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数学课的铃声刚落,阳光像是被调亮了的暖光灯,顺着教室西侧的窗户斜斜淌进来,在地板上洇出一片琥珀色的光斑,又往上漫了几寸,恰好落在顾砚的侧脸上。林野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摊开的数学课本斜斜地挡在身前,书页上印着的函数图像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目光早越过课本边缘那道磨得发毛的纸边,黏在了旁边人的侧影上。
顾砚坐着的时候脊背总是挺得很直,阳光从他左耳后方照过来,把他耳尖的绒毛染成了浅金色,连带着下颌线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他的侧影落在林野摊开的草稿纸上,被阳光拉得有些长,鼻尖的阴影是深灰,脸颊的轮廓是淡蓝,两种颜色在纸面上晕开,混在一起成了一团模糊的灰蓝色,像美术课上他没调均匀的水彩——那次他想调天空的颜色,结果靛蓝多放了半管,就成了这样有点发闷,却又越看越舒服的色调。
林野的右手握着那支银色的金属钢笔,假装在转笔,笔杆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金属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手腕传,可左手却悄悄藏在桌下,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的木纹,指腹摩挲着木头凸起的纹路,在心里默默数着顾砚的睫毛:“一、二、三……”
他数得很认真,连呼吸都放轻了些。顾砚的睫毛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长,尤其是下睫毛,像刚从蒲公英上摘下来的细绒毛,根根分明又软乎乎的。阳光刚好落在睫毛尖上,能清晰看到每一根睫毛的轮廓——靠近眼尾的那几根稍微短一点,弧度却更弯,像小钩子似的;眼中央的几根最长,垂下来的时候能在眼睑下方投下细细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晃。
数到五的时候,顾砚突然眨了下眼睛。不是那种飞快的、无意识的眨眼,而是睫毛先轻轻颤了颤,像风吹过刚抽芽的柳条,然后才慢慢合起,再缓缓睁开。那一下颤动很轻,却像羽毛似的扫过林野的心脏,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赶紧把数到一半的数字咽了回去,连指尖点桌面的动作都顿了两秒,才重新开始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这次数到七,顾砚像是被阳光晃了眼,突然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林野的指尖瞬间僵在桌面上,连呼吸都屏住了,目光牢牢锁在他的手上——顾砚的手指很细,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甲盖上泛着淡淡的粉色,月牙儿只有拇指上有一点。他的手指轻轻按在眼睑上,指腹贴着皮肤,慢慢揉了两下,原本垂着的睫毛被揉得微微翘起,像受惊的蝴蝶猛地扬起翅膀,又随着手指的动作慢慢落下,连带着眼尾的皮肤都轻轻皱起,露出一点点淡粉色的眼白,像刚剥开的荔枝肉,透着嫩。
“十七、十八、十九……”林野的注意力全被那颤动的睫毛勾着,连在心里数数字的声音都比刚才大了点,好在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数学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沙沙”声,还有她讲三角函数时平缓的语调,没人注意到他桌下的小动作。他的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背面划着,钢笔尖在纸上留下细细的墨痕,先是一道向上的弧线,到顶端时顿了顿,又慢慢向下弯,正好是刚才顾砚睫毛扬起又落下的轨迹,像一道缩在纸角的小小彩虹,颜色浅得几乎要看不见。
数到二十四的时候,林野觉得自己的指尖都有点发麻,指腹因为一直点着桌面,泛起了淡淡的红。他悄悄换了个姿势,把左手从桌下稍微抬了抬,活动了下僵硬的指关节,又迅速藏回去,继续数:“二十五、二十六……”
顾砚好像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依旧认真地听着课,偶尔会低下头,在笔记本上记几笔。他写字的姿势很好看,手腕轻轻抬着,笔尖落在纸上时很轻,却能清晰地传到林野耳朵里——“唰”,是写横的声音;“顿”,是写竖钩时顿笔的声音。林野甚至能透过余光看到他笔记本上的字迹,是那种方方正正的楷书,比课本上的印刷体还要整齐,不像自己的字,总是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
