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正是,苏大人莫怪我!此妖杀了我母亲、阿姊,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苏知夏却呆愣住在了原地:这妖端的一副深情的模样,腰间配栀子花、双鱼玉佩?若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又怎会在得知妻女死讯时表现得如此痛彻心扉?难不成是演的?
“可,可他是你父……”
鲁风手持着剑,眼中含着泪珠,冷笑着:“我父?呵,我只知生我养我的母亲,疼我爱我的阿姊,这从阴沟里出来的妖怪父亲,与我何干!”
“你当真是恶心呐,你根本不配戴这栀子花!”
宁宜苏不解地望向了鲁风,而鲁元却无比激动地嗅到了属于自己血脉的味道,喃喃道:“儿,我儿!”
“鲁风,他是要案重犯,我还未审讯出任何消息,你想要杀他,也得本官等审讯出结果。”
苏知夏的语气平淡,可态度强硬。
鲁风望着鲁元的目光,却像是望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
锁妖署外的院子内。
鲁风坐在石凳上,宁宜苏端来了一壶茶,放在石桌上:“鲁兄,喝杯茶吧。”
“多谢宁公子。”
鲁风冷静了下来,歉意地道:“苏大人,是属下冲动了。”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苏知夏坐在一边,望向鲁风,道,“我只是有些疑惑,你说鲁元杀妻、杀女,可据我所知,当年你并不在家中,怎会知晓凶手是他呢?”
鲁风怅然地垂下了头:“想来大人也知道了鲁元是我的生父,只是此人当真不配为人丈夫、为人父亲!在旁人面前,他是深情款款的好丈夫,看似待我母亲极好,实则呢,背地里时常殴打母亲,阿姊年幼时没少见他打我母亲,母亲身上有许多陈年旧伤,特别是手臂上有一条很丑的伤疤,我曾笑着说像是毛毛虫,可后来阿姊告诉我那是父亲打的。我虽未见过他,却也恨他!原以为此人已死,也恶心不着我了。”
苏知夏不解:“可他腰间配带着栀子花,还有一枚双鱼玉佩,之前我拿这两样东西威胁他的时候,我看他十分要紧这两件东西。”
“呵,双鱼玉佩……那可不是给我母亲的,是给他在外头养的那个女人罢了!他为了给那个女人赎身,收了旁人的钱,在圣人佩戴的玉器了做了手脚,拿着钱转头就去给那个女人赎身。可笑那女人压根不愿搭理他,赎了身后不见踪影,回去后浑浑噩噩,总是打母亲。阿姊说过,那时她向神明起誓,希望阿爹离开不要再打母亲了,她愿意用自己三十年的寿命换母亲不再被打,”鲁风的眸子中盛满了无限的悲凉,“阿姊说,后来当真应验了,阿爹被抓了,再也没回来。”
一阵无言。
“母亲、阿姊待我极好,家中虽贫苦,却从未饿过我一顿,阿姊总是把自己的蛋分给我,说等我长高了就能赚更多钱,就可以买更多的鸡蛋了。”
苏知夏能够明白,这种相互扶持的生活,虽然贫穷些,但相爱的家人在侧,是万分幸福的。
“那日我回家,带了一篮鸡蛋,可只见阿姊和母亲的头颅,悬在梁顶,她们的表情是那么痛苦,我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们!恨自己为什么没在家,好能跟她们一起走向黄泉路!”鲁风握紧了拳头,“我加入夜巡司,暗访多年,正是为了搜寻杀害我母亲、阿姊的妖怪。”
“那你是如何知晓,鲁元是杀人凶手的?”
宁宜苏询问道。
“当年案发现场,并非完全没有人证。”
“什么?”
鲁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年母亲在鲁元此处吃尽了苦头,不愿再嫁,只想安心抚养我与阿姊。附近一地痞瞧上了我母亲,母亲好几次拿着菜刀才将那人赶走,我长大后,用棍子赶走过他多次。那地痞那夜本想趁我不在,强占母亲,他翻墙而上,却瞧见有道身影在家中,母亲惶恐无比地跪在那身影前,紧紧地抱着阿姊,他盘算着救下母亲,挟恩好让母亲嫁给他,可那身影扬起骨刃砍下了母亲的头颅,他顿时害怕了,不过他逃走前听见了我阿姊哭喊着‘爹爹,不要打母亲了’,而腰间的双鱼玉佩更是让地痞肯定,那妖怪就是鲁元!”
苏知夏虽与鲁风不熟,但是他在卓鸿身边,见过几次,能知晓鲁风是个沉着冷静的人:“仅凭一个地痞的证词,不是你断定凶手的原因吧?”
“苏大人明见。骨咒生花,大人知晓最早是在哪里出现的吗?”
