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宫中,王德福的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豆大的汗珠顺脖而滑,沾湿在衣裳上,落在地上。
贵妃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拿过身旁太监奉上的一张药方,她颇为认真的看了两眼。
而后竟是秀眉一皱,脸色巨变怒道:“好啊你个刁奴,竟敢拿这种治疗禽兽的鲁莽之法替我的儿医治,你究竟安了一颗什么样的心。”
说着,她将纸张朝着跪伏在地的王德福身上扔下。而那薄薄的纸张在空中缓缓地落下,最终落在了他的身侧。
而他的罪名,也如同这纸张般一同落下。
贵妃身旁的太监语气凉薄,宛如地府来索命的恶鬼般森然开口,“太医院王德福,意图谋害大皇子,即刻压入牢狱,由慎刑司审查。”
闻听此言王德福依旧将额头死死磕在地上,不敢有半分旁的举动。
在宫中的这些年来,即便是再愚笨之人也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被侍卫拖走前的一刻,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的看着眼前的药方。
他看着上面的字迹,确认是出自自己之手无疑。
此刻他的脑子糊成一片,思考着自己还能做什么?
牢狱外,乾坤宫内。
贵妃手上带着华贵的护甲,捏着一方手帕,轻轻的在大皇子的胳膊上擦拭着。
她口中喃喃着:“我的儿,你受苦了。”可眼中却毫无身为人母的心痛,只有计谋得逞的狡黠。
“自古就没有公主登基的先例,我的儿,为娘一定将你这皇位保住。”
床榻上隔着薄薄的帷幔,大皇子虚弱的抬起眼,努力的去瞧,去看他的母后。
瞧见的却只有一匹伪善的狼。
他深知这那是为了自己的皇位,这分明是为了她那颗狼子野心。
翌日乾坤宫中的事传到了皇帝耳中,他皱眉听着底下太监的汇报,口中不怒自威道:“那如你这般所言,此番乃是公主示意的?”
老太监低垂着眼,他自是知大公主是万万做不出此事的,可他依旧要如实的禀报着,不由地语气有些发虚:“经慎刑司调查,却是所有线索都指向公主。”
“荒唐。”皇帝怒而拍桌,震得上面摆放着的茶杯都在晃着,洒出些许水来。
“朕的公主一向是乐善好施,心系黎民,又是国师预言的救世之人,仙神转世,怎会做出这种事。”
皇帝发了怒,底下的太监宫女跪了一片。因着这件事情太严重,关乎到两位皇嗣,皇帝下令严查。
即便皇帝再三封锁,却依旧有三两言语传入公主荀殊耳中。
十四五岁的洵殊听到这话时,是在每日的习琴结束后,她尚还稚嫩的脸上有着不谙世事的清澈。
“有人谋害皇子,还是我干的?!”洵殊在说这话时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讶然。
身旁贴身照顾的侍女小青点点头,确实了她这个问题。
“大皇子的毒已经稳住,目前生命无碍。这件事陛下也已经派人严查,还请您不必因此忧心”小青如是道。
小青虽是这般说,但洵殊却是冷静不下来,她急切道:“我听闻此事还有一人被下了牢狱。这可是真的?”
这话小青先前没说,怕的就是眼下这情况。但公主问及,她又无法不言。
“是,谋害大皇子之人是太医院王德福王太医,现已压入牢狱正在审讯。”
闻言洵殊皱起好看的眉,她对这位王德福王太医有着及深的印象。
其一是因为王德福,曾与其余三位太医被父皇指为自己当专职太医,其二便是他与母鹿之渊源深得她心。
而洵殊深知,此人一心钻研医药,并无害人之心,即便在太医院任职期间,也从未与旁人起过争执——这样的他又怎会做出害人之事。
她抬步便向着外面走去,待刚走出院内时,便瞧见了同样朝着自己走来的未来国师蘅芜礼。
蘅芜礼快走几步向着公主行礼道:“臣蘅芜礼,见过公主殿下。”
洵殊将他唤起,“快免礼。”
“蘅芜礼你来的正好,你可知道父皇现在正在哪里?”洵殊急切的问道。
她这般问,正是因着她知道蘅芜礼是修行者,只要动动法力这宫内之人便没有他找不到的。
而听到洵殊的话,蘅芜礼闭上了眼感受着,而后当他再睁开时便道:“陛下正在御书房。”
“好。”洵殊答着,脚步不停的向着御书房而去。
而她身后便跟着蘅芜礼与小青。
走在长长的宫墙下,洵殊因着走的有些急切,头上的步摇也晃得厉害。
身旁的蘅芜礼将这些都看在眼中:“公主不用这般急切,慎刑司仍在审查,王太医现还不会有事。”
蘅芜礼像是怕洵殊跑的太快摔着,口中便这样宽慰着,试图通过这番言语让她的脚步慢些。
“慢不得,慎刑司那般要人命的地方,哪里是他一个小太医能长待的地方。”洵殊这般答着回,也一同回绝了蘅芜礼的话语。
她一路小跑着来到御书房外,看到外面等候着的太监,洵殊急道:“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太监问完安,瞧着公主急切的神情,紧道:“大公主,皇上便是让杂家在这候着您,无需通报您快进吧。”
闻言洵殊面上带着笑意的去了,留小青与蘅芜礼自觉的站在外面等候着她。
御书房内燃着熏香,皇帝此刻正批阅着奏折,抬眼瞧见进来的人。
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那一双被奏折扰的不安,搅在一块的眉毛顿时便松懈了下来。
“宫中的讯息传的还是这般的快,竟让皇儿这般快的就来了。”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眼眸中流露着慈父的愉悦。
洵殊依礼仪向着皇帝行完礼后道:“父皇洞悉万物,竟是连儿臣何时来都算的出。那不知父皇是否也知我此番前来,所求何事?”