林野数得越来越认真,老师讲的正弦定理、余弦定理全成了耳边的背景音,满脑子都是顾砚的睫毛——他发现顾砚的上睫毛比下睫毛长一点,大概有半厘米的样子,而且睫毛的颜色比头发浅,不是纯黑,是淡淡的棕色,阳光照在上面的时候,会泛着一点点金色的光,尤其是睫毛尖,像撒了层细闪的金粉。数到三十二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一个小秘密:顾砚的右眼睫毛好像比左眼多了一根,右眼上睫毛数到十七的时候,左眼才数到十六。他心里悄悄记了下来,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再数一遍确认,可别是自己数错了。
就在他准备重新从“一”开始数的时候,顾砚突然转了脸。那动作来得太突然,林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慌忙把左手从桌下抽出来,按在草稿纸上,假装在做题。笔尖在纸上胡乱画着,一会儿画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一会儿又写个不成样的“sin”,连自己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咚咚咚”的声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颊也热得发烫,连耳尖都烧了起来。他能感觉到顾砚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草稿纸上,那道视线很轻,却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吸气时胸口都不敢太大幅度起伏。
“辅助线画反了。”顾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轻,像羽毛落在耳边,却让林野的身体瞬间僵住,连手指都不敢动了。他慢慢抬起头,视线先落在顾砚的下巴上,又往上挪了挪,才敢看向对方的眼睛——顾砚的手指正点在他的草稿纸上,指尖离林野的手背只有半寸远,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指甲盖上淡淡的月牙,还有指腹上一点浅浅的茧子,应该是握笔握出来的。顾砚的目光落在草稿纸上那条画错的辅助线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眉心处陷下去一个小小的坑,“应该从这个点画到那边,不是这边,这样才能构成全等三角形。”
林野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根手指指着三角形的一个顶点,指甲盖轻轻碰了碰纸面,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他这才发现自己画的辅助线真的反了,刚才光顾着数睫毛,连老师反复强调的辅助线画法都忘了,此刻草稿纸上的三角形被他画得乱七八糟,辅助线像条迷路的小蛇,歪歪扭扭地横在中间。他的脸更烫了,耳朵里嗡嗡的,小声说:“哦、哦,我知道了,谢谢。”说话的时候,他闻到了顾砚袖口飘过来的味道——不是洗衣粉的香味,是那种很干净的皂香,带着点淡淡的草木气息,和自己身上总沾着的油画颜料味完全不一样,却很好闻,像春天刚开的白兰花,站在花旁边的时候闻不到浓香味,只有风吹过的时候,才会飘来一缕,让人忍不住想多闻几下。
顾砚没再多说什么,收回手指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蹭到了林野的手背,那一下触碰很轻,像一片叶子落下来,却让林野的手背瞬间麻了一下,连带着胳膊都有点发僵。顾砚转了回去,继续认真听课,笔尖又开始在笔记本上“唰唰”地写着。林野盯着他转回去的侧影,心里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可指尖还是有点发麻,连握着笔的右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偷偷瞥了一眼顾砚的睫毛,又开始在心里数了起来,这一次,他数得更仔细了,连每一根睫毛的弧度、长短都记了下来,生怕再数错。
数到三十五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顾砚眨眼时的小动作——不是一下子闭上再睁开,而是睫毛会先轻轻颤一下,像蝴蝶停在花瓣上之前,先扇动两下翅膀试探似的,然后再慢慢合起,眼睑轻轻垂下,眼尾的皮肤会跟着皱起一点点,过一秒钟再慢慢睁开,睫毛又轻轻扬起,像蝴蝶重新展开翅膀,露出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顾砚的眼睛颜色很浅,不像别人的黑眼珠那么深,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瞳孔会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点,周围的虹膜是浅棕带点金的颜色,像把秋天的阳光揉碎了装在里面。
