元殿。车内,她坐在距离宵明身侧半尺的距离处,都默不作声。
许这气氛太过沉默,又或许是江写自己按呢不住了,她抿了抿双唇,酝酿之后才道了一句不失体面又恰逢合理的话。
“方才,多谢宵尊主。”
听得这样致谢的话,宵明不曾抬眼,语气淡泊:“应当的,你也救了我。”
“……”
又是一阵沉默,江写攥了攥放置于膝上的手,余光又不由自主地投在那人身上。她一直没能专注地去看一看宵明,如今不过一打眼,却也足够。那本就单薄的身躯好似更加瘦弱了几分,放置在素纱衣衫上的手也浮现出一些青筋,露出的半截手腕愈显孱弱,似枯木易折,破碎沉寂。
她目光停落在那人腰间的玉佩上,无比刺眼夺目。回想起适才二人在御书房内交谈的场景,是叫她一阵心乱如麻,坐如针毡。
只不过还未等她酝酿些什么,那一直静坐养神的宵明反而开口道:“你在聚宝阁当差多久了?”
江写微微一怔,收起心思,应付自如道:“这些年我一直游历在外,算是一届散修,偶然与楼主相识,便来参与这八门大比了。”
“看你年岁不过二十三四,又常年游历在外,想必在此之前,你我应当是素未谋面。”
这话一时半会让江写听不太出其中的意味,只是心陡然跳了跳,隐约觉得她要说的话似乎不太妙。
只不过还在她怔神之际,宵明抬起眼眸,一双浅棕色的眸子注视着眼前之人,其中有几分探究之意,语气清淡:“可为何那日,你能如此笃定,知晓我就是宵尊主呢?”
“那是”江写大脑一阵空白,在第一时间就回想起那日在樊湘楼的幕幕。她口舌一阵发顿,在心里思索着如何回应这句话时,忽然马车一停,猛然带来的摇晃感让她险些没坐稳。
“何人挡路?还不给本宫让开。”
一个声音从布帘外传来,正巧打断了方才二人的谈话。江写将计就计,撩开些纱帘向外望去,结果瞧见身着宫服的宦官侍女,一行数人,最先首的是一华贵步辇,阵仗威风气派,夺人眼目。
只不过那步辇上的人恰好被马车挡住,因而无法看清其相貌。不过从这人声音来看,恐怕是个骄纵的宠妃了。
“回师妃娘娘的话,小的们是奉陛下旨意送贵客前往乾元殿用晚宴,娘娘能否”
“原来是贵客,”师映扇着手中的团扇,睨了一眼,随即百无聊赖地靠在步辇上,请抚了抚发鬓,“也罢,既是陛下贵客,便也算了,去吧。”
这插曲一过,马车再度行驶。江写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步辇离去的方向,只看到一个后宫宠妃奢华张扬的发饰。
“惊扰二位仙长,老奴罪该万死。”
江写回道:“张公公无需在意,不过方才那位是”
张公公随行在马车旁,听江写如此问,他又隔着纱帘回道:“师妃娘娘是如今在陛下跟前最得宠的妃子,娘娘心直口快,是性情中人。”
这在宫里当差的人各个圆滑,把骄纵蛮横,恃宠而骄言说成如此。江写也未再询问,只是背身对着宵明时,隐约感受到一个视线在注视着自己。
进入乾元殿后,众人已到齐,其中不乏一些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宵明与江写身份不同,便被侍女带到一侧坐下。江写则是落座另一侧,待她坐下后,才发现身旁坐着白鹭然与江月明二人。
不久后,庄楚云也踱步走入正殿席位上坐下,一举一动间不拖泥带水,“今日诸位到来,是朕之大幸,无须多礼。”
江写随着人群站立又坐下,而后这殿内便由乐师舞女前来助兴,面前桌案上也有侍女有条不紊地上满佳肴。她看了看,这里大多数的菜品都是由修道者口味来制作,其中大多都是供应灵力,温养经脉的上好佳品。
她拿起银筷吃了一片肉,凭味觉辨认,与牛肉颇为相似,纹路紧实细密,却比牛肉口感更为鲜嫩。吞入腹中,一股暖意便凝聚在小腹处,顺着经脉遍布流淌四肢百骸,感觉甚是奇妙。
这样的场合下,江写默默将菜品尝遍,随即就是百无聊赖地欣赏舞姬笙歌舞乐来打发时间。一曲舞毕后,对侧一身着华丽宫服的女子端着酒杯起身,娇滴滴地朝着庄楚云一笑,“陛下,臣妾敬您与诸位仙长。”
“爱妃有礼。”庄楚云浅浅勾唇。
江写目光落在那妃子身上,其相貌被厚重的粉黛将容貌都遮挡住,无法看清五官,不过却仍旧能瞧得出这人相貌姣好。眉目间柔情魅意,身段风姿绰约,只是觉得这人语气和五官隐约的轮廓有些似曾相识,转而她便想起那时在马车前拦路的师妃。这人头上的钗饰虽换了一套,不过这声音除去少了几分不耐烦与骄纵,倒是与先前相同。
“这位应该就是庄帝身边最受宠的师妃了。”
江写隐约听到身侧的白鹭然压低嗓音对江月明说了一句。
江月明扫了师映的方向一眼,双颊鼓鼓:“我不认得。不过这种场合,为何不见皇后,而是宠妃前来?而且她妆容画得那样古怪。”
“皇后?”白鹭然微微睁大双眸,点了点江月明的手臂,“你当真是修炼傻了,早在数年前皇后便病逝,庄帝至今未再立后。这妆容也是因宠妃不得在外臣前露出真容所画,虽然是古怪了些”
“我这不是修炼傻了,而是你太八婆,皇城离风栩宗数千里远,什么风把这些事吹你耳朵里了?”江月明面无表情地说道。
白鹭然并不在乎那人口中“八婆”二字,盈盈一笑,“自然是民间流传的《后宫录》所述,其中记载着当今庄帝后宫各个妃子的家世背景,与何人交好,是否受宠。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后宫录?”江月明敛了敛眉头,“难不成你终日待在藏书阁就是看这些书的?”
