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预备铃拖着尾音钻进教室时,林野正把脸埋在摊开的物理试卷里,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后排吊扇“嗡嗡”地转着,扇叶切割着昏黄的灯光,把粉笔灰和旧书本的油墨味搅得漫开,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带着露水的青草气,成了夏末晚自习独有的味道。他的指尖在桌肚里悄悄摸索——帆布书包的侧兜磨得发毛,摸到速写本硬挺的米白色封皮时,心脏像被指尖轻轻戳了一下,漏跳了半拍。
这是他上周在文具店挑了二十分钟才选定的速写本,封面印着细小的银杏叶纹路,内页是80g的素描纸,摸起来带着粗糙的颗粒感,炭笔落在上面能晕开柔和的灰调。原本他是想用来画静物的,可自从上周数学课数过顾砚的睫毛后,本子里就悄悄多了几笔零碎的线条:半道弯得像睫毛的弧线,一个模糊的侧影轮廓,还有昨天偷偷画在草稿纸上、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手腕线条——那些线条都很浅,像怕被人发现似的,藏在页脚的角落里。
林野偷偷抬眼,从胳膊肘的缝隙里往斜前方瞥。顾砚坐在他左前方的位置,后背挺得笔直,白色校服衬衫的领口扣得整整齐齐,露出一小截线条干净的后颈,头发梢被灯光染成了浅棕色。他正低头做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和吊扇的“嗡嗡”声混在一起,成了林野耳朵里最清晰的背景音。
确认顾砚没注意自己,林野才小心翼翼地把速写本从桌肚里抽出来,压在物理试卷下面,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角。他从笔袋里摸出那支6B的炭笔——笔芯是昨天刚削的,尖得发亮,笔杆上还留着他指腹的温度。炭笔刚触到纸页,还没来得及落下第一笔,斜前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是顾砚翻数学练习册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似的扎进林野耳朵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速写本往桌下塞,慌乱间手肘撞到了桌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周围同学都在低头做题,没人抬头看他,可林野还是觉得脸颊发烫,连耳尖都烧了起来。他飞快地把速写本完完全全压在物理试卷下面,指尖蹭过刚落下的那一点炭痕——炭粉还没干,蹭在指腹上,留下一小团淡黑色的印子,像极了刚才顾砚低头做题时,落在他试卷上的那片浅灰色影子。那影子很淡,却牢牢地印在纸上,就像顾砚的样子,悄悄印在他心里。
林野咬着下唇,假装认真看物理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顾砚的方向飘。顾砚做题时习惯把左手搭在桌沿上,手腕自然地垂着,林野的视线刚好能落在那只手上——那是只比一般男生要细些的手,却不是单薄的细,手腕处的骨节很分明,凸起的桡骨像藏在皮肤下的小石子,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虎口,线条干净又利落。皮肤是偏冷的瓷白色,静脉血管在皮肤下浅浅地凸着,像条细细的青蓝色河流,从手腕内侧一直流到小臂,随着他握笔的动作,血管轻轻起伏着,连带着手腕的线条也跟着动。
林野的指尖又开始发痒了。那是种很奇怪的痒,从指腹一直痒到心里,像有只小蚂蚁在爬,让他忍不住想把那道线条画下来。他握着炭笔的手紧了紧,笔杆上的木纹硌着指腹,却压不住心里那股冲动。他低头看着物理试卷的右上角——那里有块没印上题目的留白,大概有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刚好能画下一个小小的手腕。
林野深吸一口气,飞快地低下头,炭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先画一道微微弯曲的弧线,是手腕的轮廓,线条要轻,得像顾砚手腕的线条那样柔和;再在弧线内侧点上两点,是凸起的骨节,左边那点要圆些,右边那点要尖一点,和他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最后用极轻的侧锋勾出那道浅浅的血管,像随手描的一道波浪,要画出血管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感觉。
画完时,他的手心已经出了汗,炭笔的笔芯有些软,线条画得歪歪扭扭,可他看着那道小小的轮廓,却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这是他偷偷画下的顾砚的一部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秘密。他甚至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纸上的线条,像在触碰顾砚手腕的温度。
可没等他多看两眼,就听见顾砚的椅子轻轻往后挪了一下,椅脚蹭着地面,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林野吓得手一抖,炭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斜线,正好盖在那只“手腕”上。他慌忙摸出橡皮擦——那是块快用得只剩小半截的绘图橡皮,边角都磨圆了,擦起来带着点涩涩的阻力。他低着头,飞快地擦着那道线条,橡皮擦在纸上蹭来蹭去,橡皮屑落在试卷上,像撒了一把碎雪,有的粘在试卷的油墨上,有的滚到了桌缝里。
擦完后,那片空白处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炭痕,像块没洗干净的印子,怎么擦都擦不掉。林野盯着那道印子,有点懊恼地皱了皱眉——早知道刚才就不画了,要是被顾砚看见,该怎么解释啊?说自己不小心划的?可那道印子明明就是手腕的形状,傻子都能看出来。
