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舒本来也没注意到温芸他们,只端着铜盆要往后厨走,想着再去要盆热水,却突然听见温芸的声音,他转头看见两个少年人向自己走来,才想起来自己最开始是要去送伞的事。
“你们回来了?”宴清舒道,“可有淋湿?”
“没有没有,我们会避水术呢。”温芸道,“一点儿没淋到。”
“那便好。”宴清舒点头,“我本说给你们送伞,中途遇上了些事,所以耽误了。”
“嗯?宴师叔你遇上什么事了?”温芸被他这话提醒,又将伙计的话想了起来,“对了,伙计说你带了个穿红衣服的人回来,是师门又来人了么?”
“不是师门的人。”宴清舒动作一顿,不动声色的把铜盆藏在了身后,他也不知道伙计跟温芸他们透露了多少,只能尽量往含糊了说,“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恰好碰见了,因为他喝酒喝多了,所以我便带回来了。”
这个谎话可谓漏洞百出,万幸温芸也相信了,只点点头说知道了,她想了想又道:“哪个朋友啊?我们可认得么?”
“是多年没见的朋友。”宴清舒一点儿也不认得那人,只得随便扯谎,“你们不认得,他现在还醉着,我还是先上去看看,免得他吐在房中。”
时少微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也相信师父没有追问,只目送他上楼,却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出声叫住了宴清舒。
“师父,”时少微道,“你是受伤了么?”
宴清舒闻言回头,听到他这话又是一怔,顺着他目光看去,才发现是自己衣袖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片血迹,他穿的白衣,因而十分显眼,所以被时少微注意到了。
“没受伤。”宴清舒强自镇定,“应该是不知道在哪儿蹭上的,不妨事。”
直到躲进屋里时,宴清舒心都还在狂跳。
因为男人穿的一身红衣,巧妙的将他一身血挡了过去,以至于他都放松了警惕,只简单遮盖了一下味道就把人带了回来,倒忘了还会沾染到自己身上。
他忙用了个清洁法术将那片血迹除去,又仔细检查了身上,确定其他地方没沾上,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做完这一切,宴清舒的心才稍稍定下,他随手将铜盆放在桌上,走到了床边,垂眼看向了男人。
因为要给他疗伤,所以宴清舒已经将人扒光了,男人拢共两道较大的新鲜伤口,分别位于肩上和腰间,其他的都是些细微伤口,倒也不用太过注意。
除此之外,这人身上还有着数不尽的陈年旧伤,痕迹各异,宴清舒也算见多识广,都看不出来那些伤疤是什么利器所为,他在帮人疗伤时一遍遍观察着那些伤疤,不知为何竟觉得心中隐痛,压抑异常,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人一身伤疤,两人初见时又是那样一副染血修罗的模样,摆明了不是什么好人,若是寻常宴清舒绝不会多管闲事,眼下却不止管了这闲事,还将他带了回来、藏于房中。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宴清舒轻叹一声,又拉了凳子在床边坐下,看着男人的脸出神。
很少人知道宴清舒有些面盲,其实也不算太严重,只是其他人也许见过一面两面就记住了,宴清舒却得见上五六次,还得死死盯着看上许久才能记住,只是他位居沧澜三尊,审视旁人也算正常,因而才没人发现。
只是宴清舒的面盲对上这人却是失了效,他只初见时仔细看了这人的脸一眼,之后便忙前忙后没顾得上再看,可心念一动,他的容貌却能清晰出现在脑海之中。
莫非是因为这人长的太好看了?自己竟还是个好色之辈?
宴清舒暗暗走神,不自觉伸手想触碰男人的脸,可还没等他碰上,男人便突然睁开双眼,他虽然受着伤,动作却很是迅速,握住宴清舒伸出的手便往面前一带,随后借势坐起,目标明确的直取宴清舒咽喉。
宴清舒压根没设防,直到对方的手掐在了他的要害,他才稍稍回过神来,抬眼与男人对上的目光。
“阿宴?”
男人看清他时霎时便怔住,手上钳制的力道也瞬间撤去。
他似乎是看见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他双唇蠕动着,宴清舒却没听见声音,只看见他怔怔的抬手,似乎是要来碰宴清舒的脸。
他刚刚还袭击了自己,宴清舒本该心存戒备,却又实在戒备不起来,只注意到他肩上的纱布随着他的动作已经渗出血来,忙出声制止他的动作。
“别动,你的伤口裂开了。”
“伤口?”
男人先是跟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关键字,随后回过神来,他偏头看向肩上伤口,似乎是感觉到了疼痛,轻轻的嘶了一声,又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体,检查着周身伤口。
正是这时,男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死死盯着宴清舒。
会痛,那便不是梦。
男人面上怔怔骤然退去,转身面向床内侧,也不再看宴清舒,只冷冷道:“你还来做什么?”
