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绣》 第1章 烟雨初逢(一) 江南的雨,总带着一股缠绵不尽的潮气,渗进青石板路的缝隙,也渗进沈墨染的骨缝里。 已是谷雨时节,夜风却仍带着料峭寒意。沈家老宅的书房内,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暖黄台灯。沈墨染坐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根泛着幽蓝光泽的丝线,正对着一幅空白的绣架出神。 绣架上绷着的并非寻常绸缎,而是一张色泽暗沉、隐隐透出符纹的古老皮质。他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唯有眼睫垂下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易碎的薄胎瓷器。 窗外雨声淅沥,更衬得宅子死寂。他轻轻咳嗽一声,搁下丝线,伸手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手背上,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色纹路,正顺着血管的走向悄然蔓延。 诅咒发作的周期,越来越短了。距离他二十五岁的生辰,还有不到一年。 他抬眼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目光清冷,不带一丝波澜。活着,对他而言,更像是一项需要精密计算才能完成的任务。 突然,一阵急促却并不响亮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像是不速之客,又带着几分克制。 沈墨染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时间,这种天气,会是谁? 他起身,步履无声地穿过庭院,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 雨水打湿了他的黑发,几缕湿发贴在饱满的额前。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黑夹克,肩头已被雨水浸成深色,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在雨夜中亮得惊人,像是淬了火的星辰,沉稳、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感。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阴湿雨夜格格不入的、蓬勃而灼热的气息,让沈墨染因寒意而蜷缩的肺腑,竟不由自主地舒张了一下。 “请问是沈墨染,沈先生吗?”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雨水的微凉,却字字清晰。 沈墨染微微颔首,脸上已挂起了那副惯常的、温润而疏离的微笑:“我是。您是?” “市博物院考古所的,顾铮。”男人从内袋掏出一个证件,递到沈墨染眼前,动作干脆利落,“冒昧打扰,为了一起案子,想向沈先生请教一些问题。” 顾铮。 沈墨染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未变,心底却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他侧身让开:“顾教授请进,外面雨大。” 顾铮道了声谢,迈步进门。在他与沈墨染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杂着泥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道,钻入了沈墨染的鼻腔。 同时,一股温和却强大的阳气,如同冬日暖阳,瞬间驱散了沈墨染周身的寒意,让他几乎想要喟叹出声。 纯阳命格……果然是他。 沈墨染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他引着顾铮走向书房,步履从容,心思却已百转千回。 “陋室简陋,顾教授见笑了。”沈墨染斟了一杯热茶,推到顾铮面前的茶几上。他的手指纤细白皙,与深色的紫砂杯壁形成鲜明对比。 “谢谢。”顾铮的目光快速扫过书房。四壁书卷,靠墙的多宝格里陈列着各色绣品和丝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药草混合的气息。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张空白的奇异绣架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开门见山:“沈先生,我们长话短说。三天前,西郊发掘的一座明代织造墓,出了一点……意外。” 沈墨染捧着茶杯,指尖汲取着杯壁的温度,静静听着。 “一位参与现场清理的工作人员,昨天凌晨被发现死于家中。”顾铮的语气平静,内容却惊心,“死因初步判断是心脏骤停。但奇怪的是,在他的心口位置,发现了一个……刺绣图案。” 沈墨染抬眸,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些许讶异:“刺绣图案?” “一个非常古旧,但针法极其精妙的图案,像是直接长在了皮肤上。”顾铮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递给沈墨染,“我们查过资料,这种风格的刺绣,似乎与记载中的‘苏绣渡厄’一脉,有几分相似。” 照片上,死者苍白的胸膛处,赫然呈现出一幅暗红色的刺绣图案——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怪鸟,鸟喙尖利,眼神凶戾,尾羽却缠绕着如同锁链般的蔓草纹路。针脚细密诡异,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沈墨染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索命绣——《渡厄锦》残卷中记载的禁术之一。竟然真的现世了。 他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和困惑:“确实是古苏绣的一种变体,但充满了邪戾之气,早已失传。顾教授,我只是个普通的手艺人,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顾铮看着他,目光如炬,似乎想从他完美无缺的表情里找出什么破绽。“沈先生过谦了。您是苏绣世家这一代唯一的传人,如果我们都找不到线索,恐怕就没人能帮我们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而且,死者死亡前最后接触过的一件物品,是一件从墓中取出的、残破的绣帕。经过初步检测,绣帕的丝线和染料……与您多宝格中那卷‘孔雀蓝’的配方,几乎一致。”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两人之间无声的较量。 沈墨染迎着顾铮的目光,忽然轻轻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眼尾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他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支撑,指尖不经意地,轻轻搭在了顾铮放在茶几的手腕上。 触手一片温热,蓬勃的生命力如同暖流,瞬间顺着指尖涌入他冰凉的四肢百骸。那几乎要撕裂肺腑的阴寒绞痛,竟奇迹般地缓和了几分。 顾铮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立刻抽回手。他看着沈墨染脆弱的样子,眉头微蹙。 沈墨染迅速收回手,气息微喘:“抱歉,顾教授,我从小体寒,老毛病了。”他抬起眼,眼中蒙着一层因咳嗽而起的水汽,显得更加我见犹怜,“您说的绣线,或许只是巧合。家传的线料配方,流出去一些也并非不可能。” 顾铮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或许吧。不过,这个案子很棘手,我们需要专家的持续帮助。沈先生,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沈墨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他沉默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带着一丝妥协和无奈:“既然顾教授这么说……那我尽力而为。只是我需要先看看那方绣帕和更详细的资料。” “没问题。”顾铮点头,“明天我来接您去现场看看?” “好。”沈墨染温顺地应下。 送走顾铮,沈墨染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脸上那副柔弱无助的表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算计。 他抬起刚才触碰过顾铮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灼人的温度。 纯阳命格,果然是缓解诅咒反噬的良药。而那个索命绣的出现,更是将顾铮这个“人形护身符”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 巧合?还是宿命? 沈墨染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猎手,已经就位。而猎物,似乎还毫无察觉。 第2章 烟雨初逢(二) 顾铮走后,书房里重新陷入沉寂,只剩下雨声和沈墨染逐渐平稳的呼吸。指尖那抹灼热的余温似乎还烙印在皮肤上,驱散了不少盘踞在体内的阴寒。 他走到多宝格前,目光落在那卷独特的“孔雀蓝”丝线上。顾铮没有看错,这线料的配方确是家传秘制,以特殊矿物和植物染料浸染,色泽沉静幽深,历久弥新。流落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是来自那些早已离散、或湮没在历史中的分支。 而“索命绣”的出现,更意味着沉寂多年的诅咒阴影,已再次蠕动起来。 沈墨染捻起一根丝线,冰凉的触感让他头脑格外清醒。顾铮的出现,是危机,也是变数。这个命格至阳的学者,像一团行走的火焰,既能温暖他冰冷的生命,也可能将他精心布置的棋局焚毁殆尽。 “人形护身符……”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倒是比吃药管用。” ------ 翌日清晨,雨歇云散,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墨染特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更衬得他身形清瘦,气质出尘,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 顾铮准时开车到了巷口。他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休闲装,气质依旧沉稳干练,看到沈墨染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才开口道:“沈先生,休息得可好?” “尚可,有劳顾教授挂心。”沈墨染微微颔首,动作间带着一股江南文人特有的温雅迟缓。他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车内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顾铮身上那种干净的、如同阳光晒过青草的气息。 车子驶出古城区,向着西郊的考古现场而去。路上,顾铮简单介绍了情况。 “死者王帆,二十五岁,是考古所的临时绘图员。性格内向,社交简单。法医那边的详细报告还没出来,但初步排除了外力打击和常见中毒可能。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他胸口那个图案,确认是死后才出现的?”沈墨染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状似无意地问道。 顾铮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嗯。发现时,图案颜色鲜艳,就像……刚绣上去不久,但皮肤组织没有任何针孔或破损痕迹。化验结果显示,构成图案的色素是某种未知的有机质,掺杂了……极微量的朱砂和氧化铁。” 朱砂辟邪,氧化铁呈红,似血。这“索命绣”邪门得很。 “那方绣帕呢?”沈墨染又问。 “在证物室。是从墓主棺椁内发现的,残破严重,但能看出绣的是一只禽鸟,与死者身上的图案有七分相似。”顾铮顿了顿,补充道,“墓主身份初步判断是明代一位颇有名望的织造局官员,姓……沈。” 沈墨染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哦?那倒真是巧了。”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沈墨染轻轻咳了两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露出些许疲态。他微微侧身,手臂似乎无意地贴近了顾铮放在档位上的手。 顾铮的目光扫过他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耳廓,和微微颤动的长睫毛,没有避开。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不舒服?车窗开点缝?” “不用,只是有点晕车。”沈墨染低声道,声音带着点软弱的沙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旁边人身上散发出的、令人舒适的阳气,如同冬日里靠近壁炉,让他冰冷的四肢都渐渐回暖。这种汲取,比昨夜短暂的触碰更持续,更有效。 他心中冷笑,这“护身符”果然好用。只是不知,这团火能让他靠多久。 ------ 考古现场已被封锁线围起,是一座规模不小的砖室墓。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顾铮领着沈墨染走下墓道,来到主墓室。棺椁已被移走,只剩下原处的泥土痕迹和一些散落的陪葬品残片。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进行清理工作。 “顾教授。”一个年轻的研究员走过来,看到沈墨染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和好奇。 “这位是沈墨染先生,苏绣方面的专家,请来协助调查的。”顾铮简单介绍,“小刘,把发现绣帕的位置和死者最后活动区域再跟沈先生说一遍。” 叫小刘的研究员连忙点头,指着棺床一角:“绣帕就是在这里发现的,裹在一枚玉扣里。王帆他……那天下午主要负责清理棺床附近的碎瓷片,工作结束后就直接回家了,没发现什么异常。” 沈墨染静静地听着,目光却仔细地扫过墓室的每一个角落。墓室墙壁上的壁画已斑驳脱落,但隐约能看出一些云纹和花鸟的痕迹。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棺床附近的地面上,那里似乎有一些不同于周围泥土的、极其细微的深色痕迹。 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 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腥气,夹杂着一丝熟悉的药草味。 “顾教授,”他抬起头,看向顾铮,眼神清亮,“这里的泥土,似乎有些不同。” 