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操场边樟树的清香钻进窗户,那香气不是浓烈的香,是带着水汽的、清清爽爽的味道,混着阳光晒过树叶的暖意,落在林野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练习册封皮边角已经被磨得发毛,页脚还沾着一点干硬的颜料渍,风把第三页那道选择题的选项吹得微微发卷,露出下面林野用铅笔涂画的小太阳——那是他刚才对着题目发呆时,无意识画上去的。
他把脸埋进臂弯时,鼻尖先撞上校服袖口那块磨得发亮的布料。那处布料比别处薄了一层,是他常年趴在桌上画画蹭出来的痕迹,随即一股旧颜料混合着柠檬味洗衣粉的味道漫进鼻腔。这味道很特别,赭石色颜料的厚重感压着柠檬的清酸,是上周美术课调水彩时,他不小心把颜料盘扣在袖口上蹭到的,回家用肥皂搓了三遍,又在洗衣机里转了两圈,颜料还是没彻底褪干净,只留下这么一块浅浅的黄棕色印记,如今倒成了他袖口独有的标识,一低头就能闻到。
林野不是真的犯困,眼皮耷拉着,睫毛却在臂弯的布料上轻轻颤着——他是怕右边的人发现自己又在偷瞄。新同桌顾砚坐在他旁边已经第三天,课桌中间那条无形的分界线还带着陌生的距离感,顾砚的练习册永远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右侧,笔袋靠在桌角,连胳膊肘都不会越过分界线半寸;而林野的东西总是东倒西歪,速写本压在数学书下,铅笔滚到顾砚那边,他还要偷偷伸手去勾,每次都像做贼一样紧张。
可就算这样,林野藏在书包最底层的速写本里,已经画了五张顾砚的侧脸轮廓。那本速写本是他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封面印着梵高的《星空》,现在纸页边缘已经被他攥得发皱,尤其是画着顾砚的那几页,边角都卷了起来。本子里的线条一张比一张潦草,却一张比一张认真:第一张只敢画个模糊的下颌线,还是趁顾砚低头刷题时,飞快地勾了两笔;第二张试着添了挺直的鼻梁,笔尖在纸上顿了好几次,总觉得画不出那种又直又挺的弧度;第三张开始描摹耳廓的弧度,他特意观察了很久,发现顾砚的耳垂很小,耳尖有点翘,像小猫咪的耳朵;到第五张时,他甚至大胆地画了对方垂在额前的碎发,那几缕头发很软,长度刚到眉毛,阳光照在上面时,会泛着一点淡淡的金色,可他怎么画都画不出那种像撒了层金粉的柔软感,铅笔线条总是硬邦邦的,少了点灵动的味道。
“林野,这道题的辅助线再想想?”前排的数学课代表转过来递作业,声音不大,却像颗小石子投进林野心里,让他猛地直起身,胳膊肘差点撞到旁边顾砚的笔袋。那笔袋是黑色帆布的,上面连个图案都没有,林野的胳膊肘刚碰到袋边,就赶紧收了回来,指尖都有点发麻。他慌忙用数学课本盖住速写本的一角——刚才他把速写本抽出来,正对着第五张画发呆呢,现在课本一盖,只露出速写本边缘那道被他摸得发亮的折痕。
抬头时,林野正好对上顾砚的目光。对方刚写完一道解析几何,笔杆在指尖转得飞快,金属笔帽反射的阳光晃了林野一下,让他瞬间忘了该说什么。顾砚的目光很平静,落在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像在看一道普通的数学题,林野却觉得脸颊发烫,赶紧低下头,假装去看课代表递过来的作业,手指却在课本下面偷偷把速写本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顾砚是那种标准的“老师喜欢的学生”,白衬衫领口永远扣得一丝不苟,连第二颗纽扣都系得严丝合缝,领口的布料挺括,没有一点褶皱。不像林野,总把校服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那件印着小恐龙的圆领T恤——那是他去年生日时妈妈送的,恐龙肚子是荧光绿的,洗了好几次都没掉色,他觉得特别好看,天天都穿。
顾砚的笔袋是最简单的黑色帆布款,拉链拉得严严实实,里面的笔按粗细排得整整齐齐,粗的马克笔、细的中性笔、自动铅笔,分得清清楚楚,连橡皮都切成了规整的长方体,四个角方方正正,没有一点磕碰的痕迹;他的草稿纸上,解题步骤写得比课本上的标准答案还清晰,每一步的逻辑符号都标得明明白白,等号对齐,箭头笔直,连数字都写得工工整整,像打印出来的一样。
再看看林野的草稿纸,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算式,数字写得东倒西歪,等号画成了波浪线,还夹杂着几笔随手画的小怪兽——有长着三只眼睛的兔子,有拖着尾巴的星星,都是他对着题目卡壳时画的,最后草稿纸被他揉得皱巴巴的,塞在课桌抽屉的最里面。
上周月考的成绩贴在教学楼一楼的红榜上,红榜用的是那种亮闪闪的红纸,贴在公告栏里,老远就能看见。林野挤在人群里找自己的名字,找了半天,才在榜单最下面看到“林野”两个字,数学那栏写着“58”,红色的数字像个小巴掌,轻轻拍在他脸上。他踮着脚才能看清自己的名字,旁边的同学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成绩,他却没心思听,眼睛一直盯着榜单最上面——顾砚的名字牢牢钉在榜首,后面跟着一长串“100”,尤其是数学,满分。