眼见被一遇到穿,白鹭然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刻意避开江月明投来的视线,“什么话!就算我终日看这些民间话本,修炼也不曾落下啊。”
“那你为何不说,若将这空暇之余也投入修炼当中,你或许早就突破至离火境了呢?”江月明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生气,说话的语气都冷硬了几分。不过随后看到白鹭然那有些未曾反应过来的眼神时,又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于在意这件事,反而轻笑了笑,语气玩味,“不过师姐大了像如今这般,恐怕过不了几年,师姐就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了呢。”
“……”
“你言语要如此刁钻?当真是无趣极了。”
听着那人阴阳怪气的语调,白鹭然轻轻别回头,也不再去看江月明。
身侧又陷入一片沉寂当中。
第106章
江写本支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谁料这二人一句话不对味便闹起脾气来,转眼便谁都不理谁了。不过她倒并不觉得这二人关系不好,反而白鹭然最后的语气颇有些娇嗔的意味在其中。而江月明则是完全与原书中骄纵蛮横的性子截然相反, 变得沉静稳重, 反而在她面前, 白鹭然这个清冷女主倒显得有些活泼好动了起来。
真是有趣极了。
她目光流转, 落在对面庄冶儿的身上, 其身侧便是宵明。照理说二人也是旧相识, 不过自晚宴开始后,江写也没看到这二人说过一句话。此时庄冶儿手中握着一杯酒,那酒壶中早已经见底, 只见其晃了晃酒壶,里面只零零落下几滴清酒。
她百无聊赖地将酒盅搁置原位, 视线不知是扫到了何人, 神情算不得多么和善,反而有几分厌弃嫌恶。
“真恶心。”
江写正巧注意到那人口中的念词, 下意识往庄冶儿方才看去的方向扫了一眼, 不过却没什么头绪。
她敛着眉头思索了片刻, 不过见惯了这不跟着剧情人设走的发展,江写也见怪不怪了,便也没再继续去深思。
这晚宴进行到一半,短暂的交谈敬酒过后,舞姬乐师又重返,耳边响着古筝琵琶声,此起彼伏, 虽然悦耳,可在这人数众多的大殿之上, 江写倒不觉得乐在其中。反而有些沉闷,再加上那位于正殿之上的人目光时不时落在宵明身上,耳膜鼓动传来的声响叫她愈发静不下心来。
她自然看得出庄楚云在看向宵明的视线中流露出的爱慕之意,只是如今的她什么都做不了,也无权干涉。便就当眼不见心不烦,借口醒酒,打算出去吹风走走。
离开乾元殿后,耳遭嘈杂声响一扫而空,转而替代的是深宫寂静无声的夜幕,有一丝风吹草动都格外清晰。她漫步青条石路上,乾元殿再往北走便是御花园。脚下的路也逐渐变为鹅卵石所嵌成的蜿蜒路面。
深夜,御花园中空无一人,一眼望去,多是山石景观,大片的古松翠柏,冠盖如云。如今入冬,夜间凛风寒彻,唯有梅花屹立而绽。她漫步在御花园中,这静谧的氛围也叫她的心慢慢沉寂下来。远处有一凉亭,江写漫步而入,亭前有座喷泉,双龙戏珠,水声潺潺,很是悦耳静心。不过在这凉亭之外,还有一处被圈禁起来的空地,似乎其中之前是一树木供奉之处,只不过此时那里只剩下树桩罢了。
她看着那巨大树桩,也能猜测到这树或许是个参天古树,只不过此事也只剩下这光秃秃的树桩存留在此,甚至连一片落叶也不曾留下。
就好像,从不曾来过。
坐在亭中,抬头望着那天边的一轮明月。不多时,传来一声轻叹-
乾元殿内,庄楚云目光落在那空余的位置上,“宵尊主呢?”
侍女附身回应:“宵尊主去醒酒了。”
闻言,庄楚云轻应一声,目光久久未曾移眼。
乾元殿外,宵明身后跟着一个身影,二人朝着莲花池走去。
“师尊”
宵明站定在那荷花池前,似乎料到了那人要说什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你唤我师尊,不抵现下这一声。”
卫芷溪怔了怔,随即目光坚定,直直地看着宵明:“师尊既然知晓是我作为,为何在那符阵启动时还要”那日符阵启动时,她便察觉出这符阵非同一般,自己若被困其中,恐怕是凶多吉少。可叫她不承想的是,宵明竟然会将她从中救出,自己却困在其中。
宵明对待弟子,一向是有求必应,其实若换作陈晃几人,宵明也会如此去做,这点卫芷溪心中从未怀疑过。只是让她不理解的是,明明宵明知晓这些年自己都是在伪装,甚至做出了许多叫她丢脸面的事,她仍旧如此做了。
这让卫芷溪一时难以心安,好像必须要得到一个确切的回应,才能让她这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的灵魂稍加安息。
“无论如何,你如今仍是我弟子,叫你死在那符阵里,也是我这师尊无能。”
宵明双唇轻启,却兀自攥紧了双手。她何尝不认为自己是个无能的师尊,在那之后,她才从谷筝口中知晓了卫芷溪的过去。那所有的人一切都迎刃而解,可细想,其中也有万般无可奈何。
若她能早些知晓卫芷溪心中仇恨,或许如今的一切不会再发生。若她能直面自己的内心,不去闪躲,或许江写不会在黄家村遭遇那一事后又被陷害。于她而言,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弟子之间相争。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她是师尊,即便内心千百次动容,也不能放任那感情肆意生长。可真当那人消失在自己面前,那本压抑着的感情却在一夜之间疯狂生长,一发不可收拾。
她何尝不觉得自己可笑,自欺欺人。所以,这一切,本就是无解。
卫芷溪低垂着头,仍旧不死心地问道:“师尊既然知晓,为何事到如今都不责罚?”
“实际上这些年我也在思虑,究竟如何抉择。只是谷筝离开宗门之前,便是将所有罪责揽于身,全凭她一人承担。叫为师顾念师徒之情,莫要将你逐出师门。”说到此处,她轻叹一声,“如今,你自己看着办吧。”
“谷筝”卫芷溪怔在原地,这个名字,她已许多年都未曾在听到过了。她不知晓她去了何处,只是那日之后,谷筝便离开了三生门。她不知道她用了何方法能让宵明同意她离开宗门,更不知道她讲这番话说给了宵明去听。
她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宗门事宜与修炼已将她那残败不堪的内心填满,可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却在一瞬又感到空落落的,好像那地方从未被填补,她依旧是肮脏破败的。
“师尊,你难道就不怪我,将一切都推卸到江写身上,你不怨我吗?”
不知何时,她眼泪无声滑落。她想要的不是这些,她不要宵明如此淡漠,而是真正的怨恨。她希望宵明能够恨自己,最好在这心窝狠狠捅上一剑。似乎这样才能让她好受一些,可如今,宵明那淡泊如水的面上仍旧毫无波澜,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悲悯怜惜,而后又像是怕刺破她那虚伪的内心,再度恢复寻常。
“…….”
