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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苍狗又白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江写目光扫了那女子一眼, 一人一雀骤然腾飞而起,江写身周环绕灿金扇叶,脚底踏着风力, 转睫间便到了那寒域雪雕上空。


    那鴖鸟虽身形渺小, 可敏捷度也因此提升, 甚至连江写都险些无法跟上。鴖鸟身周化作一团火焰, 在其身周穿梭而行。由鴖鸟拖着寒域雪雕, 她当即拔出佩剑, 顿时寒光乍现,朝着那鸟背处落刺而下。


    “嘶!!!”


    三人看着那上空中的寒域雪雕身形逐渐摇摇欲坠,其中一人不免发出惊叹:“这人是哪个门派的弟子?竟如此厉害!”


    “我看她与我们年龄相差无几, 却能以一己之力对抗这怪物”


    “我看她身边那鸟雀也不是凡物…”


    “你们还有心情在这儿谈天论地?!还不来帮忙!”


    白鹭然冷眼横去,语气冰凉, 下一刻执剑而起, 口中念念有词。


    那两名弟子见状也忙立于白鹭然身后,为其护法加持。


    不出片刻, 只见其身周逐渐泛起微弱光亮, 气化成形, 青丝衣袂飘飘,须臾,张开双眸,目光泠冽,剑画于臂前,翻涌着层层杀意。


    倏地,一剑斩出, 那剑气化形,霎时将空气都撕裂开来, 只留下一声嗡鸣,便朝着那寒域雪雕打去。


    使出这一击,白鹭然便脱力般落在雪地上,她脚步蹒跚,抵着剑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希望这一剑能够帮到江写,可下一刻,却不禁瞪大双眸。


    那一道剑气还未等打在那寒域雪雕身上,转而便从上空坠落而下。


    江写本想用老办法,先破了这雪雕皮毛,再用叶子由内迸发,来进行致命一击。可她只是刚破开了雪雕羽皮,便只觉远处袭来一道更强劲的内力,直直打在了那雪雕头颅之上,一击毙命。


    “鴖鸟?”


    “跟我无关呀…不过这气息……”


    江写随着雪雕从上空坠落而下,落地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那雪雕体形硕大,叫那四周雪花飞溅,好半晌才完全静了下来。


    她从雪地里站起,可能是灵力使用过渡,脚下一晃,从雪雕身上跌落下来。她本想一个翻空落地,却不承想直接落在一个柔软的触感怀抱里,须臾间,鼻尖似乎萦绕上一抹熟悉的清香。


    江写心中一动,便急忙抬眼望去,便见宵明也垂着眼,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仍旧古井无波,可江写却从那人神情中察觉出了一丝愤懑。


    “江写,你当真是好本事啊。”下一瞬,那嗓音如寒潭落泉般泠冽冰凉,在这冰天雪地里都叫人不禁一颤。


    她站稳身形,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师尊?你怎么在这儿?”


    宵明依旧冷着脸,寒声道:“我若不来,放任你在这秘境之中肆意妄为,连命都不顾?”


    “弟子知错了!”


    听宵明这难得的口吻,江写只叫大事不妙,不管怎么说,先赔笑认错,总归是正解。


    只见宵明双目微动,更严肃了几分:“我还没说什么,怎的就认错了?”


    江写心里明镜似的,忙说:“我不该入这极寒之地,不该不自量力跟这寒域雪雕纠缠,也不该不顾自己安危,将传送符摧毁。”


    “更不该叫师尊担忧…”


    她一口气把该认的错都认了一遍,说完便小狗似的抬着眼瞧宵明,清澈见底的双眸下满是诚恳。


    可宵明却知道,这人一肚子坏水。


    她哪里是不明白,分明是太清楚,所以才这般积极认错,因此宵明才会有些生气,只是面对这毫不辩解便承认错误的举动,一时间导致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多谢二位前辈相助!”


    恰好此时白鹭然一行三人走了过来,宵明扫了江写一眼,也未再多言。


    瞧着这一女两男的组合,江写看出她境界在秋水境中期左右,而那其余二人则半只脚踏入其中罢了,带着这二人,应当说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在下风栩宗白鹭然,再次谢过二位前辈的救命之恩。”


    听到眼前的女子自报家门,江写不免一怔,下意识看了过去。


    ——风栩宗白鹭然。不正是原著女主吗?


    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里,除了宵明与男主,第一次遇见主役角色,更何况还是官配女主,白鹭然。


    她不免用目光打量起眼前的少女,方才江写无暇顾及其他,如今一看,其容貌堪称天资绝色,双目由如一泓清泉,眉目清秀,流盼间兀自多了几分疏离。三人统一穿着宗门服饰,可在她身上却尽显矜贵,叫人难免惊叹。


    “道友?”


    江写如此直白的目光,叫白鹭然不禁唤了一声,江写才回过神来,见这几双目光都看着自己,咳嗽了一声。


    宵明目光落在江写脸上,而后又收回,看向白鹭然:“丹心近来可好?”


    闻言,白鹭然眼神一亮,语气更恭敬了几分:“前辈认得师尊?”


    “一同品茗的交情。”


    “”


    江写跟着补充道:“我师君是三生门宗主宵明,我叫江写,同为仙道人士,救人于危难之间应属本分,白师姐无需客气。”


    “原来是宵师伯与江师妹,晚辈失礼了。”


    白鹭然弯下腰拱手说道,目光却不禁落在江写身上。她是风栩宗公认的天骄之子,却不承想还有人远超于她,心里不禁感叹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不过江写这个名字,近些年好像也未曾听到过三生门有这么一位天才……


    “我本是与师弟们外出任务,误入这寒域,此番多亏宵师伯与江师妹出手,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救命之恩,自当言谢。”身为风栩宗大师姐,白鹭然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十分得体,“不知宵师伯可有想要带给师尊的话需要弟子来传达?”


    “说来也许久未曾见过她了…”宵明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如此,那你便替我托句话给丹心。”


    江写瞧着宵明不知在白鹭然耳畔说了些什么,而后白鹭然便拱手行礼,带着两位师弟离去。她还在心里琢磨着这话的内容,不曾注意到宵明朝自己看来的神情。


    “……”


    “你方才喊我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人清淡凉薄的嗓音传来,才将江写唤回神,这话问得突然,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方才话说得也急,早将细节忘在了脑后,江写摸了摸头发,有些不解道:“师尊所言何意?”


    宵明瞧着她垂下眼睫,薄唇轻启,动了动,随后还是言罢。


    “无事。”


    江写未曾细品她这句话,目光落在身侧的寒域雪雕身上,有些期待地眨了眨眼:“师尊,这雪雕”


    见她这副模样,生怕有人跟她抢似的,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财迷。宵明忍着笑,淡淡道:“归你了。”


    “多谢师尊!”


    江写三两下将那寒域雪雕腹中晶核挖了出来,而后掌心又在那羽毛上抚摸着,刚才她与其纠缠时便注意到了。这雪雕的羽毛很是奇特,顺着抚摸便极为柔软似绒毛细小,可逆着去看,那些绒毛下则是根根分明晶莹剔透的尖刺利器,若此物没入肌肤,恐怕很难清除干净。


    她拔下一根羽毛,在手指间辗转着。


    若拿去加工,应该能做出个不错的暗器。


    江写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却忽然听见一阵咳嗽声传来。她差点朝自己额头上拍了拍,怎么就忘了呢?原书中,宵明年幼时曾中过寒毒,应当绝对避忌这极寒之地。


    对于这段剧情描写并不多,江写只是知晓宵明自降世便是修炼的好苗子,根骨奇佳。可却在年幼时中了寒毒,寒气凝滞,修炼便会较常人难百倍,至今还未曾根除。而这寒凝相遇,便会叫自身痛不欲生。所以宵明能走上今天的地步,除了这生来根骨资质千年难遇,也逃不开自身的勤勉努力。


    而此时宵明却出现在这极寒之地,江写思绪都乱了几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她自认并非宵明心中最疼爱关注的弟子,也并非宵明心中最重要的弟子,这师徒情分不过几年而已。江写从未想过宵明会进入极寒之地来寻她,她大可以让长老们进来搜寻,明知会寒毒发作,却还是自己进来了。


    见宵明沉默不言,江写心里也未免担忧起来,却又不能叫宵明知晓自己心中所虑。便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晓一般,试探性地去问:“师尊身子不适?”


    不出所料的,宵明只是摇了摇头,未曾多言:“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江写也不敢再耽搁,待二人回到门派之时,进入秘境中人已全部带回。见她与宵明出现在练武场中,其余的亲传弟子也都凑了过来。


    “江师妹,你在秘境中表现如何啊?可拿回晶核?莫要丢师尊的脸。”


    陈晃边笑边调侃着江写,这人虎背熊腰,就是个大老粗,说话不经大脑思考,心思倒是不坏。


    因此江写也没太在意,她当下更关心的是宵明体内的寒毒,可当回身去找对方时,身后衣影划过,带起一阵熟悉的清香来。


    “安心比试,为师会看着你。”


    那幽冷声线轻轻传来,江写心跳猛然一动,似乎有一股暖意流淌进心间,暖洋洋的。她眼角弯了弯,笑意渐浓。


    第42章


    “师兄, 你有工夫闲谈,不如想想接下来压谁。”谷筝忽然提醒道。


    这下陈晃才想起来这码事,立刻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大包银币递给谷筝, “我自然是压师姐!”说着, 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卫芷溪, 不过对方跟没听到似的, 完全没往这边瞧。


    “全压师姐?!”谷筝不免被陈晃这大手笔吓到, 这么一大包, 估计得把老底儿都掏出来了。她跟卫芷溪的关系在这儿,也断然不会如此盲目支持。


    毕竟她心里清楚,今年师姐想要取得优胜, 可谓是难上加难。


    江写也不免看了过来,这陈晃心里自然也清楚得很, 可却还是拿出这么多银币来博得美人欢心, 更何况还是明知卫芷溪对他无意的情况下如此做。


    江写觉得他实在蠢。


    就在她这么想时,陈晃又踌躇着凑到谷筝耳边扭捏低语:“师妹, 待会儿给师兄分出来一半, 压在风景清身上这事你别告诉师姐。”


    谷筝:“”


    江写:“”


    她如今是开五感的时候, 这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更别提看到此刻谷筝的表情如此一言难尽。当即差些没忍住笑出声,抿着唇,努力叫自己憋住了。


    ·


    回到看台上坐下之后,宵明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肩膀轻轻颤动着。胥晏如看她脸色发白,便知道是寒邪发作了, 忙拿出丹药递给她。


    “我猜你就是去雪域了,你也不怕寒邪发作冻死在那?!”她语气谈不上多好, 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宵明服下丹药后,眉目也舒展开来,似是缓和许多,“我心中有数,劳师姐挂念了。”


    “身为宗主,为了三生门未来着想,宗主一定要好生顾及自己的身体啊。”


    倏地,在一旁端坐的大长老云鹤忽然开口。


    胥晏如瞳孔骤然一缩,眉宇间尽是厌恶之色,“身为长老,未免有些僭越了吧?大长老该担忧的是自己,还有你那一颗秋水境晶核都没拿到的弟子!”