林野的笔尖在草稿纸背面飞快地画着,这一次,他没画顾砚的侧脸,而是专门画了一对长长的睫毛。上睫毛画得长一点,弧度弯得恰到好处,下睫毛画得细一点,根根分明地垂着,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惊叹号,惊叹号的点画得圆圆的,像颗小豆子。画完之后,他盯着自己画的睫毛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草稿纸上的惊叹号,指腹蹭过墨迹未干的地方,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他心里悄悄想:原来顾砚眨眼的时候,是这样的啊,比美术书上画的人物睫毛还好看,那些画家画的睫毛都太规整了,不像顾砚的,每一根都有自己的样子,颤起来的时候,比蝴蝶翅膀还软。
数学课快结束的时候,老师在黑板上布置了三道随堂练习,让大家在下课前做完。林野看着题目,却怎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满脑子都是刚才数睫毛的画面——顾砚揉眼睛时翘起的睫毛、眨眼时颤动的弧度,还有他手指点在草稿纸上时的温度。他拿起笔,在草稿纸的右上角又画了一对睫毛,这一次,他特意把睫毛颤动的弧度画了出来,上睫毛的顶端画了个小小的弯,像刚被风吹过的样子,连下睫毛的长度都比刚才画得更准确了些。
画完之后,他又开始数顾砚的睫毛,这一次数得更慢了,数到十七的时候,特意停下来确认——右眼上睫毛确实是十七根,左眼是十六根,刚才没数错。他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指尖在桌面轻轻敲着,把这个数字记在了心里。
下课铃响的时候,顾砚率先停下笔,把笔记本和课本整齐地叠放在一起,又把钢笔插进笔袋里,拉链拉得轻轻的,没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他转头问林野:“刚才那道辅助线的题,懂了吗?”
林野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顾砚的眼睛里还带着点刚从题海里抬起来的清明,浅棕色的虹膜在光线下很亮,像盛着温水。林野赶紧点头,耳朵又有点发烫:“懂、懂了,谢谢你啊,刚才要是你没说,我可能还得错好久。”
顾砚“嗯”了一声,声音淡淡的,却听得林野心里暖暖的。他起身拿起水杯,说了句“去洗手间”,就朝着教室后门走去。林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顾砚走路的时候步子很稳,后背依旧挺得很直,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把校服的蓝色染成了浅蓝,像他草稿纸上那团灰蓝色的影子。
直到顾砚的身影消失在后门,林野才拿起那张画满了睫毛的草稿纸。他把纸平铺在桌面上,盯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睫毛和小小的惊叹号,忍不住又笑了笑,嘴角弯起的弧度收都收不住。他小心翼翼地把草稿纸对折,先沿着长边折了一下,又沿着短边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确保那些睫毛不会被蹭掉,然后把它放进数学课本的夹页里——那一页正好印着函数图像,他记得很清楚,下次翻开的时候一找就能找到。
他心里悄悄决定:下次数学课,一定要数清楚,顾砚的右眼睫毛到底是不是比左眼多一根,还要看看他眨眼时的小动作,是不是每次都一样。还有,顾砚揉眼睛的时候,睫毛翘起来的角度,他也要记下来,下次画的时候,一定要画得更像一点。
上课铃又响了,是语文课。林野把数学课本收起来,拿出语文书,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顾砚的座位上瞟了一眼。阳光依旧落在那个位置,只是少了人的身影,显得有点空。他摸了摸语文书旁边的数学课本,好像能摸到夹在里面的草稿纸,指尖又开始轻轻发麻,像刚才数睫毛的时候一样。他低下头,在语文书的扉页上,用铅笔轻轻画了一根小小的睫毛,画完之后,赶紧用橡皮擦掉,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像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秘密。
写这章时总忍不住想起学生时代的夏天——阳光把同学的影子拉得老长,草稿纸背面藏着没敢说出口的小心思,连对方袖口的皂香都记得格外清楚。
林野数睫毛的小细节,其实是想写那种“全世界都在听数学课,我却在偷偷观察你”的少年心事。顾砚揉眼睛时睫毛像“受惊的蝶”,眨眼时先颤再合的模样,都是刻意放慢的镜头——青春期的心动哪需要大张旗鼓,不过是某个人睫毛颤动的瞬间,就悄悄在心里画了道歪歪的弧。
最后他画的那个惊叹号,藏着林野没说出口的话:原来喜欢一个人,连他眨眼的样子,都值得偷偷记下来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睫毛计数初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