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写跪在门前, 就这样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几日过去了。江写仍旧跪在那, 宵明也从未出来过一次, 是铁了心的不愿见她。
琥珀看着那跪在院中的身影, 不由得怜惜:“白玉, 你说这都过去几日了。江尊上她究竟能做了什么事, 为何宵尊主如此狠心, 连见都不愿见她?”
闻言,白玉看了眼江写的方向,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江写不知跪了多少日,她并未用灵力撑着, 因此已然也快到了极限。双膝早就不知在何时丧失了知觉, 鲜血淋漓,将她那暗红色的长衫都染深了一个色。而多日过去, 她体内的寒邪似乎有发作之意。明明烈日当空, 她却感到刺骨寒冷, 只不过此时她没空想这些,依旧固执地跪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
忽而,她身侧走来一人。胥晏如认出江写,毕竟是自己费心力救回来的人,不免好奇地问道:“为何你要跪在这里?”
“”
江写唇色苍白,俨然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她没回胥晏如的话, 而对方也未曾过多停留。只是瞧了她一眼,便掠过江写, 推门踱步而入。
胥晏如一路走进书房,便瞧见宵明那几乎堆满了整张案台抄写好的经文。她看宵明还在抄写,不免惊叹:“你又写这么多经文做什么?”
宵明:“”
见她不言声,胥晏如拉开檀木椅坐在了宵明面前,又问道:“那孩子跪在那多日了吧,费心费力救回来了,伤势刚好,犯了什么错事,你就叫她跪在那,怎也不去劝劝?”
“”
依旧是无声的沉默,胥晏如有些无奈,叹气道:“你喊我来喝茶,又在这儿写经文。难不成你是不便处出面,想让我把你那弟子赶走?”
“劳烦师姐了。”
这时,宵明反而淡淡回应了。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似的。可他人不知晓,胥晏如做她师姐这么多年还不知晓?
宵明虽淡薄如冰,可弟子犯错从来不会过多计较。如今却任由那人跪在门外,不掺半分心软。任凭她也琢磨不透究竟发生何事。
想着,胥晏如眉间一敛:“你若不想见她,赶走便是。如此大费周章,说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吧。”
听得这话,宵明指间一顿,随即又恢复常态:“师姐何出此言?她要跪便跪。我只是不想费心费力处理这些事罢了。”
“费心费力?”胥晏如微微睁大双眸,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似的:“你若不是担忧,为何那心尖血说取就取了?为何过去这么多年,你还在写这些没用的经文?不是为了你那几个弟子吗?”
见宵明沉默不言,她又说道:“宵明,你是一宗之主。可我毕竟是你师姐,有些话也不得不说。”
“你该放下了,赎罪,也并非像你这般将自己禁锢在罪孽之中。你这些年将那些死去弟子的转世寻回身侧,重新收作为徒。也不管他们是否有仙缘,该不该走上这条道。”
“宵明,你这是在干扰他们原本的命。你将他们养在三生门,鲜少外出任务,若是下山,你这做师尊的也亲自作陪。难道不是怕当年之事再次发生吗?那日江写遭到风景清暗算,险些命丧黄泉。若是没撑过去,难道你也要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毕竟是你举办了这宗门大比。”
“有些事,都是命,与你我无关。”
终于,宵明停下了笔尖,她抬眸看着胥晏如,眼中似乎千言万语隐藏在其中,却流露出无从说起的无力感。
“那么师姐是觉得我做错了?”
胥晏如摇头,“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我只是让你不要永远都将自己禁锢在这件事里。更何况”
说着,她侧眼往院中扫去,“你若再不管那孩子,只怕也会是一条命交代在那。”
宵明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晚江写凑上前来吻她的情景,便有些烦乱地抵了抵紧锁着的眉间,冷声道:“那是她要跪,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胥晏如也鲜少见宵明生气,不免有些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她这万年不改脾性的师妹如此。
紧接着,胥晏如又思索着什么,道:“我来想想,她前世应当是那个最沉默话少的弟子吧?叫什么来着?过了太久,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我倒是记得,她很喜欢黏着你,明明没什么修炼天赋,却整日跟在你身后,坚持不懈,勤于修炼。虽然到死都是巽木境的修为。”
“我还记得,她临死前,都挡在你身前。真是个好徒弟呢……你应该还记得她吧?”
宵明动了动唇,这些事,实际上她都记不清了。并非刻意忘记,而是故意叫自己不去回想起来,因为每每想到她那些弟子,胸口就开始发闷。甚至连她自己都知道,他们已经成了她的心魔,永远扎根在心间,无法忘却。她也无法叫自己遗忘,因此,她百年修为未能精进,因此,她日夜都难寐。
可胥晏如今日将这些重新提起,也叫她想起了那早就埋藏在深处的记忆。
她记得。
那孩子叫清雪。
胥晏如瞧着宵明眉心蹙了蹙,可却仍旧故意似的继续说着:“不过,她那体内的寒邪也发作了吧,现下正在门外痛不欲生呢。”
宵明阖着双眸,随即指尖微微一颤,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睁眼看向胥晏如:“师姐”
还未等她说完,胥晏如便猜到似的摇头:“这是你师徒之间的事,我不想掺和。”
她并非为江写说话,而是怕江写因此出了什么问题。她这死心眼的师妹,又把自己紧紧困在那名为罪孽的牢笼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因停止了灵力运转,那本该从戒指中出来的怪草,此时也未再出现。江写仍然跪着,寒邪已然叫她开始神志不清,瞳孔都开始涣散,可就算如此,依旧定定地跪在那。
在听到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时,江写不禁抬头看去,她期待着从中走出来的人是宵明,当发觉不是时,眼神又不免暗淡下来。
胥晏如看着江写明显失落的神情,忍不住道:“叫你失望了。我说你,也太过执着。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当真是有趣”胥晏如便说,便轻笑了几声,又对着江写说道:“你那师尊,可是要让你去我那儿呢,她不要你了。所以也别再跪了,同我回长樂峰吧。”
“你胡说”
江写心中一震,本想起身,可不承想却是一个踉跄,直接跪趴在地上,双眸死死盯着胥晏如。
“你不信呀?”胥晏如笑吟吟地看着江写,接着又道:“你现下一定觉得寒冷入髓,想必这事她也不会说与你听。你师尊她为了救你,可是取了一滴心尖血,耗费了十几年功力来抑制你体内的毒火。”
“心头血,你应当明白这是何意吧,不过你明白了也无用了,过些日等你伤势好了,便来我长樂峰,做我的弟子。说来,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随即她便不再说些什么,也不去看江写的神情,踱步离去。
那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里,心尖血,她倏地想起这些日总是感觉宵明体虚的很。这一刻,她有种辜负了宵明期许的挫败无力感,她并不觉得自己这份感情有何错,只是悲伤和懊悔,将这心意让宵明知晓了。
她不想让宵明因此受打击,受挫,不想叫她伤心难过。
因为她是她引以为傲的弟子啊。
可如今,她却不要她了
江写蜷缩着身子,那寒邪愈发强烈,这是她体会到寒邪之毒后,第一次如此难熬,江写全身的筋骨都像是被人千锤凿击一般,又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动一下手指都会牵扯着全身的骨头在痛痒。
为什么不见她
听得胥晏如的话,江写久久无法平息,她双唇颤抖着,悲伤之情奔涌而来。起初她是不信的,不信宵明会忍心让她在这儿就跪不起,也不信宵明真的不肯再见她。她知道是自己以下犯上,越了规矩,无论如何都是活该。可她跪了不知多久,却切切实实听到了胥晏如亲口说,宵明不要她了。情绪也在临近崩溃的边缘迸发开来。
“师尊!你出来见见我”
“哪怕是打我骂我都可以能不能别这样不见我,不理我”
宵明坐在屋里,听到江写传来的哭声,垂下眼眸,鼻间溢出一声轻叹,心里有些麻乱。这些日,她跪在门外,从未发出过任何一点声响,没有哀求,也没有哭声。宵明知道,那是江写在自我惩罚。
她不清楚究竟从何时起,江写对自己有了那样的心思。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多少次出现在其梦里,更不知在那梦里,她们做了何事。
她只知,她是她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所以那样有悖人伦纲常之情,即便是梦,她也不可能允许肆意生长。在江写跪在门外的那一刻起,便做好了决定。哪怕江写晕倒在门外,她都不会打开那扇门。
可当她听到胥晏如所言,与江写那哭喊声传来时,宵明心里竟有一瞬间动摇。她不免为之惊诧,自己在怕吗?
怕江写就这样死在门外?
只是因为一个吻?
宵明心间涌上千头万绪,似乎怎么都理不清似的。
第52章
不过了不知多久, 江写的思绪渐渐混沌起来,人也跪着蜷缩起来,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 忽而, 那房门推开声终于传了过来。
江写缓慢地抬头看去, 便瞧见宵明站在门前, 她面上露出笑容, 张了张口, 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一时却无法发出声音来。她怕宵明再次离开,便只能伸出手, 抓住那人的裙摆,喉咙间发出呜咽声。
“师师尊弟子知错了弟子真的知错了你能不能别赶我走”
瞧着江写的模样, 宵明眉间一敛, 她俯下身子,抓住那人冰凉的手掌, 轻叹道:“你何苦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江写硬生生咬破自己舌尖, 忍着寒邪直起身子, 她蹒跚着步子起身,想要走向她。可脚下一软,双膝像不是自己似的,往前倾倒而去,只不过却倒在了那柔软的怀抱里。
江写死死抓着宵明的衣衫,将头埋的极低,双手颤抖, 早已泪流满面,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只要在师尊身侧就好, 你别赶我走”
说着,江写的话音越来越弱,身子也完全脱力,完全瘫倒在宵明怀里。感受到江写那冰冷的身躯后,宵明神情微动,不由得将臂弯收紧了些,迅速将其抱回屋内。
江写在门外跪了整整七个日夜,没有灵气护体,全然靠着一副身躯在撑着。再加上寒邪侵体,如今更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宵明第一时探查了她体内的情况,经脉因寒邪全然凝固,身子如同冰一般寒冷,情况可以说是刻不容缓。若她今夜再不出来,那江写或许就像胥晏如所说,死在门外了。
她给江写喂了丹药,又渡气理顺了那干涸的经脉。掀开被鲜血染红的裤管,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骇人的双膝,两个膝盖因久跪与寒邪的缘故,变得红肿开裂,翻出血肉。鲜血也随着寒邪凝固不再流淌,只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宵明指尖微颤,一瞬过后又恢复常态,拿出一瓶疗伤药,轻轻洒在那伤口上。
江写秋水境的修为,这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只是看上去有些吓人罢了。在宵明为其上了药后,便开始缓缓修复愈合。
尽管如此,江写依旧在昏迷当中。她对这寒邪最为了解,无数个日夜饱受折磨。正因如此,她在看到江写如今的模样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毕竟江写染上寒邪也是因她所起,如此不要命地跪在门外,也是因她。
宵明看着那床榻上昏睡之人,面露复杂之情。她不明白,为何一个如此惜命爱命之人,会如此对待自己,难道就是为了“情“一字?还是说她江写就笃定了她不会心狠至此,见死不救?
当真是胡闹。
这么一顿折腾,宵明也乏了,江写在屋外跪了七日,她这七日未曾合眼歇息。宵明靠在窗旁藤椅上,透过窗檐,看着那挂在天边的明月,片刻后,又阖上双眸小憩。虽说到她如今的境界,长久不合眼歇息,也不会有倦意。可不知怎的,今日却异常乏累。
·
江写昏迷了三日,这三日宵明每日都为她温养经脉,伤势也好了一些,双膝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也完全愈合了。
胥晏如一如往常地来找她下棋,不过近来宵明却对此兴致缺缺,她与胥晏如坐在书房靠着窗边的塌子上,中间摆放着棋盘。
“师妹,到你了。”
宵明手里捏着黑子,却迟迟未曾落下。这场面出现在宵明身上可着实难见,胥晏如提醒了一句,目光却落在棋盘上,显然已成定局。
过了半晌,宵明将棋子放回棋奁中,淡淡道:“我输了。”
“输了不要紧,再下一盘便可。”胥晏如将那棋盘上的棋子收好,抬眼瞧了瞧宵明,不经意道:“说到底,你还是没让她死在门外。若那日她再多跪上半日,她这经脉气海,恐怕是神仙来了都回天乏力。”
棋局重来,宵明微微动了动双唇,在那空旷的棋盘上落下一子:“师姐是在怪我出去太晚了。”
胥晏如不置可否:“她毕竟是我三生门年轻一辈的翘楚,若真就跪死在师尊门外,未免也太过可惜。更何况传出去对三生门,对你,都不好。”
说着,她话锋一转,不经意地看了宵明一眼:“不过她究竟做了什么事,叫你这样的人都如此狠心?”