宵明本已要离去,闻得此言脚步一滞,未曾回头,也无人能看得清楚她此时的表情与心情。
怨吗?后来宵明知晓了,那日清灵阵中有了裂痕,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不敢去深思。她需要怨恨的东西太多太多,譬如那日为何师尊反常,譬如这清灵阵的古怪异常,譬如江写为何不肯讲实情逐一道出,譬如…
自然,还有卫芷溪陷害同门之举。
可说到底,她最怨恨的还是她自己。恨自己没能遵守诺言,恨自己冲上清灵阵,却依旧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恨自己空有一身修为,却如同摆设。
事后,即墨云曾将她传唤至主殿。面对着昔日恩师,她口口声声,斩钉截铁的道着“心魔”二字。又将那本自己已辞去的宗主之位重新交到她手上,苦口婆心的劝着振作。
“死了一个弟子,不足为惜。”
她未曾回应便折身离去,独留卫芷溪一人在那莲花池边。此事困扰在她心头许久,或许她本就不是个称职的师尊,才会变成如今情形。这挫败感叫她思绪如麻,许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一路不知漫步到了何处,倏地一阵悠扬乐声从远处飘来,那曲调单一,不像是笛或萧吹出的声响。宵明踱步朝着那乐声传来处而去,直到一座凉亭前。
那亭中坐着位女子,身着一身雪白长衫,肩上披着雪狐绒披风。那雪白的绒毛将她脖颈都遮挡住,像极了雪团子。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枚竹叶横在唇边,垂下眼睑,认真专注地一声声吹着曲子。
宵明从未听过,但却能从这单一的曲调中听出一丝悲凉落寞之意。
一曲终了,江写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竹叶,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地面出神。
“这是什么曲子?”
江写抬眸望去,便瞧见不远处正迈着步子走来的宵明。那人面上挂着一抹淡笑,不禁让她有些失了神,这还是她以江雪的身份,第一次看到宵明露出笑容来。
她收起心里那份悸动,在看到宵明的瞬间反而轻易宁静了下来,回道:“是我家乡的曲调,也说不出名字来,凭着记忆吹罢了。”
宵明在江写对侧坐了下来,月光正好照应在那人清淡的侧颜上,尤为白皙透亮,“你家乡在何处?”
“……”
“很遥远的地方,一个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江写目光落在那天边的明月上,其实只有在看到这明月时,她才会有种自己还身在此处,未曾远离的感觉。毕竟就算身周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连同她的身份也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这明月。
有时她也会想生前种种,可也明白,那终究是过去事,所以也就是想想罢了。
第107章
注意到那人有些落寞, 宵明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身侧的长椅,语气淡淡:“人生, 本就伴随着许多离别与难以忘却之事, 难以忘怀之人。修道者更甚。不过, 偶尔怀念, 也是好的。”
“……”江写的指节微微一顿, 下意识反问道:“那么, 宵尊主可有这样的人存在于心底?”
闻言,宵明抬起眼眸看着眼前之人,似乎想起了什么, 又微微垂下眼帘,那薄如蝉翼的双睫遮挡住眼底的情绪, 过了半晌后, 才缓缓道:“自然是有的。”
月光下,江写眸中隐隐闪烁着涟漪, 却又在下一瞬兀自垂下头去, 像是怕那人看到似的, 手中紧紧攥着竹叶,轻声说道:“那个人,也一定在思念着宵尊主。”
说罢,她便不再作声,重新摘下一枚竹叶横在唇边。不多时,那悠扬曲声再度响起,不过相较于先前, 其中多了几分轻柔婉转之意。
宵明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听着吹完这一曲。
一曲终闭, 宵明不知何时走到了那枯死的古树处,那仅剩下几乎腐朽的树桩是它唯一存在过的痕迹。
“果真腐朽了…”
不多时,宵明轻声呢喃了一句,语气中也有些许惋惜之意。闻言,江写起身走了过去,“宵尊主见过这古树的全貌?”
宵明应声回道:“这颗槐树生长千年,只是不知为何,从百年前便开始枯萎腐朽。世人相传如此,我也从未亲眼见过”
说着,她倏地眼前一花,便下意识扶住了身前的石桩。江写见状下意识想上前搀扶住宵明的手臂,可手伸到了半空,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是顿了顿。
“尊主”
宵明几乎瞬间便恢复常态,她抬手示意自己无碍,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老毛病了。”
江写有些诧异,“老毛病?为何不找人医治?
“这写年我时常眼晕,吃了丹药也不见好,索性就罢了,不打紧。”这夜色微风渐凉,说罢,宵明抬头看着那月亮,“应到尾声了,回去罢。”
“是”
回到乾元殿,晚宴已接近尾声。
待人重回宴席后,身侧的侍女为众人添上最后一杯酒。此时,庄楚云手持金杯,环视众人:“夜色不早,诸位满饮此杯后,便可前往霄元阁歇息。”
江写瞧着那涌入杯中蓄满的酒水,清澈见底,却在瞬间飘出醇厚酒香。甚至连她这个所以酒酿不感兴趣之人,嗅到此味也有了想要品尝的欲望。
她双唇试探着抿了一口,旋即脸上神情微微变化。无论尝过多少次,这味道她果真还是无法去真正喜欢上。
凑合饮尽一杯酒后,其余众人也都将酒盅放置于身侧侍女所端着的托盘上,待庄楚云离开后,便可纷纷离席。不过此时,庄楚云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她目光流转落在宵明身上,浅浅道了句:“宵尊主,朕还有话想要对你说,且留下可好?”
虽说这话是在询问意见,可话里话外都透露叫人不容拒绝的压迫。宵明知晓这人用意,便也未曾多言,待人全数离去后,乾元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宵尊主考虑得如何?”庄楚云的语气略显急迫了些,不过她却没能得到那想要的回应。
“秘术一事,有关门派,并非我一人可以决策。所以此事还是就此作罢,陛下与我都另寻他法”
只见宵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婉言相拒了。三生门秘术是唯有宗门之主才可习练之术,一宗秘术更是代表着宗门的未来。而她身为宗主,若以此来作为交换的筹码,便是对整个宗门的不负责,也有悖门规。所以从一开始,这便是无法达成一致的交易。
“……”
此话一出,庄楚云脸上神情陡然沉了下来,她坐在殿上沉默了好半晌,身周酝酿的气蕴骤然冷降。
“宵尊主,此秘术对我极为重要,你再多想些时日可好?”不多时,她面色恢复寻常,在此话言落时,见宵明脸色一变。先前那悠然自得的笑容再度浮现在脸上。
说罢,宵明四周骤然亮起数道金光,将她圈入其中,又逐渐扩大,殿内也在瞬间出现数名黑甲侍卫。这时,宵明神色一凝,发觉自己竟无法驱动灵力。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那最后一杯酒,却想不到那其中究竟被下了何种毒,竟一丝都不曾察觉。
“庄楚云,你这是要与三生门和各大宗门为敌吗?”