“仓州。”
“是,母亲死后的一年,我未能考入缉妖署,但卓大人重用于我,当年派我前往仓州调查此案,仓州的天很蓝、很晴朗,晴朗到我一眼看出了那飞在空中的风筝的皮是我母亲的,那道我曾经笑着是毛毛虫的伤疤,成了我认出母亲皮肉的证据。”
鲁风说罢,眼泪夺眶而出:“那风筝我没能拿到,妖怪也没有再做任何动作。搜寻无果后,我回了夜巡司,多年审讯后,我方知晓,那风筝名为鬼面风筝,唯有蚀骨伯这种妖怪方能做出。我曾在审讯妖怪时问过蚀骨伯的下落,直到三年前,有一个妖怪说,在妖市内有一个带着双鱼玉佩的蚀骨伯,性格孤僻,喜欢栀子花。”
“哈哈哈!你们说,可不可笑?!可不可笑?!他这样的人,竟还敢拿着栀子花来装深情,恶心我母亲?!生前,殴打妻子、流连青楼,在外人面前却还得装成一副老实憨厚的爱妻模样。死了变成妖怪后,弑妻杀女、取皮折骨,还要带着个栀子花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当真是个混帐!我恨不得用剑在他身上戳九十九道孔,流干了他的血,再抽了他的皮,扔给到猪棚里去!”
宁宜苏和苏知夏望着鲁风逐渐疯狂的模样,宁宜苏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恶人终会得到报应的。”
苏知夏颦蹙着眉头,侧着身子道:“鲁风,此案你不宜参与,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作恶的妖怪。那个,宜苏,你安慰安慰鲁风,我叫你进来你再来。”
她转身走进了锁妖署,盯着鲁元,鲁元焦急地询问道:“我儿子呢?!”
“鲁元,你可知十八层地狱?”
苏知夏坐在椅上,一旁的桌子上放着数十把匕首,这些匕首上涂池商陆研制的对妖怪能造成伤害的毒药。
她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地盯着鲁元,带着几分悠哉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你知道第一层地狱叫什么吗?拔舌地狱,人在世时犯挑拨离间、诽谤害人、说谎骗人等口舌罪过,就会受到惩罚。”
“你想说什么?”
苏知夏咻地甩出一把匕首,刺入了鲁元的左肩:“在拔舌地狱,鬼卒用铁钳夹住罪者舌头缓慢拉长拽下,其后转入剪刀地狱、铁树地狱。我给你个机会,你生前对你的妻子如何?”
“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咻——!
一把匕首刺入了鲁元的腿上。
苏知夏的眸光此刻如同地狱的恶鬼般,盯着鲁元:“你生前可曾殴打过你的妻子?”
“这跟案子有什么干系?!”
咻——!
这一次,刺在了他的腹部。
苏知夏的手在那一把把匕首柄上扫过,像是在挑选首饰:“我说,你答。不答,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比在拔舌地狱更难受。”
咻——!
刺在了他的左耳。
“你没听到吗?”
毒素开始发作,钻心的痛意让鲁元越发难受:“我说!我说!”
“我辛苦养家,她不过是在家做些家务,我偶尔在外喝些酒,她多有不满,夫妻拌嘴打架也是常有的事。”
苏知夏冷笑一声:“你倒是很会为自己找借口。”
“那你的双鱼玉佩,另一半在谁那里呢?”
鲁元此刻话哽在喉咙。
“是给你在青楼的姘头。”
“我是做了些混账事,可这不能证明我不爱她。”
“谁会在乎你一个烂人的爱?”苏知夏不屑地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死了变成妖怪后,你不曾去见过她,偏在数十年前又回到自己的家中弑妻杀女?”
鲁元听到这话,正要狡辩,苏知夏又甩出一把匕首正中了鲁元的脑门:“说话前,先过过脑子。”
“我,我……”毒素发作,鲁元的脑袋像是要炸裂了一样,他老实交代,“十三年前,有个妖怪到妖市来,要我制作鬼面风筝,那妖怪太强了,我根本打不过他,他太恐怖了,我太害怕了,他在我身上下了毒,要我十日后交出,才能得到解药。可那鬼面风筝的材料那么苛刻,我在妖市搜寻了五日都没能寻到,若是再不做,就赶不上工期了,我就想到了,想到了她……”
“继续说。”
鲁元带着极度的恐惧,感觉身前的苏知夏此刻就恍若那要挟他的恶鬼:“我当真是没办法了,那夜里,我去寻她,问她愿不愿意,我跟她说了,剥去骨皮血肉虽会疼些,可我能让她也变成妖怪,那样我与她便可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她不愿意,还拿着菜刀赶我,我是她的夫君啊,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为何连张皮都不肯给我呢?”
“你倒是很会装,装出这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当真是,恶心。”苏知夏说罢,甩出了手中的匕首,正对着他的喉咙。
她此刻对鲁元充满了不屑,却也多了几分困惑:既不是真心爱妻子,为何只是拿着双鱼玉佩和栀子花,便甘愿被我们擒拿回来?既是自己动手残害了妻女,又为何要假装不知妻女死去,做出那副伤心模样?