宵明没言语,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默默在棋盘上放下棋子。
见她不想说,胥晏如也没再询问:“好吧,我不问了。”
“不过,你也真是不惜才。若这丫头到我门下,我定要将她供起来好好疼爱才是。”
“师姐好像很中意江写。”
说到此处,宵明抬了抬眼眸,胥晏如话语中对江写的喜爱难掩,叫她都轻易看出来了。
胥晏如也没否认,耸了耸肩:“我座下弟子不多,又各个不成气候,整日与我作对。”说着,她似是想到什么,用指尖点了点桌角,冲着宵明说:“你若实在不愿见她,不如让她来我座下如何?师门不改,我来教她,如何?”
本以为她还如往常那般说着玩笑话,可这次胥晏如的态度却大不相同。宵明思绪顿了顿,目光偏到一旁,还未等说些什么,便听到屋外倏地响起东西碎裂的脆响。
紧接着,江写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扶着墙沿,步履蹒跚,身形摇晃地往书房走来。她面色苍白,心中泛起阵阵酸楚,不自主涌出两行清泪,几近哀求地说着:“师尊我哪儿也不去”
“唔。”胥晏如轻掩住口,发觉自己搞出事来了。她看向宵明,却见那人下一瞬便起身,紧蹙着眉走了过去。
“胡闹!”
宵明冷着脸,走到江写面前看着她,眸中涌动着怒色:“回去躺着。”
江写张了张口,可对上宵明那漠然的眼神,不由得颤了颤,她紧咬着唇,趑趄着转身离开。
瞧着宵明的反应,胥晏如心中暗道不妙,边起身边轻咳一声:“突然记起还有些事未处理,这盘棋留到下次,我先走了”
胥晏如溜走之后,宵明看着那坐着的江写,脸上写满了倔强,见她走过去,还将头轻轻别开,故意不去看她。
“躺下。”
“”
她没反应,宵明语调不禁冷了几分:“江写,你有本事了,师尊的话也不听?”
“你都不要我了,还要我乖乖听话,去做胥师姑的弟子?”
江写忍着泪,不让它从眼眶里滑落出来,可在看到宵明的时候,还是不争气地泪如连珠,声音也哽咽起来,“师尊,你当真如此厌恶我?连看都不愿看?就这般迫不及待赶我走吗?”
她情绪过于激动,说完之后便猛地咳嗽起来。看着那附身蜷缩成一团的人,瘦弱突显出的脊骨止不住地抖动着。宵明神色微动,抬手探去,却只是曲了曲手指,握紧,作罢了。
她心中轻叹,似是妥协一般地放轻了语调:“我从未说过。”
江写咳得头昏脑涨,双目布满血丝,听到宵明的声音,还是下意识抬眼看去。
“我从未说过,要赶你走。”宵明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着江写的眼神也由漠然转为无奈。
“当真?”江写有些不敢相信,她怕这只是宵明的缓兵之计,待她真正养好伤后,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抛开,“那胥师姑说”
“我并未答允,不作数。”
说着,宵明俯瞰着那仍旧坐着的江写,“躺下吧,我虽救你,却也不是次次都会如此。下次若再以此要挟,你便是死在门外,我也绝不会再管你。”
“是,弟子不会再这样做了。”江写哭得快,笑得也快。虽然宵明最后这话听着有些冷漠无情,可心里明白得很,她这是在说气话。
不过这样的事,她也不想再做第二次了。若非迫不得已,她也绝不会以此来威胁宵明。那时她心里一直有个预感,若真的就这样离去,与宵明的关系,只会更加疏远恶化。
她不想这样。
见江写立刻乖乖躺好,盖上被褥。宵明的神情有所缓和,可与江写共处一室,仍让她有些不大自在。便转身打算去庭院里坐坐。
不过宵明刚转身,就被揪住了袖口,她回身看去,便瞧见江写注视着自己,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也有几分期待的意味在里头。
“那日冲撞了师尊,绝非故意之举,师尊可还生气?可原谅我了?”
“”
“先歇息吧。”
宵明看了她半晌,默默提了提手腕,接着转身离开。
她一向认为,无论何样的事情,都有办法去处理。而再坏的事,总归是发生了,无法去改变,那唯一做的就是解决问题。
可这次,她好像找不到任何办法去解决。
她大可狠下心来,真的再也不见江写,又或是将她扔去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去。宵明承认,她心里是有那么一丝不舍的,那样做也太狠心。
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宵明都能狠下心来。可当看到江写饱受寒毒折磨,将自己弄成那副模样时,她内心有那么一瞬的动摇,也不禁问自己,是否要做到如此地步。
只是面对那日情形,她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所以也说不出“原谅”二字。
可事已至此。
所以,宵明算是妥协了。
罢了。
第53章
宵明走到庭院里, 此时白玉正在清扫着院中落下的桂花。见宵明出来,忙施礼:“尊主。”
“放着也无碍,无需大费周章清扫。”她淡淡道。
那地上落下的桂花实在太多了, 光凭着白玉一下下清扫, 要费不少时力。
“是, 尊主。”白玉轻轻施礼, 将那收拾好的桂花堆放在一旁, 手里抓着扫帚, 偷偷看了宵明一眼,又往屋里的方向看去,迟疑了一会儿, 问道:“尊主,敢问江尊上可是醒了?若是醒了, 我便去后厨为她煲些鸡汤来喝, 这样也能好得快些。”
说着,似乎是想起来她们身份不同, 仙人之躯又怎能与凡人相提并论。她脸色一红, 有些窘迫地解释道:“我幼时生病受伤, 家人都是如此做,第二日便会生龙活虎,可以下地干活了…”
“鸡汤?”
宵明微微一顿,这些字眼她几乎未曾听起过,自从年幼时拜入三生门,便一同与世俗脱离。可好像自从江写住在这望鹤峰以后,她这冷清寂静的地方也似乎变得不同了。
只是喝了鸡汤, 便会好起来?
她觉得有些可笑,心里也在感叹身为凡人的无奈。她们无法拥有仙躯, 只是划伤,就需要十几日来才能愈合。更别提伤筋断骨,对其而言,严重些,轻易便能要了性命。
“”
白玉没听到宵明在说些什么,便收拾好了院子里的桂花,去后厨抓鸡准备炖汤。
她多年前来到三生门,她与琥珀,都是无父无母,孤苦无依之人。
因三生门常年做善事,时常遣人下山除妖。一次在山中采药时遭遇山贼袭击,白玉遇见了宵明与一众弟子,恰好被救下,这才没落入山贼之手。
后因宵明得知她父母因病双亡,便让她来三生门做侍女。
虽说是侍女,可这样一份机缘,也是许多人都求不来的。三生门毕竟是仙道门,声名又在世间出奇的好,自然不会拒绝。
白玉心里一直感激仰慕着宵明,却入门多年,都未能再见其一面。如今来望鹤峰做事,心里高兴得很。
只不过,宵明肯定不记得她了。
琥珀见白玉抓了只鸡回来,不由得问道:“是江尊上醒了?”
她们毕竟是侍女,在三生门中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她们曾经也在别的亲传弟子处做过事。可鲜少有人像江写那般,同常人般对待她们。
“”
白玉手里拿着刀,正要回琥珀的话,结果二人却见后厨有人走了进来。她们定睛一看,忙慌乱行礼。
“宵尊主!”
这虽是她的府邸,可这后厨,连她自己都不知多久没来过了。宵明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白玉手里抓着的活鸡身上。
“给我。”
“”
白玉和琥珀互看一眼,随后这才意识到宵明在要她手上的鸡。
“宵尊主,这只鸡还未处理好,您”她有些迟疑道。
宵明没再说话,而是勾了勾手指,紧接着,就见白玉松开手,那鸡也腾空而起,在空中扑腾着。宵明只是轻轻一挥手,那鸡便没了声响。
她又在空中像是画起符似的,隔空对着那死去的鸡比划着。不出几下功夫,那鸡便在白玉和琥珀震惊的目光下去了内脏,拔了鸡毛,又分成了均匀的数块,静静躺在案板上。
做完这些,宵明似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站在案板前,看着那一块块白花花的鸡肉,有些无从下手。
“这鸡汤,你打算如何煲?”
白玉怔了怔,因为说话过于着急,舌头差点都打结了:“先焯水,然后跟葱姜蒜和一些大补药材放进锅里炖煮”
“嗯。”
宵明轻应一声,接着将一瓢水倒进锅中,又使出火来将其滚热,正要放入鸡肉时。
一旁的琥珀忍不住开口:“尊主,要冷水下锅。”
闻言,宵明指尖微微一顿,接着又不动声色地一挥手。那锅滚烫的热水刹那间冷却下来,将那鸡肉放入锅中,等着水滚开。
白玉和琥珀在一旁看的是胆战心惊,她们来这望鹤峰,可几乎没有与宵明说话的机会。更别提在这后厨中,而且宵明居然还来亲手煲汤。
她们就看着宵明一步步将那锅鸡汤做了出来。
琥珀将鸡汤和最鲜嫩部位的肉盛到碗里,心里也为江写感到高兴:“江尊上喝了尊主亲手煲的汤,定会快些好起来的。”
宵明看着那被琥珀盛到碗里的鸡汤,不免摇头,“若只是这样一碗鸡汤,便能叫人迅速好起来,恐怕也没有那么多人追求仙道了。”
见琥珀愣住,白玉张了张口,却也不知如何去接宵明这句话。不过还不等说些什么,宵明便转身离开了后厨。
这时,琥珀忽然疑惑道:“宵尊主她是不是从未在意过任何人啊?”
那端着鸡汤的白玉却一直注视着宵明离开的方向,过了许久之后,才淡淡回道:“我倒觉得,宵尊主很是在意江尊上。”说着,白玉目光落在手里那碗汤中,那清澈的鸡汤中飘散着些油花,眼里涌动着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羡意。
“咦?你不是总跟我说不要议论尊主,怎的今日你不那样说了?”琥珀歪了歪头,觉着今日白玉有些奇怪。
“是你多心了。”
·
江写躺在床榻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这个角度,她正好能看到宵明的侧颜,她平日里最喜爱的,便是坐在藤椅上看书卷。不过此时,宵明却不知去了何处,正当她如此想时,宵明出现在庭院里,坐到了树下的石桌前。
瞧着那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所及之处,江写有些可惜地撇了撇嘴,
过了片刻,白玉手里端着碗,推门走了进来。
“江尊上,快将这鸡汤喝了吧。”
多日未进食的她闻到鸡汤的气味,不免肚子咕噜叫了起来,江写撑着双臂,缓慢地直起身子,从白玉手中接过碗:“闻着真香。”
白玉腼腆笑了笑,淡淡道:“我废了好些时候呢,江尊上定要全部喝完,这样才能快些好起来。”
“辛苦你了,白玉。”
江写到了声,便拿起勺子三两下灌入腹中,接着又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舔了舔唇回味,“味有些淡呢”
白玉微微一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解释道:“大约是盐放少了。”
江写把最后一点鸡汤喝完,接着将碗递还给白玉,“没事,清淡些好。”
“那江尊上好好歇息…”
白玉走后,江写便又靠在了床沿上,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或许是寒邪的缘故,这几次她醒来,总有种手脚被锈住的感觉,又痛又酸涩。虽然膝盖处的伤已经好了,可也觉得不得劲。
她目光落在手里的戒指上,想着如此难受,不如叫那怪草再缠一次,定会轻松很多。可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却又被她硬生生掐断。或许这样看着很幼稚,私心却叫她不想那么快好起来。
她怕好起来了,就不能再留在这望鹤峰了。
看着白玉从屋里出来,宵明那看着书卷的眸子侧看而去,接着收回,淡淡道:“她喝了。”
白玉点头,笑容灿烂:“江尊上听是宵尊主亲自煲的汤,便全喝完了。”
宵明面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却顿了一顿,接着卷了卷书。
“是吗。”
白玉看了宵明一会儿,欠身施礼,离开庭院。
她刚进后厨,便瞧见琥珀鬼鬼祟祟,站在灶台前不知在做什么。白玉见她手里拿着勺子,不觉眉头一敛,“琥珀,你在做什么?”