虽为皇城,可为了与宗门势力相当,二者之间一直有个约束在其中。那就是皇城中人不能干涉各大门派之事,也不得对宗门势力下手,这是从始祖帝君便开始定下的规矩。而如今庄楚云明摆着是要将她囚禁在此,这事态就非同一般了。
“宵尊主误会,朕不过是看宵尊主伤势严重,便让你留在皇城中医治养伤罢了,”庄楚云此刻敛起笑意,站在那黑甲侍卫之中,淡淡道:“所以这些时日,宵尊主便在这乾元殿住下,好生休养伤势。待你何时想清楚了,朕何时再来。”
宵明不知道这庄楚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就算将她囚禁在此,胥晏如和丹心也会察觉到自己失踪,就算有谎言隐瞒,可无论如何,她这个法子也不是长久之计。
待人走后,这乾元殿内便只剩她一人。过了会儿,她尝试着调动灵力,却依旧毫无作用。宵明看着周围的屏障,这似乎是个阵法之类的东西,被困在其中无法感受到任何灵气的存在。
不过所幸她尝试了一下还可以运气,在幻境之中她也略有些气息紊乱,如今既出不去,便先在此调养生息再做打算了-
路上,白鹭然跟江月明二人还在闹别扭,前者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转而便注意到江写垂眸敛目,心事连连的模样,不由得道:“江雪这是”
“心不在焉的,怕是魂儿都飘走了吧。”庄冶儿睨了眼身侧的江写,忍不住打趣道。
“嗯?”白鹭然明显没听明白这言外之意,等想再询问些什么时,庄冶儿和江写已经走进了藤春阁。
庄冶儿与庄楚云一同在皇宫长大,虽然成人之后鲜少回宫居住,但这藤春阁也是一年四季都有宫人在整理。一进入藤春阁,便有宫女迎了上来。
夜已深,江写被带入西间住下。简单梳洗过后,她躺在床榻上,心中思绪纷飞。
在已经不知道剧情走向后,江写心中也曾有些无措,可转念一想,她知晓了这未来如何发展又能怎样。她所了解的只是这世界中的一种走向罢了,任何微小的细节都能将过程改变。一旦改变,其中又有许多变量,让她没办法每一步都精准掌握。
自从她来到这世界开始所经历的诸多事情,就能代表一切。
江写翻了个身,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翌日,在皇城歇息休整一夜后,风栩宗便准备离去往返宗门。宵明彻夜未归,一行人也未曾有怀疑,遣人去问过,得到的是一封宵明亲笔的手书。
大致意思就是,因入幻境耗精损气,受庄楚云之邀而前往琉璃境修养,要胥晏如带领弟子先行回宗门云云。
皇城琉璃境也是世间修士人尽皆知的圣地,有着入境一日修道十日之称,而皇城中人才辈出,在宗门势力间屹立不倒,也多因楼里琉璃境加持的作用。
大多数皇城中人,都拥有进入琉璃境修炼的机会,所以就算天资平平,在外力加持下仍旧能平步青云。
庄楚云对宵明的态度尽人皆知,因而就算宵明进入琉璃境也没人持有怀疑态度,更何况还有亲笔手书。
除了江写一人觉得稍有不妥,不过也只是在心中困惑,这琉璃境非同寻常,更是如同皇城宝库一样的存在。宵明就算身受内伤,也不会轻易欠下人情。
江写未曾多言,却瞧着那一纸手书陷入了沉思。那的确是宵明的字迹无误,只是不知为何,看着字迹,一颗心却有些乱糟糟的。
“即使如此,那我便告辞了,”丹心看着胥晏如,娓娓道:“晏如,改日回宗门一聚。”
“你这一聚,不知又要等到何时,”胥晏如浅浅摇头,“既然宵明身在琉璃境,那我也今日启程了。”
庄冶儿眸光流转,指尖轻轻点了点烟袋,“在这藤春阁住了一晚,倒还有些许留恋,我便在这多住些时日算了。”
“江雪,你也一同留下。”
“……”
听得这话,江写便知道庄冶儿是故意如此,果然那赵公公未曾多言,只是弓着身子毕恭毕敬道:“陛下口谕,公主想在这藤春阁住几日便住几日,不必通传。”
待众人离去后,江写便跟着庄冶儿重回藤春阁。也是看出那人心中的顾虑焦虑,庄冶儿不紧不慢地坐到藤椅上,捏着指尖的烟袋送到唇边,“你若实在放不下心你那师尊,便住在这皇宫候着,反正我也许久未曾来这藤春阁,多住几日倒也无妨。”
“多谢庄儿姐。”江写发自内心地致谢,言谈举止难免有些过于正式了些,虽说二人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可庄冶儿多番相助于她,江写记在心里,自是感谢。
只不过她心思全然飘了远,这股不安定感也逐渐强烈,毕竟凭她对宵明的了解,任由再如何紧急,也不会只托人带一封手书便入了那琉璃境。更何况她尚且在幻境中并无不妥,宵明也更不可能有事。
她如今就盼着夜幕降临,快些去乾元殿看看有什么线索。
“这琉璃境在何处?”
“那地方一向是禁地,非皇室中人不得入内,也少有先例,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听为好,”说着,庄冶儿摸出一枚金令递给江写,“可你若想在这宫中走动,此物给你,但也切记勿入不该去的地方。”
“想来师尊在皇城也应当不会有何不妥之处,”接过令牌,江写勾了勾笑颜,“好不容易在这皇宫待上几日,我也想四处走走,有了庄儿姐的令牌,也无需担忧了。”她假意没听懂庄冶儿的言外之意,内心还是不打算叫她知晓自己的动作的。
江写的确是打算在这宫里找寻宵明的踪迹,只是在这皇宫之中,青天白日总是太过显眼,一举一动恐怕被人收进眼底。就算是拿了这令牌,也只是不那么束缚,省去些麻烦事罢了。
等江写收下令牌后,庄冶儿目送着江写离去,知道那背影走出藤春阁。她手中轻晃着的团扇微微停顿,沉声道:“阿夜。”
下一瞬,那空无一人的正堂里突然出现个身影,这人一袭金丝绣纹黑衣,身形修长,鼻梁之下掩着面具,只露出一双如墨点星的眼眸。垂首立于庄冶儿身侧,“殿下。”
“跟上去。”庄冶儿阖上双眸,轻声道了句。
“是!”