顾铮立刻走过来,蹲在他身边,也沾了点泥土仔细查看。两人靠得极近,沈墨染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带起的气流。他垂下眼,掩去眸中的算计,专注地看着顾铮的手指。 那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沾着泥土,却莫名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小刘,取样,立刻送检。”顾铮沉声吩咐。他看向沈墨染,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沈先生发现了什么?” 沈墨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淡:“只是一种感觉。这味道……似乎和我家传的一种安神药香有些类似,但掺杂了别的东西。”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留下足够的悬念。 顾铮盯着他看了几秒,才缓缓道:“沈先生的嗅觉很敏锐。” 他心中疑窦丛生,这个看似柔弱的绣娘,似乎知道得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多。 离开墓室时,阳光有些刺眼。沈墨染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脚步虚浮地晃了一下。 一只手及时而稳定地扶住了他的手臂。那手掌温热有力,透过薄薄的衣衫,热度清晰传来。 “小心。”顾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墨染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抬头露出一个感激又带着些许窘迫的微笑:“谢谢顾教授,可能是墓室里待久了,有点闷。” 顾铮松开手,神色如常:“我送你回去。” “有劳了。”沈墨染温顺地点头,心中却如明镜。这场戏,才刚刚开始。顾铮的怀疑已经种下,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怀疑中,巧妙地把自己变成唯一的解谜人,同时,牢牢抓住这根能续命的“稻草”。 回程的路上,两人各怀心思,车内异常安静。直到车子停在沈家老宅门口,沈墨染准备下车时,顾铮忽然开口。 “沈先生。” 沈墨染回头。 顾铮的目光落在他纤细的手腕上,那里空无一物,但顾铮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关于那个图案和绣线,如果沈先生想起什么特别的记载,希望你能如实告知。毕竟,”他顿了顿,“这关系到一条人命,也可能关系到……更多的人。” 沈墨染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从容:“自然。我会尽力。”他推门下车,走进那扇幽深的宅门。 顾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眸色深沉。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帮我查两个人。一个是明代织造局官员沈恪的详细生平,特别是他的死因和后代情况。另一个,”他顿了顿,看向沈家老宅紧闭的大门,“查一下这位苏绣传人,沈墨染,过去二十五年的所有就医记录,重点是……遗传病史。” 第3章 烟雨初逢(三) 回到老宅,沈墨染反手关上大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脸上那副温顺柔弱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疲惫与算计。 顾铮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得多。那双眼睛,像是能穿透皮囊,直窥内里。调查就医记录?呵,他若真能查到什么,倒省得自己费心解释了。沈家的诅咒,岂是现代医学档案能记载的? 他快步走回书房,反锁了门。从多宝格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一本纸张泛黄、边缘破损严重的线装书。书皮没有任何字样,只有一种触摸上去令人心悸的阴冷感。 这是《渡厄锦》的残卷,沈家世代守护,也世代受其禁锢的秘密。他小心翼翼地翻动书页,上面用特殊的墨料绘制着各种繁复的绣纹图谱,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注解。 很快,他找到了关于“索命绣”的记载。图谱与王帆胸口那个图案一般无二,旁边用小楷写着: 索命绣,以怨血为引,阴煞为线,绣于生魂之上,可咒杀千里。然施术者必遭反噬,损其阳寿。此术恶毒,为渡厄一脉禁术。破法:需寻得施术媒介,以纯阳之血混合生机之线,绣解怨纹覆盖,方可化解。 纯阳之血…… 沈墨染的指尖在“纯阳”二字上轻轻划过。顾铮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宿命?诅咒的答案,恰好就系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纯阳命格”之人身上? 他继续翻阅,试图找到与那座明代沈姓官员墓相关的线索。残卷后半部分有寥寥数页关于家族分支的记载,其中一页提到了明代一位名叫沈恪的先祖,曾任织造局要职,却因卷入宫廷斗争,最终被问罪,家道中落。记载在此中断,后面似乎被人生生撕去了几页。 撕痕陈旧,显然年代久远。被撕去的内容是什么?与这次的索命绣有何关联?沈墨染隐隐觉得,王帆的死,那座古墓,以及沈家诅咒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尚未被发现的联系。 ------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顾铮没有再来打扰,仿佛那天的试探和委托从未发生。但沈墨染知道,平静的水面下必然暗流涌动。顾铮一定在加紧调查,而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诅咒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疼痛也一次比一次剧烈。没有顾铮那“人形护身符”在身边,他只能依靠效力越来越弱的汤药硬抗。每次发作,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这天傍晚,阴雨再度降临。沈墨染刚服下药,蜷缩在榻上忍受着体内冰针穿刺般的痛楚,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敲门声急促而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墨染挣扎着起身,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整理好表情,才缓缓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顾铮。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肩头湿了一片,神色比上次更加凝重,眼底带着连日奔波的血丝。他看到沈墨染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糟糕的脸色,眉头瞬间拧紧。 “沈先生,你……” “我没事,”沈墨染抢先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刻意的平静,“老毛病了。顾教授冒雨前来,是案子有进展了?”他侧身让顾铮进来,动作比上次更加迟缓。 顾铮跟着他走进书房,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苍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泥土的化验结果出来了。”他开门见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告,“里面含有一种罕见的植物碱,有致幻和侵蚀神经的作用。另外,我们还发现了一种……类似皮肤碎屑的有机质,DNA比对确认属于王帆。” 沈墨染心中一凛。这意味着,王帆在死前,很可能接触过那种特殊的泥土,甚至……那泥土就是“索命绣”的媒介之一? “我们重新搜查了王帆的宿舍,”顾铮继续道,语气低沉,“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个。” 他将一个证物袋放在茶几上。袋子里装着一小块边缘焦黑、似乎被火烧过的陈旧碎布,布料是暗蓝色的锦缎,上面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个残缺的图案——正是那索命绣怪鸟的一只翅膀!而这绣工的针法、用色,与沈墨染那卷“孔雀蓝”丝线,几乎同出一源! 更让人心惊的是,碎布上沾染着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点点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沈墨染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这块碎布,无论材质、绣工还是那阴邪的气息,都与他手中的残卷,以及沈家脱不了干系! “这……这是……”他适时地流露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手指微微发抖地指向证物袋,“这绣工,确实像是我沈家一脉,但这等邪物,绝不可能出自现今沈家之手!” 顾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沈先生,现在的情况很复杂。这块碎布的出现,意味着凶手可能想将线索引向你和沈家。或者……”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沈家本身,就与这起案件有着更深的关系。”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绞痛毫无征兆地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要凶猛。沈墨染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茶几,却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软倒。 “沈墨染!” 顾铮脸色一变,一个箭步上前,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接触的瞬间,那股灼热蓬勃的阳气再次涌来,如同救命的暖流,强行压下了肆虐的阴寒绞痛。沈墨染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顾铮的手臂,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将脸埋在他带着湿气和烟草味的衣襟里,贪婪地汲取着那维系生机的温度。 顾铮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怀中的人轻得不可思议,浑身冰冷,颤抖得像风中落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抓住自己手臂的力道,那是一种濒临绝境般的依赖。 这不是伪装。顾铮的直觉告诉他,沈墨染是真的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犹豫了一下,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拍抚着沈墨染清瘦的脊背,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喂,你怎么样?需要叫救护车吗?” 沈墨染缓过一口气,虚脱地摇了摇头。意识回笼,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多么失态和……主动。他挣扎着想站直,却因为脱力而再次晃了晃。 “别动。”顾铮的手臂收紧了些,支撑着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这里有没有药?” “……在……在里间榻上的抽屉里。”沈墨染声音微弱,放弃了挣扎,将身体的重量暂时交付给这个温暖的怀抱。这一刻,利用的心思淡了,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 顾铮半扶半抱地将他弄进里间的卧榻,找到药瓶,倒了温水看着他服下。 药力加上顾铮身上持续的阳气滋养,沈墨染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人气。他靠在榻上,闭着眼,长睫轻颤,显得异常脆弱。 顾铮站在榻边,沉默地看着他。之前所有的怀疑和审视,在这一刻似乎都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这个看似充满秘密、甚至可能与案件有关的年轻男人,似乎本身就陷在一个巨大的、不为人知的困境里。 “你的病……”顾铮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沈墨染睁开眼,眸中水汽未散,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疏离,只是多了几分疲惫:“老毛病,先天不足,让顾教授见笑了。”他顿了顿,看向顾铮,语气带着一丝真正的恳切,“那块碎布,请顾教授务必让我仔细查看。或许……我能从绣工和料子上,找到更多关于凶手的线索。” 他需要那块布,那上面残留的气息,或许能帮他找到撕毁残卷、施展禁术的人。那很可能也是解开沈家诅咒的关键。 顾铮与他对视片刻,看到了他眼中的坚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点了点头:“可以。但必须在警方的监控下,在证物室进行。” “好。”沈墨染应下。这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顾铮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你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来接你去证物室。”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卧房,轻轻带上了门。 听着脚步声远去,沈墨染才缓缓松了口气。危机暂时解除,甚至还获得了接触关键证物的机会。只是……想到刚才自己在顾铮怀中的失态,以及对方那片刻的温和,他心中竟泛起一丝极淡的、陌生的涟漪。 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第4章 烟雨初逢(四) 夜雨未停,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沈墨染的心上。 顾铮离开后,老宅重归死寂,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男人带来的、充满生命力的热度,以及……一丝烟草混合着雨水的干净气息。沈墨染躺在卧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那里仿佛还烙印着顾铮手臂坚实有力的触感。 他竟在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露出了那般狼狈脆弱的模样。