    “胥晏如!你!”


    “够了!”


    宵明本舒展开的神情又沉了下来,她敛着眉头,只一声冷呵,那属于离火境强者的气场威压便迸发而出,那眉宇间尽是冰冷,目光扫向云鹤时,那人下意识便挪开了视线。


    “众弟子面前,我不想叫你们难堪,适可而止。”


    胥晏如最会怕捧她师妹的场了,立马挪到她身侧,一脸得意忘形地挑衅着云鹤。


    云鹤虽对宵明有百般意见,在境界压迫之下,也不得不低头了。冷哼一声,再未言语。


    清算环节在比试过后统一进行,江写看着自己空间戒指中静静躺着的三枚水蓝色晶核。心里琢磨着只把狼王与金熊的晶核拿出来,毕竟那北域雪雕是宵明所杀,而且已过了时辰。


    “要我找到那小子,定叫他生不如死!”


    忽然,沈奇的咒骂声从远处传来。江写抬眼看去,便瞧见那风景清一行人声势浩荡地在练武场内寻找着什么。那为首之人,此时目光森然,身周压抑着怒意。叫两侧弟子都纷纷惧怕避让,生怕被卷入其中。


    瞧着这些人吃瘪又无处宣泄的模样,叫她心中不免暗笑。回眸之际,那风景清的视线似乎看了过来。


    感受到那人打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江写不以为意,恰逢此时柳青云出现在上空,只听众弟子议论声传来,那上空之中赫然出现一签筒。


    负责第二轮测试的是柳青云,其立于上空,声音传遍全场。


    “第二轮比试,各抽一签,签数相同者为此轮对手。切记,切磋比试,不可伤及性命,一方认输,一方晋级。”


    话音刚落,那竹筒的签便悉数飞出,落在众人面前。


    江写看着眼前的竹签,四周有一些微弱的光芒。抬手将其抓在手里,那光亮转眼消散,她翻转过竹签,签上涂着蓝色,上面赫然写着“拾陆”二字。


    似乎是瞟到了江写手里的字,沈奇忽然大步而来,脸上神情很是自大轻蔑,还有些窃喜。


    “那日食肆之事,今日我报定了!可莫要怪我欺负女人家!”


    江写眉心动了动,侧颜扫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放心,我会把你的嘴打烂。”


    “你们望鹤峰弟子,个个都是口出狂言之人,当真是可笑至极。你那大师姐已是我师兄的手下败将,凭你,也妄想在这宗门大比中出头?”


    那沈奇依旧喋喋不休,几句话就把江写扰的头都有些开始痛了,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反派喽啰的作死功力。真的每句话都精准地踩在她的雷区之上。


    索性,这比试不用等很久,这比试台有二三十场,因而无需等待,江写便站在了那十六号擂台之上。


    见她一言不发,沈奇便自认江写怕了,想起那日在食肆丢了面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寻思上了这擂台,要叫这女人也丢一次人!


    “原来这望鹤峰的人,都如宗主一般气定神闲,就是不知叫人踩在头上是否会反击?”


    那人又笑着,这口舌之快叫他无比舒心,“我想不会吧,毕竟这三生门,可是轮到宗主手里就开始衰败,你这当弟子的又算什么东西。”


    “……”


    江写脸色阴沉,碎发在额间形成小片阴影,那长长的双睫下涌动着叫人看不清的情绪。”开始!”


    随着柳青云话音落下,那沈奇刚摆好架势,见江写还站在原地,连佩剑都没拔出来,当即忍不住讥笑:“你不会是怕了吧?怕了就快认输下去,我大发慈悲放你一”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瞬,那人便蹬足袭来,脚下踩着的青砖都碎裂凹陷下去,只见卷起一阵风袭来。


    江写瞳孔缩紧,眸中涌着丝丝杀意。一拳笔直地朝着那人脸上砸去,激起阵风呼啸,只见那沈奇面露惊色,还未等反应过来,便是“咔嚓”一声传来,伴随着剧痛感,血腥味在口红弥漫开来。


    看台上众弟子一阵惊呼,开场还不过瞬间便解决了。众人目光都纷纷落在江写身上,当看到那一袭暗红长衫后,都将她认了出来。


    竟是那不要命闯狼群的弟子!


    先前江写在秘境中的表现足够叫人吃惊,尽管最后未曾看到她如何脱险,单凭她在秘境中留到最后,又独自从狼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看,此时此刻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十六号擂台。


    江写一拳砸在沈奇脸上,那人便飞跌到擂台边缘,此时那秋水境的实力也暴露在空气中。沈奇见状也不免面露惧意,尤其是口中那血水与牙齿混合在一起的感觉,还未等他彻底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拳。


    不知被打了多少下,沈奇眼前发黑,面部已然疼到没有知觉,惊叫连连。江写并未用灵力下死手,毕竟只是切磋比试,若真把这沈奇打死了,她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只对着那张把不住门的嘴打了过去,看着眼前那人面上满是鲜血,想着估计一口牙应当是掉光了。这才停了手。


    沈奇那还存留的意识叫他下意识指了指走来的江写。


    “你残害同门”


    那人口齿都含糊不清了,却仍旧不打算停嘴。见状,江写摸了摸指节,眼底布满冷意,“我说过了,再随意议论宗主,就打烂你的嘴。”


    “你你别过来!”沈奇坐在地上,那远超于他境界的威压叫其双腿发软,而因恐惧,只能手脚并用的挪向后躲去。


    在看台上的云鹤看到自己弟子被人如此羞辱,当即怒意上涌,起身指着远处的柳青云便大喝道:“柳青云!都如此局面,为何还不上前阻止!”


    柳青云向来都是和气的那个,尽管胥晏如看不顺眼云鹤,为了维系大局,一直以来都对云鹤比较客气。只不过在这宗门大比,大庭广众之下不给他面子,柳青云的神情也不由得冷了下来。


    “他并未丧失对抗能力,又未曾认输,我为何要阻拦?宗门大比,公平公正,大长老莫不是输不起了?”


    看台上众弟子纷纷注目而去,而此时云鹤注意到这些投向自己的目光,那满腔怒火也不得已压了下来,冷哼一声,挥袖坐回了位置上。


    可经过这么一出,那沈奇反应过来,连忙就要认输,只不过他嘴都被江写打烂了,牙掉了大半不说,整个嘴里混合着唾液和血,一时被呛住没法出声。而此时,江写一把拎起沈奇的领子,将人整个拽到眼前。


    “啪!”


    这一声清脆响亮,众人登时鸦雀无声。江写面无表情,直到那眼前的人昏死过去,这才停下来这单方面的虐打。将那人往地上一扔,随即摸出帕子来擦起手。


    “我当有什么本事,废物一个罢了。”


    “拾陆擂台,蓝方胜!”


    待柳青云的声音在场内传开后,四周才逐渐起伏起嘈杂声。那些看众并不知二人恩怨,只是江写在全宗门面前如此做法取得胜利,在大多数人看来,就是侮辱践踏修士尊严。


    “这不是欺辱人吗!难道这就是亲传弟子的作风?!”


    “小人之举!”


    其中也有不少人为沈奇开始打抱不平。


    听见这话,谷筝有些忍不住了,起身就要跟这些人理论。结果却被卫芷溪给拦住了。


    江写旁若无人地走下擂台,对这些外界声音,也根本不放在心上。应当说这沈奇口无遮拦,没把他打到下半生不能自理就已经是她最大的手下留情了。


    台下,一双眼紧紧盯着江写离去的背影,风景清目光森然,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死死攥着拳头。


    第43章


    比试仍在继续, 江写回到看台上,谷筝便极为幸灾乐祸地拍了她一下,兴冲冲道:“太爽了!把那长舌沈奇打得落花流水!你说对不对, 师姐?”


    谷筝看向卫芷溪, 却发现那人不知在想什么, 有些心不在焉的, 听到谷筝喊她, 又回过神来, 顿了顿,“嗯,是啊。”


    “亲传中已经许久没能出现与缥缈峰抗衡的弟子了, 前些年我还能与风景清不分上下,去年却败了”


    卫芷溪语气很随性, 不过说着说着却沉默下来, 神情逐渐冷峻,手置于膝盖上紧攥着, 连指节都泛出白色。


    谷筝垂下眼, 双睫下的眼中浮现出愧色, 这些年她一直都与卫芷溪在一起,平日里有宗门事宜要处理,闲暇时还要抽出空教她修炼。如今卫芷溪的修为一直再未精进,她难免就会将这些归咎到自己身上。


    “我已到瓶颈期,难再精进。如此,便都靠你了,江写。”她嘴角扯出个笑容。


    “师姐谦虚了, 以师姐的天资,不出十年便会踏入离火境吧。”这话江写倒不是阿谀奉承, 卫芷溪的天赋绝是上乘,十年之内到达离火境,也属世间少有了。


    “十年”只听卫芷溪轻叹一声,几乎是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


    “太晚了。”


    看着卫芷溪的模样,让江写不由得想起宵明,如果她记忆无误的话,宵明在二十出头便已踏入离火境,是真正的天骄之子。只不过这百年过去,她修为仍旧未曾精进一分,想来恐怕是遭遇了瓶颈。也正因为此,宵明二字才随着三生门的落寞而逐渐淡出众人视野。


    瓶颈期,是每个修士都会经历的一个环节。瓶颈期可能会因天资不足,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前进一步,这是生来便注定的事,世间也少有人能与命抗争。


    另一种,则是心魔所致。都是步不止于此,却因心魔而无法静心,导致境界停滞,心魔不除,此生会囚困在此。


    过了会儿,卫芷溪的目光落在江写身上,眼中一闪而过抑制的期待,询问道:“江写,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进步才会如此迅速?”


    “”


    江写沉默了一会儿,实际上询问修士这些事是大忌,也叫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的不舒适感。只不过基于师姐身份,她也没有过分在意。


    在她沉默之际,卫芷溪又思索着问道:“莫不是师尊”


    “与师尊无干系。”她眉间一敛,何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抵触感,声音也冷了几分。


    “师姐”这时古筝也拉了拉卫芷溪。


    似乎意识到刚才的行为有些失态,卫芷溪轻笑了笑,没再继续同江写讲话,目光却看向那高处的看台上,不知在注视着谁。


    江写看了卫芷溪一眼,随即坐回到位置上。待她坐下之后,才注意到四周好像有很多视线投来,方才跟卫芷溪讲话,她一直没有注意到。


    当江写的视线落在那些人身上后,与之对视的人便会悻悻收回视线,似乎对她很是忌惮。


    看来刚才她与沈奇的对战,给不少人心里带来了不好的感触。


    不过那又管她什么事?


