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一头扎进密林,身后客栈方向的喧嚣与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得她心胆俱裂。她不敢回头,拼命压抑着折返的冲动,任凭泪水模糊视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狂奔。
荆棘撕破了她的裙摆,在裸露的皮肤上划开细密的血痕,她却浑然不觉疼痛。掌心那枚玄铁令牌硌得生疼,冰冷与滚烫两种极端的温度诡异交织,仿佛烙铁般灼烧着她的神魂。
玉瑶最后那一眼,那声叹息,还有那决绝的背影,在她脑中反复闪现,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们不过是深宫中两个身不由己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份不容于世的情愫,如同在悬崖边偷嗅一缕幽兰的芬芳。她们从未想过要争夺什么,为何那滔天的权争巨浪,还是毫不留情地将她们吞噬?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双腿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身后的声响也彻底被密林的寂静吞没,沈清梧才力竭地扑倒在一棵巨大的枯树根下,剧烈地喘息着。
夜枭在头顶发出凄厉的啼叫,林深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嚎。冰冷的夜风穿过林隙,吹在她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的脸上,激起一阵寒颤。
她蜷缩在树根形成的狭小空间里,紧紧攥着那枚令牌,指甲掐进了掌心。
玉瑶怎么样了?那些京里来的铁骑会如何对待她?掌柜的会不会被牵连?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疯狂啃噬着她的理智。她想象着玉瑶被粗鲁地拖下床榻,戴上镣铐;想象着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失去最后的光彩;想象着……
“不……”她发出痛苦的呜咽,将脸深深埋入臂弯。
不能想。玉瑶用自己换来的生机,不是让她在这里崩溃绝望的。
玉瑶要她活下去。
“活下去……”沈清梧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三个字重如千钧,压得她脊背弯曲,却又像黑暗中唯一的光,逼着她必须抬起头。
她颤抖着抬起手,再次端详那枚令牌。冰冷的玄铁在稀疏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那个“赦”字笔画峥嵘,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也透着无尽的讽刺。
赦免?这天下之大,皇权之威,却偏偏容不下两个女子的相守。
这令牌是裴相国在倾覆之际,为女儿挣来的一线生机。而玉瑶,却把这最后的生机,塞给了她。
沈清梧的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她明白玉瑶的选择——
裴家倾覆,玉瑶身为裴家女儿,即便有令牌在手,也难以真正脱身,反而可能因为这御赐之物引来更疯狂的追捕和猜忌。而她沈清梧,一个“无足轻重”的被牵连者,或许才是这令牌能真正赦免、并能借此隐姓埋名活下去的人。
玉瑶把生路给了她,也把真相和未来的可能,压在了她的肩上。
“总要有人……知道真相……总要有人……活下去……等待……云开雾散的那一天……”
玉瑶虚弱却坚定的话语犹在耳边。
沈清梧猛地擦干眼泪,眼底的绝望和慌乱渐渐被一种极致的痛苦和坚韧所取代。是的,她不能死,不能被抓。她必须带着这令牌,带着玉瑶用命护下来的真相,活下去。
她仔细地将令牌贴身藏好,冰冷的铁片贴着肌肤,激得她一颤。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辨认方向。北地边境,山峦连绵,穿过这片山林,或许就能到达邻国地界。那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她撕下破烂的裙摆,草草包扎了手脚上较深的伤口,拄着一根枯枝,重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身体都叫嚣着疲惫与疼痛,但她的眼神却不再迷茫。
回头望了一眼客栈的方向,那片天空寂静无声,仿佛之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幻觉。
“玉瑶,”她在心里默默起誓,声音低哑却清晰,“等我。无论你在哪里,是生是死,我一定会活下去。我会等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我会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说完,她毅然转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步、坚定地向着密林更深处,向着未知的、充满艰险的生路,走去。
夜色浓稠,前路漫漫。
她的身影很快被黑暗的森林吞没,唯有那枚紧贴胸口的玄铁令牌,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寒夜的、令人心悸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