第108章
江写出了藤春阁便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 如今过了日头最毒辣的正午,也有不少妃嫔结伴御花园赏花。
眼瞅着江写直奔御花园而去,这多少是不合规矩, 不过想想她手中有庄冶儿的令牌在身, 在这皇宫之中除了禁地应当也无人敢阻拦。余夜隐蔽身形跟随着江写的步伐, 不过临进入御花园时, 那人却调转了步伐, 朝着东面走去。
余夜眉头微蹙, 紧接着跟了上去,可当她转角瞧着那宫闱红墙与笔直向前的御道上空无一人,当即便暗道不妙, 开展神志去寻找江写的身影。
作为庄冶儿的贴身银甲护卫,她鲜少露面, 却一直都跟在其身侧, 暗中守护。这多年来日复一日的修炼,早已叫她的隐蔽之术修炼至大乘。
她也绝对有自信, 在这皇宫之中都无人能够发觉她的存在。哪怕是离火境大乘期修士, 也能轻易不被察觉。
可面对江写消失得悄无声息, 这也让她不由得正色了几分。
重要的是,余夜探出神识,却无法搜寻到江写的气息。
如此便更笃定了,自己已暴露了气息。
此时藤春阁内,庄冶儿半倚靠在躺椅之上,身前立着两三个宫人太监,都满头大汗, 不敢吭声。在其对面,便是一身常服的庄楚云。
面对庄冶儿这无规矩的模样, 她似乎毫不在意,任由这屋内气氛如何凝滞,仍旧是专心品着杯中茶。
直到庭院中的知了声响彻不断,戛然而止的瞬间,那专心扇着团扇的庄冶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没好气地白了那几个宫人一眼,将团扇往案上一拍。
“陛下来这藤春阁就是为了闲坐?”
听得庄冶儿开口,庄楚云也抬起眼眸,“你许久未曾回宫,如今与皇姐小坐片刻都不愿了?绾绾。”
“……”
不等庄冶儿开口,她又道:“儿时你我二人一同住在这藤春阁,你走后,其中也不曾有半分更改。只是不承想,这旧景旧物不改,人终究是会改。”
“时过境迁,何须再提那久去之事。”庄冶儿脸色瞬然铁青,接着起身,“我累了,陛下请回吧。”
说罢,她也不管庄楚云是否离去,转身进入内室,将人晾在了一旁。那一种宫人见状,纷纷大气都不敢出,将头垂了又垂,生怕庄楚云龙颜大怒,牵扯到自身。
只不过庄楚云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瞧着那身影消失在眼前,这又过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去。
延卿宫
硕大的庭院中一众宫人俯首跪拜在烈日之下,寝宫当中,师妃慵懒地仰靠在躺椅之上,身侧一位宫女手持团扇为其扇风,另一人则是附身端着果盘,好不惬意。
师妃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正要含入口中,却听殿外太监一声高喊。
“陛下驾到!”
师妃精神一振,喜上眉梢,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便上前迎接。庄楚云刚踏进延卿宫,便瞧见那规整跪拜的宫人们,扫了一眼,便大步朝着师妃而去。
“陛下,您可算来了…”师妃眉眼柔情似水,柔若无骨地靠近了庄楚云的怀中。
尽管眼前这人娇纵不合规矩,却依旧很是受用,眉目含笑,轻抚着那人鬓边发髻:“今日又谁惹你生气了?”
“都是下人们不懂事,臣妾训诫罢了。如今见到陛下,臣妾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呢。”
二人踱步走入寝宫,待庄楚云坐下之后,目光落在师妃脸上,其肤如凝脂,一双媚眼浑然天成,眉目间宜喜宜嗔,灵动活泼。此时在寝宫当中妆容清淡秀丽了许多,像极了一人。这叫庄楚云不由得抬起手来轻抚着那人的面颊,勾唇笑道:“朕喜欢你这略施粉黛的样子。”
那人眉目含情,满目的柔情仿若要溢出来似的。见状,师妃顺从地靠近庄楚云怀中,双唇贴靠在其耳畔,轻声细语,“我每时每日都在等这一刻姐姐”
甩开身后的尾巴,江写从黑暗中现身,她周身包裹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黑烟。等完全现身后,那黑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望着远处的宫墙,从身后摸出那枚庄冶儿所给予的令牌,心中若有所思。
有龙魂鼎在身,她能很轻易察觉到隐匿在黑暗中的气息。所以从出了藤春阁就感受到了身后有一股气息在跟着自己。
她不知道庄冶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已经甩开,决定还是见机行事。
转眼已至深夜,深宫中万籁俱寂,那悬挂在夜空之上的明月散发出的月光洒在宫墙上。倏地,一道黑影闪瞬掠过,只在那宫墙上显出残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乾元殿重檐庑上,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于此。那人一袭黑衣,完全融入了夜幕。
周遭寂静无声。江写本是想趁着夜色潜入乾元殿想查看是否有宵明的踪迹,可当她来到这乾元殿,却发现殿外多了一批侍卫看守在此。
照理说这乾元殿平日里只为了招待宾客,根本无须侍卫看守,可此时却严防死守在此。其中必定有猫腻。
江写隐蔽气息,此时殿外庭院处有四人看守在此,个个都是秋水中期的修士。这对江写来说不算是问题,她拿出自己炼制的迷魂散,正要将那些侍卫晕倒,却见那几个侍卫似乎看到了何人,毕恭毕敬地垂下头来行礼。
顺着看去,江写瞧见一个人影缓缓出现在庭院当中,当看清那人之后,她猛然瞪大双眼。叫她意外的是,出现在庭院之中的人不是生人,而是师妃。
她也是第二眼才察觉这人是师妃,不过随之她又陷入了沉思当中。照理说深夜宫嫔不得在外走动,而这师妃非但不在寝宫中老老实实待着,还出现在乾元殿,甚至这些侍卫都对其毕恭毕敬。
江写隐隐感觉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而且不知为何,她越看这师妃,愈发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团扇,悠然自得地朝着殿内走去,举手投足,步伐之间,都像极了一个人。
江写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紧接着不由得微微张开双唇,倒吸一口气的同时,背脊上一阵寒意,全身发毛。
那日晚宴初见,她便觉得这师妃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她妆容华丽,眉目间无法窥探全貌。可今夜一见,那人褪下了宫服与厚重妆容,也叫她自身一时未能辨认接受。
这张脸,长得太像庄冶儿。
为何师妃与庄冶儿如此相似?
江写心中有个猜想,却又不敢笃定,只强装镇定,在黑暗中观察着师妃的一举一动。只见其一路来到殿前,紧接着那两位守在门前的侍卫将门缓缓推开,听得一阵脚步声消失于殿前,师妃的身影也消失在眼前。
虽不知这深更半夜师妃为何要来此地,但光凭这人身上的疑点重重,足以说明此人非同一般。
“……”
她静静等了许久,大约不过一刻钟的时辰,门缓缓推开,紧接着师妃从殿内走了出来。
细细去观察,那人并无任何变化,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庭院。只不过这次,江写却从师妃身上看到了一丝灵力波动。
等人走后,江写不再犹豫,将那迷魂散从空中吹下,片刻工夫,守在门前的侍卫便昏倒在地。
江写从屋檐上一跃而下,确定了侍卫已经昏睡过去后,她便要推开殿门。不过当她的手刚伸出时,忽然龙魂鼎猛然震动了一瞬。
有妖物的气息?