    江写双手环在身前,端坐着,不再去理会周围的视线。


    宗门大比仍在继续,很快也轮到谷筝和卫芷溪上场了。兴许是看到方才江写潇洒完虐对手的一幕,谷筝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她自打加入三生门后,鲜少参加这种场合的活动,尽量能避免比试,就避免。


    谷筝的自我认知清晰,也知道很多人都等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亲传弟子打败的机会。


    她不能丢脸,也不能给望鹤峰丢脸。


    只不过这次,是因为这些年跟在卫芷溪身边修炼,一来她自己也想看看成果如何,二来是她给卫芷溪的一个证明。


    证明她谷筝也是肯努力能变强的人,不是个叫她只瞧今日,看不到明日的人。


    她的愿望是,能在这仙道者盛行,孤独寂寥的大千世界里,与卫芷溪多相处些时日,能多陪陪她。


    哪怕是一日。


    站上擂台后,谷筝的对手,并非长老亲传,而是尽管身为三生门交际花的谷筝,也说不上眼熟,名不见经传的内门弟子。


    那是个相貌平平的男子,在看到谷筝时,明显松了口气,神情也不似先前紧张凝重,反而有些轻松感。


    在注意到那人表情变化后,谷筝眉心蹙了蹙,她本对这些目光应该早就适应且不在乎了,可站在这擂台上被人小看,就叫人有些恼火。


    “在下刘章,见过谷师姐。”那人拱手道。


    谷筝神情难得严肃起来,方才的轻视让她心里十分不快,便想也没想地回道:“这就不必了,不管在这擂台上,还是下了擂台,我都不会记住你。”


    “……”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擂台周遭的人听清,众人纷纷一片哗然及不悦,不承想这望鹤峰的弟子都这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先前的江写如此,如今谷筝又是如此。


    不过大多数人都并不看好谷筝,江写这匹黑马也就罢了,平日里也没怎么见过此人,指不定在哪儿猫着修炼。而谷筝,可是三天两头下山,平日里无事也在宗门闲晃的纨绔子弟。


    没人看好她。


    那刘章更是因为谷筝的态度而阴着脸,手指都捏得咯咯作响,风度不再,“我定叫你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在众人面前出糗!”


    谷筝未再理会,而是执剑指向刘章。


    下一瞬,刘章果断出剑,目光锐利,无所顾忌地朝其奔去。


    “这谷筝倒是有几分架势!”


    “都是花架子,我看她啊,不出三个回合就会败下阵来。”


    “此言差矣,我看三个回合都成问题。”


    “要我上去啊,叫她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不愧是黄师妹!”


    那几人说着说着呼哧笑出声来,江写眉间收敛,侧颜瞧了他们一眼,认出这几人是缥缈峰弟子。其中那言出嘲讽谷筝的女弟子更是明艳可人的女子。


    她摇了摇头,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便冷言嘲讽道:“都各个不过巽木期,哪来的自信口出狂言。”


    “你!”那最后落音的黄安令听闻还有些不悦,想跟江写理论几句,结果却被身旁的人拦了下来。


    “你还是别惹她吧,忘了方才的沈奇了?”张释压低嗓音道。


    想起方才沈奇的惨状,黄安令难免忌惮起来,可却仍旧不服气似的扫了江写一眼,嘴里嘀咕不满着。


    “不就是最烂的亲传弟子,有什么了不起。”


    “你既不服,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见她如此,江写不打算就这样息事宁人,她知道亲传弟子在宗门里毫无威望,只不过不承想如此严重,什么货色都能贬低一句。这三生门里太多人看不起亲传弟子,连带着宵明也受影响,尽管这些弟子平日里不敢在明面上说,可私底下不少议论宗主种种。再加上宵明的确境界滞留许久,未曾突破。


    缥缈峰的沈奇就是最好的例子。


    “什么赌?”黄安令有些警惕,却仍是问道。


    江写看向远处擂台上的谷筝,嘴角扬了扬,淡淡道:“就赌谷筝是否能胜。”


    她嗤笑一声,似乎抓住了可以报复方才江写的讽刺,立刻同意了:“可以,赌什么?”在她看来,谷筝绝不可能胜出。


    江写道:“我赢了,让我打一拳。”


    那人警惕地下意识挡住脸,“打哪儿?就一拳?”


    “就一拳,不打嘴。”


    “行!你输了,就给我当众下跪!”本身沈奇之事就叫缥缈峰足够丢脸面了,如今摆在面前让江写丢脸的机会,怎能拒绝。


    “可以。”


    江写仍旧面不改色,因为这二人的赌约,周遭本无暇顾及谷筝那处擂台的人,都纷纷将注意力集中过去。都想看看到底是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


    擂台上,谷筝与刘章已然开始过气招来,那刘章本身就带着戾气,每一剑都往谷筝要害处刺去,只不过每次以为要结束时,次次都叫谷筝避了开。


    起初众人还以为是巧合,可七八招过去了,渐渐地,刘章的剑法愈发急促失控,而谷筝却仍旧平稳不躁地躲着进攻。


    “这刘章的剑法都乱了,恐怕是”


    看台上有人看出了结果,不禁感叹道。


    江写的目光落在黄安令身上,只见其双手置于膝上,紧紧攥着拳头,一张俏脸早已不似先前那般张狂。


    “为何不与我正面一战!躲躲藏藏算什么!”又一剑刺空,那刘章明显暴躁起来,怒吼道。


    他气息心境早已被怒气占据,逐渐失去理智,只会一味地进攻。谷筝看准时机,眼中闪过一瞬精芒,接连刺出几剑,无一例外全都刺在了那人身上。刘章似乎还未接受这个事实,双目间满是不可置信。


    而谷筝也并未就此作罢,乘胜追击,一剑挥出,指在那人喉间,冷冷道:“你输了。”


    刘章看着那剑身,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面对现实。气势瞬间衰落下来,抬起手,闷声道出“认输”二字。


    “她居然真赢了!”


    “莫不是望鹤峰今年又要出一匹黑马?!”


    周遭声音叫江写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来,她能看得出谷筝眼神中的人坚毅,她知道,她绝非不肯努力之人。


    好了,那么现在


    她忽而起身,看着那已愣在原地的黄安令,轻轻转了转手腕,“黄师妹,该履行赌约了吧。”


    第44章


    众人纷纷注目而来, 面对这么多人的投来的视线,黄安令也无法耍赖,她心中一慌, 面上总得过得去, 不能叫人看扁了。不就是一拳, 有什么好怕的?


    “来吧!”


    “你真要下手?!黄师妹才不过十五, 你这做师姐的怎么能对师妹下手?!”身旁的张释忍不住说道。


    “若输的是我, 恐怕你们缥缈峰弟子绝不会顾念我师姐的身份吧。”江写语气颇冷, 不太和善地看着那张释,转而勾唇笑了笑,摊开一只手道:“既然张师弟如此心疼黄师妹, 不如替黄师妹履行赌约如何?”


    闻言,那张释神情转瞬一变, 气势也拘缩了起来, “这……”


    “输了就是输了!江师姐说得对!”


    “是男子就替黄师妹履行赌约!”


    “孬种一个!”


    面对周围接踵而来的嘲讽声,那张释低垂着头沉默不语。而黄安令扫了他一眼, 似乎有些生气:“本小姐也不用你替, 不就是输了吗, 要打便打!”


    黄安令一副虽视死如归,却要哭了。江写鼻间忍不住溢出一声轻笑,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手,在那人肩上碰了一下。


    “好了。”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黄安令睁开眼,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看着江写。


    江写双手负于身后, 淡淡扫了她一眼:“年少得道,并非你可以辱人的理由。这世间众人皆是平等, 无贵贱之分。这次便算了,下不为例。”


    此话一出口,黄安令怔在原地不说,那身周众弟子都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名为敬仰的情愫。


    “江师姐宽宏大量,当真好气度!”


    不知是谁率先说了这么一句。


    “那她把沈师兄打成那样怎么说?”


    “你没看打的是嘴吗?怎么不打别的地方就打嘴,肯定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啊!”有人解释道。


    “原来如此”


    江写用余光注意着四周的反应,很是满意地笑了。


    她就是要这效果,也并非真要打黄安令,众目睽睽之下,只会给自己落得个尖酸刻薄的头衔。这让望鹤峰名声更差,这个赌约,也只是想挽回亲传弟子的一些手段罢了,又叫谷筝受到瞩目,一举两得。


    谷筝回到看台上时,眼中隐含着喜悦与激动,“江写,我赢了!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师姐。”她这才看了看四周,没看到卫芷溪的影子,却发现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她被看得有些发毛,就凑到江写身侧压低声线:“怎么回事?你又做什么了?”


    江写耸耸肩膀,把方才的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听过之后,谷筝腰板似乎都挺直了几分,又用手臂碰了碰江写,“你别说,这受人瞩目的滋味可真不错。”


    江写笑了笑,的确如此。


    很快到第二轮抽签。一轮比试过后,刷掉了大半人,那签筒又出现在上空,江写这次抽到的是柒号红方。


    风景清单手持剑,目光一片森然,江写在全宗门不给他缥缈峰脸面,如此,他也无需手下留情了。


    “江写,今日一战,可莫要怪我对女子不手下留情!”


    “”


    江写“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摸了摸耳垂,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张口闭口就是女子,难不成这是你们缥缈峰的传统?上到长老,下到弟子,皆是如此。”


    “就是!女子又如何?”


    “你还不是输给卫师姐多年!”


    听到那四周传来的议论声,风景清一张脸憋得通红,恼羞成怒,可仍旧强压着怒火,连连道出几个“好!”,接着执剑指向江写,“只一剑!”


    “你若能接下我这一剑,我自动认输。”他心里多少还是不信,也十分自信,江写绝对挡不下这一击。想要在这些弟子面前找回那受敬仰的感觉。


    瞧他这副模样,江写便忍不住想笑,如此沉不下气,静不了心,若是让他知晓在秘境里抢晶核之人也是她话,这风景清会不会气破了肺?


    恐怕会吧。


    “好啊,一招定胜负。”


    如此,正合她心意。


    那风景清气势磅礴,秋水境中期实力席卷而来,江写眉间收敛,她早知道这风景清的实力在她之上。在秘境时,她可以靠着手里那些底牌肆意妄为,可身处这擂台之上,就不得不将这些隐藏下来,用剑法来一决高下。


    但她毫无退缩之意,江写则将长剑立于身前,摆好架势,她不像他人,习得有多么华丽剑招,只学过《三生剑诀》罢了。本以为她要使出何等剑法来,瞧她摆出的架势,又用那连外门弟子都不愿提的破剑,风景清便忍不住嗤笑出声,连带着那看台之上众人也发出一阵哄笑。


    “我当有何等能耐,不过是剑诀第一式罢了,”风景清忽而冷下来脸来,喝道:“江写,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吗?!”


    江写沉下心来,未曾理会他,调动全身灵力,暗暗驱动广寒树,登时四肢百骸遍布清凉之意,源源不断的气力仿若要将她填满,那剑身上也隐隐被团若有似无的气包裹,散发着淡淡气息。


    眼看风景清剑气化形,磅礴之气化作巨虎立于上空,蓄势待发。一声虎啸划破长空,叫周围擂台之人都静了下来,纷纷注目而来,练武场内一片寂静,众人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精彩之处。


    曾几何时,风景清凭借着《寅啸剑法》在宗门大比上展露风采,将一直稳坐内门第一的卫芷溪斩下宝座,可谓是风光一时。至此成为了内门外门人人口中敬仰的“大师兄”


    如此,众弟子见他又使出这一绝技,纷纷屏息凝神,再度见识那呼啸如风,势若磅礴的一剑。


    看台之上,宵明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身子不觉向前倾去。


    “竟然是惊涛”胥晏如也不禁微声呢喃道:“如今可是鲜少有弟子将惊涛练到这等层次了。”


    云鹤见状哼笑一声,不以为意:“拿这人人都会得入门剑法来抗衡,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快看!”