虽是情势所迫,半真半假,但那种失控感依旧让他不悦。更让他心惊的是,在意识模糊的瞬间,他竟对那温暖的怀抱产生了一丝贪恋。 “沈墨染,”他低声告诫自己,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别忘了你的目的。他是药,是工具,仅此而已。” 诅咒的阴寒如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他生命的倒计时。任何软弱的情绪,都是奢侈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梳理线索。王帆的死,索命绣,明代沈恪墓,还有那块沾染血迹的诡异碎布……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真相。那块碎布是关键,它不仅是物证,更可能蕴含着施术者的气息,甚至与《渡厄锦》残卷被撕毁的部分有关。 顾铮答应让他查验,是个重要的突破。但必须在警方的监视下……这意味着他必须极为小心,既要找到线索,又不能暴露自己的秘密。 还有顾铮。他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今天的意外,虽然暂时博取了些许同情,但也必然加深了他的怀疑。与这个男人周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思绪纷乱间,身体的疲惫和药力终于占了上风,沈墨染沉沉睡去。睡梦中,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迷雾,只是这一次,迷雾深处似乎有一团模糊而温暖的光。 ------ 第二天上午,雨势渐歇,天色依旧阴沉。顾铮的车准时停在巷口。 沈墨染刻意打扮过,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衫,但用了些心思,脸色虽仍苍白,却比昨日精神了些。他不能显得太过虚弱,那会引起不必要的过度关注,也会让自己处于更被动的位置。 拉开车门,顾铮已经坐在驾驶座。他今天换了一件灰色的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昨日的严肃,多了些不易察觉的……随意? “沈先生看起来气色好些了。”顾铮发动车子,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多谢顾教授挂心,睡了一觉,好多了。”沈墨染系好安全带,报以温润的微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顾铮放在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简约的金属表,透着沉稳的力量感。 车内依旧弥漫着那股让人安心的气息。沈墨染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离顾铮更近了一些。淡淡的阳气萦绕周身,如同无形的暖炉,驱散着江南阴雨天渗入骨髓的湿冷。 车子没有开往市局,而是驶向了城东一个相对僻静的院子,门口挂着“市文物鉴定与保护中心”的牌子。 “证物暂时存放在这里的特殊证物室,环境更可控。”顾铮解释道,领着沈墨染穿过安静的走廊,经过几道门禁,来到一个恒温恒湿的房间。 房间里除了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年轻警官(正是昨天墓地的小刘),还有一位年纪稍长、目光锐利的女警官。顾铮介绍说是刑侦队的李队长。 “沈先生,久仰。”李队长说话干脆利落,与他握了握手,目光如探照灯般在他身上扫过,“情况顾教授应该跟你说了,麻烦你了。” “应该的。”沈墨染微微颔首,姿态从容。 那块关键的碎布已经被放置在铺着白色绒布的托盘里,旁边放着放大镜、镊子等工具。在强烈的无影灯下,碎布的细节更加清晰:暗蓝色的锦缎质地优良,但年代久远,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火燎过。上面那只怪鸟的翅膀绣工极其精湛,羽毛根根分明,透着邪气,那暗褐色的血迹更是刺眼。 沈墨染戴上手套,拿起放大镜,俯身仔细查看。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块布。 顾铮站在他身侧不远处,双手插在裤袋里,看似随意,实则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密切关注着沈墨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只剩下几人轻浅的呼吸声。沈墨染看得极慢,极仔细,从绣线的走向、打结的方式,到锦缎的织法、血迹浸润的痕迹,无一遗漏。 他的心跳,在看清某个细节时,不易察觉地漏跳了一拍。 在那怪鸟翅膀一根飞羽的末端,绣线的打结方式,是一种极其古老、几乎失传的“锁魂结”!这种结法,在《渡厄锦》残卷中有记载,是用于封锁邪灵、加固诅咒的禁术针法之一,对施术者的心力消耗极大,稍有不慎便会遭反噬。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这种“锁魂结”的独特韵味,与他所学的沈家正统绣法,同出一源,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满怨恨与戾气的扭曲感。 就像是一棵树上长出的两根枝桠,一根努力向着阳光生长,另一根却拼命向着黑暗扭曲蔓延。 难道沈家历史上,真的出现过修习禁术、心性大变的分支?这块布,来自那个分支的后人?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查看。目光最终定格在血迹边缘的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黄色痕迹上。他凑近了些,轻轻嗅了嗅。 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奇特香味,夹杂着一丝腥甜,钻入鼻腔。 是“梦罗香”! 一种早已绝迹的□□草,燃烧后的灰烬呈淡黄色,《渡厄锦》残卷中提及,此香能迷惑心智,放大恐惧,常被用于配合某些邪恶的诅咒仪式。 凶手下咒时,使用了“梦罗香”!这或许就是王帆死亡前可能产生幻觉的原因之一。 沈墨染直起身,轻轻摘下手套,脸上适当地露出凝重和困惑交织的表情。 “怎么样?沈先生有什么发现吗?”李队长迫不及待地问。 顾铮的目光也紧紧锁住他。 沈墨染沉吟片刻,开口道:“这块布的料子,确实是明代中后期江南织造局的上等锦缎,这种暗蓝色泽的染制工艺很特别,流传不广。绣工……”他顿了顿,选择性地透露信息,“非常精湛,针法古老,尤其是这种打结的方式,很罕见,与我沈家古籍中记载的某种秘传针法有相似之处,但……” 他话锋一转,指向那淡黄色的痕迹:“更重要的是这个。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梦罗香’燃烧后的灰烬。这是一种古籍记载的□□草,能扰乱人的神智。” “梦罗香?”李队长和小刘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说过。 顾铮的眸色却深了深:“确定吗?” “七八分把握。”沈墨染谨慎地说,“这种香气很特殊,我曾在古籍中看到过描述。如果真是‘梦罗香’,那或许能解释死者为何没有挣扎痕迹,可能是陷入了幻觉。” 他隐瞒了“锁魂结”和绣线针法与沈家禁术的直接关联,只提供了“梦罗香”这个指向外部线索的信息。这既能展现他的价值,推动调查,又不会过早暴露沈家内部的秘密。 “□□草……”李队长若有所思,“看来凶手准备充分,手段诡异。小刘,立刻把这灰烬取样,送去做成分分析!” 顾铮看着沈墨染,忽然问道:“沈先生,依你看,凶手的绣艺水平如何?” 沈墨染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登峰造极。单论刺绣技艺,不在我之下。”这是实话,那“锁魂结”的功力,甚至可能比他更胜一筹,只是走入了邪路。 不在他之下……顾铮和李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意味着凶手很可能也是一个深谙此道的高手,范围可以缩小很多。 检查结束,离开证物室时,气氛明显比来时凝重了许多。凶手的形象虽然依旧模糊,但已经勾勒出一个轮廓:精通古老刺绣技艺,可能持有特殊药草,心思缜密,手段狠毒。 走到停车场,沈墨染停下脚步,对顾铮说:“顾教授,关于‘梦罗香’,我或许可以回去查查家传的典籍,看看有没有更详细的记载,比如产地、配方之类的,或许对追查来源有帮助。” 顾铮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有劳沈先生。我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来时又有些不同。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共同面对谜题的凝重。 车子快到沈家老宅时,顾铮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沈先生。” “嗯?” “无论凶手是谁,有什么目的,”顾铮目视前方,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都会查清楚。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沈墨染的心微微一动。这话听起来是普通的关心,但结合他之前的怀疑,又像是一种隐晦的警告——我知道你有所隐瞒,在真相大白前,你好自为之。 他垂下眼帘,轻声应道:“谢谢顾教授提醒,我会的。” 车子停稳,沈墨染道谢下车,走进老宅。 顾铮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沈墨染今天的表现,看似合作,提供了关键线索,但他总觉得,对方隐藏了更核心的东西。那种精湛到邪门的绣工,与沈家的关联,真的只是“相似”那么简单吗? 还有他那个诡异的“老毛病”……顾铮吐出一口烟圈,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是我。两件事:一,重点排查本市及周边地区,精通苏绣,特别是掌握古法技艺的人,年龄性别不限,注意有无异常行为或接触过特殊药草。二,我上次让你查的沈墨染的就医记录,有结果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回复。顾铮听着,眉头渐渐锁紧。 “没有?任何大型医院的记录都没有?……好,我知道了。继续查,扩大范围,包括一些私人的、小型的诊所,甚至是中医馆。” 挂断电话,顾铮看向那扇紧闭的宅门,目光深沉。 沈墨染,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王帆的死,和你,和那座沈恪墓,究竟有怎样的联系? 而老宅内,沈墨染靠在门后,脸上已无半分柔弱。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粘着几根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从证物碎布上悄然取下的绣线线头。 他小心翼翼地将线头收起,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第5章 烟雨初逢(五) 夜色深沉,雨不知何时已停,只余檐角偶尔滴落的水珠,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声响。 沈家老宅的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孤灯。沈墨染端坐于绣架前,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不见半分病弱。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各式各样细如毫发的绣针,以及数卷颜色各异的丝线,这些丝线在灯光下泛着不同于寻常绣线的、微弱而奇异的光泽。这些都是施展《渡厄锦》秘法所需的特殊工具。 随后,他将那几根从证物碎布上取下的线头,置于一个白瓷碟中。线头细弱微尘,几乎肉眼难辨。 秘法“线引幽魂”,可以通过与本源相连的绣线,逆向追踪施术者残留的气息,甚至窥见一丝模糊的景象。此法极耗心神,且对施术者自身亦有反噬风险,若非情势紧迫,他绝不会轻易动用。 沈墨染屏息凝神,指尖拈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又选了一缕近乎透明的“灵引线”。他闭上双眼,心中默念口诀,将自身一丝极细微的精神力附着于针尖之上。 下一刻,他手腕轻旋,落针! 针尖并未刺向线头,而是在线头上方寸许之地虚空穿刺、引线,动作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那近乎透明的“灵引线”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勾勒出一个极其繁复、不断旋转的微小符文,符文中心,正对着那几根线头。 随着符文的成型,书房内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分,灯光也开始明灭不定。一股阴冷、带着怨恨气息的波动,自线头上弥漫开来。 沈墨染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眼神坚定,全力维持着符文的稳定,引导着那丝怨念气息。 渐渐地,一段模糊断续、如同老旧默片般的影像,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一个昏暗的房间,烛火摇曳,看不真切布局,只闻到浓郁的“梦罗香”气味……一双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正在一块暗蓝色锦缎上飞针走线,绣的正是那索命怪鸟!那双手指节纤细,但动作僵硬,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绣花针刺破锦缎的瞬间,似乎有一声极轻微的、饱含痛苦与怨恨的叹息……视线猛地一转,瞥见窗外一角——那似乎是一座塔楼的轮廓,有些眼熟…… 影像戛然而止! “噗——” 沈墨染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倒去,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绣架边缘,才没有栽倒。 脑海中的符文已然溃散,碟中的线头也瞬间化为飞灰。 反噬来了。但他到底看到了一些东西! 那双苍白的手,绝非正常人的手,倒像是久病缠身或修炼邪术所致。而最后那个塔楼的轮廓……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是了!是西林塔!城外年久失修的一座古塔! 凶手曾在西林塔附近活动过?或者,那里就是其一个据点? 巨大的疲惫和诅咒反噬的剧痛一同袭来,沈墨染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挣扎着想要清理掉施法的痕迹,尤其是碟中那点刺目的鲜血……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径直朝着书房而来! 是顾铮!他怎么会这个时间过来? 沈墨染心中大惊,此刻书房内气息未定,灯影摇曳,再加上他这副刚刚吐过血、气息奄奄的模样,根本无从掩饰!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依旧是那种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意味的节奏。 “沈先生,睡了吗?”