江写停下动作,这周遭无人在此,唯有这两名侍卫罢了。她微微一顿,随即目光落在那两个昏倒在地的侍卫身上。
随着龙魂鼎的震动愈发强烈,她伸出手探向其中一人,下一瞬,一缕黑烟从眉心窜出,紧接着被龙魂鼎纳入其中。
“邪气?”江写怔了怔,又试探性贴向另一侍卫,果不其然,又是一缕黑烟。
这东西既然能被龙魂鼎察觉,自然不是正道之物,属邪气无误。可为何这邪气会在侍卫体内呢?
她不由得便想到方才的师妃,眉头一皱。看样子又是与师妃脱不了干系。不过此时最重要的,还是看看这乾元殿内究竟有何物。
宫嫔深夜外出,侍卫也不曾阻拦,且那从中飘出的邪气明显用来控制人心。如此便有了个大致的猜想。
江写推开门,乾元殿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放开神识,并没感应到有人停留的气息,整座殿内空无一人,也无阵法禁制……
黑夜中,她视线一眼望去并无不妥之处。可方才师妃进入其中究竟是为何?江写心中狐疑着,却无处下手,龙魂鼎也并无任何反应。在这殿内又停留了半刻钟,快到了迷魂散失效时刻,毫无收获,江写只能先离去,再做打算了。
第109章
离开乾元殿后, 江写准备先回藤春阁。这一趟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知晓了这师妃绝非善类。能用邪术控制侍卫,又与庄冶儿容貌相似。
其中绝对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只不过这一切都还有些扑朔迷离, 无法串搭成线。
江写趁着夜色回了藤春阁, 不过刚落到庭院, 她便停在了中央。周遭一片寂静, 连同那守夜的宫女都已经睡了过去。她静静站在原地, 过了半晌后缓缓开口:“跟了一日,不累吗?”
身周寂寥,下一瞬, 身后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余夜看着江写回身看向自己,那点星如墨的眸子微微沉了沉, “我很好奇, 你是如何发现的。”
江写未曾回应,而是看向了屋门紧闭着的方向, 此时已是深夜, 庄冶儿早已入寝宫歇息。那门旁守夜的宫女也睡了过去。
却意外地, 睡得有些沉了。
这些宫女要时刻注意周遭动静,为了能第一时间听到主子的传唤,所以才会守在门外。而此时此刻,二人这动静虽算不得声大,庭院中凭空出现二人,无论如何也早就该惊醒了。
可如今那宫女靠着柱梁全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倒不像是睡着了,而是
这也让江写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她凝眉而视,心中狐疑一闪而过。
只是不等她再去琢磨, 倏地感受到一阵杀气逼近,身侧寒光乍现,她当即侧身,紧接着凌空而起,甩手飞出两枚飞刃来,稳稳落在房檐之上。
只见那黑衣女人一双如鹰眸显出厉色,随着那银甲反射出的月光,转瞬间身影便融入于黑夜之中。
江写双目微沉,神情也凝重了几分。若说先前她能感受到这女人的踪迹,此时此刻便是完全地融入了黑夜之中。她猜测这或许跟修炼的功法有关,隐匿之法,在黑夜中才能发挥最大限度,所以也就比不得上午那般轻易察觉了。
夜色中,一定点风吹草动都无比清晰,只不过此时周遭一片死寂。江写不知道余夜会从哪儿出现,只得屏息凝神,缓缓阖上了双眸。
紧接着,她暗暗掐下结印,放开神识五感,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一般,在她感知中无处遁形。只不过她仍旧没能发现余夜的身影,只是在顷刻间,心中兀自敲响了警钟,那一道细风朝着她脖颈处袭来。几乎在瞬间,江写从戒指中抽出千漪剑,目光凌厉,毫不犹豫,一剑挥出。
只听一声刀剑相撞的清脆响声猛然传来,刀光剑影,二人一瞬的停顿之后,速度骤然加快,一招一式间在黑夜中闪出数道残影,耀眼夺目。
在这一刻,江写也不再压抑修为全数迸发,两股气息交织于此,狂风肆起,脚下砖瓦接二连三掀起坠落。余夜招招朝着要害刺去,这也逐渐激起了江写的怒火,她单手掐诀,口型正要默念出“阵”一字,却见那黑衣女人倏地停下了进攻。
“你们是要将这屋顶掀翻了?”忽然,庄冶儿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盯着庭院中的二人,最终目光落在了江写身上。
见她出现,余夜一言不发,走到庄冶儿身后,站定之后才发觉,自己的战甲竟不知何时被开了一道口子,就在胸口的银甲之上。
“……”
“庄楼主想要试探我的实力,无需如此大动干戈。”江写眉目间有几分愠怒。其实从她发觉被人跟踪开始,她便猜测到了庄冶儿的目的。她们二人并无直接利害关系,所以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试探二字。
从庄冶儿接触自己开始,便逃不开“实力”二字。她相信自己身上有对庄冶儿有利的东西,就像她一直以来认为的,她们之间从来都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她感谢庄冶儿,却也不会因为庄冶儿的相助而掺杂太多感动。
就像庄冶儿身侧的银甲侍卫,能够为了试探她的实力而招招致命。若非她实力与其不相上下,恐怕也难免被伤到根本。
只不过人总归是有感情的动物,所以经过此事,也是让江写有几分失望在其中。
庄冶儿做出这决定也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她想过江写可能会因此对自己产生防备,会愤怒、会质问、会冷漠。这才符合江写的性子,只不过她没料到她竟然是这样的神情,更多的是失望在其中。
“你别这样看着我,”最终,她轻笑一声,彻底卸下了伪装,“只是这皇城之中,有诸多事未能调查清楚。我不知晓你真实实力如何,你若牵扯其中,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江写抓住了其中的要点,凝着眉问道:“你早知道这皇城之中有妖物?”
庄冶儿手中捻着烟袋,边回身边向身侧的余夜示意,接着掠过那仍旧在昏睡的宫女,踱步朝着屋里走去。
见状,江写忙跟了上去,而余夜得到指示,便去将先前二人打斗时所波及的全数复原。
进了屋里,庄冶儿坐在案前,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严肃了几分,“实际上一月前,商会中有一批送往景南的货被袭击。”
“只不过货物未曾丢失,倒是商队中近十人遭受袭击,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精血修为被吸食殆尽,各个都成了干尸。”
这像极了当时周止信的死法,只不过听庄冶儿所说要更可怖几倍,竟到了连尸首都无法辨认的地步。吞噬十人精血,难以想象这究竟是何等妖邪做出的事来。江写听得入神却也有几分不解,问道:“那这与皇城又有何干系?”