他偷偷抬眼,看见顾砚正低头翻着练习册,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很柔和,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能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讲台上的老师在批改作业,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和吊扇的“嗡嗡”声混在一起,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隔壁班传来的、模糊的讲课声。林野的视线又落回顾砚的手腕上——他换了个姿势,左手握拳抵在下巴下面,指节微微泛白,手腕的线条又换了个弧度,从侧面看,骨节的轮廓更清晰了些,血管也因为姿势的变化,变得更明显了点。
林野的指尖又开始痒了。他把橡皮擦塞回笔袋,握着炭笔的手悬在试卷上方,犹豫了好一会儿——画吧,怕被发现;不画吧,心里那股冲动压不下去,总觉得不画下来,就会忘了刚才看到的线条。最后,他还是没能忍住,在试卷的另一个空白处——这次是在选择题的选项旁边,画了个更小的手腕轮廓,只用了三笔,线条淡得几乎看不见,就算被发现,也能说成是不小心划的痕迹。
画到第三笔时,顾砚突然咳嗽了一声。那声咳嗽很轻,带着点清嗓子的意味,林野的手猛地停住,炭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他赶紧把笔放下,双手放在试卷上,假装认真看物理题,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顾砚的方向——顾砚没回头,只是伸手拿起桌角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那是瓶普通的矿泉水,蓝色的瓶盖,透明的PET瓶身,瓶身上印着白色的商标和生产日期。大概是从学校食堂的冰箱里拿出来的,瓶身外面凝着一层薄薄的水珠,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把碎钻,在灯光下闪着小小的光。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滑,有的流得快,沿着瓶身的弧度一路滑到瓶底,有的流得慢,在中途就停住了,聚成一颗更大的水珠,迟迟不肯落下。顾砚喝得很慢,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喝完后把瓶子放回原位,瓶底的水珠沾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桌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林野的目光一下子就定格在那个矿泉水瓶上。他忘了收回视线,就那么盯着瓶子看——瓶身的水珠真的很密,每一颗都很小,大概只有米粒那么大,有的水珠沾在商标的字上,把“矿物质水”那几个字晕得有点模糊;有的水珠沾在瓶身的褶皱处,聚在一起,像小小的水洼。水珠顺着瓶身流淌的轨迹也不一样,有的是直线,有的是曲线,还有的绕着瓶身转了个弯,像他刚才画在纸上的线条,歪歪扭扭的,却特别好看。
瓶身中间的标签有点卷边了,大概是顾砚刚才拿瓶子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标签的右上角卷起来一小截,露出下面一点透明的塑料——顾砚的手指刚才碰过那里,留下了一个淡淡的指纹印,指纹的纹路隐约能看见,是个斗形的纹,和林野自己的指纹不一样。标签上还沾着一颗水珠,刚好落在指纹的中心,像颗小小的珍珠,闪着光。
林野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明天要画这个瓶子。
不是随便画画,是要细写——要画出瓶身凝着的每一颗水珠,它们的形状,它们的大小,它们顺着瓶身流淌的轨迹;要画出标签卷起来的那个边角,卷得有多高,露出的塑料有多宽,还有顾砚留在上面的那个指纹印,指纹的纹路要画得清晰,中心那颗水珠的反光也要画出来;要画出瓶底的水痕,水痕的形状,水痕的深浅,还有瓶子放在桌面上时,投下的那片小小的影子,影子的边缘要画得柔和,因为灯光是暖黄色的,影子也该是暖灰色的。
他甚至能想到该用什么笔——用6B的炭笔勾轮廓,线条要轻,要画出塑料瓶身的透明感;再用2B的炭笔轻轻铺一层灰调,瓶身的暗部要深一点,亮部要浅一点,这样瓶子才立体;水珠可以用留白的方式画,先在纸上轻轻涂一层灰,再用橡皮擦轻轻蹭出反光,这样水珠就像真的在发光一样;标签的卷边要画得立体些,用炭笔的侧锋轻轻扫出阴影,让它看起来真的像是被手指碰过、卷起来的样子。
想着想着,林野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腹上还留着刚才蹭到的炭痕,那道痕迹淡淡的,却像是把顾砚的影子,悄悄沾在了自己的手上。他甚至忍不住用那根沾着炭痕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腕——那里没有顾砚那样分明的骨节,也没有那样浅淡的血管,可他却觉得,自己的手腕上,也沾了点顾砚的温度。
教室里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分针慢慢指向九点,下课铃终于响了。那铃声很响亮,一下子就打破了晚自习的安静,同学们纷纷抬起头,收拾着桌上的书本和试卷,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林野几乎是立刻就把速写本往桌肚里塞——桌肚里堆着几本书和一个保温杯,他把速写本放在最里面,挨着保温杯的位置,保温杯里装的是温水,能让速写本也沾点温度,像刚才顾砚手腕的温度那样,暖暖的。
他收拾东西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盯着顾砚的桌角——那个矿泉水瓶还放在那里,瓶身的水珠少了些,有的已经蒸发了,留下一点淡淡的水痕,可还是亮晶晶的。顾砚正在收拾练习册,左手握着书脊,手腕的线条又露了出来,这次是从侧面看,骨节的轮廓更明显了些,血管也因为用力握书,变得更清晰了。