    在众人惊呼声中,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逐渐逼近,二人之剑势如破竹。那风景清的猛虎之势犹如巨山般立于上空,这一击,绝非是点到为止,那周遭剑意如同狂风席卷而来,似是要将江写生生吞噬。


    可江写脚下却无半分犹豫迟疑,迎难而上,毫不畏惧,逐渐逼近,在他人眼中,她无疑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风景清挥动手中剑,那猛虎也犹如泰山压顶般朝着江写袭去,在剑身即将刺入那人心脉处时,他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意。


    在剑身相撞之际,江写佩剑中的磅礴之势犹如惊涛骇浪般袭来,势如破竹,只一剑,高下立判。


    只听“喀嚓!”一声,那碎裂之音便传入脑海中,紧接着风景清口中便涌出一口鲜血来,那猛虎之形也在瞬间消散,再无痕迹。


    “为什么”


    内力相撞,叫他撑着剑身才站稳了脚,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不明白,为何这三生剑诀能破了他苦修十载的寅啸剑法。


    江写收敛调整气息,闻言侧眸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三心二意,学艺不精。”


    《三生剑诀》只有三式,这本是每个弟子踏入仙道最入门的剑诀,因而这三生门没有一人不会用这三生剑诀。多数人将这剑诀掌握后,便转而去学了看似更加强大华丽的剑法。


    只是他人殊不知,这《三生剑诀》最为精悍,易学难通。原书中所描写,三生剑诀第一式,惊涛,宛若浩瀚北海,连绵不绝,生生不息。翻开剑诀第一页便写着这样一句话。


    三生剑诀第一式,惊涛。大乘方可一剑破天地,一剑斩苍穹!


    可所有弟子未曾将这剑诀所写放予心上,毕竟这世间有太多出类拔萃的扬名天下剑法剑诀。在这些剑法之下,三生门一本人人都可修炼的《三生剑诀》自然无人愿意去习练。只是照猫画虎,习得便抛开。


    江写这一剑,让众人许久才反应过来,四周逐渐响起欢呼声。


    “三心二意学艺不精?”风景清低垂着头,周围众人的欢呼声无疑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宛若丧家犬般气势全无,他口中不停呢喃着,转而狠狠咬紧牙关。这些年,他为了超越卫芷溪坐上内门第一的位置,一直在努力,可今年这宗门大比,在秘境之中被人截和不说,如今却杀出来个江写。


    要他怎能甘心?!如何不气?!


    他抬起眸来,看着那人对着自己的背身,倏地有些似曾相识,他思绪一滞,眸中闪过一丝狠戾阴冷来。


    原来是你!


    第45章


    她站在其中, 目光落在高处那人的身上,于宵明四目相对之际,江写自觉心底涌上一阵暖意, 嘴角也不自觉扬了扬, 目光坚定地望着她, 那其中含义似是在讲“你看到了吗?”。


    她依稀记得几年前宵明曾问过她《三生剑诀》掌握如何, 那时她没能给对方一个完美的回答, 而如今, 这回答说不上多完美,想来也是能让宵明满意的。看她的神情,便能感觉得到。


    她想成为她心里, 可以引以为傲的弟子。


    而就在此时,她似乎感受到身后一股杀意袭来, 本能反应让她回身去闪躲。可紧接着, 胸口便传来一阵撕裂感,她瞳孔骤然紧缩, 眸光落在那没入胸膛的剑身上。她手抓住剑身想将其拔出, 可只觉那人更用力了几分。


    伴随着疼痛撕裂感, 似乎都听到了那剑割裂血肉的声音。


    她逐渐感觉四周的声音都变得朦胧不可闻,视线都开始昏暗,伴随着剑身抽离出,不禁后退了几步,身形摇摇欲坠。


    这一切发生太过突然,四周一片哗然,叫人措手不及, 更没想到会有人敢在宗门大比上下死手。


    那风景清眼睁睁看着江写倒在地上,便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我胜了!是我胜了!”


    一抹身影飞上擂台,众人定睛一看,发现是宗主宵明。而柳青云和胥晏如也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那云鹤,已然跌坐在椅上,而后咬着牙怒骂。


    “蠢货!”


    “柳师叔,是我胜了对吗?”见柳青云一跃而来,他连忙迎了上去。


    “真是疯了!”柳青云冷冷扫了他一眼,示意身后弟子,将风景清禁锢住,“风景清宗门大比擂台之上公然残害同门!带入地牢,听宗主处置!”


    见状,风景清大喊道:“我没说认输,难道不是我胜了?!”


    直到被带走,擂台中只剩下二位长老与宵明,还有那躺在血泊中生死不明的江写。


    宵明第一时间给江写喂进去一颗丹药,吊住她的魂魄性命。江写的脸色眨眼便毫无血色,她手抚在她身后,似乎温度都在流逝,意识到这点后,宵明只觉指尖发寒,耳边蝉鸣逐渐拉长,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


    胥晏如在为江写止血,查探一番后,稍微松了口气:“应当还有得救宵明,宵明?”


    “当真有得救?师姐不许欺我”


    她转眸便看到宵明有些发怔,那纯白的衣角上都浸满了鲜血,神情语气虽与寻常无异,可仔细去看,手指尖却在轻轻颤着。


    胥晏如怔了一瞬,随即强扯着投去个笑意,叫她安心,“师姐何时骗过你。”


    看台上,在看到江写受伤后,谷筝便忍不住飙出泪来,可此时宵明和长老在擂台上,她也没办法去擂台上看看究竟。只是抱着卫芷溪的手臂,早就哭成了泪人。


    卫芷溪也神色凝重,只能安抚着怀里人的情绪。


    这突发之况叫宗门大比不得不终止。


    回到望鹤峰后,胥晏如手置于江写身前。眉间紧了紧,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


    “又何不妥?”宵明问道。


    胥晏如看上去有些愤懑,骂道:“这缥缈峰的真不是东西!当真是下了死手,方才未察觉,这风景清用了邪火攻心,你瞧这背都穿了!毒火入了心脉,若不是你那颗丹药,恐怕是无力回天。”


    江写胸口的伤的确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那剑几乎全没了进去,从另一头刺出。听得此话,宵明屏息,阖上眸子只轻轻道:“师姐如此说,是有法子救人了?”


    “有是有,只不过”胥晏如沉默了半晌,又道:“需要你的寒邪来除去这毒火。”


    宵明听出这话里的意思,眉间轻蹙:“那岂不是江写会染上那寒邪?”


    “染上总比没了命强吧?”


    如此,宵明想了想,也没再犹豫,“我要如何做?”


    “你体内的寒邪已与自身共生,办法很简单,”她看着宵明,稍有些迟疑:“取一滴心头血即可,不过这会叫你丧失数十年修为”


    这心头血是修士最为重要之物,心尖精血,其中蕴含着修士多年修行所积攒而成的结晶,到宵明这个境界,虽说这几十年的修为也不过弹指挥间,可终究是会影响自身根基,轻易不会取用。


    不过宵明不曾犹豫,刚要转身离开时,床榻上渺无声息的人却兀自从口中涌出一口鲜血来,迅速浸染上一抹猩红,脸色愈发苍白。


    胥晏如连忙上前将其冲逆之气稳住,本也是要阻拦宵明,此时更是神情肃然,“你这寒毒只要离体,便会收效甚微,更何况此时也耽搁不得了。”


    “你过来!”


    似乎明白胥晏如所为何意,宵明面上神色略显迟疑,可瞧见那濒死之人,眼底的犹豫一闪而过,还是走上前去。


    江写平躺在榻上,任由胥晏如擦拭清理着涌出来的血渍也毫无任何反应。她双目闭合,面如枯槁,双唇如同干涸毫无血色。宵明走上前,将江写接入怀中。紧接着阖上双眸,体内运转着灵气上涌,迅速形成一道漩涡将灵气系数吞纳。直至力竭,仍不停息。她面色逐渐苍白,大颗大颗的汗粒从额间渗出。


    她唇齿微微用力,伴随着口中一阵刺痛,宵明睁开双眸,附身至下,将那咬破的舌尖置于下唇,轻轻抬起那人的下颌。一滴凝聚成精血的心头血便顺着唇落入江写口中,而那人早已几近枯竭的丹田与身躯也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迅速将那凝聚了数十年修为的心头血吸收融合。


    【我这是要死了么……】


    江写的意识在逐渐被抽离,身体如同被烈焰焚烧一般,迅速将丹田内的灵力消耗殆尽。当她即将要昏厥时,一股清凉之意从丹田内缓缓涌入,让她眉间也因此舒展了几分。只是胸前仿佛被撕扯开的疼痛,硬生生将她疼清醒了几分。半昏半醒中,她闻到了那让她极为熟悉的气味,近在咫尺。待她看清那人的样貌后,饶是昏软无力,可仍旧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睁大了眼眸。


    此时宵明垂首,那俊秀清丽的面庞咫尺可触,几缕发丝吹落而下轻扫着面颊。唇畔那不属于她自身的温热感极为突兀,二人几乎与暧昧的姿态让她下意识动了动双唇,分不清楚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是那几乎嘶哑的声音还未喊出“师尊“二字。眼前却重复黑暗,一只手攀附上面额,将她双目遮盖住,似乎是不想让她瞧见似的。


    “不要紧很快就没事了。”


    那如击玉磐的嗓音传来,可语气中却平添了些许难以掩盖的倦意。她仍是想说些什么,可在听到宵明的安抚后,面额上也传来一阵温热感,转而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转危为安,胥晏如也松了口气,不过瞧见宵明伏身虚竭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疼,摇头叹息:“师妹,接下来你还需静养许久了,切莫要再损耗自身。”


    宵明点头应允,服下胥晏如递来的丹药稳固灵气,那几近苍白的面庞这才渐渐有了血色迹象。


    片刻后,柳青云从地牢赶来,来向宵明询问该如何处置风景清。可他刚踏入门槛,却看着那昏迷中的江写忽而“咦”了一声。


    宵明手握拳抵在唇边,忍不住咳嗽几声,问道:


    “师兄有何不妥?”


    “怪实在是怪”柳青云拂袖,神情凝重,随即又道:“怎得上次未曾发现,这孩子身上如此多煞线?”


    宵明神情凝滞:“什么?”


    “虽然我这观煞之术并非次次即视,人身上或有一根或几根,都属常态。但只三年,这孩子身上便多了如此多煞线,”柳青云眉间紧锁,摇头道:“随着修为日益渐增,这煞线跟着增多,也是显而易见了。”


    见宵明似乎还不大理解的模样,他又直白道:“简而言之,她甘于平凡便可安稳度日,锋芒毕露,便会有数不尽的麻烦找上她。”


    宵明有一瞬间的晃神,追问道:“若不修炼,她便可活下去?”


