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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烟雨初逢(四)

作者:一根香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雨未停,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沈墨染的心上。


    顾铮离开后,老宅重归死寂,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男人带来的、充满生命力的热度,以及……一丝烟草混合着雨水的干净气息。沈墨染躺在卧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那里仿佛还烙印着顾铮手臂坚实有力的触感。


    他竟在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露出了那般狼狈脆弱的模样。虽是情势所迫,半真半假,但那种失控感依旧让他不悦。更让他心惊的是,在意识模糊的瞬间,他竟对那温暖的怀抱产生了一丝贪恋。


    “沈墨染,”他低声告诫自己,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别忘了你的目的。他是药,是工具,仅此而已。”


    诅咒的阴寒如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他生命的倒计时。任何软弱的情绪,都是奢侈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梳理线索。王帆的死,索命绣,明代沈恪墓,还有那块沾染血迹的诡异碎布……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真相。那块碎布是关键,它不仅是物证,更可能蕴含着施术者的气息,甚至与《渡厄锦》残卷被撕毁的部分有关。


    顾铮答应让他查验,是个重要的突破。但必须在警方的监视下……这意味着他必须极为小心,既要找到线索,又不能暴露自己的秘密。


    还有顾铮。他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今天的意外,虽然暂时博取了些许同情,但也必然加深了他的怀疑。与这个男人周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思绪纷乱间,身体的疲惫和药力终于占了上风,沈墨染沉沉睡去。睡梦中,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迷雾,只是这一次,迷雾深处似乎有一团模糊而温暖的光。


    ------


    第二天上午,雨势渐歇,天色依旧阴沉。顾铮的车准时停在巷口。


    沈墨染刻意打扮过,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衫,但用了些心思,脸色虽仍苍白,却比昨日精神了些。他不能显得太过虚弱,那会引起不必要的过度关注,也会让自己处于更被动的位置。


    拉开车门,顾铮已经坐在驾驶座。他今天换了一件灰色的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昨日的严肃,多了些不易察觉的……随意?


    “沈先生看起来气色好些了。”顾铮发动车子,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多谢顾教授挂心,睡了一觉,好多了。”沈墨染系好安全带,报以温润的微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顾铮放在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简约的金属表,透着沉稳的力量感。


    车内依旧弥漫着那股让人安心的气息。沈墨染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离顾铮更近了一些。淡淡的阳气萦绕周身,如同无形的暖炉,驱散着江南阴雨天渗入骨髓的湿冷。


    车子没有开往市局,而是驶向了城东一个相对僻静的院子,门口挂着“市文物鉴定与保护中心”的牌子。


    “证物暂时存放在这里的特殊证物室,环境更可控。”顾铮解释道,领着沈墨染穿过安静的走廊,经过几道门禁,来到一个恒温恒湿的房间。


    房间里除了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年轻警官(正是昨天墓地的小刘),还有一位年纪稍长、目光锐利的女警官。顾铮介绍说是刑侦队的李队长。


    “沈先生,久仰。”李队长说话干脆利落,与他握了握手,目光如探照灯般在他身上扫过,“情况顾教授应该跟你说了,麻烦你了。”


    “应该的。”沈墨染微微颔首,姿态从容。


    那块关键的碎布已经被放置在铺着白色绒布的托盘里,旁边放着放大镜、镊子等工具。在强烈的无影灯下,碎布的细节更加清晰:暗蓝色的锦缎质地优良,但年代久远,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火燎过。上面那只怪鸟的翅膀绣工极其精湛,羽毛根根分明,透着邪气,那暗褐色的血迹更是刺眼。


    沈墨染戴上手套,拿起放大镜,俯身仔细查看。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块布。


    顾铮站在他身侧不远处,双手插在裤袋里,看似随意,实则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密切关注着沈墨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只剩下几人轻浅的呼吸声。沈墨染看得极慢,极仔细,从绣线的走向、打结的方式,到锦缎的织法、血迹浸润的痕迹,无一遗漏。


    他的心跳,在看清某个细节时,不易察觉地漏跳了一拍。


    在那怪鸟翅膀一根飞羽的末端,绣线的打结方式,是一种极其古老、几乎失传的“锁魂结”!这种结法,在《渡厄锦》残卷中有记载,是用于封锁邪灵、加固诅咒的禁术针法之一,对施术者的心力消耗极大,稍有不慎便会遭反噬。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这种“锁魂结”的独特韵味,与他所学的沈家正统绣法,同出一源,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满怨恨与戾气的扭曲感。


    就像是一棵树上长出的两根枝桠,一根努力向着阳光生长,另一根却拼命向着黑暗扭曲蔓延。


    难道沈家历史上,真的出现过修习禁术、心性大变的分支?这块布,来自那个分支的后人?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查看。目光最终定格在血迹边缘的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黄色痕迹上。他凑近了些,轻轻嗅了嗅。


    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奇特香味,夹杂着一丝腥甜,钻入鼻腔。


    是“梦罗香”!