这鲁元身上还是充满了太多谜团。
“鲁元,我现在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好好想想这几个问题:你为何会甘愿被我们擒拿回夜巡司?为何佯装不知妻女离世?数十年前是什么妖怪威胁你去制作鬼面风筝?而今又是何人要你制作鬼面风筝?想清楚了,再回答,不回答,或者胡乱回答,我就每隔半个时辰来用匕首折磨你一次,求死而不能的滋味,应当不是很好受。”
“把他身上的匕首拔下来,看管好他。”
苏知夏嘱咐着身侧的狱使,转身离开了锁妖署。
卓鸿已经赶到了宫中。
“那些逆党竟敢与妖怪勾结,当真是可恶!卓卿,这次你做得不错,记功一件,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为陛下分忧是为臣本分,”卓鸿恭敬地回应,纠结了一番后,“只是臣有一事,是当真欲求之于陛下!”
女帝一顿,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圈:“你儿子在礼部确实矜矜业业,着升为……”
“陛下,臣并非为儿讨要赏赐,臣唯有一愿,请陛下容苏知夏缉妖使多些时日探查骨咒生花一案。”
女帝饶有兴趣地盯着卓鸿:“不是她让你来求朕的吧?”
“不是,是微臣自作主张。”
女帝将毛笔搁置在一边:“那你为何要来替她求情?就因为她父亲?”
“是。苏兄已故,我有责任保护知夏。”
女帝勾起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卓卿,重情义不是坏事,但朕觉得,你太小瞧苏卿了,或许你觉得她是个孩子,可她已经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到了五品的高等缉妖使,朕认为她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也有能力保护好百姓。至于骨咒生花一案,说了几日便是几日,朕一诺千金,岂能随意收回旨意?”
“陛下!”
“卓卿,此事不容再议,朕看你也该学会放手了。此事不容再议,朕乏了,你退下吧。”
女帝的眼如鹰隼般锐利,卓鸿只抬眸望了一眼,便又趴伏在地,不敢多言。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脑海中全然是苏知夏的父亲的身影:苏兄,我对不起你。
锁妖署内。
苏知夏开始了新一轮的审讯,这次用的不是匕首,而是系着银丝的针,这是冰魄针,而另一边系着金丝的,则是赤炎针。针原是寻常不过的针,只是涂抹了医使署研制的毒药,可让妖怪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寒或热。
“鲁元,你想清楚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我,我不能说……”
冰魄针刺入了鲁元的手臂上,冰冷的寒意像是一条毒蛇攀在了他的手臂上。
“还不说?”苏知夏见他咬紧着牙关不肯说,手臂被金链捆着,颤抖得带着金链叮当作响。
赤炎针刺进了鲁元的胸膛上,灼烧的烈焰宛若沸腾的岩浆灼烫着他的身体,鲁元爆发出痛苦的低吼,妖力不断流露出来,却被金链迸发的金光镇压住。
“我,我说!我说!”
“说实话。”
苏知夏放下了手中的针,盯着鲁元。
“数十年前来寻我的,不是妖怪,是人!我本想拿捏他,让他去给我搜寻些人心,可没想到他手持着一条白骨鞭,将我打得遍体鳞伤……”
当真是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苏知夏一边腹诽着,一边追问:“是什么人?”
“我目盲,不知那人长得什么模样,只嗅得他身上的味道,我在宫内时曾闻过,应当是龙涎香。”
龙涎香,这香多是权贵们在用。
“没了?”
鲁元作为妖怪是不会流汗的,但是痛意让他的呼吸越发急促了起来:“对了,他的手指上还戴着一个扳指,我求饶的时候摸到的,上头雕的是一头张牙猛虎。”
“算你老实,”苏知夏借助银线将冰魄针抽出,道,“那你为何心甘情愿被我们捉回了夜巡司?”
“我、我……”
苏知夏冷笑一声:“刚抽走冰魄针,你便不配合了?那……”
“不不不!我说!”鲁元慌了阵脚,“前段时日,又有人手持着白骨鞭到了妖市,要挟我做了很多鬼面风筝!大人明鉴,这次我并没有亲自去取材料,都是那人送来的材料……前段时日,他说,会有缉妖使前来缉拿我,我妖力不足,他说我是打不过那缉妖使的。我本想逃走,可他却告诉我,可以教我该如何应对大人,按他所言去做,混淆大人,这样大人您不仅不会杀我,甚至会、会同情我,说不准还会放我回妖市……”
苏知夏当即明白:既知晓圣人派我查案,又知晓我的经历,想借我的身世来迷惑我的判断。能知道这些的,可不多。
“大人,我已尽数交代了!求您快将这针拔走吧,我求求您了!”
“那人有何特征?”
“龙涎香!对了,他身上还有一股很重的胭脂味,是万芳楼的味道!”
苏知夏知道,这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当即起身,金丝抽出赤炎针,她当即决定,前往万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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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玉面罗刹的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