琥珀吓了一惊,差些没拿稳手里的勺子,似是做坏事被抓包一般,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白玉:“我就是想尝尝,这尊主煲的汤,究竟有何不同……”
“”
白玉沉着脸,将江写用过的碗往水槽里一扔。
见状,琥珀忙凑上前来道歉认错:“我的好姐姐,你别生气。你看!这可是尊主煲的汤!咱们可是凡人,难道你不想沾沾仙气?”
白玉依旧冷着脸,看着那还剩下不少的鸡汤,低低骂了声“蠢货”
“喝了尊主亲手熬的鸡汤便能沾仙气?仙道若如此轻易便能踏上,你我也不会做一辈子的凡人了。”
琥珀被这一声骂得猝不及防,也没想到白玉反应如此激烈,她放下勺子,抓住白玉的手臂晃了晃,担忧道:“你近来是怎了?为何脾气这般大?”
白玉动了动肩膀,不着痕迹地挣开琥珀的亲近,淡淡道:“我没事。”
说着,她走到灶台旁,拿起其中一个食盒,又将锅里的鸡汤装进另一个食盒中,往后门走去。
琥珀见状忙问:“你又要去后山?你近来总往后山跑做什么?食盒里装着什么,难不成你是背着我在偷吃好东西?”
面对琥珀的询问,白玉脚下顿了顿,站在后门侧脸道:“别瞎想,我一个时辰后回来。到时给你做最喜欢的菜汤。”
琥珀眼神一亮,点头:“那你定要快去快回。”
第54章
这几大主峰, 都有一条通往后山的路,这条路极长,又黑, 夜幕降临后走在其中, 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后山外围中平日种着菜地和一些药材, 平日里侍女们会来此采摘。不过夜晚时, 几乎无人踏足。
白玉提着食盒, 顺着小路走了很远, 不知走了多久,最终在一处山洞前停下。
她走进山洞,里面赫然坐着一个女子, 仔细去看,那女子身段清瘦, 一身白衣仙风道骨, 面容更是宛若仙子下凡般美艳脱俗。
“我带了些菜,快来吃吧。”白玉将那食盒放在地上, 打开, 把菜摆放出来。那美艳女子目光落在其身上, 轻轻一笑。
“多亏了你,我的伤才能好得如此快。我想报答你,不知你想要何物?”
“”
“只是做了些菜,仙师言重了。”白玉一瞬间顿了顿,将手里的银筷递给女子。
像是看透她心思一般,女子面上挂着笑容,又道:“不,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若有心愿, 我可帮你实现。”
“”听得这话,白玉又是一怔,似是在犹豫着什么。可还未等她开口说话,那女子又看着另一食盒,好奇问道。
“那里装着何物?”
白玉却将食盒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没什么。”
见白玉的反应,女子不禁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勾起个笑容,“你想踏入仙道吗?”
那声音似是回荡在山洞之中,传入白玉耳中,像是有何引力似的吸引着她。白玉微微一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我想。”
可随后那目光又黯淡下来:“可我无仙缘,甚至连那些弟子口中所说的灵气为何物都无法感知”
“那有何难,你只要相信我便可。我可以让你得到想要的一切,走上仙道,成为三生门的弟子,叫你博得那人注意只要你想,都可以实现。”
女人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可传入白玉耳中,那一字一句都像是被覆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她。
成为三生门的弟子?获得宵尊主的注意?像江尊上那般?
白玉心中涌动着名为羡慕的情绪,她好想成为江写那样的人,拥有万人瞩目,得到宵明的在意与疼爱。
“我想!求仙师助我!”
见白玉同意,那女人面上笑容渐浓,声音依旧轻柔:“那好,你闭上眼。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抗拒”
眼前的白玉渐渐闭上眼,火光照映下,那女子的神情逐渐扭曲,双眸与唇角以常人不可及的弧度扬起一个可怖的笑容,那双眸子中闪着红色的光。迎着微弱火光,石壁上映照出几条晃动的影子……
夜里,琥珀梳洗着,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说好了一个时辰回来,怎还不见人?莫不是出了意外?”
正当她嘴里嘟囔着,忽然房门响了下,接着,白玉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可算回来了!说好回来给我做菜汤,怎现在才回来?这次我定不原谅你!”
她边哼骂着,边别过头去,不去看白玉。
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那人有任何动静传来。她这又转过头去,却发现白玉已躺进被褥里,是打算歇息了。
琥珀觉着不对劲,便走到床前,小声问道:“白玉,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我没事,早些歇息吧。”
当白玉的声音传来时,琥珀下意识愣了愣,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声音不像是白玉发出来的,可听着却是白玉的声音无疑。
她心里狐疑着,却也没多想,只是觉得白玉这几日可能太累了,便留下一句“那你好好歇息吧”,没再继续打搅她。
—
宵明在那夜幕降临时,才重新回到屋里,她推门而入,本以为江写已睡下,却不承想撞上那黝黑的眸子。
“师尊回来了。”
宵明轻应一声,随即淡淡道:“怎还不歇息,可是怕伤好太快了。”
她晚睡并非此意,可宵明所说也确实是她心中所想的。因此有被揭穿的感觉,可又强撑着摇头否认:“怎会,我是在等你回来。哪儿有师尊未歇息,徒弟先睡的道理?这样不合规矩。”
江写说得头头是道,宵明扫了她一眼,心中不免道“你也懂规矩”,却也懒得跟她费口舌,走进书房。
见她八成进去又是一坐一宿,江写半撑着身子,连忙道:“师尊可是又要抄写经文?这也未免无趣,不如跟弟子说说话可好?”
宵明仍旧是头也不回地走进书房,但那声音却传了过来:“你想说什么?”
她走到书案前坐下,执笔写下一字,却发觉没听到江写的回话,而是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宵明抬眼看去,却发现江写将被褥裹在身上,跑着小碎步来到书房,坐到了窗旁的席居上。
她眉间一敛,苛责道:“你又胡闹什么?”
被发现后,江写将被褥裹紧了些,靠在窗旁,冲着宵明傻笑了一下:“既要说话,不看着师尊的话,是不敬之举。”
江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头在外面,猛地一看,像极了一颗粽子。宵明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也不想管她,况且看她刚才小跑那两步,也不像是个重病之人,便由着去了。
说是说说话,可半晌都没听见江写开口,宵明就算执笔写着经文,也难以忽视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视线。写了两列,便有些写不下去了。
“”
“今日的鸡汤,味道如何。”
江写本静静注视着宵明的侧颜,结果却听得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她不大清楚宵明问这个做什么,却还是回味着想了想:“嗯味道还可以,就是好像没放盐似的……”
宵明:“”
一阵风正好从窗口吹进来,江写便把脸也往被褥里缩了缩,当鼻尖接触到那被褥时,一股独有的香气传入鼻腔中。她不由得眨眨眼,又闻了闻,这气味很淡,只有轻轻闻才可以闻到。想来应该是宵明许久未曾用过的被褥。
宵明注意到这人的举动,不由得停下笔,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上面有师尊的气味,”江写下意识回答,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听去着实像个登徒子,便忙抬头解释:“啊不,我的意思是有师尊的气味,闻着很安心……”
她舌头一打结,慌的脸都红了一圈,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都听不见了。发觉自己解释了好像跟没解释没什么区别,索性也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宵明,有些期待她的反应是如何,可又生怕对方现在就让她滚出去。
宵明笔尖一顿,目光几乎是下意识落在江写裹着的被褥上,似乎是怔了怔,片刻后,又收回眼,继续写起经文。
“既是如此,明日叫白玉拿去清洗便是。”
宵明的反应依旧再寻常不过,江写心里还稍许有些失望,不过宵明没生气,也让她松了口气。她也不敢乱说话了,视线落在宵明脸上,小心地注视着她。
那人雪白的脖颈上,似乎蔓延晕染开一抹淡粉色,很淡很淡,几乎与那白皙的肌肤相差无几。江写不免精神一振,可等仔细去看时,又好像并没有任何变化。
·
过了几日,江写身子好了许多,宵明也允许她出屋门走走了。那庭院里的丹桂一如既往,开得煞是好看。
此时宵明不知去了何处,江写从醒了之后便没再见到她。这些日虽说住在宵明房里,可也鲜少有交流,又或者说,是宵明在刻意回避着。
江写有时见她一个人在书房写着经文,有时又坐在窗旁喝茶,一坐就是一宿。每每当她想要跟对方说话,或是有些不经意的靠近,都会被宵明不着痕迹地避开。
江写的手负于身后,站在门前,看着那棵丹桂树上落下桂花,目光忽而落在那在花坛边清扫的人身上。
“琥珀。”
江写走到琥珀身后,那人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江尊上,您是要喝茶吗?我这就去准备”
“不急,”江写摆摆手,又看了看琥珀,问道:“你怎么了?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
琥珀一向是活泼开朗的那个,鲜少能看到她这副样子。
琥珀手里握着扫帚,片刻后才沉吟道:“最近白玉有些不对劲,我很担心她。”
“白玉?她怎么了?”
琥珀张了张口,迟疑了一会儿,忽然看到有人走进庭院里,便摇摇头,扬起笑容:“或许是我多想了吧,谢谢您,江尊上。”
江写回身,定神一看,发现来人是二长老胥晏如。
“胥师姑。”她欠身行礼。
胥晏如目光在江写身上打量了一番,接着将手里提着的茶饼放在了石桌上,“小家伙,恢复得不错,瞧这生龙活虎的。宵明呢?”
“”
江写也颇为无奈,结果闹了个乌龙的始作俑者就是胥晏如。只不过那时宵明遣她去与柳青云外出历练,如今不知本意,却也难说宵明当时是否有这种想法。
不过如此来看,好像也算因祸得福。若非她以为宵明要将她赶走,依她自己的性子,恐怕也不过如此反应激烈,更无法叫宵明心软了。
“我也不知师尊去哪儿了,不如胥师姑先坐下喝茶小等片刻。”
“如此也好,正好我带了竹居阁的新茶,你也来尝尝。”
江写接过胥晏如递来的茶饼,回到屋里解开上面绑着的绳结,便兀自飘出沁人心脾的清香来。这茶饼只有不过手心大小,尽管江写并不懂茶,也知道这竹居阁的茶,都是价值不菲的好物。
“胥师姑请用茶。”
她为其斟茶,接着便见胥晏如点了点身旁的石凳,“你也坐,别拘束。”
“那弟子就失礼了。”江写也为自己倒了杯茶,坐了下来。
胥晏如的视线一直在江写身上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将她看的有些发毛,不知为何,有种被看透的感觉,江写很不自在。
“胥师姑?”
“可是我的视线叫你不自在?”胥晏如也自知地调侃了一句,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来,品了口茶后,又道:“你莫在意,我只是好奇,你这小家伙究竟有何本事,将我那师妹扰的心烦意乱。”
“师姑别取笑我了,是我惹了师尊,叫她烦心,都是我的错。”她本就瞧着这些日宵明若有似无的疏远着,心里就很不好受,被胥晏如如此直白地点了出来,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原本是甘愿只做师徒情,不越雷池。可后来慢慢发现,这感情之事,并非她不想就能抑制得住。它只会随着日子越长,越蔓延生长,直到一发不可收拾,便再也无法控制。
江写心里对这次发生的事会有一丝轻松和喜悦感,毕竟宵明并非真正对她冷漠无情,也似乎叫她也看到了一线可能。
“不,我已许久未曾见过她如此鲜活了。”
胥晏如捡起石桌上落下的桂花,在指间轻轻捻了捻,接着呼出一口气吹开:“我想想,大约得有近百年了吧……久到我都快忘了,宵明曾经是何模样。”
江写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又想起宵明自己口中的罪孽,便试探性问道:“那师尊她可是经历了何事?”