    谁料柳青云仍是摇了摇头,无奈叹道:“宵明,这孩子,是个短命之人…”


    第46章


    宗门大比虽然过程中突发状况, 但总归是圆满结束了。江写因与风景清一战中受伤昏迷,最后胜者所属归卫芷溪所有。


    这次宗门大比,因参加人数不多, 所以得到晋升的人也寥寥无几。风景清与江写一战堪称最佳亮点。只不过风景清却在定出胜负后不甘失败, 出手狠辣偷袭, 险些伤了江写性命。


    只不过风景清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因为在切磋擂台上动了取人性命的念头, 被宵明废了一身修为逐出三生门。


    江写在床上已躺了十余日, 宵明来到后院,这些日子江写一直在她望鹤峰里。一来出了变故能她能及时补救,二来也是为了方便。她也不太放心叫他人看守。


    宵明推开门, 江写仍旧静躺在床榻上,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照理说已过了这么多日, 江写身体所受损伤也恢复得七七八八, 理应说几天前就该醒了。可却迟迟没有动静。


    宵明心里有个猜想,也叫她坐立难安。


    她怕是这寒邪入了江写体内, 受了影响。那毕竟是极阴之气, 对寻常仙道者来说也是大禁忌。


    宵明看着那躺在床榻上之人, 伸手碰了碰其脸颊,温热感也随着指尖传了上来。不禁松了口气,却仍旧不敢大意。


    “师尊。”


    忽而,江写的眼皮动了动,接着缓缓睁开眼,她视线落在宵明脸上,样子很是疲惫, 似乎下一刻就要昏睡过去似的。


    “你醒了。”


    宵明心中惊喜,见其嘴启合着, 说话都有气无力。她便俯下身子去倾听:“你想说什么?”


    江写呼吸仍旧微弱,双唇发干,喉咙扯痛,她自觉身体仿佛被锈住,又像是压了块石头一般,难以行动喘息。昏迷这些日,她梦里都是宵明的影子。


    “师尊,我做了个好长的梦梦里我如往常一般练剑修道你还笑我近来剑法生疏要勤于修炼剑术”


    “我还梦到,我死在了师尊眼前”


    说着说着,她喉咙滚了滚,嗓子的干涸感叫她音色都嘶哑了几分,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哽咽。梦里的宵明,哭得撕心裂肺,她从未见过宵明如此失态的模样,心里明明知晓那是梦,却无比真切,也将她的心撕扯的疼痛难忍。


    她喉咙梗了又梗,双唇犹如那脱水的鱼一开一合,半晌,两行清泪顺着眼眶溢出滑落,心一阵阵的绞痛。


    这梦太真实了,梦里的宵明如现在似乎还有些不同,她觉得很近,仿佛又很远。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一般。


    宵明双唇轻启,神情一瞬的恍惚,却在顷刻间恢复常态。


    “”


    “然后呢?”


    宵明眼底多了一丝柔和之意,不由自主地轻抚了抚那人的发顶,又贴在其面颊上。在那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贴着掌心传来时,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江写向来言谈举止都得体合理,虽能叫人看出一些亲近意味,大多数时却都是冷静自持的,在宵明面前,刻意压抑着,鲜少表露心意。心甘情愿的在她面前扮演着乖徒儿的形象,乐此不疲。


    只不过这次,她真的怕了。


    “我知道那是假的,那是梦,可是…”过了好半晌,江写动了动双唇,眼角划过泪痕:“师尊我好怕。”


    看着江写落下的眼泪,宵明微微一怔,喉咙滚动了一下。心里竟泛出种从未有过的心情,有些酸涩,瞧着那人投来的目光,她语气很轻,却异常坚定:“你不会死,无论如何,为师都会救你回来。”


    “我怕死也怕这一切都是昙花一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江写双目紧紧注视着宵明,经历过生死。她已失去了太多,所以才会想拼命抓住眼前所有。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次是否会再也无法睁开眼。她深知能再看到宵明已经是万幸。此时此刻,心里那思念之情与多年压抑的感情也隐隐有些松动,可理智又叫她冷静。她不想吓到宵明,也不想对方因此疏远自己。


    哪怕是这师徒情,也是来之不易。


    那人眼中闪烁着她读不懂的感情,可却能感受到异常热烈,真切。宵明抬手轻轻擦拭了江写眼角还未落下的眼泪,安抚道:“为师都说会尽全力救你,别说傻话了。”


    “你刚醒,还需好好歇息,莫要想这些事了。”


    宵明将她身上的被褥盖紧了些,一头青丝顺着肩头滑落而下,也荡起一阵清香。闻到这熟悉的气息,江写心里也跟着一动。见宵明起身,她又忙抓住对方的手,瞧着宵明有些惊诧,看着那盯着自己手的双眸,江写不免紧张起来,却仍是大着胆子道:“师尊是要走了?能不能别走?”


    宵明心中无奈,倒也能理解江写如今的不安定性,便也由着她了。


    “我不走,安心睡吧。”


    “师尊!师妹醒了吗?”


    倏地,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谷筝和卫芷溪二人出现在了门口。两人看着宵明俯着身子,再瞧床榻上的江写醒了,连忙走上前。


    两人握着的手也被宵明不动声色地抽开了,只不过这一幕被卫芷溪留心收进了眼底,难免多看了几眼。


    谷筝则是直接蹲在了床前,看着江写忍不住就飙出泪来:“你可算醒了!我可太担心你了!”


    “你哭什么,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见她这样,江写反而有些想笑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谷筝抹了两把眼泪,“对,我不哭了,晦气!”


    江写知道,谷筝就是这样的人,看着不靠谱,实际上比任何人都重情重义。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挚友。


    宵明看着这二人,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来。接着转身离开,临走时看了卫芷溪一眼,而一旁的卫芷溪见状便了然于心,跟了上去。


    “师尊有何事吩咐?”


    两人走在青石板路上,宵明缓缓开口:“芷溪,你安排几个侍女来望鹤峰。”


    “侍女?师尊您不是”卫芷溪稍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宵明让侍女来望鹤峰的目的。


    “弟子知道了。”


    宵明喜静,终年独自一人在望鹤峰居住。望鹤峰一直以来都没有安排侍女,每年送人,也都自动略过了望鹤峰。


    卫芷溪看了看宵明,随口说道:“师尊好像很关心师妹呢。”


    宵明侧眼看她:“何出此言?”


    “”卫芷溪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摇头:“弟子只是随口一说。”


    见卫芷溪欲言又止的模样,宵明只多看了几眼,未曾放在心上。


    谷筝待了一会儿,便也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江写一人,她躺在床上,感受着自己的气海,四处探查了一番,索性没什么大碍。她当时伤得严重,偷袭之下,来不及做出反应,差点就去见阎王了。


    如今能捡回一条命,还不影响根基,已经是万幸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江写都住在望鹤峰。宵明不经常来看她,望鹤峰却多了几个侍女,每日为她更衣沐浴,煮饭烧菜。


    没多久,江写便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些日江写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后窗看着院中的宵明。她平日总喜欢看那棵桂花树,有时站在树下,有时沏茶一壶茶坐在树下。总之她在哪儿,哪儿就是一幅绝美画卷。


    江写在院中搜集了一些桂花树的花瓣,捧着到了后厨里。


    白玉和琥珀两个侍女看她进来,也未曾多言,只是默默见她把花瓣用水淘洗了一遍。接着江写忽而抬眼,那双黝黑纯净的眼眸瞧着二人问道:“两位姐姐,会做桂花糕吗?”


    “江小姐想吃桂花糕?”琥珀看着江写手里的桂花,又道:“那我们帮您做就不就好了,您干嘛还要自己来这地方呢。”


    江写没那么多说法,她摆摆手:“我想自己做。”


    白玉似乎明白了什么,走上前:“那我教您吧,先把桂花”


    江写站在案前,按照白玉的指导一步步操作着,最后把弄好的粉糕摆在蒸笼上。等到点之后,再将桂花撒在粉糕上。


    热气带着桂花的香味,慢慢在后厨中蔓延开来。江写从未做过糕点,也不知这样是否成功,便看着白玉,听她怎么说。


    白玉和琥珀二人看了半晌,前者先笑了笑:“您尝尝味道如何,不就知道是否成功了吗?”


    江写这才拿起其中一块,轻咬了一口尝了尝。糯而不散,甜度适中,唇齿间瞬间弥漫开桂花的香气,很清爽。


    她心中欣喜,提着食盒便匆匆离开了后厨。


    琥珀看着江写来去匆匆,不由得好奇:“你说江小姐这么着急,是去干嘛呢?”


    白玉理所当然道:“你笨啊,当然是去给宵尊主的。”


    这时琥珀才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对哦!宵尊主整日都坐在桂花树下,江小姐是为了讨宵尊主欢心才做桂花糕的吧。”


    “这么说来,江小姐和宵尊主,真是师徒情深呢。”琥珀又小声说:“以往望鹤峰根本不留侍女的,而且大家都说宵尊主只闻其名,难见其身。这次见了,倒与传闻中大不相同呢,我本以为宵尊主应当是年过花甲之人。却不承想如此绝色倾城。”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白玉提醒道:“咱们只要做好本分事就好了,别随意议论尊主。”


    第47章


    江写拿着糕点, 刚走进院子便瞧见坐在树下的宵明,提着食盒走上前。


    宵明注意到有人来,便放下书卷抬眼看去, “手里拿着什么?”


    “师尊知道是我, ”江写笑吟吟地把食盒放到手石桌上:“我做了点桂花糕给师尊吃。”


    “我这望鹤峰, 也只有你敢如此放肆了。”


    她这庭院平日里根本无人会来, 也就是江写这胆子大的, 如今住在望鹤峰养伤, 更是无所顾忌了。说她平日里礼教得体,可偏偏又与常人不同,这擅闯师尊居所之事, 说大就是目无尊长,毫无礼数。依照江写这性子, 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如今却在她这庭院里横穿自如,连声招呼都不打。


    宵明实际上对这些事没有讲究, 因而也不会追究太多。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依着江写的性子了。


    她从食盒里拿起一块桂花糕, 尝了一口。她对吃食没什么讲究,可能是因为这上面撒的桂花是她这棵树上落下的。气味格外沁香,余留唇齿,经久不散。


    “不错。”


    见宵明很满意,江写笑着边帮其添茶,边道:“师尊若是喜欢,我每日都做。”


    宵明轻笑道:“每日都吃, 岂不是要腻了?”


    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 抬手转了转指节上的储物戒,“对了,这你拿去。”


    江写疑惑,看着宵明从戒指中拿出一柄剑来,接过剑拿在手里掂了掂,接着又拔出剑身。当看到这剑全貌时,江写的心不由得一沉,此剑通体水蓝色,阳光打在上面,还反射出阵阵水波纹似的涟漪。这正是她在“皆”的画面中所看到的那柄剑!