“阿夜赶到时,追寻着一缕气息在皇城脚下终止,所以怀疑这妖物已潜入了皇城之中。”庄冶儿解释道。
“所以你才会参与这八门大比?”江写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又蹙了蹙眉。虽然她没看过原书后续剧情,可目前所发展的十有八九已经超出了原著范围。
这究竟会发展到什么方向?
江写心中没办法预料。
听得江写所言,庄冶儿垂了垂眸子,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回答江写的话,而是一字一句反问道:“你看那女人,像谁?”
和仙殿
夜深人静之时,寝宫中早已熄了烛灯。庄楚云背身侧躺于床榻上,身侧空无一人。不多时,那床边纱帐隐隐被人撩开。紧接着,身着里衣的师妃从帐帘后轻轻坐到榻上,掀开被褥准备躺下时,身侧的庄楚云似乎是感受到动静,下意识抓住那人的手腕,“你去何处了?”
师妃那与庄冶儿极为相似的容貌上此刻扬起嘴角,笑意柔和。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接着躺进被褥里,贴在庄楚云胸前,柔情蜜意地喊了声“姐姐”
“臣妾不过是夜里口干罢了。”
庄楚云微微一怔,随即便将师妃揽入怀中,只听得一声轻叹,其中似乎又说不尽的无奈在其中。她轻轻阖上双眸,未再询问,口中却微不可闻地嚅嗫着一个名字。
“绾绾”
烈日当头,百鸟齐鸣,御花园中一棵槐树在此屹立千年,开得枝繁叶茂,早已被皇城供奉为神树。不过此时,却有一孩童坐在树干之上,手中拿着风车,一双脚耷拉在空中不停地晃啊晃。
“二公主!您快下来啊!”
“奴才给您磕头了!您要是有个万一,奴才一百个头都不够砍!”
树下,一群宫女太监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饶是如此,那身着华丽锦缎的女孩依旧置若罔闻。从这个高度,她能很清楚地看到宫墙外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摊贩旁挂着的一串串红灯笼,成了整个街市上最夺目耀眼的一点色彩,尽管是这随处可见的东西,却都无一例外地吸引着她。
宫墙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看着出神,连手中风车越滚越快都不曾发觉,直到自己感到被一阵无形的力托住,身子腾空而起,这才吓得僵在了原地。
“绾绾!”
落到地面上,宫女与太监看到踱步而来的二人,似是看到救星一般,赶忙行礼问安。
为首是位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相貌异常清丽,神情却格外严肃冷峻。她看着面前那有些约束拘谨的女孩,一双清澈的眸子中唯有冷漠在其中。
过了半晌,庄楚云一字一句道:“你不去言堂阁问学,竟是在此胡闹?!”
“皇姐”庄冶儿手里攒着衣袖,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对方,“我在找东西。”
庄楚云语调依旧生硬,不耐烦地问道:“找何物?”
犹豫了片刻,庄冶儿还是回道:“是母后给的长命锁……”
长命锁,她眸光微沉,随即示意身侧那须发皆白的老者,“付老,这御花园中,可有长命锁?”
付老阖上双眸,沉吟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
见状,庄冶儿略显愤懑地跺了跺脚,暗暗骂了一句,“都怪那宵石头!”当意识到那视线投向自己时,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不过为时已晚。
“我同你讲过多次,莫要在这宫内惹出事端,你是不把皇姐的话放在心上了?”她语气淡淡,眸中不掺杂一丝感情,随后又冷冷道:“私自在宫中比试,触犯宫规。庄冶儿,回去闭门思过,接下来的问学也不必参与了。”
“皇姐!”庄冶儿一着急,那豆大的泪珠便溢出眼眶滚了下来,“我错了皇姐,你别关我禁闭好不好?”这次皇城问学,表现优异者会得到进入琉璃境的资格。只有进了这琉璃境,她才能更快速地提升修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保护母后不被人欺负了。
可现在,皇姐竟要关她禁闭。
饶是如此,庄楚云只是默默看着庄冶儿抽泣哽咽,面上依旧毫无波澜,“绾绾,这不是你该做的事。身为公主,你要做的就是去和亲,任凭有再高的修为都无济于事。所以现在,回去吧。”
“可是皇姐你也是公主!为何要阻拦我!”庄冶儿停止了哭泣,一双黝黑的眸子满是愤怒,“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你根本就不是皇姐!从前皇姐不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她又淌下眼泪,只不过那眸中的愤恨依旧清晰可见。接着便转身跑走,身后的宫女太监又一窝蜂地追了上去。
御花园中又重复一片宁静,庄楚云仍旧站在原地,这时她身侧的付老叹了口气:“公主可是确定了?”
“……”
庄楚云沉默着,手中握着一物什摊开,其中静静躺着一枚长命锁,上面清晰刻着“绾”一字。
第110章
“付老, 你知道么,母后她从来没有给过我长命锁。尽管我无论多么努力修炼,都无法摆脱母后对我的偏见怨恨。”她只是静静地说着, 用那根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口吻叙述着, “付老, 生为女子, 生为帝王家的女子, 难道只能去和亲么?”
“公主, 这”
“我不愿,哪怕是被母后嫌恶,被绾绾怨恨, 我也会走下去。”她又自顾自地答道,一双眸子无比坚毅笃定。
——我要成为帝王, 让绾绾能够在这天地间, 拥有她想要的自由。
“陛下”
“陛下!!”
庄楚云猛然睁开双眼,如同溺水的鱼一般张开口喘息着。耳边不断涌入嘈杂声, 忽远忽近, 眼前一片眩晕模糊。
“快!快将药喂进去!陛下!”
迷糊中, 庄楚云听到身边的人似乎都乱成了一锅粥,她只感觉自己喉咙上似乎涌出什么,顺着唇边脸颊滑落而下。温热,湿润,紧接着,又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寝宫内,一众下人见庄楚云吐血昏了过去, 都纷纷跪倒在地。
就在此时,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凭空而现, 那人一身雪白素衣,现身时,身侧的赵公公便连忙欠身施礼,“国师大人,陛下这是”
付老轻应一声,目光却从师妃身上掠过,他走到榻前,五指并拢贴在庄楚云额上。不过片刻,那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来,缓缓睁开双眼。
她这一醒,众人都屏息凝神,生怕一定点动静都吵扰了庄楚云。在她睁眼后,率先便看到师妃与付老二人,身体传来的脱力感让她过了许久才能蠕动双唇,嗓音低沉沙哑,“你们先退下吧,付老留下”
待人都离开寝殿后,只剩庄楚云与付老二人。
“付老,朕这是时日无多了?”