第55章
听她这么问, 胥晏如面上露出微笑,双眸盯着江写,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告诉你也无妨。”
接着她沉吟片刻, 娓娓道来:“多年前, 三生门在八大门派中还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那时宵明还未坐上宗主的位子, 却早早大放异彩, 成了师尊心目中继位的人选。那求上门来的人多的数不胜数, 都快将门槛踩烂了。其中不乏大家族弟子,各个都想拜入她座下。宵明座下有五位弟子,这人又心软, 他人求她两句,就允了。收的那些个弟子, 算不上多么有天资, 顶多也就说得上是有仙缘吧。”
“为此,师尊还训诫她。这收弟子, 首要便是选那能继承衣钵之人, 若徒弟还没师父活得长, 那未来三生门该如何发扬光大?”
“后来宵明也不再收徒,那五个弟子虽然不算奇才,倒也个个都是肯吃苦耐劳,潜心修炼者。我和宵明有自幼生长的情分在,有时便也帮着她训诫弟子,那些弟子年龄尚幼,人小鬼大。我那会儿也还年轻, 他们不敢在宵明面前造次,有时惹她生气, 便会来央求我去说好话。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
说到此处,胥晏如口中传来一声叹息,她目光投向远方,过了半晌才继续道:“有两个是一对兄弟,是那时大家族何家的公子,分别叫何樂,何濂。”
“剩下的是两个小师妹,一个古灵精怪,叫黄钦。一个性子温和,姓梁名秋言。”
说着,胥晏如停顿了一会,江写听得入神,便不由得追问道:“还有一个呢?”
胥晏如抬眼瞧着江写,眼里有种她看不懂的神情,又缓缓道:“大师姐名叫清雪,性子内敛稳重,沉默寡言,却常跟在宵明身后。她天资不高,修炼要比他人努力千百倍,身为大师姐,却在师弟师妹中垫底。尽管如此,仍旧没放弃修炼,好像任何挫折都打不倒她似的。”
“我曾经还问过她,结果你猜她说什么?”
胥晏如忽然问道。
江写停顿了半晌,不知为何心中似乎有了些感同身受,她注视着杯中的茶水,忽而一片桂花落入其中,水面随着荡起涟漪。
“我想,大抵是不想让师尊失望吧……”
闻言,胥晏如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眼,也未曾说出清雪当时的回答是如何,只是看着那满树的桂花,叹道。
“那孩子,当真很喜爱宵明呢。”
瞧胥晏如的神情,江写有些没明白,她所说的这些究竟何宵明的赎罪有何关联。不过转而想到这曾经的五位弟子,如今并不存在三生门,也从未有人提起过这些人。她心中突然有了个猜想。
“莫非?”
“啊,他们都死了,”胥晏如垂下眼,神情也不似先前那般轻松,语气深沉:“那是他们第一次下山除妖,一群出生不怕牛犊的孩子,学了些皮毛就想大展拳脚,除妖卫道。又有宵明跟着,便多了几分懈怠,还都想在师尊面前表现。结果其中一人误入了狼妖领地,等发现时已经被狼妖生吞活剥,只剩下半个脑袋。”
“而剩余四人与宵明前去营救,也不幸出了意外,只有宵明一人杀了出来。那名为清雪的弟子,到死都挡在宵明身前。”
“那之后,宵明虽将那狼妖族全灭为弟子们报了仇,可却性情大变。也开始了所谓的赎罪之路,这些年抄写的经文,恐怕都能将她这庭院填满了。”
“后来,宵明便寻找着这些弟子的转世,继续将她们收为弟子,可这苍茫云海间,要寻一人何等艰难。死的死,伤的伤,一世又一世,一次又一次,将他们与自身捆绑。美其名曰,为了赎罪,可在我看来,她所做的不是为了赎罪,而是无法原谅当时没能护下所有弟子的自己。这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我折磨罢了……”
说着,胥晏如看向江写,忽而笑了笑:“现在,你明白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了吗?”
江写沉默了一会儿,听完这些,她首先想到的并非是她们如今的五人便是从前宵明葬身狼腹的弟子。而是自己临死前遇见的算命瞎子。
她还记得,当时那算命瞎子说的话。
侠女出身,舍己为人而亡,说她这辈子也是个短命鬼。
尽管当时她心里几百万个不相信,甚至还有冲动想把他那破摊子给拆了。但没等做,自己就犯心脏病死了。
而如今听了胥晏如所言,她口中的名叫清雪的女子,或许就是江写的前世。可那与她江雪有何关系?
自己只是看了一本小说,更何况这江写不就是小说中的人物吗?她觉得这一切绝对是巧合,那算命瞎子也定是江湖骗子,折寿几十年的瞎猫碰死耗子,碰巧罢了。
碰巧罢了……
“胥晏如。”
正在她思索着其中的关联时,忽然宵明那冰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糟了”被宵明连名带姓地喊,胥晏如就知道这话肯定也被宵明听见了。她忙笑了两声,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还边跟宵明保持距离。
“咳咳,师妹,我先回去了”
这二人说话太投入,怕是宵明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察觉到。江写一看胥晏如立马开溜,心里跟着也是一惊,她怕宵明把矛头转向自己。便也连忙起身,乖巧地拿起茶杯为宵明斟茶。
“师尊回来了,定渴了吧?”
宵明眉眼阴郁,看样子心情不太好,却还是接过江写递来的茶,坐在了方才胥晏如的位置上。
看到宵明,江写脑海里回现着方才胥晏如所告诉她的往事。心里不由自主便泛起酸楚来,依照胥晏如所言,这件事恐怕已过去近百年了,这百年对于凡人来说就是一生,而对仙人来讲,也绝非短暂。在这百年日子里,宵明就这样每日每夜活在愧疚中,只要她提起笔去写那经文,便永远无法忘记那段往事。
而这百年时间,宵明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些,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着。江写蹲下身子,抬眼便是四目相对,她翕动双唇,一颗心乱糟糟的不安定。总归有千言万语想要去问去说,可最后只是汇成一句:“为何师尊不告诉我?”
宵明望着她,那冰冷的眸子似乎也有所缓和,语气有几分无法言说的无奈,“告诉你有何用?”
“这些事,我自然不会记得。师尊也知无用,为何还要去做?我只是我,并非清雪”她心里有些酸涩,是啊,在听过胥晏如所说往事后,她就全都明白了。无论是宵明如何在意她,如何对她好,原来都是事出有因。
她心中泛着酸楚,自觉眼眶一热,便俯下身,将头附在宵明膝上,不敢去看她。
许是知晓了这些,她便不由自主地多想。她自然是不会有关于清雪的任何记忆,也不明白那时舍命相救对宵明的影响与意义。
是因为得知了这一切,便明白了为何宵明会对自己如此纵容,为何会与其他人不同,赠她储物戒,送她千漪剑,雪山搭救,心尖血都会是因为对清雪的愧疚下而做出的亏欠之举。
她不想这样。
“师尊我不是清雪,不是任何人,不需要你赎罪你也无需对我那般好”
宵明垂着眼,静静注视着那附在自己膝上的江写,片刻后,抬起手,轻抚着那人的发髻,那似是无奈轻叹,几近飘忽,轻到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地呢喃着。
“为师知晓,你不是她。”
“为师知道”
远处,端着午膳而来的白玉和琥珀二人站在远处看着这师徒温情的一幕,不知是否该上前打搅。
“宵尊主和江尊上关系可真好…”
琥珀盯着两位绝色佳人,不免有些看出了神。
白玉的视线紧紧盯着江写,眼底忽而闪过一抹异彩,随后笑了笑:“是啊真好呢”
察觉到那人的心思,宵明的手一下下抚摸着江写的发髻,轻轻道:“我从未将你们看作任何人的替代,所以你无需多想。”
“那师尊为何还要再将我们五人寻来,收为徒?”
“师尊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感受到宵明指尖划过的触感,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亲近,江写留恋地阖上眸子,又轻轻道:“若弟子说了,不要师尊赎罪,师尊会停下,不再写那些经文吗?”
“我”
“那日师尊问,若因过错叫弟子命丧黄泉,我是否会怨恨,”忽而,江写抬起头,也顺势将那抚在自己发间的手抓进了手里,她目光深沉,又无比柔情地望着眼前的人:“那时我便回了师尊,我不会恨你,更不会怨你。如此,清雪与师兄师姐们又怎会怪罪师尊呢?”
“我又怎会忍心看着师尊百年都处于愧疚之中……”
她让那只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接着情难自禁地侧脸,在其手心上落下不经意地一吻。
“师尊,答应我,别再写那些经文了,别再惩罚自己了,好吗?”
注视着江写的双眸,那轻吻落在手心里时,竟以一瞬没反应过来。她自己又何尝不知,其实是她一直在惩罚她自己,虽然清楚,却始终无法释怀。
她翕了翕唇,话到唇边,却还是未能说出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江写面上扬起些许笑意,伸出小指来,又将宵明的手跟自己打了个勾:“师尊点头,既是答允了,这便是与弟子的约定,师尊定要好好遵守。”
瞧着这小孩之举,宵明觉得有些好笑:“莫不是还有惩罚?”
江写肯定点头,“没错。”
宵明仍旧是笑着,未把江写的话放在心上,不过还是淡淡应了下来:“允了。”
等二人说完话,白玉和琥珀也在一旁等候多时。
这些日子宵明也养成了和江写一同用膳的习惯。
她拿起银筷,目光落在江写身上,不得不承认的是,起初宵明的确是将他们五人当作那死去的五位弟子来看待的。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她也渐渐意识到,他们虽有着相同的相貌,可太多地方,都与之前的五人并不一致。
虽为转世,可终究还是物是人非。
第56章
后厨中, 琥珀在水槽中清洗着碗筷,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儿, 她回头看了看在身后不知做什么的白玉, 忍不住抱怨道:“白玉, 你近来愈发懒了。这些日的碗筷都是我洗的, 你到底怎么了?”
白玉一向做事勤勉, 她们二人从进入三生门便相识至今。琥珀年岁要比白玉小上几岁, 平日里二人也很亲姐妹似的,白玉都处处照顾着她。
可近来白玉非但懈怠了不少,甚至人也变了个模样似的, 行为举止也有些怪异。琥珀有时起夜,会发现身侧床铺上空无一人。有时她睡下了过了不知多久, 醒来看, 发现白玉还坐在妆台前。
“我很好啊。”白玉闻言回眸一笑,接着又似乎是有些疲倦似的叹了口气:“许是近来身子不适。”
“你哪里不适?要么我去找宵尊主禀报一声?总是这般, 也不是办法, 毕竟咱们是凡人之躯, 还要多注意小病小灾”
琥珀手里正洗着银筷,忽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搭在自己肩上,话音突然一顿,手上清晰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她侧眼去看,便瞧见了白玉那从贴靠而来的容颜。
琥珀心中一惊,不知怎的有些局促起来:“你挨那么近做什么?”
“琥珀,你整日洗这些, 不觉着无趣吗?”
白玉言说时吐出的气息轻轻打在琥珀耳旁,又伸出手伸到水盆中, 轻轻摩挲着那人手心和指间生出的厚茧。这样亲昵的举动叫她说不上来的不自在,就连拿清洗的动作都僵硬生疏了几分。
“不洗这些,我做什么呀?”她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笑了笑。
“你难道不想和那些弟子一样,踏上仙道吗?”
“仙道?”闻言,琥珀怔了怔,随即摇头:“我不想。”
白玉疑惑,有些不信地说:“我看你分明就很想。”
“我没仙缘,就不奢求。况且若是有,也不愿。”
“为何?”
“因为会与你分开啊,我若走上仙道,你该怎么办?”
琥珀边擦着碗筷,边缓缓说着,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之人有些怔住的模样,又道:“况且是人不是常说,仙人都很孤独。其实有时想想,活不过一百年也未尝不是坏事,就拿你我来说,这不过短短的二十几年,便已经历如此多坎坷。走上仙道,便要经历更多,甚至连生离死别都要习惯,活那么久,当真是好事吗?”
白玉走到她身侧,驳道:“可走上仙道,又并非只有长生这一件好事。若现在有机缘,叫你和我都能踏上仙道呢?这样你我也不用分开,你愿意吗?”