林野把书包甩到肩上,脚步放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步地挪着。路过顾砚的座位时,他偷偷往那个矿泉水瓶看了一眼——瓶身的标签上,那个淡淡的指纹印还在,水珠顺着标签的边缘往下流,在桌面上留下一道细细的水痕,水痕的末端聚成了一颗小小的水珠,迟迟没有散开。顾砚刚好抬头,林野吓得赶紧移开视线,假装看窗外的月亮,心脏却“咚咚”地跳了起来,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你也走这边?”顾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很轻,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林野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他慢慢转过身,看见顾砚背着书包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那个矿泉水瓶。“啊……是、是啊,”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敢看顾砚的眼睛,只能盯着他手里的瓶子,“我家在那边。”
“哦,”顾砚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着瓶子的手轻轻动了动,瓶身的水珠又滑下来几颗,“那一起走吧。”
林野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点点头,跟着顾砚走出了教室。晚风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带着点夏末的凉意,吹在脸上,让他发烫的脸颊稍微凉快了点。走廊的路灯是暖黄色的,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影子并排走着,偶尔会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
林野偷偷看顾砚手里的瓶子——在路灯下,瓶身的水珠更亮了,像撒了一把星星。顾砚握着瓶子的手指很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轻轻贴在瓶身上,偶尔会蹭掉一颗水珠。林野的心里又开始发痒了,他想着明天要画这个瓶子,要把路灯下的水珠、顾砚的手指、还有瓶子的影子,都一起画下来。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顾砚突然停下脚步,把手里的矿泉水瓶递给林野:“这个你要不?我不喝了。”
林野愣住了,他看着顾砚手里的瓶子,瓶身还带着顾砚的温度,水珠沾在瓶身上,凉丝丝的。“啊……不用了,”他慌忙摆手,脸又开始发烫,“我、我不渴。”
“哦,”顾砚点点头,把瓶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林野看着顾砚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处,才慢慢转过身。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炭笔,笔杆还是温的。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像顾砚刚才手里的矿泉水瓶的瓶盖,亮得晃眼。
他在心里偷偷想:明天一定要早点来教室,趁顾砚还没来,把那个矿泉水瓶画下来——不对,顾砚已经把瓶子扔了,那他就凭着记忆画,把晚自习灯光下的水珠、卷边的标签、淡淡的指纹印,还有顾砚握着瓶子的手指,都一点一点地画下来。要画得细一点,再细一点,把那些别人看不到的小细节,都悄悄画进速写本里——就像把顾砚留在晚自习里的影子,偷偷藏进自己的心里,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任何人发现。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野的指尖还在轻轻比划着,像是在空气中画着那个矿泉水瓶的轮廓。晚风轻轻吹着,带着点青草的香味,他的嘴角一直翘着,心里甜丝丝的,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他知道,明天的速写本上,又会多一道属于顾砚的线条,多一个属于他的小秘密。
写这段晚自习时,总在琢磨“少年心事的重量”——它其实轻得很,轻到藏在一支6B炭笔的笔尖里,藏在试卷空白处画了又擦的线条里,甚至藏在矿泉水瓶身凝着的一颗水珠里。
林野攥着速写本时的慌张,指尖蹭到炭痕时的心跳,还有盯着顾砚手腕“心里发痒”的感觉,都是我故意放进去的“小钩子”。那支炭笔哪里是在画手腕、画水瓶?分明是在画他不敢说出口的心动——怕被发现,又忍不住靠近,连对方碰过的瓶身、留下的指纹,都觉得是独一份的印记,想偷偷描进本子里,藏进心里。
特别花笔墨写“瓶身的水珠轨迹”“卷边标签的弧度”“指纹的纹路”,是想让这份心动变得“可触摸”。少年人的喜欢从不是空泛的口号,是晚自习暖黄灯光下,只有他能注意到的、关于顾砚的细碎痕迹:水珠滑过瓶身的样子,标签被手指蹭卷的边角,甚至矿泉水瓶在桌面上投下的浅淡影子,都成了他想珍藏的细节。就像那道擦不干净的炭痕,其实是心动落在纸上的印子,擦不掉,也根本不想擦掉。
后来写顾砚递矿泉水瓶的情节,其实藏了点小心思——顾砚或许没察觉林野的心事,但那句“一起走”、递过来的半瓶水,都是少年间最自然的温柔,偏偏这份不知情的温柔,又让林野的心动多了点甜滋滋的底气,连回家的路都走得轻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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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速写本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