顾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墨染飞快地扯过一张宣纸,盖住了白瓷碟,又用袖子擦去唇边的血迹,强撑着提起一口气,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还没,顾教授请进。” 门被推开,顾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夜间的寒意。他目光如电,瞬间就将书房内的情形尽收眼底——摇曳的灯火,沈墨染那比白天更加糟糕、近乎死灰的脸色,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焦糊味(那是灵引线燃烧后的残留)。 他的眉头瞬间锁紧,大步走了进来:“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关切和审视。 “没……没事,”沈墨染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牵扯到内腑,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只是……只是刚才整理旧籍,有些灰尘,引发了旧疾。” 顾铮没有信他的说辞。他的目光落在沈墨染撑在绣架、微微颤抖的手上,又扫过他那被冷汗浸湿的鬓角,最后,定格在他略显慌乱、试图掩饰着什么的眼神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突然,顾铮毫无征兆地伸出手,速度极快,目标却不是沈墨染,而是他面前绣架上那幅空白的皮质绣面! 沈墨染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出手阻拦,却因虚弱慢了一步。 顾铮的手指,并没有触碰绣面,而是在离绣面极近的地方虚拂而过,然后停住。他抬起手,指尖赫然沾上了一点点尚未完全凝固的、鲜红的血渍! 那是沈墨染刚才咳出时,不慎溅上去的! 顾铮的目光从指尖的血渍,缓缓移到沈墨染惨白如纸的脸上,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沈墨染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并没有到来。 顾铮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有疑惑,最终却化为一种沉重的无奈。他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没有擦掉血渍,而是自然地将其攥在手心,然后向前一步。 在沈墨染惊愕的目光中,顾铮伸出手,不是探询,不是质问,而是稳稳地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手臂。 “别逞强了。”顾铮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甚至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我送你回房休息。” 这一次,他手臂传来的热度,不再是沈墨染处心积虑的汲取,而是一种带着强势关怀的支撑。 沈墨染怔住了,所有的算计和伪装,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作用。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震荡,让他只能依靠着这突如其来的支撑。 顾铮半扶半抱,将他带离书房,走向卧房。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稳妥。 将沈墨染安置在榻上,盖好薄被,顾铮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少了几分疏离:“我查了西林塔的资料,明天会去那边看看。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墨染紧闭的双眼和微颤的睫毛,“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完,他竟不再多问,转身离开了卧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听着脚步声远去,沈墨染才缓缓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顾铮他……到底看出了多少?他又为什么……不揭穿自己? 这个男人,比他想象中还要难以捉摸。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正朝着一个完全失控的方向滑去。 窗外,夜雾浓重。 第6章 烟雨初逢(六) 顾铮离开后,卧房内重归寂静。沈墨染躺在榻上,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声撞击着耳膜。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顾铮用手帕替他擦拭时,那粗粝而温热的触感。还有那只覆在他额头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却又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的手掌。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打乱了他所有的算计。 顾铮为什么不追问?他明明看到了血,闻到了异常的气息,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和掩饰。以他刑警的敏锐和之前表现出的怀疑,他应该步步紧逼才对。 可他没有。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照顾。 这种反常的温和,比直接的审问更让沈墨染心慌意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防备都失去了着力点。他习惯了算计、权衡、伪装,却独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近乎直白的关怀。 “别多想,闭眼。”顾铮那句带着命令口吻,却又莫名让人安心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沈墨染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枕头里——这是顾铮刚才帮他拉平整的。被子上,似乎也沾染了那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和阳光的味道。 他原本计划着,等顾铮离开,就立刻设法先去西林塔探查一番,抢占先机。可现在,他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情绪困在了这方寸之间。 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疲惫最终战胜了杂乱的思绪,他竟真的在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下,沉沉睡去。这一夜,无梦。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沈墨染是被窗外鸟鸣声唤醒的。他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昨夜的一切清晰回笼。他猛地坐起身,检查了一下自身状况。诅咒的反噬似乎因为短暂的安眠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平息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已无大碍。 更重要的是,顾铮留下的那份“安心感”仍在,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 他起身走出卧房,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保温桶,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字迹遒劲有力,是顾铮的笔迹: 粥是食堂打的,趁热吃。九点我来接你。 ——顾铮 没有多余的问候,简洁得像一份工作报告,却让沈墨染握着字条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白粥,旁边小格子里还配了清淡的酱菜。 他坐下来,默默地吃着这顿意想不到的早餐。粥的温度从口腔一路暖到胃里,驱散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寒意。 九点整,顾铮的车准时出现在巷口。 沈墨染上车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那副温润疏离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少了几分刻意的算计,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 “谢谢你的粥。”他系好安全带,轻声道。 顾铮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确认他气色尚可,才“嗯”了一声,发动车子:“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沈墨染顿了顿,补充道,“不影响正事。” 车子平稳地驶出城区,向着西林塔的方向开去。车内气氛不像前几次那样紧绷,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昨夜的事情。 “西林塔的资料查得怎么样?”沈墨染主动打破沉默,将话题引向案件。 “始建于明末,原本是座风水塔,后来荒废了。附近没什么人烟。”顾铮目视前方,语气平稳,“李队长已经派人做过先期排查,没有发现明显异常。但你说得对,既然线索指向那里,总要去亲眼看看。” 他的解释自然流畅,仿佛昨夜那个充满温情的插曲从未发生。沈墨染也乐得配合,点头道:“凶手如果真在那里停留过,或许会留下蛛丝马迹。”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在一条荒草萋萋的小路尽头停下。远处,一座灰黑色的砖塔孤零零地矗立在矮山坡上,塔身斑驳,爬满了枯藤,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破败阴森。 两人下车,徒步走向古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塔门早已不知去向,露出黑黢黢的入口。顾铮从车里取出手电筒和手套,递给沈墨染一副:“跟着我,小心点。” 塔内空间不大,光线昏暗,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鸟粪。一层的墙壁上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壁画残迹,但也损毁严重,难以辨认。 顾铮打着手电,仔细地检查着地面和墙壁。沈墨染则跟在他身后,更多是凭借一种直觉,感受着塔内残留的气息。这里的确有股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阴冷感,与他昨夜通过“线引幽魂”感知到的怨恨气息有些相似,但非常微弱,几乎被岁月抹平。 “看来没什么发现。”顾铮检查完一层,似乎有些失望。 沈墨染却抬头望向通往二层的、狭窄而陡峭的石阶。“上去看看?” 顾铮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率先踏上了石阶。石阶湿滑,布满了青苔。沈墨染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虚浮。就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身形微晃时,走在前面的顾铮像是背后长眼一般,反手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当心。” 那只手温暖而有力,稳稳地扶住了他。这一次,沈墨染没有立刻挣脱。 二层的空间更小,只有一扇小小的透气窗,光线略好一些。角落里堆着一些干草和枯枝,像是曾有流浪者在此栖身。 顾铮的目光扫过地面,忽然凝住了。他蹲下身,用手电光照着地面某处。 沈墨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在厚厚的灰尘中,有几个模糊的、相对新鲜的脚印痕迹,而且……脚印旁边,似乎散落着几粒极其细微的、暗蓝色的线头!和他从证物布上取下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里有发现!”顾铮沉声道,立刻拿出证物袋和镊子,小心翼翼地开始取样。 沈墨染的心跳加速了。凶手果然来过这里!他强压下激动,也开始仔细打量四周。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对面那扇小小的透气窗外。 窗外,正对着远处山坳里一片若隐若现的白墙黑瓦建筑群。 那是……沈家古镇的老宅区?其中最高的一座封火墙,他认得,正是他这一支的祖宅! 一个站在西林塔二楼的人,完全可以清晰地眺望到沈家老宅的方向! 难道凶手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王帆,而是……整个沈家?或者说,是他沈墨染?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而织网的人,正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怎么了?”顾铮采集完线头,注意到沈墨染异常的沉默和凝重的脸色。 沈墨染收回目光,看向顾铮,缓缓道:“顾教授,你看窗外。” 顾铮走到窗边,顺着沈墨染指的方向望去,眉头也渐渐锁紧。“那是……沈家古镇?” “嗯。”沈墨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凶手在这里,可能不只是暂时落脚。” 他可能是在这里,长久地、怨恨地,窥视着沈家。 顾铮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沈墨染苍白的脸上,似乎想从他眼中读出更多信息。塔内昏暗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两人站在破败的古塔中,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阴谋的味道。一种无形的、基于共同危险的联结,似乎在悄然滋生。 “走吧,”顾铮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沉稳,“这里不宜久留。线索虽然少,但方向更明确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话不多,但那种微妙的沉默中,却多了一丝并肩作战的凝重。 将沈墨染送回老宅门口,顾铮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他,语气郑重:“沈先生,看来对方是冲着沈家来的。这段时间,你务必格外小心。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 他的担忧不再掩饰,清晰可见。 