琥珀没继续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白玉,明艳地笑了笑:“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听得这话,白玉也有些无话可说了,转过身去,语气很冷:“你当真是榆木脑袋,冥顽不化。”
琥珀回身看着白玉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沉了沉眸。
离开后厨后,白玉走在别院长廊里,上唇一张一合,看着是在自言自语似的。接着,她忽而抬手,那不远处池塘边中的莲花便隔空朝着她飞来。
“踏入仙道的滋味如何?”
听到脑海中传来的声音,白玉拿着莲花瞧了瞧,面上掩藏不住的喜色,勾起嘴角:“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只是”她捂住胸口,轻蹙着眉头,神情有些困惑:“只是我这些天总觉得浑身乏力,胸口发闷。”
“你毕竟是凡人之躯,还需适应,你且宽心。”
白玉脸上表情轻松了些,笑道:“我信仙师。”
“”
“你再帮我做件事,我会让你拥有踏空而行的力量。”那人又道。
“何事?”
“杀了江写。”
白玉脚步一顿,下意识问道:“为何要杀了她?”
“难道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
面对那回响在脑海中的声音,白玉神情一瞬间恍惚,接着又低垂下眼帘,道:“可江尊上境界修为深厚,我怕是”
“你只需今夜到她床前便可,其余的交给我”
“难道你不想踏入真正的仙道?”
的确,世人常言,只有能踏空而行者,才算真正踏入仙道。除此而言的,便只能算是有一份仙缘罢了,不过这份仙缘,对白玉来说也是望尘莫及。更别提如今摆在自己眼前的机会,女人的话一点点将她心中的欲望放大,贪婪蒙蔽了双眼,随后白玉目光坚定,这次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我答应你。”
今夜是难得一见的血月,天边皎月被染成鲜红色,一轮血月挂在夜空中,散发着妖异光芒,将那黑压压的夜空都笼罩上一层压迫感,坠的似乎要跌落下来似的。
屋门被缓缓推开,迎着烛光,可那本该躺着人的床榻上,此时却空无一物。
“这”
白玉神情微变,紧接着,一阵风席卷而来,她下意识回身抵挡。
江写握着手中的千漪剑,寒光乍现,只听一声清脆响声传来,她目光凌厉,眼前的白玉五指伸出尖锐利爪,双目血红,甚至连面相都发生了改变。
“何方妖孽,滚出来!”
那人并没回应她的话,而是露出鬼魅笑意来,须臾之间,白玉的面容虚幻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剥离出来,形成一道虚幻人影。与此同时,白玉口鼻处渐渐渗出鲜血来,江写怔了怔,手上的力道也不禁收了起来。
而就是因为这一举动,那团虚幻人影便抓住了空隙,朝着江写吐出一口气来,她心道不妙,还未等闪躲,便瞳孔皱缩,紧接着开始涣散,脱离般地瘫软下去。
·
宵明刚回到望鹤峰,周遭一片寂静,静到那风吹草动声都该听到,可此时却如同暂止般,悄无声息。
她这望鹤峰向来少有人到访,可当下宵明却察觉到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一股狐媚味儿…
宵明面色凝重,眼底带着冷意,心中正思索着究竟是哪儿的妖物,如此不要命的敢来她这望鹤峰造次。下一刻踏入庭院中,便赫然瞧见那血月下,一清丽脱俗的女子此时正身处房檐之上,掩藏怀抱着一个人。此女面若桃花,气若幽兰。那细长柳叶眉下,是双形似桃花般的眼眸。一目了然的狐尾与双耳,身后那九条白色长尾仿佛有各自生命般肆意晃动着。
宵明自然看出这狐妖怀里抱着的人是江写,便身周弥漫起杀意,逐冷声道:“你这妖物”
温别将江写圈入怀中,这举动看似亲密暧昧,可那长尖利爪却默默抵在其脖颈处。而此时江写,也丧失知觉般,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毫无反应。
面对宵明投来的杀意,她似乎毫不在意,裙摆下双腿交叠,露出半截白皙大腿,赤足如凝脂白玉般洁白无瑕,似风拂杨柳般在轻晃动着。
“宵宗主,您回来了。”
只是一句简单不过的问候,可这话从温别口中说出,声音如同清泉潺潺流水,低回轻柔,又妩媚多情。一不留神便叫人轻易踏入深渊之中,那眸子中闪动的异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宵明。
宵明不再多言,转而拔出千珏剑,可却在下一瞬眼前发晕,脚下趑趄着险些摔倒,她手抚在额间,用剑撑着地才勉强站稳。
与温别四目相对之际,便自觉像瞧见那一轮血月逐渐逼近似的,似乎天空都无法将其承托住。宵明心中暗道不妙,却仍旧是半晌才听见身周传来的动静。她口中默念净心诀,下一刻,那不适感便消失得荡然无存。
可她却也发现,周遭景象发生了变化,她刹那间便意识到自己中了那妖狐的幻术,正当她想以蛮力来破坏这幻境时,忽而一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臂弯,紧接着便是那呜咽颤抖的嗓音呼唤着。
“师君你快走”
尽管知道这都是那妖狐幻境所为,可宵明却还是在那瞬间开始动摇,入了幻境不定心,便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猛然睁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与江写别无二致的容颜,只不过此人年岁要稍长些,她嘴角渗着血,胸前破了个大洞,潺潺流淌着鲜血,将那胸前的衣衫都浸染成红色,触目惊心。
她眼泪如同断了线似的,顺着脸颊无声地落下,神情悲戚,那双紧紧抓住她臂弯的双手无比用力,可人已到了弥留之际,顷刻间,便倒在宵明怀里,没了声息。
“”
“清雪”
宵明瞳孔皱缩,双唇微颤着,几近无声地呢喃出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这一幕,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过了。久到宵明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想起来,可当她看向四周,那关于在北域狼岭所发生的一幕幕都如同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回现着。
“师父!救我!!”
一声哭喊传来,就在她身侧不远处,一少年被狼群包围。见状,宵明怒火中烧,便要起身将那些畜生全都杀光,可她却发现,自己竟无法牵动一步,甚至连手指都动不了分毫。
“动起来啊!”
她似乎被困在这具躯体中,无法行动自如,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逐渐抵抗无力,手中剑终将落下,紧接着便被狼群撕咬,一拥而上,似是要将他从四面八方扯碎一般。
那一双双嗜血的红眸,在黑夜中无比醒目,空中逐渐弥漫出血腥味。眼前的一切与那充满鼻腔的气息,无疑在刺激着宵明的神经。
她是天骄之子,是三生门未来的宗主,是弟子们信赖敬重的师父
可在遇到危险时,却无法护好弟子,还叫他们葬身狼腹,死无全尸!
“我到底算什么师父”
宵明怀中抱着清雪被雨水浇透的尸体,缓缓阖上双眸,两行清泪无声地从脸颊滑落。下一刻,她紧咬贝齿,握紧了手中的千珏剑,再睁眼时,身周迸发出骇人气息,将那空气都震都震得颤了,双眸中留有的尽是冷漠与坚决。
第57章
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 而这次,宵明发觉自己竟来到了别院的长廊里。
此时夜幕落下,身侧屋门虚掩着, 烛光透过油纸, 将那窗棂雕花映在宵明颜上。烛火摇曳, 在夜晚中格外显眼。
“”
她视线落在那虚掩着的房门上, 屋里传来稀稀疏疏地动静, 似乎每一下都敲击在宵明那名为理智的长琴上。她下唇轻轻翕动, 手里握着千珏剑,片刻后,抬手推开那半掩着的房门。
随着那道缝隙逐渐展开, 那屋里的二人也完全出现在宵明眼前。
那屋子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与江写, 她被那人压在身下, 二人衣冠不整,相拥而吻, 难舍难分, 意乱情迷。
而那与她有着同样面容身段的“宵明”忽而抬眼望向眼前的江写, 神情恍惚,双目迷离,轻柔爱抚着江写的发髻,在那一声几近于轻叹沉吟地呼唤道。
“我的好徒弟”
看到这一幕,宵明双瞳骤然紧缩,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可随后,她眉眼间一片冰凉, 握紧了那手中的千珏剑,双目决然, 毫不犹豫地斩下一剑。
下一刻,那眼前的景象如同玻璃碎裂般,刹那间四分五裂。宵明只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旋即便是涌上心头的愠怒。她体内灵力暴虐肆起,随着那两女交欢的景象碎裂开。
温别仍旧坐在房檐之上,一双美目瞧着宵明,涌动着异色,放声笑道:“当真我大开眼界,原来你这所谓名门正派的大宗主,心底魔障竟然是与弟子行苟且之事?”
“难怪难怪啊”她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反唇相讥道:“宵宗主,你真是叫人意外啊。”
“说够了?”
宵明神情冷峻,眼底涌动着怒气与杀意,身周登时迸发出惊天长虹之势。
“说够了,就去死吧!”
她嗓音如泠冽寒泉从那天山雪地坠降而下,刹那间压迫感起来,那千珏剑上便涌动起磅礴剑气,她剑指温别。以宵明如今的境界,她绝对有自信在让江写不受任何伤害的前提下,将这狐皮子斩于剑下。
可在下一瞬,她那本酝酿好斩下的剑,却不自主顿了下来。
只见温别那锋利似血般的长甲在划过江写脸颊,又落在脖颈最柔软脆弱之处,那绝色容颜上的笑容魅惑妖异。
犹如利刃,只轻轻一划,便出现一道血痕,顷刻间鲜红的血液溢出,顺着脖颈流淌滑落,她俯下身,鼻尖贴在那颈间滑落而下的鲜血嗅了嗅:“真美味呢”
饶是如此,江写仍旧没有丝毫反应,犹如待宰羔羊般任由温别拿捏。
“你将我族人杀害,便以为能瞒天过海了?”温别冷笑一声,随即将五只利爪放置在江写脖颈上,眼底闪着寒光,嗓音幽冷:“宵宗主,三思啊。”
听这九尾妖狐口中所说的族人,宵明眉心一蹙,想起了那三年前在洇熊岭灭了的三尾狐。
“师尊”那昏迷之中的江写缓缓张开了眼,她自觉脖颈间凉飕飕的,随即便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此时正处血月之中,这妖狐境界要比寻常暴涨一个小境界,如此便到了秋水境圆满期。若再施展些手段,擒住还未恢复全盛时期的江写不在话下。
“醒了?”九尾狐那魅惑清扬的声线贴着江写耳畔传来,“劝你不要乱动哦。”
感受到横在自己脖颈处的五根利爪,江写不自觉吞咽了一口,方才她虽处于昏迷中,可临近醒来之前,也听到了一些对话。她望着站在庭院中杀意凌然的宵明,动了动唇,“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为尊,更别提你那所谓的族人将我人类修士圈禁,做出畜生不如之事。如今还敢来讨说法,当真可笑至极。”
“闭嘴!”温别怒喝一声,那利爪紧贴在了江写皮肤上,“你当我不敢杀了你?!”
江写感到一阵刺痛,脸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冷笑一声:“要杀便杀,只是你杀了我,自己也会死在这儿罢了。”
她说这话时,目光始终注视着宵明,四目相对之际,她似乎从那人眼中看出了愠怒。只能别视线,不再去看她。指间却轻轻动着,送出两片金叶子夹在指缝间,此时此刻,她额角也渗出一层薄密的汗珠。
“我敢来这三生门,自然有法子全身而退,你还是担忧自己的性命吧。”温别眼底闪过一丝狠戾,那长甲稍稍用力,便沿着皮肉陷了进去。
江写感觉到一阵钻心之痛传来,紧接着忽而感觉脖颈上一阵湿热,登时背脊发毛。
这妖狐在舔她的血!
她强忍着恶心,看向宵明,却发现那千珏在隐隐颤动着,可仔细去看,却发觉并非宵明刻意为之,千珏剑此刻散出隐隐光亮,那通体雪白如凝脂的剑身也变得清透,还有几根翠绿色游线浮于其中。
“噤声。”
从那薄唇中吐出二字,刹那间,千珏剑便朝着温别袭来,那妖狐想必也没料到宵明出手如此决然,竟全然不顾她手中还挟着人,甚至来不及做反应,那凌然杀意便直逼而来。她本想禁锢着江写以她为盾,闪躲开,可下一瞬,又感知到几股寒气逼近。
在温别分心之际,江写驱动指缝间的两片金叶子偷袭而去,而她也抓住空隙,将那横在自己脖颈间的利爪击开,挣脱束缚。
“ !”