“这是我的房间。”宴清舒也不知道他为何转变如此突然,又是袭击他又是质问他,却也老老实实的回答他的问题,“我看见你昏迷过去了,便将你带了回来。”
“谁要你带回来。”男人道,“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要你来多管闲事。”
他这话在其他人耳中听来可谓十分的不识好歹,可是宴清舒现在只注意到随着男人猛的转过身去,他腰上的纱布也开始透出殷红的颜色来,因而也没与他多计较,只转身去拿了药瓶过来。
“你伤口裂开了,你转过来,我重新给你上药。”
“不必。”男人冷声道,“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宴清舒握着药瓶看了他半天,男人却是一点儿转过来的意思都没有,他踌躇片刻,思索着既然不让他上药,不若去给他拿些吃的裹腹。
他这般一想,便觉得这想法颇为可行,便将药瓶放在床边小桌上,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宋雪沉还在面对着床内侧,只等着宴清舒过来示好,他心中构想了无数场景,只想着自己要坚定道心,不能轻易便给了他好脸色,结果等了半天却一直没听见动静,他扭头看去,见房中空空荡荡,早已经没了宴清舒人影,只剩门虚掩了半扇,在他的注视下轻轻一晃,发出“咿呀”一声响。
宋雪沉:“?”
他震惊的好似白日见了鬼,下了床四处一看,终于确定宴清舒是真的走了,而不是躲在了什么地方。
他就这么走了?
一点儿都不哄他?
就这么放着受伤的他不管了?
搜寻完房间的宋雪沉坐在床边发怔,片刻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伸手摸了摸脸。
是他魅力下降了?
不对。
宋雪沉很快否决了这个猜测,他回忆着自己方才的言行,很快有了新的猜想。
一定是他方才背对着宴清舒,没让他看见脸,所以他才这般狠心。
宋雪沉在床边呆坐了片刻,又听门“咿呀”一声轻响,他下意识又想转回床里边,又想起方才宴清舒将他独自撇在屋里的情形,便生生打住了这个动作,只僵硬的坐在床边。
虚掩的门被推开,宴清舒端着碗清粥进来,却瞧见宋雪沉坐在床边,他略有几分意外,却也没有多想。
“你起来了?”宴清舒道,“正好我给你端了些吃的过来,你可要吃些?”
原来是给他拿吃的去了。
宋雪沉心中一定,方才的忐忑也随之散去,只是他打着不能这般轻易原谅的主意,因而只点了点头,并不多和宴清舒多说一句话。
宴清舒见他点头,端着碗走近宋雪沉身边后便要递给他,却见这人目光极快的往碗里的粥一落,随后又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宴清舒也不知他这目光是什么意思,只得将粥碗往宋雪沉面前递了一递,后者随着他动作又低头看了一眼粥碗,似乎是有些迷茫的模样。
片刻后,宋雪沉终于反应过来。
“你让我自己吃?”
宴清舒怔了怔,不大理解他这么这么震惊的模样是做什么,只点了点头,还不忘温声提醒:“这粥是温热的,不过若是再耽误怕是就要凉了。”
宋雪沉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直道这人没有一点儿哄人的态度,却又怕他再次将自己撇下,不敢再瞎说话,别别扭扭道:“我肩上有伤,不大好抬手,你喂我。”
宴清舒看了眼他肩上纱布,猜想着吃个粥应该是无碍,只是对方都开了口,想着确是有不便,因而也没推辞,只拉了凳子在床边坐下,用勺子在粥碗里搅了一搅,盛起一勺喂到了宋雪沉嘴边。
宋雪沉比宴清舒高上不少,他坐着的床也比宴清舒的凳子高,因而他看宴清舒完全是俯视的角度,他低头看着宴清舒,一时间竟恍惚回到了多年前,他与宴清舒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他因被仇家追杀受伤逃到了宴清舒房中,那时候宴清舒还是个少年人,宋雪沉记得之前见过他,一个一直盯着他看的人。
他知道这人大概是对他的脸感兴趣,而他那时负伤需要庇护,他清楚着自己的优势,于是借着容貌撒娇卖痴让他帮自己,宴清舒也不出意外的收留了他。
那时候的他也是现在这般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用勺子盛了粥喂自己。
因为想起了过往,宋雪沉自然恍了片刻的神,直到温热的粥被送到了嘴边,他才想起低头去喝。
宋雪沉老老实实喝了片刻粥,面色也缓和不少,道:“你当年——”
“你叫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却是让宴清舒给打断了,宋雪沉心道自己也不能显得太过急切,便收了声音示意宴清舒先说,自己又低头接着喝粥。
“你叫什么名字?”
眼见宋雪沉喝完了勺子里的粥,宴清舒又盛起一勺接着喂他,开始打听起对方的来历名姓来。
宋雪沉刚喝完一勺,只想着自己待会儿该怎么责问他,因而也没听清他的话,道:“什么?”
宴清舒好脾气的又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咳!咳咳咳!”
宋雪沉正低头喝他刚盛起的粥,意识到宴清舒这话的意思后顿时被呛住,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