沈墨染看着顾铮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认真和保护欲,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点了点头:“我会的。” 看着顾铮的车子消失在巷口,沈墨染站在门前,没有立刻进去。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早已变质。现在,他们成了被同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的……同伴? 这个认知,让沈墨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他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转身,推开了那扇承载着无数秘密的沈家老宅大门。 门内,等待他的,是福是祸?而那躲在塔中窥视的阴影,究竟是谁? 第7章 烟雨初逢(七) 顾铮的车尾灯消失在巷口,沈墨染脸上那副迎合外界示人的温顺表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余下玉石般的清冷与沉静。他站在老宅门前,并未立刻进去,而是抬眼,细细打量着这座世代居住的宅院。 白墙黑瓦,马头墙高耸,在阴霾天空下静默矗立,一如往昔百年。可此刻,在他眼中,这熟悉的宅院却仿佛成了一只蛰伏的巨兽,每一片瓦,每一道缝,都可能藏着噬人的秘密。 西林塔的发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原本以为只是围绕自身的诅咒迷局。凶手的窥视,目标直指沈家祖宅。这不是偶然,而是明确的指向。 是谁?为何对沈家抱有如此深的怨恨?与百年前的诅咒,与那被撕毁的《渡厄锦》残页,又有什么关联?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响,在空寂的院子里回荡。庭院里的花草有些萎靡,带着雨后的潮湿气息。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地面、墙角、窗棂,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 一切看似如常。但空气中,似乎浮动着一缕极淡、极陌生的气息,并非灰尘霉味,也非草木土腥,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隐隐腥甜的异样感,若有若无,难以捕捉。 沈墨染的心微微下沉。有人进来过。而且,很可能刚离开不久。 他没有声张,放轻脚步,如同灵猫般无声地穿过庭院,先去了书房。书房内,他临走前故意夹在窗棂缝隙里的一根极细发丝,已然不见。紫檀木盒有被轻微移动的痕迹,尽管对方很小心,几乎还原了原样,但沈墨染对自己东西的位置了如指掌。 来人目标明确,就是在找与《渡厄锦》相关的东西! 他又快步走向自己的卧房。榻上被褥平整,看似无人动过,但他敏锐地注意到,枕头上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凹陷,不同于他头部习惯的位置。对方甚至谨慎到连这都试图抚平,却终究留下了破绽。 沈墨染站在房间中央,背脊窜上一股寒意。这不是普通的窃贼,这是个极其小心、经验丰富的窥探者。对方不仅在暗处窥视,还敢直接潜入这看似无人看守的老宅,精准地搜寻核心秘密! 是那个在西林塔留下线头的凶手吗?他/她到底在找什么?《渡厄锦》全卷?还是……其他东西? 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这老宅,不再安全了。 他立刻回到书房,反锁了门,从最隐秘的暗格中取出《渡厄锦》残卷和那几样至关重要的绣线针盒,贴身藏好。然后,他坐到绣架前,却没有拿起针线,而是闭上了眼,全力调动起自己因诅咒而变得异常敏锐的灵觉,如同雷达般,细细感知、扫描着老宅的每一个角落。 他要找出,那缕陌生的气息,最后消失在何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大范围的灵觉探查,对心神的消耗极大。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庭院东南角——那里有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那缕异样气息的尽头,赫然指向那里! 对方是从枯井进来的?那井底下,难道另有乾坤? 沈墨染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来到庭院东南角。枯井被半人多高的荒草掩盖,井口盖着厚重的石板,边缘布满青苔,看上去多年未曾动过。 但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石板边缘的青苔时,发现了一处极其微小的、新鲜的刮擦痕迹!有人最近动过这块石板! 就在他凝神探查的瞬间,怀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满院的死寂。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顾铮”。 沈墨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接通了电话,声音尽量保持平稳:“顾教授?” “沈墨染,”电话那头,顾铮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和凝重,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车上,“你现在立刻检查一下家里,特别是书房和卧室,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被动过,或者有没有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沈墨染心中一震,顾铮怎么会知道? “我刚接到痕检科的电话,”顾铮语速很快,“他们在西林塔采集到的线头上,除了之前的成分,还检测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植物油脂残留,这种油脂有极淡的香味,但带有轻微的腐蚀性和黏性,容易附着在接触物上,几个小时后才会完全挥发。我怀疑凶手身上或者工具上沾了这种东西!你家里如果有……” “有。”沈墨染打断了他,声音低沉,“我闻到了。很淡,但确实有。而且,有人进来过,翻动了我的书房和卧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顾铮陡然变得严厉的声音:“你待在家里别动,锁好门,我马上掉头回来!注意安全,等我!” 电话被匆匆挂断。 沈墨染握着手机,站在荒草萋萋的枯井边,看着那块厚重的石板,眼神冰冷。 顾铮的及时来电,像是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部分迷雾。凶手留下了痕迹,而且这痕迹能被现代技术检测到。这无疑增加了抓住对方的可能性。 但另一方面,这也证实了凶手的猖獗和狡猾,竟然敢直接潜入民宅搜查。 这枯井之下,藏着什么?是凶手的通道?还是……沈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另一个秘密? 他没有听从顾铮“待着别动”的指令。等待,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尤其是在自己的领地被人侵入之后。 他回到工具房,找出一根坚实的铁钎,再次来到枯井边。他将铁钎插入石板边缘的缝隙,运足力气,猛地一撬! “嘎吱——”厚重的石板被撬开一道缝隙,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从井底扑面而来。 沈墨染打亮手机手电,向井下照去。井壁布满滑腻的青苔,深不见底。而在井壁一侧,大约一人高的位置,他似乎看到了一道模糊的、并非天然形成的横向阴影! 那是什么?一个暗道入口?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仿佛来自井底的窸窣声,极其隐约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井底下……有东西?! 沈墨染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握紧了手中的铁钎,眼神锐利地盯向漆黑的井口。 是凶手去而复返?还是……这井底下,本就藏着别的什么? 远处,隐约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正在迅速接近。 顾铮快到了。 是立刻探查,还是等顾铮来了再说? 沈墨染只犹豫了一瞬,便做出了决定。他不能等,万一井下的东西趁机逃走或隐藏呢? 他深吸一口气,将铁钎横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将半个身子探入了井口,手机灯光向下全力照射而去—— 第8章 烟雨初逢(八) 手机手电的光柱刺破枯井的黑暗,如同投入古潭的一粒石子,光线下尘埃飞舞,井壁滑腻的青苔泛着幽光。 沈墨染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井壁一侧那道横向的阴影上。那绝非自然形成的凹凸,更像是一个被刻意掩盖的洞口!刚才那声细微的窸窣声,仿佛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是风声?是老鼠?还是……人? 远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顾铮马上就要到了。但沈墨染等不了,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转瞬即逝的线索。侵入者很可能就是从这条暗道来去,下面或许就藏着关于凶手、关于沈家秘密的关键! 他不再犹豫,将铁钎咬在口中,双手扒住冰冷的井沿,身体灵巧地向下一滑,双脚稳稳踩在井壁一侧看似不起眼的凸起上——这口井,他幼时曾偷偷爬过,对井壁的构造依稀还有记忆。 井下阴寒刺骨,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那股特殊的、带着腥甜的异样油脂味,更加浓重了。他稳住身形,用手机光仔细照射那个疑似洞口。 洞口被几块松动的砖石勉强堵着,缝隙很大,足够一个瘦小的人钻入。砖石上有明显的新鲜擦痕,印证了他的判断。 就在这时,“咻——”一声极轻微、却充满恶意的破空声,猛地从洞口深处袭来! 沈墨染瞳孔骤缩,几乎凭借本能猛地向后一仰头!一道细微的银光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叮”的一声脆响,钉在了他身后的井壁上——那是一根细如牛毛、闪着幽蓝寒光的毒针! 对方果然还在里面!而且下手狠毒! 与此同时,院子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车门被猛地推开,顾铮焦急的吼声由远及近:“沈墨染!” 沈墨染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趁着洞口内袭击者或许在准备第二次攻击的间隙,他猛地用铁钎撬开堵门的砖石,手机光瞬间照入洞口深处! 光线所及,是一个仅容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暗道,深不见底。而在暗道入口处,赫然散落着几缕暗蓝色的丝线线头,以及一个……小巧的、已经空了的陶瓷嗅盐瓶!瓶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些许那种特殊油脂的痕迹! 凶手刚离开不久!甚至可能还没走远! “沈墨染!你在下面吗?回答我!”顾铮的声音已经到了井口,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手电光从上而下照射下来,晃动了井底的黑暗。 “我没事!”沈墨染仰头应了一声,声音在井壁间回荡,“下面有暗道!凶手可能刚从这边逃走!有暗蓝色线头和一个陶瓷瓶!” 他语速极快地将关键信息喊出,同时目光死死盯着幽深的暗道,防止第二次袭击。 “你先上来!太危险了!”顾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伴随着窸窣声,他似乎准备下来。 “别下来!暗道太窄,容易中埋伏!”沈墨染阻止他,自己却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能放任线索从眼前溜走!他要将那陶瓷瓶拿到手! 他小心地调整姿势,将手机咬在口中,一手持铁钎护在身前,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向着那个陶瓷瓶伸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瓶身时—— “呜——!” 一声低沉、压抑、仿佛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怨恨的呜咽声,猛地从暗道深处传来,近在咫尺!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手脚并用的爬行声,迅速远去! 那声音不似人声,扭曲可怖,听得人毛骨悚然! 沈墨染动作一僵,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那是什么东西? “沈墨染!怎么回事?我听到声音了!”顾铮在井口急问,显然也听到了那诡异的声响。 沈墨染迅速抓起陶瓷瓶塞进口袋,不再犹豫,手脚并用,敏捷地攀着井壁凸起,几下就回到了井口。 他刚探出头,一只大手就猛地伸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将他从井里提了上来!力道之大,让他踉跄了一下,直接撞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 顾铮紧紧抓着他的双臂,将他从头到脚快速扫视了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才略微放松,但眼神里的后怕和怒气却清晰可见:“你知不知道下面有多危险!万一有埋伏怎么办?!” 他的声音因为焦急和愤怒而显得有些沙哑,握着沈墨染胳膊的手劲大得惊人。 沈墨染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剧烈的心跳,以及那扑面而来的、充满侵略性的担忧。这种毫不掩饰的关切,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他试图挣开,却发现对方握得极紧。 “我拿到了这个。”沈墨染移开目光,将口袋里的陶瓷嗅盐瓶拿出来,递到顾铮面前,试图转移话题,“还有,下面的暗道,以及……我听到了一声很奇怪的声音。” 顾铮的目光从沈墨染脸上移到那个小巧的瓶子上,眉头紧锁,终于松开了手,接过瓶子,仔细查看。他是专业人士,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重要物证,小心地用证物袋装好。 “什么声音?”他沉声问,语气已经恢复了冷静,但看向沈墨染的眼神依旧复杂。 沈墨染描述了一下那低沉痛苦的呜咽和迅速的爬行声。 顾铮的脸色更加凝重:“不像正常人……看来这案子比我们想的更复杂。”他看了一眼被撬开的枯井,“这里需要立刻封锁取证。你……”他顿了顿,看着沈墨染略显狼狈却异常镇定的样子,叹了口气,“先跟我回市局,详细说明情况,这里不安全了。” 沈墨染点了点头。老宅确实不再安全,凶手来去自如,甚至可能藏着更危险的秘密。他需要顾铮的力量,而顾铮,似乎也已经将他划入了需要保护的范围。 两人坐上顾铮的车,驶离沈家老宅。车窗外,古镇的灯火飞速向后掠过。 沈墨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几根来自暗道的线头。