没了江写挡在身前,温别双眸微动,感受到那股威压之势,便背脊发凉,威吓之下,她竟忍不住勾起唇角,身后那九条尾巴肆意摇晃着,兴奋不已。
江写在空中翻身落在宵明身侧,须臾之间,那储物戒中的金叶子飞旋而出,风动带起地面上的澄黄色花瓣,登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朝着温别袭去。
这时,那妖狐却似乎放弃抵抗似的,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双眸俯视着二人,神情邪魅张扬:“妖族,不会屈居于黑暗。”
随着那千珏剑直击温别胸膛,江写数枚金叶子也没入其中,下一瞬,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见那本该鲜血喷涌的一幕,此时那九尾狐竟是干瘪下来,最终无力坠落,从房檐上滑了下来。
江写走上前去看,发觉那竟是一根绒毛白尾。
“这”
她眉心蹙了蹙,这明显并非那九尾狐真身,而是其中一根尾巴。她蹲坐在地上,将那金叶子摘下来收好:“什么啊,我当她有多大胆量。”
宵明一早就发觉这温别并非真身现形,否则她也没有胆量来三生门惹是生非。
“我看有胆量的并非她,而是你吧。”
听着那人冷冷的语调,江写干笑了几声:“我这不是怕拖师尊后腿吗”
宵明由上至下垂眼瞧着蹲坐在地上的江写,也没继续在这话上深究。随后,她俯下身去,在江写那微怔的目光下伸出手来,修长指节轻抚在那雪白脖颈处突兀的血痕上,蹭了蹭,有些用力。
“痛吗?”
那冰凉指尖摩挲着她的伤口,可嗓音却异常轻柔,她那细小的伤口因此有些痛痒,江写视线落在那人双眸上,她张了张口,随即又摇头。
宵明似是擦拭般,将那人脖颈四周都摩擦得有些泛起红色,似乎还不太满意,又摸出个白瓷瓶来,“用它洗洗吧。”
瞧着宵明转过身去,江写不自觉抚上脖颈,那被宵明擦蹭的伤口还发着胀。可她眼底神采却亮了亮,探出手想要去抓住那人,却在半空停下,她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一下,语气有些试探,却又小心地问。
“师尊是生气了?”
宵明脚步一滞,片刻后,那背对着的身形才侧了侧,嗓音依旧凉凉的:“你何以会这样认为?”
今晚夜色要比寻常更暗些,那天边挂着的一轮血月藏住了原本的光亮,江写目不转睛地看着宵明那仅有的侧颜,生怕错过了一点细节。
“这妖狐潜入而来,还将白玉琥珀所伤,又挟持了我。明摆不将师尊放在眼里,自然该恼。”说着,她顿了顿,又反问道:“倒是师尊,为何会这般问?莫不是师尊以为我”
“够了!”
“身为弟子,你应当明白,何为该说,何为不该。”
倏地,一声冷喝传来,其中掺杂着冷意,宵明打断了江写要继续说下去的话。江写的声音也戛然而止,闭口不言。
宵明仍旧是背立于江写身前,却不再看她,江写见状,也跟了上去。可刚进屋,眼前的一切就叫她大吃一惊,只见方才还如常的白玉,此时竟满头银发,俨然成了个白发老妪。
宵明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走到藤椅处坐下。
江写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忽而门外跑进来一人,她定睛一看,发现是琥珀。
“白玉!”琥珀眼泪夺眶而出,看着面前的江写和宵明,无措地问:“白玉她白玉她怎么了?”
宵明视线扫向二人,语气凉薄:“凡人之躯本无法驾驭仙道之力。心生邪念,被妖物掌控,耗的是命火。筋脉寸断,五脏俱裂,命不久矣。”
“怎么会”琥珀看着白玉,有些失了神,接着又猛然跪下,哀求道:“琥珀求尊主,救白玉一命”
“心有邪念者,易被妖物蛊惑。”宵明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片刻后,摸出一枚丹药来,“让她服下,总是能再多活些时日。今后你也不必来做事了,明日叫芷溪带你们离开。”
“多谢尊主!多谢尊主!”
江写看着琥珀满脸流着泪,将白玉背在身后,缓缓走出了屋子,心里莫名一阵酸楚。
宵明瞧着她,眉目流转,语气平和地道:“念由心生,天下人,无一不心存邪念。错的是,将这邪念与人性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妖物。”-
夜色中,女子从口中喷涌出一口鲜血,她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在她身前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之人,他抬手轻轻抚摸去那人唇角上的血渍,语气温和平静:“辛苦你了。”
女人脸上一热,却别开头去,不叫那手继续碰自己,她冷哼一声:“我可是牺牲了一条尾巴,你这感谢的话未免也太过廉价。”
“我会慢慢补偿你的。我还会再来找你。”说罢,那黑笠便人转身离去。
瞧着那人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女人脸上神情有些许不悦,却仍旧是盯着那人的背影,直到消失无踪。
他边走,边擦拭着手指沾染到的血渍,斗笠下的双唇扬起一抹弧度,他冷冷笑着,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只是一根尾巴而已,还有八根,不是吗?”
第58章
万阙巅上, 三生门众长老和掌事早已到位,不多时,宵明踱步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的卫芷溪待宵明落座后, 站在其身侧。
宵明环顾一圈, 并未看到云鹤的身影。
柳青云见状也解释道:“因风景清一事, 大长老闭门不出, 据说是在闭关。”
“不用管他。”宵明收回眼, 神色有几分凝重,道:“想必诸位都知晓了九尾狐温别闯入门内之事。”
此话一出,底下众掌事一片哗然, 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而胥晏如和柳青云则毫不意外,昨日那妖气隐晦, 恐怕也只有他们这等境界才能察觉到。
因此宵明并未责怪这些掌事, 只是淡淡道:“负责门内阵法,今日去查探是否有缺损。另外将门内弟子全都筛查一遍, 可疑者交于芷溪审视处理, 以除后患。”
“此次妖物如此胆大妄为, 闯入我三生门内,难道不怕天下修士将其根除?!”其中一掌事愤愤道。
“近来风栩宗也有妖物在周遭村落横行,这些畜生你不是要翻了天了?!”
“”
宵明没言声,从几年前的月竹楼和那阮兰因的记忆来看,妖物横行,恐怕早已到了无法抑制之时。从这些年频繁出现在各地妖物作祟之事,便能看得出趋势。
而如今这九尾妖狐公然挑衅, 必定是做了万全准备,也绝不单单是为了这三尾狐报仇而来。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南城中街
趁着宵明去了万阙巅会谈, 江写偷偷下山了。说来这还是她来到这世界第一次真正去人比较多的地方,这南城位于皇城往南百里处,算是离皇城最近的一座城池。城门有侍卫看守,江写顺利进入南城后,穿过两条街,便是最繁华人流量众多的中街地带。
修士在这南城中不算罕见,一些散修也会留宿在此,因此周遭为修士所设店铺也不在少数。例如这聚宝阁就在这南城中街地带,一眼望去,高耸入云的便是那聚宝阁。
江写此番下山,主要是为了鉴宝。商人讲究信誉至上,这点在聚宝阁凸显的淋漓尽致。这也是为何江写会来聚宝阁鉴定那怪草的原因。
聚宝阁大门处,有两位侍卫看守,江写看出他们境界,大约在巽木境圆满左右。这样的修为放在各大门派家族也绝对是一等一的存在,而此时却在这儿看大门。
江写隐隐扬起唇角,看来她绝对没找错地方了。
进入聚宝阁一层,映入眼帘的便是玲兰满目的符咒,小到清心净魂护身咒,大到卷轴阵法,应有尽有。
她的目的不在此,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尤其是那些大型卷轴,瞧着真叫人心动。只不过当她看到那价格时,登时浇灭了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一张《天雷卷轴》便要一万枚银币,她当真是买不起,也大开眼界,意识到了自己真的很穷。
江写收了收心,往二层走去。
聚宝阁二层,主买灵器丹药,同样价格不菲,江写看都没看,便踏上了三层。
三层买卖灵草,这正是她要找的,只不过她环顾一周,这三层掌事此时在接待别的客人。于是也没停留,径直上了四层,而这层,主要鉴宝。
她本想以买卖灵草唯有顺便问问这怪草是何物,不过三层有人,便也作罢了。
江写刚上了台阶四层,便与一人撞了个照面,那人下意识便骂道:“哪儿来的晦气东西,冲撞了本少爷!”
这熟悉的开场白,江写不想搭理这人,以免产生麻烦浪费时间,便侧身给其让路。
可那人目光落在江写身上时,却双眼发直,说话也客气了起来:“这位姑娘,方才是在下失礼了,没有冲撞到姑娘吧?”
江写扬了扬眉,摇头:“无碍。”
说着,她想踏上四层,却仍是被那人拦在原地,只见那男子自认风度翩翩地拱手施礼,又道:“在下风栩宗肖扬,家师乃风栩宗宗主丹心。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江写身上的气息与她的装束和腰间的那品质不凡的佩剑,都透露着她身份不凡。肖扬也是看准这一点,想和气生财,更何况眼前这女子貌美如花,认识一下总归是没错的。
肖扬?
这不是风栩宗大师兄吗。
原书中这肖扬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算是丁白仁和白鹭然感情之间的旁观者,说白了就是深情倒霉蛋男二。
江写对他印象还不错,便也拱手道:“三生门江写,家师宵明。”
闻言,那肖扬似有些惊喜,“原来是宵尊主座下弟子。”
他又施礼致歉:“江师妹,再次为方才之言致歉。”
“无事,肖师兄客气了。”
“今日还有要事,他日再遇,在下再向江师妹赔罪。”那肖扬似乎想到什么,忙侧身让开道,“那么,先告辞了!”说着话,便急匆匆地离去。
江写看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忽而想起什么,恍然大悟。这风翎宗本该在千里之外的金羽城附近才对,如今却来了南城。
说来也快到了男主丁白仁与宵明相识的剧情了。
江写攥了攥手指,起初她本想着不要让宵明经历这一段感情,出于为其着想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而放到现在,她全然就是为了私心,只要一想到经过这次秘境之行,宵明很可能与丁白仁相识。江写心头似乎压抑着一团浊气,怎么呼都不出去,萦绕在心间。
她眼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必须要快些变强,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任何自己想要的人和物。
“来这四层有何事?”
江写刚踏上四层,一个清润的嗓音便传了过来,她循声看去,便瞧见一风鬟雾鬓,风姿绰约的红衣女子靠在案前,一双美目注视着她。
传闻这聚宝阁隶属皇室所有,只不过这一直是传闻,无从证实。只有小部分人知道,这南城聚宝阁的女主人,正是当今皇城长公主。
她看着眼前这丰姿冶丽,身段婀娜的女子,其手间还拿着烟袋,那人细长烟斗置于唇边,轻轻吸了口,风情万种,视线同样也在打量着她。
这样一位女子,恐怕没人会想到其身份会与皇城沾边。
只不过后来庄冶儿被赶出皇城,而后便在这南城设立了聚宝阁。在原书中,也是男主丁白仁的好姐姐之一。
不过这庄冶儿究竟为何被赶出皇城,这点江写就一无所知了,因为她就是正巧看到要交代这庄冶儿身世的部分,猝死来到这世界。
半晌见她都未吭声,庄冶儿踩着步子走到江写身前,就在江写看着那人时,随着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混合着花香,一并传入鼻中。她当即嫌弃地掩了掩鼻。
“哑巴了?”
“我来鉴宝。”江写往后退了半步,与其保持距离。
“哦?是何稀罕物,要我的鉴定所需银币可不低,三生门的弟子,拿得出来吗?”