红榜上顾砚的照片是开学时拍的,他穿着同样的白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嘴角微微上扬,却没什么温度,连笑都带着股清冷劲儿,像夏天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柠檬汽水——看着清清爽爽的,透着股凉意,可真要碰一下,又觉得有点扎人。林野那天在红榜前站了好一会儿,不是看自己的成绩,是盯着顾砚的照片发呆,连上课铃响了都没听见,最后还是班主任从后面走过来,伸手揪着他的耳朵,把他赶回了教室。班主任的手劲不小,林野的耳朵红了半天,可他脑子里想的,还是红榜上顾砚那张清冷的脸。
“喂,借块橡皮。”林野的自动铅笔突然断了芯,细细的铅芯落在顾砚摊开的练习册旁,正好停在“解”字后面的冒号上。那铅芯很细,是0.5的,落在白色的练习册上,像个小小的黑点。他犹豫了两秒,手指在桌下蜷了蜷,才用指尖轻轻戳了戳顾砚的胳膊。顾砚的校服是新的,布料很软,林野的指尖刚碰到,就赶紧收了回来,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连自己都快听不清,尾音还带着点发颤——他还是第一次主动跟顾砚说话。
顾砚没回头,甚至没抬眼皮,眼睛还盯着自己的练习册,只是从笔袋里摸出块米白色的橡皮。那橡皮是普通的绘图橡皮,表面很干净,没有一点污渍,他手腕轻轻一扬,“啪”地一声拍在林野的课桌上。橡皮落在桌面时弹了一下,滚到林野的练习册旁边,林野赶紧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橡皮表面,就感觉到一丝微凉的温度,还注意到橡皮的右上角有一圈浅浅的牙印。
那牙印不是那种用力咬出来的深痕,是轻轻啃过的印记,边缘还带着点淡淡的湿润光泽,显然是主人思考时无意识咬出来的。牙印很小,刚好能看出上下齿的痕迹,林野盯着那圈牙印看了两秒,忽然觉得脸颊发烫,连耳朵尖都热了起来——他从来没想过,看起来那么规整清冷的顾砚,会有咬橡皮的小习惯,这感觉就像看到冰块里藏着一颗小糖,有点意外,又有点可爱。
他赶紧把橡皮攥在手里,掌心的温度把橡皮焐得微微发热,低头小声说:“谢、谢谢。”声音比刚才还小,尾音都有点发颤,说完就赶紧把头埋得更低,假装去看练习册上的题目,其实眼睛根本没聚焦,满脑子都是那块带着牙印的橡皮。
顾砚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随即又低下头刷题。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却很有节奏,“沙沙沙”的,一笔一划都很均匀,比林野狂跳的心跳规律多了。林野捏着那块带着牙印的橡皮,没敢立刻用,而是把它放在草稿纸旁边,橡皮的一角对着自己,正好能看到那圈浅浅的牙印。
他偷偷用余光瞥顾砚的侧脸——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睫毛上,那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顾砚的鼻梁线条很挺,从侧面看,能看到鼻梁骨的弧度,连下颌线都长得恰到好处,线条流畅,没有一点多余的肉。林野看着看着,就想起美术老师说过的“黄金比例”,他觉得顾砚的侧脸,大概就是按黄金比例长的。
他忍不住又想起速写本里的那些画,手指在草稿纸上轻轻划着,突然觉得自己画得真差,连顾砚十分之一的好看都没抓住。那些线条太生硬了,没画出顾砚睫毛的柔软,没画出鼻梁的弧度,更没画出他身上那种清冷又干净的气质。正发呆时,顾砚突然停下笔,伸手揉了揉眼睛。林野吓得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看练习册上的题目,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对方的手上。
顾砚的手指很长,比林野的手指细一些,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甲缝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指节分明,凸起的地方有点泛红。他揉眼睛时动作很轻,指尖轻轻按在眼睑上,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东西,连眼尾的皮肤都被揉得微微皱起,露出一点点淡粉色的眼白,看起来软乎乎的,和平时那种清冷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这道题的思路错了。”顾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林野猛地抬头,差点撞进他的眼睛里。顾砚的眼睛是偏浅的棕色,不像林野的眼睛是纯黑色的,阳光下看起来有点像琥珀,透明又干净,此刻正盯着林野的练习册,手指轻轻点在其中一行算式上,“这里的符号搞反了,后面的步骤全错了。”
