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铮离开后,卧房内重归寂静。沈墨染躺在榻上,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声撞击着耳膜。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顾铮用手帕替他擦拭时,那粗粝而温热的触感。还有那只覆在他额头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却又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的手掌。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打乱了他所有的算计。
顾铮为什么不追问?他明明看到了血,闻到了异常的气息,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和掩饰。以他刑警的敏锐和之前表现出的怀疑,他应该步步紧逼才对。
可他没有。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照顾。
这种反常的温和,比直接的审问更让沈墨染心慌意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防备都失去了着力点。他习惯了算计、权衡、伪装,却独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近乎直白的关怀。
“别多想,闭眼。”顾铮那句带着命令口吻,却又莫名让人安心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沈墨染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枕头里——这是顾铮刚才帮他拉平整的。被子上,似乎也沾染了那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和阳光的味道。
他原本计划着,等顾铮离开,就立刻设法先去西林塔探查一番,抢占先机。可现在,他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情绪困在了这方寸之间。
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疲惫最终战胜了杂乱的思绪,他竟真的在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下,沉沉睡去。这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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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沈墨染是被窗外鸟鸣声唤醒的。他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昨夜的一切清晰回笼。他猛地坐起身,检查了一下自身状况。诅咒的反噬似乎因为短暂的安眠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平息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已无大碍。
更重要的是,顾铮留下的那份“安心感”仍在,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
他起身走出卧房,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保温桶,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字迹遒劲有力,是顾铮的笔迹:
粥是食堂打的,趁热吃。九点我来接你。
——顾铮
没有多余的问候,简洁得像一份工作报告,却让沈墨染握着字条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白粥,旁边小格子里还配了清淡的酱菜。
他坐下来,默默地吃着这顿意想不到的早餐。粥的温度从口腔一路暖到胃里,驱散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寒意。
九点整,顾铮的车准时出现在巷口。
沈墨染上车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那副温润疏离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少了几分刻意的算计,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
“谢谢你的粥。”他系好安全带,轻声道。
顾铮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确认他气色尚可,才“嗯”了一声,发动车子:“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沈墨染顿了顿,补充道,“不影响正事。”
车子平稳地驶出城区,向着西林塔的方向开去。车内气氛不像前几次那样紧绷,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昨夜的事情。
“西林塔的资料查得怎么样?”沈墨染主动打破沉默,将话题引向案件。
“始建于明末,原本是座风水塔,后来荒废了。附近没什么人烟。”顾铮目视前方,语气平稳,“李队长已经派人做过先期排查,没有发现明显异常。但你说得对,既然线索指向那里,总要去亲眼看看。”
他的解释自然流畅,仿佛昨夜那个充满温情的插曲从未发生。沈墨染也乐得配合,点头道:“凶手如果真在那里停留过,或许会留下蛛丝马迹。”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在一条荒草萋萋的小路尽头停下。远处,一座灰黑色的砖塔孤零零地矗立在矮山坡上,塔身斑驳,爬满了枯藤,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破败阴森。
两人下车,徒步走向古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塔门早已不知去向,露出黑黢黢的入口。顾铮从车里取出手电筒和手套,递给沈墨染一副:“跟着我,小心点。”
塔内空间不大,光线昏暗,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鸟粪。一层的墙壁上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壁画残迹,但也损毁严重,难以辨认。
顾铮打着手电,仔细地检查着地面和墙壁。沈墨染则跟在他身后,更多是凭借一种直觉,感受着塔内残留的气息。这里的确有股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阴冷感,与他昨夜通过“线引幽魂”感知到的怨恨气息有些相似,但非常微弱,几乎被岁月抹平。
“看来没什么发现。”顾铮检查完一层,似乎有些失望。
沈墨染却抬头望向通往二层的、狭窄而陡峭的石阶。“上去看看?”
顾铮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率先踏上了石阶。石阶湿滑,布满了青苔。沈墨染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虚浮。就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身形微晃时,走在前面的顾铮像是背后长眼一般,反手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当心。”
那只手温暖而有力,稳稳地扶住了他。这一次,沈墨染没有立刻挣脱。
二层的空间更小,只有一扇小小的透气窗,光线略好一些。角落里堆着一些干草和枯枝,像是曾有流浪者在此栖身。
顾铮的目光扫过地面,忽然凝住了。他蹲下身,用手电光照着地面某处。
沈墨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在厚厚的灰尘中,有几个模糊的、相对新鲜的脚印痕迹,而且……脚印旁边,似乎散落着几粒极其细微的、暗蓝色的线头!和他从证物布上取下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里有发现!”顾铮沉声道,立刻拿出证物袋和镊子,小心翼翼地开始取样。
沈墨染的心跳加速了。凶手果然来过这里!他强压下激动,也开始仔细打量四周。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对面那扇小小的透气窗外。
窗外,正对着远处山坳里一片若隐若现的白墙黑瓦建筑群。
那是……沈家古镇的老宅区?其中最高的一座封火墙,他认得,正是他这一支的祖宅!
一个站在西林塔二楼的人,完全可以清晰地眺望到沈家老宅的方向!
难道凶手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王帆,而是……整个沈家?或者说,是他沈墨染?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而织网的人,正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怎么了?”顾铮采集完线头,注意到沈墨染异常的沉默和凝重的脸色。
沈墨染收回目光,看向顾铮,缓缓道:“顾教授,你看窗外。”
顾铮走到窗边,顺着沈墨染指的方向望去,眉头也渐渐锁紧。“那是……沈家古镇?”
“嗯。”沈墨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凶手在这里,可能不只是暂时落脚。”
他可能是在这里,长久地、怨恨地,窥视着沈家。
顾铮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沈墨染苍白的脸上,似乎想从他眼中读出更多信息。塔内昏暗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两人站在破败的古塔中,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阴谋的味道。一种无形的、基于共同危险的联结,似乎在悄然滋生。
“走吧,”顾铮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沉稳,“这里不宜久留。线索虽然少,但方向更明确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话不多,但那种微妙的沉默中,却多了一丝并肩作战的凝重。
将沈墨染送回老宅门口,顾铮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他,语气郑重:“沈先生,看来对方是冲着沈家来的。这段时间,你务必格外小心。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
他的担忧不再掩饰,清晰可见。
沈墨染看着顾铮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认真和保护欲,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点了点头:“我会的。”
看着顾铮的车子消失在巷口,沈墨染站在门前,没有立刻进去。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早已变质。现在,他们成了被同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的……同伴?
这个认知,让沈墨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他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转身,推开了那扇承载着无数秘密的沈家老宅大门。
门内,等待他的,是福是祸?而那躲在塔中窥视的阴影,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