听这人明里暗讽的语气,江写心道坏了,她忘了这庄冶儿和宵明是旧相识。其实说是旧相识,也是百年前的事了,这么些年过去,宵明估摸着也忘了庄冶儿。
只不过这女人却一直把宵明当作劲敌来看待。
她方才自报家门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这码事。
不过她也没料到这人正好在四层啊……
“你认得我师尊?”江写装傻道。
见江写呆住,庄冶儿眸中划过一丝笑意,轻笑道:“先拿出来看看吧。”
听她这么说,江写暗自松了口气,将那怪草其中一叶子拿出来递给庄冶儿。
“就是此物。”
在看到那东西就是一叶草时,庄冶儿忍不住干笑一声,似乎有些愠怒,“你在打趣我?”
江写知道这女人生起气来很可怕,便连忙道:“你仔细看看再下定夺。”
“再怎么看”
庄冶儿嘴里不耐烦地抱怨着,忽而感受到什么似的,神情微变,将那怪草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接着眼神陡然一亮。
“这是云魄草?你从哪儿来的?”这话问出口后,庄冶儿意识到自己犯了规矩,轻顿了顿,随即又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给江写解释道:“这云魄草,是诸多稀世奇丹炼制而成所需的灵草之一,也最为贵重难寻。生长之地不明,应当说是气运极佳之人才能遇之。”
江写若有所思,又问道:“所以这云魄草只能作为炼丹材料来用?”
“不然,”庄冶儿将那叶云魄草放在案上,吸了口烟斗,缓缓道:“这只是最常见的用法,云魄草吸取天地精华,灵气磅礴,需千百年才能长成。你这根,恐怕已有百余年久了。”
“当然你也可以卖了换取银币。”
“你出多少?”
江写听出庄冶儿话里的意思。
庄冶儿靠在桌案前,修长的指节轻轻点了点。
“就不收你鉴宝所需银币一万银币,如何?”
听到庄冶儿口中说出的数,江写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可没想到这怪草居然这么贵,下意识就在戒指里开始数根数,根本数不清了。
她又从戒指里拔出四根递给庄冶儿,那人眸中惊诧之意一闪而过,转而收下云魄草,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江写。
“我叫庄冶儿,是这聚宝阁掌柜,日后来这儿,可直接来找我。那么一共五万银币,合作愉快,小家伙。”
瞧着那人伸出的手,江写也轻轻握住那双手,柔若无骨,不知为何,江写总觉得这庄冶儿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味。总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叫她浑身不自在。
从庄冶儿那收了五万银币后,江写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夜暴富的感觉,而且也弄清了怪草的真面目,一举两得。
手握巨款,她忽然想到一层的卷轴,心里琢磨着多个保命手段也未尝不可。
所谓商人的眼光总是敏锐的,庄冶儿似乎看出了江写心里的想法,便拿着烟袋,轻笑道:“你来这儿不打算带点儿东西走?”
“那这儿还有没有什么稀罕的卷轴?”江写问道,要买的话,她还是想买能保命的东西。
“卷轴?”庄冶儿吸了口烟袋,那层薄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笑容玩味,“有是有,镇店之宝,只不过怕你买不起。”
“”
镇店之宝,江写嘴角扯了扯,听这四个字不用想也买不起。也想起来这庄冶儿口中称为镇店之宝的卷轴为何物。是个能随身携带,且只能用一次的传送卷轴,在遇到危险时驱动,便会自动将人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只不过这镇店之宝,后来被庄冶儿送给丁白仁了。
这万恶的男主光环!
离开聚宝阁后,江写便匆匆往门派里赶去,而就在她往城门处走时,那庄冶儿的身影出现在八层窗前,一路望着江写离开城南。她唇边带着笑意,眼底有些悦色。
“原来是宵明的弟子啊……”
江写在南城耽搁了很久,等回到望鹤峰时,宵明已经从万阙巅回来了,此时正与胥晏如在庭院里下棋。
见江写回来,宵明那本该落下的子收了回去,眸光落在其身上,淡淡道:“去哪儿了。”
江写感受到那人话语中的冷意,喉咙不自觉滚了滚,“我下山了一趟”
宵明眉间一敛,那声音中的寒意更浓了几分,“我应当说过,你不能私自下山。”
“”
纵然江写真的巴不得就在这望鹤峰待着,可深知不会一直待在这儿,也不可能,听到宵明这话,更是怔了怔。
“回屋闭门思过。”
只听宵明又道。
她有些无奈,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可看到宵明那双眸子之后,便全咽了回去,转身离去。
瞧着江写那有些落寞的背影,宵明默默收回视线。而这一切都被胥晏如收进眼底,她捏着手里的棋子摩挲着,目光落在棋盘上,不经意地说道:“只是下山而已,小题大做了吧。况且她再喜爱你,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你应当是明白的。”
“喜爱“这二字似乎触动宵明神经,她脸色也冷了下来。
“难道是我说的不对?这孩子固然尊师重道,整日伴你身侧,可终究要展翅高飞,她并非池中之物,也绝不会屈居在这一亩三分地。”
见她脸色如此难看,胥晏如不明所以,她只是觉得方才宵明有些过于偏激,她深知宵明怕再失去这些弟子。可也不必对一个江写如此严苛在意,溺爱约束,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你莫不是在怕师兄所言?”
宵明沉默不言,未做应答,算是默认了。
“修道百载,你还信他那鬼话?天命若当真容易看透,恐怕改日便是师兄踏入通乾境。更何况若是真,天命不可违的道理,你应当明白,若你硬要干预,说不准那孩子真会落得个早死的下场。而你一味地困住自己,也没有好处。若是师尊在,恐怕也会如此说教你。”
宵明摩挲着指尖的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接着落下一子,几乎是微不可闻的轻叹道:“师尊怕是很失望。”
“这位子,你和师兄比我更合适。”
胥晏如瞧了她一眼,颇为无奈道:“说什么胡话,师尊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只是你心境过重。人活一生,总要有取舍,而你只想取,不愿舍,所以叫自己过得很累罢了。”
说着,她似是想起什么,抬手点了点棋盘,问道:“我瞧着你近来也不拿那臭烘烘的笔墨了,可是想通了些?”
她眼前忽而浮现出那抹红衣身影,思绪顿了顿。
“算是。”
那嗓音清润,其中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胥晏如见她似乎陷入思绪中,便也没再继续出声打扰。二人默默下着手中棋子,只是肉眼可见的,宵明的速度迟缓了许多。
沉默了半晌,胥晏如倏地想起什么,“对了,近些日万枯林据说是有妖物横行,修士无故失踪,闹得人心惶惶。”
宵明回过神来,默默落下一子,“有妖,便除妖。师姐自己看着办便是。”
“行,那我就派几人下山处理。”
说着,只听“喀啦”一声。
“只两子,就用了半刻钟。”
那棋子丢进棋奁中的响动声传来,紧接着胥晏如起身拍了拍长衫,那眸光落在宵明身上,其中含着一层意义不明的笑意。
“我看啊,今日这棋,还是留着改日再下吧。”
说着,那人便拂袖离去。
第59章
江写此时在屋里正清点今日从聚宝阁淘来的卷轴和丹药与灵草, 这一万银币的《天雷卷轴》还只是较为低阶的卷轴,再往上的话,正如庄冶儿所述, 还有能移形换影, 遇险直接传送到千里开外逃命的卷轴。
这些卷轴就是千金难换, 也买不起。
江写买这天雷卷轴, 其作用就是为了能多一重保障, 总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准备后手总比没准备要来得安心。至于丹药, 就是最基本的蓄灵丹,爆灵丹一类的丹药。
这丹药好是好,有了丹药就能确保自身灵气充裕, 不会干涸而亡,但有个弊端, 就是太贵。她一种各买了十颗, 正好一瓶,共三瓶, 这就花了近千银币。说来也的确没见有寻常弟子拿丹药来吃, 看样子果真吃不起。
所以她这又买了灵草, 想起这龙魂鼎也能炼丹用,自然是要最大化效率,自产自销,稳赚不赔,绝不当冤大头。
这聚宝阁的东西买得值当,不会坑人,也的确是贵, 这五万银币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就花出去大半。不过江写也不在乎, 毕竟这云魄草,她可是能缠一身的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非必要时刻,她也不会买云魄草来换钱。首先这东西绝对是有价无市,放到拍卖行,恐怕能炒到天价。而且就目前来看,她这些银币也足够用了。
正当江写在摆弄手里的卷轴时,注意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看到那门外的身影,将东西全收进戒指里。
紧接着宵明推门而入,江写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闭门思过,便赶紧收敛笑容,姿态端坐正。
宵明的视线落在江写身上,似有什么话要说,可未等开口,江写便率先急道:“今日未经师尊同意擅自下山,是我的错,师尊切莫生气。”
瞧着江写那双眸看着自己,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时。她眼底一瞬间如冰雪消融似的,语气也不由得温和下来,兀自含了几分愧意。
“我今日言辞也过重了。只是这妖狐才来闹事,你转眼便下山,当真是不怕她守在近处,被掳了去?”
江写知道宵明心中思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此时心里却开心得紧,她不管别的,只知道此刻宵明是担忧她,在乎她的就够了。
“怕,只是更怕离师尊而去…”她轻轻抓住那人垂下来的手,说白了,若不是她知晓如此多的事,恐怕就算是宵明要把她在这儿关一辈子,她也愿意。
瞧着那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眼底涌动着不知名的心思,与那手心传来的温热感,令人不自觉想要退避,灼烧着。
宵明垂下眼帘,视线落在那人抓着自己的手上停留片刻,长长的双睫盖住了她眼底的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后,才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平淡开口道:“仙道之路孤独寂寞,独善其身已是不易。终有一日,你也会离去。”
“所以这话,还是说与他人听吧”
江写看着那人转过身去的背影,眼角压住了眼底那潋滟波光,讷讷回了道:“人生一世,草长一秋,仙道者亦是如此。百年光阴虽转瞬即逝,可这话,我只想说给你听。”
过了半晌,宵明那几乎微叹的语气传出:“江写,我是你师尊,你不该放肆。”
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江写兀自心间抽痛了一下,有些酸涩。
她承认,自己并不勇敢,会因为宵明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而牵动内心,开始怯步。可也只有她自己知晓,无论多少次的失落与胆怯,还是会让她更坚定,不知疲倦地迈出下一步。
可这名为师徒的羁绊,将她二人拉近,却又牢牢地困住。她亦可师徒情深,尊师重道。却不能有一丝别样的心思,似乎那样就是有悖人伦,会遭天谴。这关系忽远忽近,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一面无形的墙。
她似乎只能隔岸相望,偶时小心翼翼,鼓起勇气地靠近,稍不留神,便会被那狂风巨浪所吞噬。
更为重要的是,宵明始终停在原地-
一早,江写房门被人敲响。她正处于修炼当中,听到动静,便睁开了眼。
她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卫芷溪。
“师姐?”
卫芷溪温和清润,淡淡道:“师尊让我来同你说一声,这些日她不在望鹤峰,你多少照看些宗门上下,毕竟你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想来也无人会不服气。”
“师尊要去哪儿?”江写心头一跳,神情也紧张了几分,“怎么不带上我?”
“据说是金羽附近有秘境现世,八大门派四大家族都连夜前往,师尊也一早吩咐了”卫芷溪瞧着她的模样有些为难,“师尊所意,这我也”
卫芷溪话还没说完,江写也不管卫芷溪阻拦,二话不说就往山门飞去。她料到这秘境快现世了,却没料到宵明没打算带她去,可这秘境她绝对非去不可。这段剧情不但叫丁白仁与宵明初识,更是二人未来走向最关键的一步棋。
这次在秘境之中,宵明更是身负重伤,而此时丁白仁的出现,就是为了在宵明无助之时伸出援手,这过程中也叫宵明卸下了防备,对丁白仁产生了一丝好感。
江写咬着牙握紧拳,想到宵明会对别人动心,她心中便阵阵抽痛着,泛起苦涩酸楚。很快,她到了山门口,那马车已经备好,灵马日行千里,不出半日便会到达金羽。
三生门大半人都坐上了马车,或身骑灵马,江写在天上,正巧看见宵明上了一辆马车,便迅速追了上去。
“师尊!”