凶手的影子、诡异的声响、顾铮复杂的眼神、还有编辑拒签的站内信……各种信息在脑海中交织。 前路迷雾重重,但有一点很清楚:他不能再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了。而身边这个看似正气凛然、却让他越来越看不透的考古学者,是他目前唯一,也是必须抓住的“同盟”。 车子驶入市公安局大院,顾铮侧头对沈墨染说:“到了。别担心,把你知道的、怀疑的,都告诉李队。我会在。”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沈墨染睁开眼,看向顾铮。灯光下,顾铮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坚定。 “好。”沈墨染轻声应道。 第9章 烟雨初逢(九) 市公安局的问询室灯火通明,却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沈墨染尽可能清晰、有条理地描述了发现枯井暗道、遭遇袭击以及听到异响的经过,只是略去了自己施展“线引幽魂”秘法和提前拿走几根线头的细节。 顾铮和李队长并排坐在他对面,神情专注。当沈墨染提到那声诡异的呜咽和爬行声时,李队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而顾铮的目光则更深沉了几分。 “陶瓷瓶和线头已经立刻送去加急检验了。”李队长记录完毕,合上本子,“枯井那边也已经派人封锁,会进行详细勘查。沈先生,感谢你的配合,也请你近期务必注意安全,凶手很可能已经盯上你了。” 顾铮站起身,对沈墨染说:“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或者,如果你觉得老宅不安全,我可以帮你安排其他地方暂住。” 沈墨染摇了摇头,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不必麻烦顾教授了。既然警方已经介入,凶手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而且,”他顿了顿,看向顾铮,“有些东西,我可能需要回去仔细查证一下。” 他指的是《渡厄锦》残卷中可能相关的记载。凶手使用的“梦罗香”、特殊的油脂,还有那诡异的呜咽声,或许都能在残卷中找到蛛丝马迹。 顾铮看着他眼中不容动摇的坚持,没有再多劝,只是点了点头:“好,我送你回去。保持手机畅通。”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气氛与来时已大不相同。一种基于共同经历危险而产生的无形信任,正在悄然建立。车子停在老宅巷口时,已是深夜。 “到了。”顾铮熄了火,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他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沈墨染,“明天,我会带痕检的初步结果过来。另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关于那口井,关于沈家,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或者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 他的语气很郑重,不再是公事公办的客套,而是一种正式的、将沈墨染纳入自己责任范围的承诺。 沈墨染的心微微一动,迎上他的目光。黑暗中,顾铮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能驱散一切迷雾。“我会的。”他轻声回答,这一次,没有掺杂任何算计,带着几分真心。 下车,走进幽深的巷子,沈墨染能感觉到顾铮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背上,直到他推开老宅的门,回头示意,那辆黑色的车才缓缓驶离。 这一夜,沈墨染没有睡。他反锁好所有门窗,在书房里摊开了《渡厄锦》残卷,就着孤灯,一字一句地仔细查阅。他要找出与“梦罗香”、特殊油脂、乃至能发出那种非人声响的邪术相关的记载。 同时,枯井下的发现,也让他对自家老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探究欲。那口井下的暗道,究竟通向何处?与沈家百年秘密有何关联? ------ 第二天下午,顾铮果然来了,还带来了痕检的初步报告。 “陶瓷瓶内壁残留物确认含有‘梦罗香’成分,以及那种特殊油脂。油脂的分析更复杂,初步判断是某种混合植物油,添加了特殊的矿物粉,具体来源还在查。”顾铮将报告复印件递给沈墨染,“井下的暗道,初步探查有几十米深,出口在古镇边缘一片废弃的宅院区,已经荒废多年,追踪难度很大。” 结果在意料之中。沈墨染沉吟片刻,抬头看向顾铮:“顾教授,我想再下一次那口井。” 顾铮眉头立刻皱起:“为什么?现场已经勘查过了。” “警方的勘查是从刑侦角度,”沈墨染目光沉静,“但有些东西,或许只有沈家的人,或者只有懂得‘渡厄锦’的人,才能看出来。”他晃了晃手中一本纸张极其古旧、非金非帛的册子——那是他刚刚“恰好”从书架上取下的另一本家族杂录,作为掩饰。“暗道墙壁上,或许有只有我们才懂的标记或痕迹。”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必须亲自下去探查,尤其是暗道深处。那种被窥视、被觊觎的感觉,以及家族秘密可能就在眼前的紧迫感,驱使着他。而且,有顾铮在场,安全性大大提高。 顾铮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似乎在权衡风险。最终,他吐出一口气:“可以。但我必须和你一起下去。而且,一切听我指挥,不能擅自行动。” “好。”沈墨染答应得很干脆。 再次来到枯井边,警方拉的警戒线还在。顾铮准备了专业的强光手电、安全绳和对讲机。 “我先下。”顾铮不容置疑地说,将安全绳系在腰间,另一头固定在井口的牢固处,然后利落地滑了下去。确认井下暂无危险后,他才示意沈墨染下来。 井下空间狭小,两个成年男子站在一起,几乎转身都困难。空气中依然弥漫着那股阴寒潮湿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油脂味和……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墨香? 沈墨染心中一凛,这墨香……很像《渡厄锦》残卷用的那种特殊墨料的味道! “看那里。”顾铮的手电光指向被撬开的暗道入口内侧。在砖石的背面,赫然有一个浅浅的刻痕!那刻痕的形状,像半枚残缺的印章,线条古拙,正是《渡厄锦》中用来标记“禁地”或“秘道”的符号! 沈墨染呼吸一窒。果然!这暗道与沈家秘术息息相关! “这个符号……”他指着刻痕,对顾铮说,“在我家传的一些古物上见过,似乎代表着……警示或者密道。” 顾铮仔细看了看,拿出手机拍照:“记下了。我们进去看看,跟紧我。” 暗道比想象的还要狭窄低矮,必须弯腰匍匐前进。顾铮在前,沈墨染紧随其后。手电光在狭窄的空间里晃动,四周是冰冷的土石壁,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爬行了大约十几米,前方似乎开阔了一些。顾铮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有岔路。” 果然,暗道在此分成了左右两条。顾铮蹲下身,仔细检查地面痕迹。“左边这条,脚印比较新鲜杂乱,应该是凶手往返的。右边这条……”他用手电照着,“积灰很厚,但好像……也有非常模糊的痕迹,年代很久远了。” 就在沈墨染犹豫该选哪条时,他怀中的《渡厄锦》残卷(被他用油布包好贴身藏着)突然微微发热!同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悲伤与执念的灵韵波动,从右边那条暗道深处隐隐传来! 这波动……与他之前感应到的怨恨戾气截然不同! “走右边。”沈墨染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 顾铮诧异地回头看他。 沈墨染无法解释灵觉感应,只能找借口:“直觉……右边这条,可能更接近真相。” 那种悲伤的灵韵,让他觉得,或许那里藏着的,不是杀戮,而是某个被遗忘的故事。 顾铮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选择了信任:“好,跟紧。” 两人转向右边的暗道。这条暗道更加难行,空气也愈发陈旧。又前行了七八米,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间仅容三四人的小小石室! 手电光扫过,石室中央,赫然有一具盘坐的白骨!白骨身上裹着的衣物早已腐朽,但依稀能看出是明代的款式。白骨面前,摆放着一个紫檀木盒,盒盖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而石室的墙壁上,用那种特殊的、微微发光的墨料,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几幅绣谱图样! 沈墨染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快步上前,看向墙壁上的字迹。开篇第一行,就让他如遭雷击: 余,沈氏第七代传人沈知远,罪孽深重,于此自囚,以残躯镇守《渡厄锦·阴卷》于此,盼后世有缘子弟,勿使禁术再现,祸乱苍生…… 阴卷!这就是《渡厄锦》被撕毁的那部分!记载着所有禁术的“阴卷”原本,竟然就被先祖镇守在这井下石室!那空了的盒子……阴卷被人拿走了!是被凶手拿走了吗? 沈墨染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墙壁上的字迹记述了一段悲怆的往事:明代先祖沈恪与其挚友(亦是恋人)顾文渊(姓顾!)共同完善渡厄绣,一主生(阳卷),一主灭(阴卷),本想造福百姓。后沈恪遭人陷害,顾文渊为救他,擅用阴卷禁术,酿成大祸,虽挽回局面,自身却遭反噬而亡。沈恪悲痛欲绝,将阴卷封存于此,立下血脉诅咒,既是惩罚自己这一脉,也是防止阴卷之力外泄…… 原来诅咒的真相,并非背叛,而是挚爱之人因救自己而亡的痛悔与自责!而顾铮的祖先顾文渊,竟然与沈家有着如此深的渊源!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串联了起来!凶手的目标是阴卷!他/她很可能就是那个盗走阴卷的人!而对方对沈家的恨意,或许就源于此? “这些是……”顾铮也看清了墙上的字迹,尤其是看到“顾文渊”三个字时,他的脸上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他转头看向沈墨染,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两人站在狭小的石室里,被这段跨越数百年的秘密紧紧包围。手电的光晕中,空气仿佛凝固了。先祖的纠葛,仿佛一道无形的丝线,将他们的命运更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 沈墨染看着顾铮,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他只化作一句沉重的叹息,轻声道: “顾教授,看来,我们两家的缘分……早在几百年前,就注定了。” 营养液破0加更|qaq小作者太惨了,看到这里的评论一下,让我看看有多少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烟雨初逢(九) 第10章 烟雨初逢(十) 石室内空气凝滞,唯有手电光柱中尘埃无声浮沉。墙壁上那历经数百年依旧清晰的字迹,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敲在顾铮的心上。 顾文渊。 这个名字,与他家族族谱上那位在明代颇具传奇色彩、却记载语焉不详的先祖,一模一样。他从小听祖父提起过只言片语,只道这位先祖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结局成谜,成了家族一桩憾事。他从未想过,这位先祖的命运,竟与远在江南的沈家,以这样一种惨烈而深情的方式紧密相连。 为救挚爱,甘受反噬而亡。而沈家先祖沈恪,则用数百年的血脉诅咒来惩罚自己和后代,以此镇守可能遗祸世间的禁术。 这不是简单的仇怨,而是一段被时光掩埋、充满悲怆与责任的往事。凶手对沈家的恨意,难道源于此?是顾文渊的其他后人,因先祖之死而迁怒沈家?还是……别的什么? 顾铮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沈墨染。在冰冷的手电光线下,沈墨染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算计或疏离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与他一样的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宿命般的了然。 “看来,我们两家的缘分……早在几百年前,就注定了。”沈墨染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密闭的石室里幽幽回荡。 这句话,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试探和利用的言语机锋,而是直面血淋淋的真相后,一种近乎认命的感慨。 顾铮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从沈墨染脸上,移到墙壁那记载着顾文渊结局的字句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带着陈腐味道的空气,努力让翻涌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是考古学者,也是刑警,需要冷静。 “所以,”顾铮开口,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沈家的诅咒,根源在这里。而凶手的目标,是那卷被拿走的《渡厄锦·阴卷》?” 他的思维迅速回归到案件本身,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墨染。 沈墨染点了点头,指向那个空了的紫檀木盒:“阴卷被盗,应该就是最近的事情。凶手不仅能找到这里,还能破解先祖的禁制拿走东西,必定对沈家秘术极为了解。” 他顿了顿,看向顾铮,眼神锐利起来,“而且,顾教授,你注意到吗?墙上只说了沈恪和顾文渊,并未提及他们是否有后人。你对顾文渊先祖的子嗣情况,了解多少?”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如果顾文渊当年并无子嗣,那么现在这个针对沈家、似乎对往事知之甚详的凶手,身份就更加扑朔迷离。 顾铮皱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族谱上记载模糊,只说他未曾婚配,是否有流落在外的血脉……很难说。” 他走到那具白骨(沈知远)前,蹲下身,凭借专业素养仔细查看,语气凝重,“从骨质和衣物腐朽程度看,这位沈知远先祖在此坐化,至少有几百年了。阴卷被盗,估计是近期,甚至可能就是王帆案前后。” 他站起身,用手电光仔细扫过石室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墙壁上除了文字外的那些绣谱图样。“这些图案,你认识吗?” 沈墨染凑近观看,越是细看,脸色越是凝重:“这些……是阴卷中记载的一些基础禁术绣谱,但比阳卷中对应的绣法更加诡谲、霸道。你看这个,”他指着一幅看似是祈福安魂的纹样,但其核心针法却透着一种强取豪夺的意味,“阳卷中此法讲究润物无声,滋养魂魄;而这阴卷的绣法,更像是……强行掠夺生机,以补自身。” 掠夺生机!