    一种早已绝迹的□□草,燃烧后的灰烬呈淡黄色,《渡厄锦》残卷中提及,此香能迷惑心智,放大恐惧,常被用于配合某些邪恶的诅咒仪式。


    凶手下咒时,使用了“梦罗香”!这或许就是王帆死亡前可能产生幻觉的原因之一。


    沈墨染直起身,轻轻摘下手套,脸上适当地露出凝重和困惑交织的表情。


    “怎么样?沈先生有什么发现吗?”李队长迫不及待地问。


    顾铮的目光也紧紧锁住他。


    沈墨染沉吟片刻,开口道:“这块布的料子,确实是明代中后期江南织造局的上等锦缎,这种暗蓝色泽的染制工艺很特别,流传不广。绣工……”他顿了顿,选择性地透露信息,“非常精湛,针法古老,尤其是这种打结的方式,很罕见,与我沈家古籍中记载的某种秘传针法有相似之处,但……”


    他话锋一转,指向那淡黄色的痕迹:“更重要的是这个。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梦罗香’燃烧后的灰烬。这是一种古籍记载的□□草,能扰乱人的神智。”


    “梦罗香?”李队长和小刘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说过。


    顾铮的眸色却深了深:“确定吗?”


    “七八分把握。”沈墨染谨慎地说,“这种香气很特殊,我曾在古籍中看到过描述。如果真是‘梦罗香’,那或许能解释死者为何没有挣扎痕迹,可能是陷入了幻觉。”


    他隐瞒了“锁魂结”和绣线针法与沈家禁术的直接关联,只提供了“梦罗香”这个指向外部线索的信息。这既能展现他的价值,推动调查,又不会过早暴露沈家内部的秘密。


    “□□草……”李队长若有所思,“看来凶手准备充分,手段诡异。小刘,立刻把这灰烬取样,送去做成分分析!”


    顾铮看着沈墨染,忽然问道:“沈先生,依你看,凶手的绣艺水平如何?”


    沈墨染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登峰造极。单论刺绣技艺,不在我之下。”这是实话,那“锁魂结”的功力,甚至可能比他更胜一筹,只是走入了邪路。


    不在他之下……顾铮和李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意味着凶手很可能也是一个深谙此道的高手,范围可以缩小很多。


    检查结束,离开证物室时,气氛明显比来时凝重了许多。凶手的形象虽然依旧模糊,但已经勾勒出一个轮廓:精通古老刺绣技艺,可能持有特殊药草,心思缜密,手段狠毒。


    走到停车场,沈墨染停下脚步,对顾铮说:“顾教授,关于‘梦罗香’,我或许可以回去查查家传的典籍,看看有没有更详细的记载,比如产地、配方之类的,或许对追查来源有帮助。”


    顾铮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有劳沈先生。我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来时又有些不同。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共同面对谜题的凝重。


    车子快到沈家老宅时,顾铮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沈先生。”


    “嗯?”


    “无论凶手是谁,有什么目的,”顾铮目视前方,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都会查清楚。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沈墨染的心微微一动。这话听起来是普通的关心,但结合他之前的怀疑,又像是一种隐晦的警告——我知道你有所隐瞒,在真相大白前,你好自为之。


    他垂下眼帘,轻声应道:“谢谢顾教授提醒,我会的。”


    车子停稳,沈墨染道谢下车,走进老宅。


    顾铮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沈墨染今天的表现,看似合作,提供了关键线索,但他总觉得,对方隐藏了更核心的东西。那种精湛到邪门的绣工,与沈家的关联,真的只是“相似”那么简单吗?


    还有他那个诡异的“老毛病”……顾铮吐出一口烟圈,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是我。两件事:一,重点排查本市及周边地区,精通苏绣,特别是掌握古法技艺的人,年龄性别不限,注意有无异常行为或接触过特殊药草。二,我上次让你查的沈墨染的就医记录,有结果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回复。顾铮听着,眉头渐渐锁紧。


    “没有?任何大型医院的记录都没有?……好,我知道了。继续查,扩大范围,包括一些私人的、小型的诊所,甚至是中医馆。”


    挂断电话,顾铮看向那扇紧闭的宅门,目光深沉。


    沈墨染,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王帆的死,和你,和那座沈恪墓,究竟有怎样的联系?


    而老宅内,沈墨染靠在门后,脸上已无半分柔弱。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粘着几根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从证物碎布上悄然取下的绣线线头。


    他小心翼翼地将线头收起,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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