宵明停下撩帘的动作,回身看向那人,神情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也要去,师尊为何不带我?”她满腔委屈无处可说,抓着宵明的手,眼眶都是红红的。
这四周不少弟子,还有长老管事看着,可宵明并未像往常那样妥协,而是冷下语调,眼神淡漠地看着她:“为师做事,应当无需同你交代。”
说着,看着那人眼底的光瞬间暗淡下,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动容,却仍旧抽回了手,上了马车。
“回去吧。”
江写怔在原地,看着那马车缓缓行驶出山门,身后跟上来的卫芷溪看了她一眼,未说话,跟了上去。
她在那队伍里看到了大长老云鹤,便知晓那“皆”字中出现的画面,恐怕就是指这秘境之行会发生的事了。这一刻,她才深知天命难违,就算宵明不带她去,她能躲过这无妄之灾。却仍旧没办法这样做,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宵明危急时刻伴在身侧之人是丁白仁。
为此,江写几乎毫不犹豫地回到了洞府,既然这秘境之行困难重重,必定要将所有保命的东西都带在身上,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鴖鸟此时在洞府里打曲儿,被江写风风火火的姿态给吓了一跳。她已多日未见江写,只瞧那人神情凝重,二话不说便将洞府里的东西都搜刮进戒指里。
“你这是做什么?”鴖鸟飞在她身侧,明显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得不轻。
“跟我下山。”她没说废话,而鴖鸟听到要下山,便激动得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
出了宗门,江写一路来到南城去租借灵马,毕竟这路途遥远,让她硬赶过去,身子吃不消不说,也追不上宵明步伐。
到了南城,她找到饲养灵马的马厩,不过刚到门口,却被一队人马拦在了门口,那马车富丽堂皇,其中之人定是非富即贵。
“哪儿来的穷乡僻壤的丫头,敢对我们掌柜不敬!”那马夫怒道。
她本身都要急得跺脚了,自然没好脾气给这些人看,冷声道:“让开!”
似乎是听到这声音,那帘子被人从内掀开,在看到江写后,庄冶儿一双美目似有些惊诧,而江写也同样如此。
“是你啊,我现在有急事要做,不如先让我过去?”
她这才想起来,这庄冶儿也是有去秘境的,一个有境界修为的商人,自然不会错过这等好事。
江写想着也算有一面之缘,便打算妥协侧身让开,毕竟僵持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可当那马车没走多远后,又停了下来,她本来已经踏入那马庄,结果却被庄冶儿又叫住了。
“你莫不是也要去金羽?”
瞧着那人从马车上缓缓下来,江写点了点头,“正是。”
庄冶儿手里依旧拿着烟袋,一头青丝随意盘在脑后,只有鬓角处垂下一缕发丝,身段婀娜,风情万种,叫过路的人都不禁止步而望。
她饶有趣味地看了看江写,随即示意身后的马车,“先上来吧,送你一程。”
“多谢老板娘。”江写心中大喜,拱手致谢。
这庄冶儿是何许人,这马庄便是她所有,用的自然也是上乘灵驹,就连这马车都尽显富贵。上了她的车攆,恐怕不过晌午便能到金羽了。
跟着庄冶儿上了马车,江写可不免感叹这真不愧是南城第一女商,这马车里有床塌,喝茶的案桌不说,甚至门口还摆了两盆翠竹。马车虽在行驶,却丝毫没有震感,她还是头一回见。
庄冶儿随手拿了把团扇,坐在藤椅上轻扇动着,瞧着江写那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又不禁掩嘴轻笑了笑。
“别傻站在那儿了,过来尝尝这糕点。”
第60章
江写坐到她面前, 自然也看到案上摆着的糕点,琳琅满目,像是件精美卖品, 叫她不知从何下手, 似乎动了哪儿都是毁了。
迟疑了半天, 她拿了最中间的一块像是朵荷花似的糕点, 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入口沁香, 不甜不腻, 又带着一股清香,留于唇齿,经久不散。
“江写!我也要吃!!”
不过这鴖鸟在她脑海里的叫声, 叫她无暇去品味这糕点,也没心思去细品。
那双眸子一直流转在江写身上, 片刻后, 庄冶儿收回视线,给江写倒了杯热茶, 又不经意地问道:“秘境现世, 八大门派想必早已连夜出发。怎么, 你师尊不愿带你去?”
江写喝了口热茶,那茶叶苦涩感冲淡了口中微甜。心里也不禁疑问,宵明为何不愿带她去?或许是因为秘境凶险,不愿叫她犯险,或许是想借着这次机会远离她一段时日,又或许
她不知道,心里有些乱。
见她不说话, 可脸上神情却很直白流露出了失落,庄冶儿心中了然, 没再询问。而是又扇动团扇,自顾自地说道:“说来我与你师尊也是旧相识,你喊我声师姑,应当不为过吧?”
若不是知晓她与宵明的真正关系,恐怕就被骗到了。江写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也是懂的,更何况卖个嘴,也不吃亏。
“师姑。”
只见下一瞬,庄冶儿逐开笑颜,用那团扇拍了下江写的脑袋,“哎,真乖。”
瞧着眼前的人笑得花枝乱颤,其中的缘由江写也心知肚明。这女人无非是忘不了年少时在宵明身上受过的挫败和屈辱,如今抓住她徒弟戏弄取乐,心中满足感恐怕难以言表了吧。
原书中,因为丁白仁的缘故,庄冶儿也没少找宵明的茬。
江写不想被这女人戏弄,便坐到一旁开始打坐修炼。而庄冶儿后来跟江写说了几句话,都没收到回应后,也闭口不言了。
江写身周逐渐洋溢起灵气,形成了中心,源源不断地环绕吸收着。这是她拥有了广寒树,和用了“者”的效果。
此时此刻江写处于灵体状态在空中躺着,防止出什么意外自己无法感知,所以才用了“者”叫自己一缕魂识分了出来。
庄冶儿本漫不经心地扇着团扇,再看到江写的修炼状态后,眼底一抹惊诧转瞬即逝。江写未曾暴露过气息,不承想这境界在秋水境不说,修炼状态也是万里挑一的专注深入。不出片刻就进入了无我之境。
“有趣。”
那人修长浓密的双睫下,一双美目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写,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金羽山
此时浩浩荡荡的人马聚集在此处,不为别的,正是为了那即将面世的秘境。八大门派,四大家族,还有来自不同处的散修,每个都对这秘境中的宝物虎视眈眈。
每个秘境现世,其中必有天下人挣破脑袋的宝物随之问世。
而只有江写知晓,这宝物,最后会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收入囊中。也因此叫各方势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虽无人知晓此人是谁,可仍旧有不少家族花重金悬赏,寻找宝物下落。
那是足以叫世间掀起骇浪的仙品宝剑。
快到金羽时,江写也醒来了,此时庄冶儿坐在窗边,用那烟杆挑起些帘子,望着窗外。她也从那缝隙中向外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排列整齐的人马,每个门派家族都穿有相对应服饰,各大势力一目了然。风栩宗、水泉宗、火云宗在其中她还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譬如江家的队伍,还有白鹭然与江月明。
当真是大集合啊。
而在那些为首势力身后的,便是来自各地的散修,这各大势力争相抢夺的宝物,恐怕也无散修敢来趟浑水,大多都是来看热闹。
庄冶儿的马车十分瞩目,就连那各大势力的人都不禁猜测马车里坐着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谷筝跟着卫芷溪在队伍为首,看到那富丽堂皇的马车,也不由得感叹,“这是哪里来的有钱人。”尽管她家经商有道,也从未坐过这等华贵的马车出行。
卫芷溪没看那叫人惊叹的队伍,稍有些心不在焉地随意应了一声。
“师姐,你怎的了?”谷筝看出她似有些不对劲,不禁问了问。
卫芷溪只是摇头,“没事。”
江写坐在马车中,一眼便看到那由卫芷溪为首所带领的队伍,可还未等细看,那帘子便垂了下来。
“来者是何方势力?!”
马车刚停下,一粗犷嘹亮的嗓音便传来,庄冶儿把玩着手里的烟斗,似乎不打算理会。
站在车前的是个男人,满嘴络腮胡,长相粗犷,一身长衫穿在身上都几乎要撑破了似的,只见其怒目圆瞪环顾四周,声音忽然嘹亮,响彻云霄。
“我乃火云宗宗主,庄重云!各路修士,谁若敢入这秘境,便是与我火云宗为敌!”
周遭散修无人敢吭声,这火云宗向来脾性暴烈,在各方势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平日里或许顾念关系,其余势力也便顺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不过当着这各方势力齐聚的面儿上如此大放厥词,定有人会不服气。
“庄宗主恐怕太目中无人了吧,你当我风栩宗是摆设吗?”
片刻沉默过后,一女子成熟嗓音传来,紧接着,从那马车上下来一身穿浅紫色长衫的女子,此人面容秀丽清雅,模样极为年轻,似乎不过二十出头似的,可举手投足间却十分老成,悠然自得。
那庄重云不以为意,冷哼一声,“丹心,这各方势力我无意阻拦,只是叫这些不知何处来的臭鱼烂虾提个醒罢了!”
听他如此说,那各方势力代表的脸色也都缓和了许多。只不过下一瞬,那庄重云又将目光落在了庄冶儿的马车上,“想要我火云宗让路可以,先报上名来!”
江写注视着外面的情况,她看向庄冶儿,发现这人非但没怒,反而又用那烟杆挑起了纱帘。
“不知我聚宝阁,可有资格过庄宗主这一关?”
当她露面后,那庄重云反而气焰弱了下来,如同被人浇了盆凉水似的,就连身侧的丹心都收起了折扇。
那庄重云口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些什么,可因为紧张半天没能出声。这时庄冶儿神情又一瞬间冷了下来,逐冷声道:“庄宗主,应当明白何话该说,何话不该说。”
“是是”
火云宗啊…
这庄冶儿无疑是个笑里藏刀的女人,江写想起这火云宗,正是归皇室所有,庄重云恐怕只是被分出来管理的旁支人士。遇到这庄冶儿,可不就是撞老虎牙上了吗。
经过这一出,各方势力和散修都不禁将注意力放在庄冶儿这队人马上。有些人认出她是南城聚宝阁的掌柜,见火云宗宗主见其都要恭敬几分,不经意间,这关于聚宝阁的传闻又多了几分真实性。
快到秘境开启之时,江写隔着纱帘,在那各方势力中似乎寻找着什么人似的。
直到在那水泉宗的队伍中看到一个身穿劲装的少年,她神情不免严肃了几分。
丁白仁果然也来了。
只不过这于书中的情况不同,在原本的剧情中,丁白仁应该是装成散修入的秘境,此时却在宗门队伍中。
莫不是剧情发生更改了?
就算真是如此,她也不能有半分大意。
临近秘境开启之时,那入口处开始隐隐松动,各方势力中的人也离开了马车,丹心在看到宵明后,便上前去与其叙旧。
“雪域之事我听鹭然说了,真是多亏了你。”
“不用”宵明顿了顿,随即又道:“要谢便谢我那徒弟吧。”
“你徒弟?”丹心眉间微微上扬,似有些诧异,“可是芷溪?”
宵明摇头,抬眸间,似乎感觉到有视线在盯着自己,便下意识看了过去,结果便看到那庄冶儿在笑着朝自己点了点手。
她当作没看到似的,却又觉得方才那视线不像是庄冶儿传来的。收回目光时,在那人身侧戴着面具的黑衣劲装之人的身上转瞬而过,思绪一顿。
或许是错觉。
庄冶儿将那团扇挡在唇前,侧眼瞧了瞧江写,“待会儿进了秘境,可别想着我能带着你,找你师父去。”
“多谢老板娘。”江写答谢道。
“不是叫你喊我师姑吗?”庄冶儿动了动手腕,随即美目流转,“不然,叫我庄儿姐也好。”
“”
江写无言,这师姑到庄儿姐,不知跨了多少个辈分,想也不用想,这人又在打趣逗乐。所以她也没回话,全当没听见了。
恰逢此时秘境忽然开启,那入口处产生飓风似的漩涡,下一瞬,那四面八方人的冲入秘境之中。紧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此时此刻火云宗先前的威胁已然成了耳旁风,与这宝物相比,足够叫许多人丧失理智,奋不顾身了。
瞧着身侧那人飞身跃入秘境,庄冶儿不紧不慢地掩唇打了个哈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