他的手指离林野的手背只有半寸远,林野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指尖传来的微凉温度,还有袖口飘过来的味道——不是自己身上那种颜料混着洗衣粉的味道,是更干净的皂香,像刚晒过太阳的床单,带着淡淡的、暖暖的清香。那味道很舒服,林野闻着,觉得心里的紧张都少了点。
林野的脸更烫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胸腔里的心脏“咚咚”地跳着,像在敲小鼓,他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哦、哦,我知道了,谢谢。”说完又赶紧低下头,看着那道被指出来的错题,手指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其实根本没看懂自己错在哪里。
顾砚没再多说什么,收回手指继续刷题。他的手指收回去时,袖口轻轻蹭了一下林野的草稿纸,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林野盯着那道印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神来。他看着顾砚重新低下头的侧影,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得越来越快,连指尖都有点发麻。
他偷偷拿起那块米白色的橡皮,在草稿纸上轻轻擦了一下。橡皮屑落在纸上,像细小的雪花,白色的,很轻,一吹就飘起来。他盯着那些橡皮屑看了一会儿,忽然在草稿纸的角落画了个小小的牙印——和顾砚橡皮上的那个一模一样,连齿痕的弧度都尽量画得一样。画完之后,他还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牙印,觉得自己画得还挺像。
上课铃响了又停,窗外的樟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阳光慢慢移动,从顾砚的睫毛上移到了他的笔袋上。下课铃响的时候,顾砚收拾好练习册,把笔一根一根插进笔袋里,拉好拉链,才起身去了办公室。他走路的姿势很端正,背挺得直直的,不像林野,走路总爱晃悠。
林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才赶紧从书包里掏出速写本。他的动作很快,手指有点抖,差点把速写本掉在地上。翻开新的一页,他飞快地画了起来,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却比刚才顾砚刷题的声音还要认真。
这一次,他不仅画了顾砚的侧脸,还在旁边画了一块带着牙印的橡皮,橡皮的位置在侧脸的下方,像个小小的标注。他特意把牙印画得很清楚,还在橡皮旁边画了几道小小的橡皮屑,像刚擦过东西一样。画到一半时,他突然想起刚才顾砚揉眼睛的动作,又翻到草稿纸背面,添了几笔——是顾砚垂下的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他还在睫毛下面画了一小片阴影,尽量画出阳光照在上面的感觉。
林野盯着自己画的睫毛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笑,嘴角弯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速写本上的画,觉得这张画比之前的都好看,至少画出了顾砚睫毛的柔软。把速写本小心地收进书包里时,他还特意把画着顾砚的那几页抚平,生怕折坏了。
收拾好东西,林野趴在桌子上,鼻尖又闻到了袖口那股颜料混着柠檬洗衣粉的味道。他看着课桌中间那条无形的分界线,心里悄悄想:原来新同桌这道“难题”,好像也没那么难嘛。至少现在,他已经找到了解题的第一个小线索——一块带着牙印的橡皮,还有一对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
大家好呀~这篇是关于林野和顾砚的小故事,想写那种藏在草稿纸和速写本里的、属于少年人的暗恋心事。
林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但他有自己的热爱和执着——用画笔和文字去捕捉顾砚的每一个瞬间。而顾砚也不是真的“屏障”,他的温柔是细水长流的,藏在递过来的校服、提醒的笔尖、还有最后那句“剩下的能不能让我来写”里。
希望能把青春期那种“想要靠近又不敢”“偷偷关注对方所有细节”的心情,还有最后双向奔赴的温柔,好好地传递给大家~如果能让你想起自己青春里某个小心翼翼的瞬间,那就太好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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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新同桌是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