    江写看出了神,又挥出几剑,发觉异常顺手轻便。


    “这是答允你的。”宵明淡淡道。


    江写顿了顿,随即明白了什么,又问道:“我未赢得优胜,这柄剑”


    宵明不假思索道:“这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为师亲手打造,看看用起来是否顺手?”


    一听“亲手打造”,江写心中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她没想到宵明如此将她放在心上,要知道可还从未有人能从宵明手中收下一柄亲手打造的剑。


    宵明也是在意她的。


    “那就请师尊顺便看看弟子的剑法是否进步了。”江写抬手施礼,言谈举止颇有风范,接着摆好架势,在庭院中一招一式舞起剑来。


    少女一身红衣翩若惊鸿,迎着那桂花之景翩翩起舞,身法步若游龙,丝滑流畅,一招一式间犹如游龙穿梭,却也不失风度优雅。


    宵明望着那道身影,如今的江写与几年前那稚嫩的模样大不相同了,无论是剑法身法,还是外貌,都发生了改变。不过她依旧能从其身上感受到如过去一般的热忱,心性不改。


    落日西沉,将那远处山峦间覆着一层澄黄色的余晖,夕阳下,少女手腕翻转,身间似有银龙盘旋,那剑气将地面上澄黄花瓣卷起,接着挥下一剑,那漫天花瓣随风缓缓落下,有几枚落在她肩发上。


    “我的剑,舞得可合师尊心意?”江写定定地望着宵明,因为过于卖力,气息有些许紊乱,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双眸中却兀自带着一些期许之意,很含蓄。


    见其转身过来,宵明敛起那抹淡笑,品了口茶,淡淡道:“腰间略硬,手腕太松,注重花式,少了气势”


    说着,宵明不经意间看到江写眉间下沉,全然是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她轻咳了一声,又道:“不过大体来说还不错。”


    江写转瞬笑吟吟地坐在宵明面前,变脸倒快得很:“真的?师尊觉得不错,那弟子的剑法也算是小有所成了。”


    瞧着江写捻起一块桂花糕来塞入口中,她顺手拂去那人肩上的花瓣,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休要贫嘴。”


    “为它取个名字吧。”宵明望着那柄剑,这柄剑,是她时隔几十年后再一次铸剑,亲手铸造的第一柄,还是她手中的千珏。因锻造方式与材料特殊,由数枚比寒铁还要坚硬如凝脂白玉的材料打造而成,故而取名为千珏。


    “”


    江写望着那水蓝色的剑身,她不知宵明用何材料将其铸造而成,竟如此罕见稀奇的可以从剑身上看到水面泛起涟漪的奇景。


    她停顿了半晌,还是开口询问宵明的意见:“既是师尊心血,我想让师尊赐名。”


    宵明瞧着她,并未推脱,停顿了半晌后,缓缓道出二字。


    “千漪。”


    “你觉得如何?”


    “千漪”江写口中呢喃重复了一遍,转而露出笑容:“师尊所赠,自然是极好,弟子很喜欢。”


    江写爱不释手地将千漪剑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宵明觉得自己这徒弟,倒是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她这日子过得实在太一成不变了,平日里偶尔胥晏如会来下棋解解闷,但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人赏花。她倒不是故意,只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习惯了。


    不过江写的出现与叨扰,倒也并未让宵明有何不适,反倒为这一成不变的日子增添了几分人气。


    说着话,江写本还在欣赏这柄剑,却听到宵明咳嗽了几声。


    “师尊身子不适?”


    宵明只是摇摇头,并未言语。取了心尖血后,她这身子便又如先前那般,病恹恹的,时不时咳嗽心痛,不过胥晏如说过只是一时的,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这事她也不会告诉江写,若是叫她知晓了,恐怕那双眼睛会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吧。


    江写好食,自从她住进了望鹤峰养伤,那本无人踏足的后厨,终日都有侍女在其中烧饭做菜。江写偶尔也泡在后厨里,做几道生前拿手的好菜,一并端去与宵明享用。


    起初宵明很少动筷,江写磨破了嘴皮子,再加上整日不停休的努力,许是被她念叨烦了。宵明也会每日跟她一同用膳了。


    躺在床榻上,江写手里拿着千漪剑反复端看着。


    “果真一模一样。”


    她一直没有忘了那日在脑海中闪出的那段她从未经历过的记忆,叫心中不免有些紧绷。自从她发现那白发老者正是大长老云鹤时,而她自己也因风景清与其结下仇恨。


    如今,千漪剑也到她手里。恐怕再不做些什么,可能事态就会往那预知的方向发展。如此,她心里不由得就想,如果能再知道一些细节就更好了。


    “”


    如此说来,在使用过一次“皆”后,她还未尝试过第二次。江写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毕竟先前试过,应当是没有大问题。


    于是她坐起身子,放下千漪剑,双手掐诀,深吸了一口气。


    “皆!”


    脱口而出的瞬间,江写便自觉心脏被死死掐住般登时紧缩,她视线恍惚,心痛与窒息感叫她直接跌倒在床上,双手抓着脖子,满脸通红,青筋突起。


    在她即将感觉到要昏迷失去意识时,一段画面在脑中闪过-


    惩戒场上,一人跪在其中,四周看台上人满为患,密密麻麻,似乎所有人都在唾弃咒骂着她。


    “杀了她!!”


    “妖女!”


    “残害同门!死有余辜!!”


    那人浑身皮开肉绽,露出白骨森森,鲜血流淌,叫人不寒而栗,她低垂着头,叫人无法看清面容,没有任何动静,只是静静地跪在那,不知生死。


    不知过了多久,江写从昏迷中醒来,她猛然起身,接着便大口喘息着,当空气进入胸腔后,神情才有所轻松缓和了许多。她蹙着双眉,有些烦躁地将五指插进发丝里抓了抓。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那样的情形。


    江写认出那被万夫所指的人正是她自己,根据画面中所听到的声音,恐怕是因为她杀了云鹤只是暴露。弟子残害门中长老绝对是罪不可恕,可她始终坚信绝对是事出有因。


    宵明呢?难道她也不信任自己吗?


    可那画面中,的确是她杀了云鹤没错


    江写烦闷得很,过了许久之后,眼底神色才亮了亮。既然事出云鹤,那自己尽量避免与其发生冲突不就好了?如果此事无法避免,只要留下云鹤一条性命,就应当能避免那画面中的一切。


    ——如今来看,也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


    第48章


    这些日, 大约是江写在三生门度过最美好的日子。望鹤峰长久无人打扰,偶尔卫芷溪会来汇报宗门事宜,也都是需要宗主口谕时才会前来。


    这偌大的望鹤峰里, 只有她们二人, 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清闲恬静。江写觉得宵明整日坐在树下看书喝茶, 日子未免无趣, 所以每日午后, 她便会拿起千漪剑,为宵明舞剑解闷。


    这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江写像往常一般用过晚膳, 向宵明请安后便回到了后院的偏屋里准备歇息。


    不过她此时脸色有些不大好,从用膳时开始, 便觉浑身发冷, 起初只是皮肉寒冷。她不想叫宵明看出来,便用膳后匆匆离去。到她回房时, 已经自觉寒入骨髓, 冻得她牙关都直打颤。


    江写不知道这从何而来, 可心里却隐隐有预料。她知道那时风景清一剑直接穿透了她身躯,要想活命,绝对是难于上青天。当着寒冷刺骨感袭来时,她便明白了一切,绝对是宵明设法救了自己。


    她进屋便赶忙往嘴里塞了几颗丹药,尽管有丹药,但也只是稍微好受一些罢了, 这寒毒发作,虽不要命, 却无法可解,只有熬着。


    江写吃了丹药便坐在了床上开始修炼运转灵气,这样多少也会有缓解。只不过那寒冷刺骨感叫她难以集中注意力,手指僵硬难以曲折,她感觉,自己在慢慢僵硬。


    宵明也是如此感受吗?


    她不自觉想起宵明,常年饱受寒气影响,怕也是突破到了离火境才有所抑制。她记得原书中曾写宵明曾每隔几日便会体验一遭,江写都不知道她那些日子该如何熬过来,需要多么强的意志力才能坚持至今。


    江写渐渐感觉思绪都开始发木,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猛地咬了口舌尖,顿时痛感叫她清醒了几分,血的味道在口齿间蔓延开来,她死死咬着牙关,却发觉身体中的灵气运转越来越困难,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江写的意识也越来越远,渐渐没了思考的能力。


    就在江写陷入沉睡后,她那琥珀色的戒指中,忽然冒出一根根绿色的叶子来,仔细去看,那些叶子仿佛有着生命一般,上面还生长着细小绒毛。它们探出戒指,伸展延长,顺着江写的手臂攀爬之上,慢慢包裹至全身,似是有呼吸一般,有节奏地起伏着。


    它们散发出淡淡光芒,随着时间逝去,逐渐透明,被江写吸收至体内,最终完全消失在空气中。


    不知过了多久,江写自觉手臂有些发痒,便缓缓睁开双眼,只不过这一睁眼,看到眼前的人时,却叫她大惊失色,完全愣住。


    此时她依旧保持着打坐的状态,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那刺骨寒意消失了,而此时她怀里也多了个人。她定睛一看,瞳仁都跟着颤了颤,那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间,叫她无法用做梦来否定这一切。


    宵明穿着与白天一致的白衣,缎料丝滑的触感在指尖缠绕,此刻维持着贴附在她怀中的姿势,似乎是睡着了一般。


    江写喉咙滚动了几下,完全僵在原地,连手指都不敢轻易勾动,怕因此将怀中的人惊醒。她用最快的速度思考了这件事的可能,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满脑子都是怀中人的触感。


    倏地,怀中的宵明动了动,江写提起精神,见宵明抬起头来,便磕巴着赶紧解释这一切,“师,师尊,我”


    紧接着,宵明的手指挡在了她唇前,江写双眸睁大,瞧着那近在咫尺的容颜,只觉得呼吸都越发困难了起来,头脑一阵发麻,只是还未等反应过来时。那人收起手,又凑上前来。


    紧接着,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传来。霎时间,江写思绪宛若被当头一闷棍,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宵明的双手捧着江写的脸颊,短暂的亲吻过后,那灵巧的舌尖将其牙关撬开,舌尖交缠。江写只觉头昏脑胀,燃烧起来般的开始回温。她似是触电一般浑身酥麻,这快感似乎将她带上云端,本能地开始索取起来。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江写的手顺着那丝滑的绸缎抚摸上宵明的脊背,柔顺的青丝划过指尖。她扣住那单薄的双肩,不自觉收紧,似乎要将那怀中之人揉进身体里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江写这才松开那漫长又深情的一吻。


    “师尊”


    她清晰地注意到,宵明那双唇被她吻得都有些泛红了,只不过宵明却仍旧像是没听到她的呼唤一般,未曾言声,而是又将手覆在江写脸颊上,落下一个个雨点般的亲吻,轻柔小心,将江写的心都撩拨得痒痒的。


    宵明的吻很轻柔,慢慢蔓延到脖颈,最后停留在耳旁。就在江写紧闭着眼,呼吸都有些紊乱时,忽然耳垂落下的湿润感叫她猛地睁开眼来。


    若放在平时,她断不会有胆子对宵明做这种事,此时此刻,已经冲昏了理智。


    她毫不犹豫地回应着,唇舌相缠,情到深处时,她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而在此时,宵明却抓住她的手腕,第一次制止了她。


    江写看着宵明,发现她双唇在启阖着,似乎在说些什么。只不过却没有声音,她将耳畔凑去,想要听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可仍旧无法听见。


    “师尊,你在说什么?”