沈墨染心中剧震,难道凶手下手的目标,不仅仅是为了复仇,还可能是在利用禁术,进行某种邪恶的续命或者修炼? 这个猜测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的危险程度和疯狂程度,将远超想象。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阴卷,阻止凶手。”沈墨染看向顾铮,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急迫。这不仅是为了破案,为了自身安危,更是为了不让先祖以生命和后代幸福为代价守护的禁术,再次为祸人间。 顾铮看着沈墨染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以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尾,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伸出手,不是扶,而是轻轻握住了沈墨染冰冷的手腕,力道沉稳而温暖。 “我会帮你。”顾铮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如磐石般可靠,“这不仅是你沈家的事,也关系到我顾家先祖的清誉,更关系到无辜者的性命。我们一起,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以及顾铮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让沈墨染一直紧绷的心弦,蓦地一松。他第一次没有试图挣脱或掩饰,反而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回握了一下顾铮的手。 这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嗯。”沈墨染垂下眼睫,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在石室内又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再无线索后,决定先行离开。爬出狭窄的暗道,重新回到枯井之下,再被顾铮用安全绳拉上井口,重见天日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夕阳的余晖给古老的宅院镀上了一层暖意。两人站在井边,身上都沾满了尘土,显得有些狼狈,但彼此对视时,眼中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 “这里我会让李队派人秘密看守,以免打草惊蛇。”顾铮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沈墨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沈墨染望着沐浴在夕照中的沈家老宅,眼神复杂:“我要重新仔细翻阅所有家传典籍,尤其是关于沈知远先祖和阴卷的零星记载。凶手对沈家如此了解,很可能在宅邸内部,也留下了我们尚未察觉的线索。” “好。”顾铮点头,“我回局里,重点追查陶瓷瓶油脂的来源,以及顾文渊先祖可能遗留的其他线索。保持联系。” 他将沈墨染送回老宅门口,这次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注意安全,有任何发现,哪怕只是觉得不对劲,立刻打电话给我。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沈墨染看着顾铮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微暖,点了点头:“你也是,小心。” 看着顾铮的车子消失在巷口,沈墨染转身,推开了沈家老宅沉重的大门。门内,不再仅仅是沉重的秘密和冰冷的诅咒,还多了一份来自井底石室的沉重嘱托,以及……一份来自井外那个男人的、带着体温的承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漫漫长夜了。 第11章 烟雨初逢(十一) 送走顾铮,沈墨染反身关上沈家老宅厚重的大门,那一声沉闷的“哐当”响,仿佛将外界的喧嚣与夕阳的余晖一并隔绝。宅院内,熟悉的一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寂静,甚至……肃杀。 井下的发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先祖沈恪与顾文渊的往事,阴卷被盗的真相,像两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但此刻,他心中除了沉重,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希望。这希望,源于顾铮那句沉稳的“我会帮你”,源于两人在井下石室中无声建立的同盟。 他不再耽搁,径直走向书房。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仅仅是《渡厄锦》残卷,而是所有可能记载家族秘辛的故纸堆。沈家传承数百年,虽然人丁凋零,但各类杂录、笔记、账册乃至往来书信,都曾被历代先祖有意无意地保存下来,堆满了书房一侧几个巨大的樟木箱子。以往,他因诅咒缠身,心灰意冷,加之这些故纸杂乱无章,从未系统整理过。如今,线索指向家族内部,他必须从中淘出真金。 点燃书房里所有的灯,沈墨染挽起袖子,开始了漫长而细致的搜寻。尘埃在灯光下飞舞,散发着陈旧纸张特有的气味。他先大致翻检,按年代和内容粗略分类。大多是些寻常的家族事务记录、绣品图样底稿、人情往来的礼单,间或有一些医术杂论、风水笔记。 时间在指尖悄无声息地流逝,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沈墨染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着冷掉的茶水吃了几块点心,继续埋首于故纸堆中。 直到后半夜,当他翻开一本封面残破、没有题名、纸质也最为古旧的线装册子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这本册子的笔迹与《渡厄锦》残卷有几分相似,但更为潦草急切,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激动或恐慌的状态下记录。开篇几页,赫然是关于“索命绣”的更为详细的记载,不仅有其绣法要点(比残卷更详尽),还提到了数种变种和反制之法,其中一种,正需要“心智坚定、阳气充沛”之人的血为引! 沈墨染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几乎是为顾铮量身定制的解法!难道先祖早已预见?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后面的内容却让他脊背发凉。这并非一本纯粹的绣谱笔记,而更像是一本……忏悔录! 书写者自称是沈家第八代子弟,名叫沈知微,是那位在井下石室坐化的沈知远的亲弟弟!笔记中记载,其兄沈知远得到先祖沈恪托梦,知晓阴卷封存之地与诅咒真相后,决心以身镇守。而沈知微,却因不满家族被诅咒束缚,日渐衰败,竟在一次偶然机会下,发现了兄长守护的秘密,并偷偷抄录了部分阴卷内容,包括“索命绣”等数种禁术! 笔记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悔恨与恐惧。沈知微记录道,他最初只想借禁术力量重振家业,却高估了自己的心性,险些被禁术的戾气反噬操控,酿成大祸。最终他在兄长沈知远帮助下勉强摆脱控制,但抄录的那部分阴卷抄本却不翼而飞!他怀疑是被一直窥伺沈家、对先祖顾文渊之死心怀怨恨的某个神秘人夺走。他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兄长,留下这本忏悔录,便不知所踪。 笔记的最后几页,字迹越发狂乱,似乎沈知微在疯狂地追寻那个夺走抄本的神秘人。他提到对方“身形飘忽,似有残疾,尤善操纵线偶,气息阴寒如鬼魅”,并怀疑其与当年陷害沈恪的仇家后裔有关。最后一行字更是触目惊心:“彼之目标,非仅阴卷,乃欲以沈顾两族之血,祭奠亡魂,重启禁忌之阵!”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沈墨染合上册子,久久无法平静。 真相的拼图,又多了一块! 原来,阴卷的内容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有部分泄露!现在的凶手,很可能就是当年夺走沈知微抄本的那个“神秘人”的后代,或者干脆就是其传人!对方不仅熟知阴卷禁术,而且对沈、顾两家怀有极深的宿怨,其目的,竟是如此恶毒! “操纵线偶”、“气息阴寒”——这与王帆案发现场的诡异感,以及井下听到的异响,隐隐吻合! 而“重启禁忌之阵”……这又是什么?难道比索命绣更加可怕? 沈墨染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敌人的强大和邪恶,远超他的想象。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追凶,而是一场延续了数百年的、隐藏在历史阴影下的残酷争斗! 他立刻拿起手机,想要拨通顾铮的电话,但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又犹豫了。顾铮奔波了一天,此刻或许刚歇下。 就在他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电显示正是“顾铮”! 沈墨染立刻接通:“顾教授?” 电话那头,顾铮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醒,显然也没睡:“还没休息?我刚好查到一些关于那种特殊油脂的线索,想跟你说一下。” “我也发现了重要的东西!”沈墨染语气急促,将忏悔录的内容言简意赅地告诉了顾铮。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能听到顾铮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显然,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丝毫不亚于井下石室的发现。 “操纵线偶……重启禁忌之阵……”顾铮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声音凝重如铁,“看来,我们的对手,是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或者是一个传承极其隐秘的组织。沈墨染,”他语气陡然严肃,“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对付沈家和顾家的后人!” “我知道。”沈墨染握紧了手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顾教授,你那边查到了什么?” 顾铮深吸一口气,说道:“那种油脂,成分非常复杂,含有几种罕见的植物树脂和矿物粉,经过特殊炼制。专家说,这种工艺和配方,很像古代某些隐秘流派用来保养和控制傀儡、木偶的特殊涂料!而且,其中一个树脂成分,只生长在西南边境的深山里!” 西南边境!傀儡木偶! 这与沈知微笔记中“操纵线偶”的记载完全吻合! “另外,”顾铮继续道,“我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顾文渊先祖的零星记载,发现一条很模糊的信息,说他晚年似乎收过一个外姓的义子,但此人后来下落不明,族谱上也未有记载。” 外姓义子!这很可能就是仇恨的源头!是那个义子的后代,因顾文渊为救沈恪而死,从而迁怒沈家,世代寻仇?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顾教授,”沈墨染当机立断,“我怀疑凶手,或者其同党,很可能就潜伏在古镇附近,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身边!我想明天再去一趟老宅区,尤其是那些废弃的宅院,看看有没有线索。你对古镇格局和建筑历史更了解,能和我一起去吗?” “好!”顾铮毫不犹豫地答应,“明天一早我去接你。今晚……你把门锁好,万事小心。”他的叮嘱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 “你也是。” 挂了电话,书房里重归寂静。沈墨染却毫无睡意。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古镇的灯火在远处零星闪烁,仿佛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敌在暗,我在明。但此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回到书桌前,重新翻开那本忏悔录,目光落在关于反制“索命绣”需要“阳气充沛之血”的记载上,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或许,先祖留下的不仅是诅咒和警告,还有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如今似乎系在了那个名叫顾铮的男人身上。 第12章 烟雨初逢(十二)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顾铮的车就停在了巷口。他拎着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包子下车,看见沈墨染已经站在老宅门口等着了。 沈墨染换了一身更方便活动的深色衣裤,衬得脸色更白,但眼神清亮,看不出什么倦意。他接过顾铮递来的早餐,指尖碰到一起,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若无其事地分开。 “边走边吃?”顾铮拉开车门。 “嗯。”沈墨染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咬了口包子,肉汁鲜香,驱散了清晨的微寒。 车子缓缓穿行在苏醒的古镇。这个时间,游客还未涌入,只有早起的当地人和零星开张的早点铺子。顾铮对这片很熟,七拐八绕,将车停在了一片相对僻静的区域。眼前是连片的废弃老宅,断壁残垣间荒草萋萋,与不远处修缮一新的旅游区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片大多是明清老宅,产权复杂,很多后人搬走,就渐渐荒废了。”顾铮锁好车,递给沈墨染一副手套和一个强光手电,“小心点,里面结构不稳,蛇虫鼠蚁也多。” 沈墨染点点头,戴上手套。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这片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木头腐朽和潮湿泥土的味道。顾铮显然做足了功课,他有明确的目标,带着沈墨染径直走向其中一座规模最大、也最为破败的宅院。宅门的木料已经烂穿,勉强挂在门框上。 “根据零星的地方志记载,明代末期,有一户姓‘闫’的外姓人家曾在此居住过一段时间,与当时的沈家、顾家都有过来往,后来就莫名消失了。”顾铮用手电照着门楣上模糊不清的雕刻,低声道,“闫,与顾文渊先祖的‘渊’字同音,或许不是巧合。” 沈墨染心中一动,仔细打量这座宅院。虽然破败,但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规制不小,飞檐斗拱的残骸显示着昔日的精致。 两人小心地穿过前厅,院子里杂草比人都高。