她眼角余光带着狡黠俏皮的问着,像是一只春日里不受控的小猫般,惹人喜爱。
皇帝自是宠爱她的,当即便笑了出来,“你呀,明知这宫中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依你的。又何苦再跑来我这一趟,询这个已经确定了的答案。”
他起身,向着洵殊走来,“朕准予你去亲自调查这件事。”
“另,蜀地近日新进宫一批新奇果物,届时一并送些去你宫中。”
洵殊嬉笑着应下,她得了许可,离开时活像个愉悦的猫般,脚步轻盈的出了御书房。
洵殊遣了小青,只带着是未来国师也是明着保护自己的蘅芜礼去到牢狱中。
路上,她回想着父皇还能有闲心与自己谈论蜀地进贡一事,便知牢狱中的王德福该是无大碍的。
不由得,她一直悬着的心微微的放松了些,也有了些闲情掀开轿帘,去瞧外面的景色。
彼时的皇宫中正是春色开满园之际,她瞧着道路旁开的艳的花,心中生出几分愉悦来。
轿外,蘅芜礼脚步轻快,不紧不慢的跟着。
他看着洵殊不再是担忧紧张的神情,而是露出些许笑容,不由的,他也露出了笑来。
“公主,你说是否所有的仙神转世,都如你这般心系万物?”蘅芜礼虽这样问着,心中却是清楚的知道答案。
他这般,只是想多与洵殊说些话,多与她谈论一些旁的话题。
闻言洵殊倒真的开始思考起来,她修长白净的手指把玩着,轿帘上锥着的琉璃珠,认真的想着。
“人分好坏,那天上的诸神诸仙也该是如此。”
“有智慧,会思考,那便会有私欲,有脾性。”
洵殊这样说着,蘅芜礼也认真听着。
但他的视线却不住的被旁的吸引。
公主生得白皙,更是被娇养着长大,皮肤嫩得好似能掐出水来。
彼时一侧的轿帘被风吹起,一丝阳光得以照进。
而就是这一丝阳光,好巧不巧的照在她镯子上镶嵌的那颗红宝石上。
而那红宝石反光,折射出的红色的光又映照在洵殊的额间,恰似观世音菩萨额间的那一颗吉祥痣。
蘅芜礼看着,好似真的在洵殊身上看到了观音的模样。
在他眼中洵殊此刻不是坐在轿子里,周边遮光的也不是轿帘,手中把玩的更不是一颗琉璃珠。
她身下是宝相庄严的莲花台,身上是素白纯净的天冠披纱,手中是晶莹剔透的玉净瓶,“是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蘅芜礼无意识的想着,也无意识的喃喃出声。
因着当年国师测出公主乃仙神转世,是特为救世而来,只道洵殊身份尊贵,却并未道出究竟是哪位神仙。
而这些年来,洵殊所表现出的,慈善,智慧……让人们感觉好似世间一切的美好,都能在她身上瞧见。
眼下蘅芜礼说的这般话,声音不大,但随行之人有耳尖的听去,也并无人反对。
毕竟,公主本就是为救世而降生的。
轿子行的又稳又快,眨眼间便到了慎刑司。
而当她踏入这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便觉一阵遍体生寒。
这里面的声音,气味,乃至目光所及之处,都透露着一股死气。
而洵殊毕竟只是个十四五的孩子,又是被金贵着养大的,说不怕那自然是假的。
洵殊的脚步越来越慢,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蘅芜礼看出了她的不安,也看出了她所想的。
当即,他便没有再刻意的保持着距离,直到洵殊与自己并行。
他知,在这处自己是洵殊唯一的依靠与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