    她就只能紧紧盯着那双唇,想以此读懂她要说的话,可不知为何,江写却觉视线越来越模糊,思绪也像是被抽离一般开始消散。那一刻,她仿佛有种这一消失就是永别的错觉,她拼命地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宵明,却一次次扑空。


    直到那一幕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写睁开眼来,她猛然看向自己怀中,却发觉空无一人,她透过窗檐,正好瞧到了挂在天边的月亮。


    这时,她自顾自地笑了笑,语气有些惋惜与失落。


    “原来是梦”——


    翌日,白玉与琥珀临近晌午时提端着饭菜来到庭院中,这二人每次来此送菜时,都小心翼翼,谨慎得很。毕竟面对的是三生门宗主,她们几乎目不斜视,放下饭菜就走。


    而宵明也从来未与她们讲过话,琥珀是个胆子大的,放菜时抬眼偷偷看了宵明一眼。她手里拿着书卷,感受到琥珀的视线,忽而抬眼看去。


    琥珀心中一惊,忙避开视线,心里止不住地骂自己,管不住眼睛和嘴。


    不过让她想象中宵明的雷霆之怒没有来,反而宵明却瞧了眼那后院偏屋处紧闭的窗户,问道:“江写呢。”


    琥珀支支吾吾的,白玉见状赶忙回应:“宵尊主,江尊上一早便出去了。”


    “出去了?”宵明眉间一敛。


    她话音刚落,江写便出现在了庭院门口,她刚回来,便瞧见宵明投来的视线,和那略显冷意的声调:“你的伤都好了?”


    江写活动了一下手臂,下意识道:“我觉得好得差不多了,都不痛了。”


    宵明轻应了一声,随即又拿起书卷来,淡淡道:“好得差不多了,你也该离开这望鹤峰了。”


    见状,江写有些慌了,赶忙摇头否认:“我觉得身子还有些不适”


    “既有不适,为何还要乱跑。”宵明眼也不抬地问道。


    “我哪儿都没去,就是在门内走了走,真的,”江写说得诚恳,就差举手发誓了。她见宵明不言声,便扬起笑脸凑上前去,“弟子怎么会伤都没好全就到处跑呢。师尊知晓的,我最怕死了。”


    果然,宵明还是瞧了她一眼,有些许无奈,放下书卷,拿起银筷:“好了,动筷吧。”


    吃菜的过程中,江写时不时瞄宵明一眼,她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些不敢直视对方,尤其是当做了昨晚那种梦之后,她便更不敢看宵明了。


    总有种做了坏事,做贼心虚的感觉。


    “怎么,今日的菜不合胃口?”


    江写正回想着昨夜的梦,宵明的声音忽然传来,将她吓了一惊,脸上一热,忙摇头:“没有,很合口。师尊也多吃些。”


    见江写脸色有些微红,在自己看去时,又急忙避开视线,宵明有些不解,不过却也没多问。


    白玉和琥珀站在远处等着二人用膳,过后收拾。琥珀是个耳朵灵的人,听到了一些二人的谈话,便用胳膊碰了碰白玉。


    “好像宵尊主也并非如传闻那般心冷”


    白玉则是瞪了她一眼,压着嗓子厉声道:“别议论尊主。”


    见状,琥珀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上了嘴。


    “弟子想在巩固一下根基,就先告退了”


    用过膻后,江写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庭院。宵明看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


    第49章


    江写回了屋里, 便忍不住搓了搓双臂,她呼了一口气,竟发现那哈气在空中都形成了寒气。她牙齿不自觉在打颤, 让她没料到的就是这还不过一日, 就又发作了。


    她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忍过去, 又像昨日那样吃下丹药。只不过这次还未等她开始运转灵气, 便注意到那从戒指中冒出来的草叶子。


    江写还没反应过来, 便瞧见那叶子裹着自己手臂缠绕上来,她下意识想甩开这东西。可就在手臂被缠绕包裹住后,她感觉到手臂有些回温起来, 那寒冷感也消失了。


    她又想起多年前鴖鸟曾叼下叶子喂到自己口中,灵力涌入的感觉。在那之后她翻阅过很多书籍, 都未找到这种怪草的记录。不过这草也算是助她多次, 思来想去,江写也未再抵抗, 任由那叶子将自己包裹住。


    果不其然, 被包裹住后, 江写便没再感觉到那刺骨寒意继续蔓延。她能感觉那暖意渗透进自己身体里,将那寒邪祛除。


    等江写再睁眼时,那缠在她身上的怪草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自己也无法解释这怪草究竟是何物。


    正在她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去藏书阁翻翻书时,门外传来白玉的声音。


    “江尊上,我做了些糕点,您现在要尝些吗?”


    “师尊呢?”


    “已经给宵尊主送去了。”


    过了半晌, 江写推开门走了出来:“那我去与师尊一同享用。”


    她大步来到庭院,此时宵明回到了屋里, 隔着窗,江写很远便瞧见了宵明坐在那儿手中握着狼毫。


    不用想,一看就是在抄经文了。


    果不其然,江写走进屋里,就瞧见宵明那纸上写满的经文,她一点都看不懂。


    宵明未曾抬眼,江写也不拘束,坐在了宵明面前,为其添了些茶水,又问道:“师尊为何要抄写这些经文?若是为了赎罪,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抄写经文,也该够了吧?”


    闻言,宵明忽而看向她,那双眸注视着江写,其中涌动着一种叫她读不懂的情绪:“有些罪,一辈子都赎不够。我欠的债,永远都还不够”


    “我虽不知师尊所说的罪孽是何事,可你赎罪之人,当真怨恨你吗?”


    宵明摇了摇头,只淡淡道了几个字:“你不懂。”


    江写撇了撇嘴,没再继续说下去,不过当她沉默后,过了会儿,宵明却突然开口问。


    “若有一日,因为师的过错,叫你丢了性命。”


    “你会怨恨我吗?”


    面对宵明的假设,江写思索了片刻,接着不假思索道:“当然不会,我只会怪自己学艺不精,才无法护好自身性命。又怎会怪师尊呢?”


    “若,是我亲手取了你性命呢?”


    这突如其来的假设,叫江写都不禁一怔,她牵起唇角笑了笑,“怎会,我不信师尊会忍心要我性命。”


    瞧着江写的笑颜,宵明不禁勾了勾嘴角,忽而她意识到什么似的,又重新恢复成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手中的笔杆被紧紧握着,那指节都泛起了白色。


    她眼前忽而浮现出那一张张面无血色惨白的面庞,这些日,她竟都忘了,忘了那叫她永生都该铭记的一刻。


    她那全军覆没,丧身妖物之手的弟子们。


    就只因她做错了一个决定,便造成了这再也无法挽回的惨痛结局。


    ·


    夜里,江写从宵明那回来后便睡下歇息了,她这段时间并未把时间放在修炼上。一旦开始修炼,日子过得飞快,她不想让这来之不易的安定与幸福过得如此迅速,此时此刻,她只想留在望鹤峰每日陪着宵明,这便够了。


    江写渐渐陷入沉睡,她的思绪似乎飘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浮动着。


    渐渐地,江写睁开双眸,她揉了揉眼睛,发觉自己此时竟不在床榻上,而是在宵明的庭院里。此时也并非黑夜,天空烈阳高照,自己正坐在那石桌前。


    就在江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过了一会儿,肩上忽然被人轻碰了下。她回头看去,发现是宵明,江写睁大双眸,下意识抓住了那只手。她知道这是梦,可这梦却无比真实,真实到那手中的触感与温热都无比清晰。


    江写仍无法相信,这就是一场梦。


    宵明穿了身她从未见过的衣衫,那是一件拖在地上的长衫,水蓝色,轻纱薄如蝉翼,上面用丝线绣着青莲。穿在宵明身上,煞是好看,衬得她一身仙气缭绕,宛若从天宫下凡一般,美不胜收,叫人移不开眼。


    “师尊”


    这次,她想跟梦里的宵明聊聊天,可还未等她开口,宵明便侧着坐在了她腿上,双臂揽着她的脖颈。无比深情地凝望着她,江写看得懂,那双眸中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话,可却不知为何她要流露出这种神情来。


    她虽看得出她有话要说,可却无法读懂其中的意思。


    梦里的宵明这次并没有直接吻上来,而是看了她一会儿,便将头靠在她怀里。忽然,江写注意到方才还烈阳高照的天空,此时竟夜幕降临,明月皎洁,光华如洗,闪烁着星星点点,无比耀眼。


    她怀抱着宵明,有些惊喜地指了指天上的星星:“师尊你看,今夜好多星星啊。”


    那怀中之人顺着她所指处看去,她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随即便将目光转移到了江写面上。


    瞧梦中宵明盯着自己的双唇,江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似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宵明那轻柔地吻落在她鼻尖上,接着又在额上落下一吻,最后吻了吻她的双唇。


    “师尊,这样弄的我好痒”


    江写不觉轻笑一声,忽然,眼角似乎有一抹温热划过。她顿了顿,抬手一抹,却是自己的眼泪。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摸了摸眼角渗出的眼泪,顿时悲伤之情涌上心间,她不停地擦拭着眼泪,可看着梦中的宵明,眼泪却像断了线似的,止不住地往下滑落。


    梦中的宵明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悲伤之情,竟红了些眼眶、接着,在江写未曾止住眼泪的情况下,吻了上来。


    不知怎的,这个吻很用力,江写被她吻得有些猝不及防。可却仍旧热烈回应着。


    过了不知多久,宵明似乎冷静了下来,那热烈拥吻,也变成了轻柔地舔抵。江写生涩地回应着,此时此刻,她脑内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她真的是宵明吗?