正堂的屋顶塌了一半,阳光透过椽子的缝隙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灰尘在光里狂舞。 “分头看,保持距离,别走太远。”顾铮示意了一下左右厢房。 沈墨染走向东厢房。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些破烂的家具残骸。他仔细检查着墙壁和地面,调动起那份因诅咒而变得敏锐的灵觉,试图捕捉任何异常的气息。 然而,除了浓重的荒废感,并无其他发现。他有些失望,正准备退出,脚下却踩到了一块松动的方砖。他蹲下身,用匕首撬开砖块,下面依旧是坚实的泥土,并无密道之类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刚想起身,眼角余光却瞥见墙角一堆碎瓦片下,似乎压着个什么东西。他走过去,拨开瓦片,捡起一个小孩巴掌大小的、已经褪色干瘪的布偶。 布偶做工粗糙,像是民间小孩的玩具,但形状怪异,像人又像猴,脸上用黑线歪歪扭扭绣出五官,没有嘴巴,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更奇怪的是,布偶的四肢关节处,都缀着一种暗蓝色的、极其坚韧的丝线,线的另一端似乎原本连着什么东西,被强行扯断了。 这丝线……和案发现场、枯井暗道里发现的,几乎一样! 沈墨染的心猛地一跳。他拿起布偶,一种极细微的、阴冷的意念顺着指尖传来,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恶意。这绝不是普通的玩具! “顾铮!”他立刻扬声喊道。 顾铮很快从西厢房过来:“怎么了?” 沈墨染将布偶递过去,说了自己的发现。 顾铮接过布偶,仔细查看,特别是那些暗蓝色的丝线,脸色凝重起来。“操纵线偶……看来笔记里说的是真的。”他尝试着轻轻拉扯那些丝线,布偶的关节发出“咔哒”的轻响,动作僵硬诡异。 “这里可能只是对方一个临时的落脚点,或者废弃的据点。”顾铮环视四周,“但留下这个布偶,是疏忽,还是……故意的?”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院子深处,那间最为黑暗的正堂残骸里,突然传来“咔啦”一声轻响,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两人瞬间噤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顾铮无声地拔出腰间的□□,示意沈墨染跟在自己身后,两人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朝正堂摸去。 正堂里光线昏暗,倒塌的房梁和家具形成错综复杂的阴影。顾铮打着手电,光束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 突然,在光束扫过神龛后方的一刹那,一个矮小的、动作极不自然的黑影“嗖”地一下窜了过去!速度极快,带起一阵阴风! “谁?!”顾铮低喝一声,立刻追了过去。沈墨染紧随其后。 那黑影在废墟间灵活(或者说僵硬)地穿梭,不时撞倒残破的物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顾铮紧追不舍,沈墨染则试图从另一侧包抄。 眼看那黑影就要窜出后门,沈墨染猛地加速,伸手想去抓,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类似粗布的感觉。那黑影猛地一扭,竟以一种违背人体结构的角度转过身,一张惨白、没有任何五官的布偶脸,在手电光下一闪而过! 沈墨染呼吸一窒,动作慢了半拍。那无脸布偶趁机扬起手,一道细微的银光直射沈墨染面门! 距离太近,避无可避!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顾铮猛地扑过来,将沈墨染狠狠撞开!两人一起滚倒在地,摔在满是碎砖烂瓦的地上。那道银光擦着顾铮的肩膀飞过,“夺”的一声钉在了后面的木柱上——又是一根毒针! 顾铮闷哼一声,显然摔得不轻,但他立刻翻身起来,将沈墨染护在身后,甩棍指向那无脸布偶。 然而,那布偶一击不中,不再纠缠,发出一种类似指甲刮擦木头的、令人牙酸的“咯咯”笑声,身形一闪,便彻底消失在倒塌的院墙之后,再无踪影。 废墟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顾铮这才回过头,查看沈墨染的情况:“你没事吧?” 沈墨染摇摇头,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脚踝却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刚才被撞倒时,扭了一下。 顾铮皱眉,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撩起他的裤脚查看。脚踝已经有些红肿。“能动吗?” “没事,有点扭到了。”沈墨染想缩回脚,却被顾铮按住。 “别动。”顾铮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他从随身带的简易急救包里拿出喷雾,熟练地对着红肿处喷了几下,然后用手掌覆上去,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薄茧,按在扭伤处,带来一阵阵酸胀的痛感,却又奇异地缓解了不适。沈墨染僵在原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一时忘了反应。 “还好,没伤到骨头。这两天别用力。”顾铮处理完,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沈墨染低声道:“……谢谢。” 顾铮没说话,走过去拔下钉在柱子上的毒针,小心收好。然后他走回来,向沈墨染伸出手:“能走吗?先离开这里。” 沈墨染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刚刚才替自己揉过脚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借力站了起来。脚踝还有点疼,但勉强能走。 “那东西……是什么?”沈墨染心有余悸。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人。”顾铮扶着他,慢慢往外走,脸色阴沉,“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也彻底惊动了藏在暗处的那位。以后要更加小心。” 阳光从废墟的缺口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沈墨染靠在顾铮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支撑力和体温。刚才那一刻,如果不是顾铮,那根毒针恐怕已经…… 第13章 烟雨初逢(十三) 顾铮扶着沈墨染,一瘸一拐地走出那片令人脊背发凉的废弃宅院。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寒。 “还能开车吗?”顾铮拉开副驾的门,眉头拧着,看着沈墨染肿起来的脚踝。 “没那么娇气。”沈墨染吸了口气,借着他的力道坐进车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脚踝处一阵阵钻心地疼,比刚才更厉害了。 顾铮没说什么,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却没立刻开走。他侧过身,从后座拿过自己的外套,团了团,不由分说地垫在沈墨染那只伤脚的下面。“垫高点,能舒服点。” 动作有点粗鲁,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劲儿。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淡淡的烟草味。沈墨染蜷了蜷手指,低低“嗯”了一声。 车子驶离那片荒废区域,重新汇入古镇渐渐多起来的人流车流里。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车里只有空调的低鸣。刚才那无脸布偶诡异的身影和那声“咯咯”的怪笑,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那东西,不像活人。”沈墨染看着窗外掠过的白墙黑瓦,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干,“动作太僵了,像是被什么提着线。” “嗯。”顾铮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更像是个探路的棋子,或者……警告。”他瞥了沈墨染一眼,“对方知道我们在查,而且,很了解我们的动向。” 这话让车里的空气又沉了几分。敌暗我明,对方还能弄出这种邪门玩意儿,确实棘手。 沈墨染没接话,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捡到的、四肢连着暗蓝丝线的怪异布偶,放在膝盖上仔细端详。布偶的脸空白一片,针脚粗糙,但那种不祥的感觉却异常清晰。 “这丝线,”他用指尖捻了捻,“和之前案发现场、井下的,是同一种。材质很特别,韧性强,不易断,颜色也古怪。” 顾铮趁着红灯,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回去让技术科再仔细化验。这布偶本身,或许也有线索。” 车子没有开回沈墨染的老宅,而是径直驶向了市公安局。顾铮的理由很充分:“你脚这样,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先去队里,让法医看看,顺便把这两样东西(布偶和毒针)赶紧交接了。我办公室有张行军床,你凑合歇会儿。” 沈墨染想反驳,但脚踝的疼痛和一阵阵袭来的疲惫让他把话咽了回去。确实,回那个空荡荡、刚被闯入过的老宅,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到了市局,顾铮直接扶着沈墨染去了法医室。值班的法医是个年轻姑娘,看到顾铮扶着个脸色苍白、容貌极出色的男人进来,愣了一下,赶紧过来帮忙。 检查后确认只是普通扭伤,没伤到韧带骨头。法医给做了冷敷,又拿了活血化瘀的喷雾和膏药。 “二十四小时内冷敷,之后热敷,尽量少走动。”法医交代着,眼神在顾铮和沈墨染之间悄悄打了个转。 顾铮道了谢,接过药,又半扶半抱地把沈墨染弄到了自己位于三楼的办公室。刑侦支队的办公室充斥着咖啡、烟草和纸张混合的味道,有些凌乱,但充满生活气息。 顾铮的办公室是个小单间,收拾得还算整齐。他把沈墨染安置在靠墙的沙发上,把伤脚用几个靠垫垫高,然后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 “等着,我去把东西交了,顺便看看有没有新线索。”顾铮说完,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沈墨染靠在沙发上,环顾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书架上塞满了卷宗和专业书籍,墙上挂着几张现场勘察的照片和地图,桌上有台老式电脑,旁边还摆着个啃了一半的面包。很典型的单身刑警的窝。 脚踝处冰袋的凉意丝丝缕缕渗进去,缓解了肿痛。身体很累,脑子却异常清醒。那个无脸布偶,闫姓老宅,顾文渊的义子,还有那句“重启禁忌之阵”……线索乱麻一样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门被推开,顾铮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几个包子和一杯豆浆。 “凑合吃点,食堂就剩这个了。”他把东西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自己拉过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倦色,“东西送检了,有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李队那边我也汇报了,他会加派人手,暗地里盯着沈家老宅和那片废弃区。” 沈墨染拿起个包子,还是温的。“谢谢。” “客气什么。”顾铮拧开自己那瓶矿泉水,灌了几口,然后看着沈墨染,“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沈墨染咬了口包子,肉馅的味道一般,但热乎的吃下去,身上暖和了不少。 顾铮没再说话,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咀嚼声和呼吸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乌云聚集,似乎要下雨了。 “那个布偶,”沈墨染吃完包子,擦了擦手,忽然说,“我总觉得,不光是警告那么简单。它出现的时间、地点,还有它故意引我们去追……” 顾铮眼神一凛:“调虎离山?” “或者,是想让我们看到别的什么。”沈墨染沉吟道,“在那间正堂,我们只顾着追它,有没有漏掉什么?” 顾铮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我当时注意过环境,除了破烂,没什么特别……等等!”他停下脚步,看向沈墨染,“神龛!那个布偶是从神龛后面窜出来的!我们追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检查神龛后面!”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就在这时,窗外“哗啦”一声,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瞬间笼罩了城市。 顾铮走到窗边看了看雨势,皱起眉:“雨太大了,现在回去不现实。你今晚……”他顿了顿,回头看向沙发上的沈墨染,“要不就在我这将就一晚?行军床虽然硬,总比回去安全。” 沈墨染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帘,又看看顾铮那张不算宽敞的行军床,以及办公室里唯一的这张沙发。 “我睡沙发就行。”他说。 顾铮也没坚持,从柜子里翻了条干净的薄毯扔给他:“随你。我去洗漱一下。” 顾铮拿着毛巾和牙刷牙膏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沈墨染一个人。雨声敲打着窗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躺在沙发上,盖着带着皂角清香的薄毯,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水声和顾铮走动的脚步声,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陌生,却又并不让人讨厌。 过了一会儿,顾铮回来了,换了件干净的T恤,头发还湿着。他看到沈墨染还睁着眼,便说:“脚还疼就说话,我这有止疼药。” “不用,好多了。”沈墨染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睡吧。” 灯被拉灭了,只有窗外路灯的光透进来,在墙上投下模糊的光影。雨声淅淅沥沥,办公室里一片黑暗和安静。 沈墨染能听到另一侧行军床上,顾铮躺下时床架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以及他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沈墨染以为顾铮已经睡着了,却听到黑暗里,顾铮低沉的声音轻轻传来: “沈墨染。” “嗯?” “下次别那么莽撞往前冲。” 沈墨染没应声,只是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