庄楚云浑身脱力,从几年前开始,她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虽为帝王,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女帝不好当。黎民百姓,文武百官届会质疑,从坐上这个位置时,争议便伴随在她周遭。甚至连那象征着皇城寿命的千年古树都在一夜之间枯萎,世人相传,这是不祥之兆,代表着新帝继位的亡国之兆。
可庄楚云不在乎,只要她坐上这帝王之位,一切,她都不在乎。只要尽力做好明君,相信总有一日,世间会抛开一切偏见,真正承认她这名女帝。
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处理着政务,在修炼之路上,她算不得天资出众,便全心全意处理好国事。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有了胸闷的毛病。起初她并不在意,随便喝了汤药便置之不理。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那胸闷逐渐演化成心痛,直到有一日,她毫无征兆地吐血了。
这时庄楚云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被判了死刑。
修道之人也会生病,且是病了便难以根治的顽疾。
饶是如此,世人却相传自起,全都是因为庄楚云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踩着手足之亲的尸骨踏上帝王之位的报应。
这百年来,她服用了不少灵丹妙药,来以此维系自己的生命,以突破来延年益寿。可这时间服用的丹药与活命的手段少之又少。大限将至,便是将她横跨在了死亡边缘,若再寻不得办法,迎接她的只有死亡,
“陛下。”付老俯身正色直言道:“情况不容耽搁,陛下早做打算为好。”
庄楚云一双眼眸黯淡无光,忍不住咳嗽着,过了好半晌,才沉吟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
付老转身离去,寝殿外,师妃几人还在门外等候。
“国师大人,陛下她”见付老从寝殿内出来,师妃连忙迎了上去,急切询问着。
付老目光落在其身上,从容淡定道:“师妃娘娘且宽心,我已为陛下疏通经脉,短期内陛下应当不会再毒性发作。只是”说着,付老话音一顿,微微叹了口气,叫人不由得联想。
果然,师妃听后神情更为急迫,“只是什么?”
“再这般耽搁下去,恐怕”付老摇头叹道:“当务之急,还是要为陛下寻得治病的法子。延寿一事已不是最优抉择。必要时,用妖邪之术也未尝不可。”
付老虽为国师,可常年隐于市,只有在最危急时刻才会现身。付老境界修为深不可测,而毫不夸张地说,庄楚云也是因付老在身侧,才能坐上这帝君之位。
只因其母后曾有恩于付老。
师妃听后若有所思,付老也不再多言,只用那似能洞悉一切的眸光打量了师妃一番,便踱步离去。
而与此同时,师妃却好似被凶兽盯上一般,身子一僵,瞳孔震颤,心中止不住的战栗。
待付老离去后,她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劫后余生地喘息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快逃!
过了片刻,庄楚云将赵公公招来身侧,此时她已能半坐起身子,只不过一张脸仍旧苍白无血色。
“朕要你办一件事”
……
师妃匆匆离去,神色焦急步伐匆忙。这突然的转变叫身后的太监宫女跌着跟头追在身后,各个都把脑袋提在手上做事。毕竟谁也不知晓这喜怒无常的师妃娘娘现下又被何人何事给惹恼了,没人敢说半个字,只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搞得脑袋分家。
师妃如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本能的求生念头告诉她,只要那老者动手,自己绝对不会活着走出皇城。她知晓这皇城之中肯定有不少隐士高人,可当真正直面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毫无还手之力。那人的一个视线,便能让她自乱阵脚,徘徊在崩溃边缘。
自己在他面前,如同蝼蚁,一碾即碎。只是她并不明白,为何对方知晓自己为妖,却并不出手。她心中反复品味着付老所言,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想,可她却不愿就这样落入其中……
“娘娘,您”
师妃脚下生风,不出片刻便走了远,而身后的小太监和宫女们紧紧跟着都无法追上其步伐,各个都喘着粗气。只不过下一刻,前方的师妃忽然折返,她眼前闪过那人躺在床榻上口吐鲜血,虚弱不堪的模样时,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本宫要见陛下!”
她眸光坚毅,太监宫女们见其又折返而归,也都不敢多言,只埋下头颅,又跟着师妃朝着和仙殿而去。
寝殿内,庄楚云仰靠在床榻上,盯着一处入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身子素来算不得硬朗,只是不过这一夜光景,就让她成了个无法下卧的病秧子。
“陛下,人带到了。”
不多时,寝殿外传来赵公公的声音。紧接着一白衣白发女子走入寝殿内,其双手双脚上了镣铐,赵公公紧随其后,时刻防范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陛下既要见我,如此也是多此一举了。”沈知初瞧着庄楚云如今的状态,似乎并不意外,那镣铐碰撞的声响伴随着一声轻笑传来,“我这灵力低微之人,还需用这锁灵防范么?”
“放肆!”赵公公大喝一声。
沈知初目不斜视,她语气颇有玩味轻佻,就好像一个人已丧失了所有,再无所失,这世间所有规则也就无需在意了。
“你先退下吧。”
庄楚云示意赵公公离去,如此,寝殿中便只剩下她与沈知初二人。
待赵公公离去后,沈知初也毫不客气,手脚腕上的镣铐伴随着她每一个动作都发出声响。不过她体质素来虚弱,加之灵力被封印,光是坐在木椅上便有些喘息了。
“陛下病得不轻啊。”她吁出一口气,俨然一副看客模样。
“你早知晓朕会病发,”庄楚云只是浅浅扫了那人一眼,“弟子被人剥皮剜心都能将其救回,不愧是神医。”
“所以,朕的病,可有法子医治?你想要何物,朕都能给你。”
庄楚云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她身子里就好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无论怎样尽力去填补,有一日终会漏气。保下沈知初,也并非顾念旧情,同情她们的遭遇。只是因为她在沈知初身上看到了希望,是这皇城之中所有御医都无法比拟的可能性。
一个生的希望。
“……”
听后,沈知初沉默良久,“尽管陛下的报酬的确叫我心动,可陛下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心病?”庄楚云眸色微沉,这些年,她寻过诸名医诊治。可却从未有人提过“心病”二字。
世间人们常将修仙道者奉传得神乎其神,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可仙道者仍会生病,而若生病,便都是疑难杂症。其病情错综复杂,有甚者无从医治,拖着衰败身躯直至死亡。
倏地,那铁链碰撞的声音传来,沈知初走到床榻旁,抬着沉重的腕子伸出指尖在那人身前指了指,“从根底腐烂,已油尽灯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