    毫无疑问她出现在她梦里,是宵明的面孔。可无论是着装与对她的态度,都与寻常的宵明大不相同。可梦里的人,又怎与现实相比?这或许是她内心深处所压抑的欲望的化身。


    可这个解释,江写也不想承认。


    她拥抱着怀中的人,无比真切地感受她的存在。这又怎么可能是梦呢……


    ·


    接下来的数天里,江写仍旧被梦境困扰着。她日日夜夜都能梦到宵明,有时她们在花园里赏月,有时在后厨中,有时又在那石门沐浴处拥吻。


    宵明每日夜里都准时出现在江写梦中,而这段时间,江写寒邪仍旧有时发作。每每发作,怪草都会缠绕其身,等她再醒来后,便感受不到寒冷了。


    江写也曾想过,梦到宵明的原因,是否与怪草有关。可她还未曾查到这草是为何物,这个猜想也就无从证实了。


    她醒来后也曾以为自己被邪物侵体,所以才频繁做梦。可她从未感到身体有何不适,也并未有邪物侵体后所表现的迹象。


    只不过随之带来的困扰就是,她渐渐不敢面对宵明了。只要在现实看到她的容颜,或是对上视线,眼前就会浮现出梦中宵明的样子。江写心中很是羞愧,可每到夜里,梦中宵明出现后,她便无法自持。


    而且不知为何,她心中那悲伤的情绪愈发明显了起来。到后来她看到梦中宵明的第一眼,便会不自觉滑落眼泪。


    这件事,她自己也无法解释。


    这段日子持续了一阵子,直到某一日,梦中宵明不再出现了。江写也恢复寻常,只不过她思来想去,本以为是寒邪入体导致梦只宵明出现。却在宵明不再出现后,寒邪再度来袭。


    这夜她蜷缩在床榻上,等着那怪草再帮她解决寒邪。不知不觉却环抱着双臂睡着了。


    宵明坐在月下写着经文,这是她每夜都会进行的事情。只不过今日,她却有些心不在焉的。连写了几张,就有些写不下去了。


    宵明放下笔,踱步走到院中,望着那天边皎月。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这些日,就连她都看出江写的隐瞒,且不说她时常避着自己,言谈举止也不似从前那般,多了几分恭敬小心。偶尔对上视线,就像是受惊了一般迅速躲开。


    而且最关键的是,傍晚时她不经意间碰到了江写的手,那寒意便贪婪地攀附而上,吸食着她掌心的温热。


    她心里清楚,定是那寒邪发作了。


    也不知江写如今如何。


    如此想着,宵明便朝着后院走去,自从江写住下后,她便很少踏足此地了。她来到江写门前,叩了叩门,无人回应,便抬手推开房门。


    第50章


    紧接着, 宵明便看到那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的江写。她心中一惊,连忙走上前,抬手摸了摸江写的手, 直到那温热感传来, 她这才松了口气。


    转而替代的, 便是从心底而起的愠怒。她在责怪江写为何寒邪发作却不告知自己, 而选择独自忍受。而寒邪发作时最忌讳睡过去, 便抬手推了推江写, 语气有些硬冷:“江写,醒醒!”


    江写从睡梦中醒来,睁眼便看到了宵明的容颜, “师尊,你又来了”她嘟囔着, 眯着双眼, 手抓住宵明的袖口,往那怀里凑了凑。


    宵明眉间一敛, 疑惑她口中的“又”是为何, 但还没细想, 就被江写那亲昵凑入怀里的举动怔住,鲜少与人有肢体接触的她身子一僵,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旋即便以为她是因寒邪过冷,下意识的举动。


    如此,宵明也没再推开江写,而是微微俯下身子,那头青丝也顺着肩脊滑落而下, 双手抚在江写背脊上,她双唇轻启, 正欲说什么时,忽而一双手环绕上脖颈。


    江写倾靠而来,她看着眼前的宵明,不知为何总有种与往日不大一样的错觉。啊,她想起来了,师尊平日里就是这种神情,清冷孤傲,叫人难以接近,不敢觊觎。可梦中的她,却满是温情脉脉。


    师尊从不会那般看着她


    她觉得今夜的梦更为真实了,以至于怀中之人就是那活生生的宵明。江写一时情难自禁,不由得扬起颚,十分自然熟练地在其唇上落下一吻。她的手心抚在宵明脑后,接着含住其下唇,轻轻舔抵吸吮着,又顺势将其拥入怀中。


    事发突然,以至于叫宵明都来不及反应,在一瞬间的恍惚过后,冷意登时遍布四肢百骸。她怔在原地,以至于忘记推开那人,根本无法相信,此刻此刻江写究竟在做些什么。


    江写这是在吻她?


    宵明被眼前的人环抱着,只觉得那人的体温不知为何十分滚烫,似乎要将她灼伤一般。而常年被寒毒饱受折磨的她,此刻竟对这份炙热怀有留恋,心底不可避免地升起异样感。察觉到这点后,不禁叫她背脊发冷,惊的下意识向后退去。


    江写环抱在宵明腰间,一步步后退屋门旁这才停下。如今的江写实在太过陌生,就好像那本以为一汪平静毫无波澜的湖面,在某一日忽然激起涛浪,陌生的让她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江写。


    唇舌交缠下,那白嫩脖颈上也不可自抑地攀附晕染成淡粉色,羞愧与不堪感冲击着她的理智。


    “江写!”


    江写只觉一阵刺痛传来,口中迅速弥漫开一股铁锈味,直接唤回了神志,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梦里听清宵明再说什么。她刚张了张口,随后如雷轰顶,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她鼻间萦绕着宵明的气味,而此时的宵明,也不同于梦中那般,正冷目注视着自己。


    下一瞬,江写宛若当头一棒喝,唇色顿时一片苍白,浑身血液都瞬间凝固似的。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辩解,可似乎又无从开口。她真真切切记得,方才喊出的“师尊”二字,根本无从抵赖。


    “我并非故意,师尊莫要厌弃我……”


    宵明转过身去,她站在房门前,叫自己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明日,你便搬出望鹤峰吧。”


    说罢,宵明也不管身后的江写是何反应,大步离开了后院。


    看着宵明那决然离去的背影,江写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滑落。


    师徒情,也来之不易。


    可她真的会满足于师徒之情吗?


    江写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其中,双肩颤抖着。


    ——怎么就搞砸了呢……


    ·


    一夜无眠。


    翌日,江写收拾好准备离开望鹤峰,既然宵明将此话说出了口,她就一定要走。因为江写心里清楚得很,宵明对自己只有师徒情,并无掺杂一丁点多余的感情。


    她可以是她宵明引以为傲的弟子,也可以是她最亲近偏爱的弟子,就是不可能是她心中的道侣之选。


    宵明不会动心,就算动心,也不该是她江写。


    正是因为江写清楚这点,她这么多年来才极力压抑着自己,不敢叫宵明看出一丁点别的心思,不敢叫她知道,她的徒弟一直对她有觊觎之心。


    若知晓了,宵明便会用一层厚厚的冰,将她们永远隔绝开来。那来之不易的师徒情义与偏爱,也会在此刻消失得荡然无存。


    江写无法再接近宵明。


    这些日,她本就思绪不清,整日整夜做着那没有头绪的梦,居然还将现实与其混淆了。江写苦笑着,倒不如说,从她在梦中见到宵明开始,她心底那被压抑许久的感情与欲望就被施了催化剂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若昨日夜里没有发生那件事,自己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她越是极力想要维护好这师徒情谊,这道伦理屏障就越高高立在她们二人之间。如今无法跨越,未来,更不可能击碎。


    说到底,江写还是怕了,还是不够勇敢,又太过于清醒。不敢放弃现有的一切,去尽全力搏一把。就算她真鼓起勇气,也没有自信,自己会是那个可以让宵明踏入红尘之人。更何况,是这师徒相爱,违背人伦道德的感情了。


    “江尊上,您这是……”


    白玉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她看着江写将屋子里的所有物都全部收拾起来,不免问了道。


    江写没有抬头,她脸上也没了往日的微笑与光彩,只是默默将一件件物品收入戒指中去:“我的伤好了,要离开这里了。”


    说着,她又似乎想到什么,眼神亮了一瞬,语气中也带着一丝期许试探道:“是该用膳了吗?”


    白玉看出来今日江写不同往日,很低沉,她点点头:“饭菜已经做好了,不过宵尊主说不必叫她……”


    她越说,声音便低了下来,她看着江写的神情又低沉下来,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却能感觉到,江写如此,大多与尊主有关系。


    “师妹,你已收拾好了?”忽而,卫芷溪走了进来,她看着江写,又道:“既收拾好了,便出发吧。”


    江写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不解道:“去哪儿?”


    “师尊没同你说吗?”卫芷溪有些诧异,“此次下山除妖,师尊也叫你前去。”


    “除妖?都有谁?去哪儿除妖?”江写一连串问出好几句话来。


    卫芷溪想了想,也逐一回答:“同柳师叔和他的弟子们,此去较为凶险,又是历练,所以柳师叔也会同去。”


    “柳师叔的弟子前去历练,为何要我同去?”


    江写不由得苦笑起来。


    “……”


    卫芷溪顿了顿,似乎也无从解释宵明所举,不过还是看得出江写似有些失落,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师妹,你别多想。你收拾着,我先去师尊那儿了。”


    江写不再说什么,手里的动作也在卫芷溪走后停了下来。她知道宵明会疏远自己,可没想到她做得如此决然,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让自己离她远些。


    她心中抽痛了下,阖上双眸,扬起了头,喉咙间滚动了几下,酸涩得很。


    ·


    不久后,江写大步穿过庭院,瞧见了那摆放在石桌上的饭菜,可原本她坐的位置对面,此刻却空无一人。宵明不在桂花树下,也不在窗沿旁。


    江写走到宵明屋门前,接着直直跪下。她看着那紧闭的屋门,梦里那种仿佛要失去宵明的感觉,在这一刻强烈起来。她声音有些颤抖,喊道:“弟子对师尊不敬!前来请罪!”


    说着,江写重重叩头。她怕死,也怕宵明再也不见她,也不理她了。


    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不知从何时起,宵明在她心里扎了根似的,满心满眼都是那抹身影。她知道自己就这样离开望鹤峰,只会与宵明越来越远,因此,跪在了这里。


    她不求宵明的原谅,只是执拗地要她肯出来见她一面,就够了。


    宵明坐在书房案前,面前摆着笔墨,她一遍遍抄写着经文,案角上已然堆满了厚厚一叠。可她仍旧在写,就连听见那院内传来的声音,也不曾有半分停顿。


    “弟子此次前往黄溪山,路上遭遇妖物……”


    卫芷溪本来向宵明回禀宗门事宜,却忽而听见院内传来江写的声音。她话语逐渐轻顿,看了正在抄写经文的宵明一眼。


    后者眼也不抬,似是没听到屋外人声音似的,淡淡道:“继续讲。”


    卫芷溪顿了顿,又道:“近来妖物频繁出没,光是弟子此次下山,便已遇到不少。而且这些妖物极为狡猾大胆,曾有一狐妖装作同行弟子混入队伍之中,若非弟子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只不过那狐妖修为在我之上,叫它跑了……”


    “可有人伤亡?”宵明问道。


    “只是那狐妖伪装成弟子不幸其余人都毫发无伤。弟子已将那位师弟好生安葬了,师尊无需操心。”


    宵明点头轻应一声:“你做事,为师放心。”


    “……”


    “还有一事,要你去办。”


    不多时,宵明的目光落到门口方向。


    卫芷溪出来后,便见江写跪在门外。到这时,她自然也看出来了江写与师尊之间产生了嫌隙。她走到江写面前,劝道:“师妹,你起来吧。”


    江写脸上没什么表情,几乎于麻木地喃喃道:“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跪着。”


    卫芷溪有些无奈,她也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光看宵明的态度,便知晓恐怕事不小。


    “你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跪着,师命难违……”


    江写摇了摇头:“我做了错事,无论怎样去罚也心甘情愿。可我不能…离师尊远去。”


    见完全劝不动江写,卫芷溪叹了口气,门内还有很多事需要她去处理。因此也没再说些什么,离开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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