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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烟雨初逢(三)

作者:一根香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到老宅,沈墨染反手关上大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脸上那副温顺柔弱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疲惫与算计。


    顾铮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得多。那双眼睛,像是能穿透皮囊,直窥内里。调查就医记录?呵,他若真能查到什么,倒省得自己费心解释了。沈家的诅咒,岂是现代医学档案能记载的?


    他快步走回书房,反锁了门。从多宝格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一本纸张泛黄、边缘破损严重的线装书。书皮没有任何字样,只有一种触摸上去令人心悸的阴冷感。


    这是《渡厄锦》的残卷,沈家世代守护,也世代受其禁锢的秘密。他小心翼翼地翻动书页,上面用特殊的墨料绘制着各种繁复的绣纹图谱,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注解。


    很快,他找到了关于“索命绣”的记载。图谱与王帆胸口那个图案一般无二,旁边用小楷写着:


    索命绣,以怨血为引,阴煞为线,绣于生魂之上,可咒杀千里。然施术者必遭反噬,损其阳寿。此术恶毒,为渡厄一脉禁术。破法:需寻得施术媒介,以纯阳之血混合生机之线,绣解怨纹覆盖,方可化解。


    纯阳之血……


    沈墨染的指尖在“纯阳”二字上轻轻划过。顾铮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宿命?诅咒的答案,恰好就系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纯阳命格”之人身上?


    他继续翻阅,试图找到与那座明代沈姓官员墓相关的线索。残卷后半部分有寥寥数页关于家族分支的记载,其中一页提到了明代一位名叫沈恪的先祖,曾任织造局要职,却因卷入宫廷斗争,最终被问罪,家道中落。记载在此中断,后面似乎被人生生撕去了几页。


    撕痕陈旧,显然年代久远。被撕去的内容是什么?与这次的索命绣有何关联?沈墨染隐隐觉得,王帆的死,那座古墓,以及沈家诅咒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尚未被发现的联系。


    ------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顾铮没有再来打扰,仿佛那天的试探和委托从未发生。但沈墨染知道,平静的水面下必然暗流涌动。顾铮一定在加紧调查,而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诅咒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疼痛也一次比一次剧烈。没有顾铮那“人形护身符”在身边,他只能依靠效力越来越弱的汤药硬抗。每次发作,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这天傍晚,阴雨再度降临。沈墨染刚服下药,蜷缩在榻上忍受着体内冰针穿刺般的痛楚,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敲门声急促而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墨染挣扎着起身,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整理好表情,才缓缓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顾铮。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肩头湿了一片,神色比上次更加凝重,眼底带着连日奔波的血丝。他看到沈墨染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糟糕的脸色,眉头瞬间拧紧。


    “沈先生,你……”


    “我没事,”沈墨染抢先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刻意的平静,“老毛病了。顾教授冒雨前来,是案子有进展了?”他侧身让顾铮进来,动作比上次更加迟缓。


    顾铮跟着他走进书房,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苍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泥土的化验结果出来了。”他开门见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告,“里面含有一种罕见的植物碱,有致幻和侵蚀神经的作用。另外,我们还发现了一种……类似皮肤碎屑的有机质,DNA比对确认属于王帆。”


    沈墨染心中一凛。这意味着,王帆在死前,很可能接触过那种特殊的泥土,甚至……那泥土就是“索命绣”的媒介之一?


    “我们重新搜查了王帆的宿舍,”顾铮继续道,语气低沉,“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个。”


    他将一个证物袋放在茶几上。袋子里装着一小块边缘焦黑、似乎被火烧过的陈旧碎布,布料是暗蓝色的锦缎,上面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个残缺的图案——正是那索命绣怪鸟的一只翅膀!而这绣工的针法、用色,与沈墨染那卷“孔雀蓝”丝线,几乎同出一源!


    更让人心惊的是,碎布上沾染着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点点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沈墨染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这块碎布,无论材质、绣工还是那阴邪的气息,都与他手中的残卷,以及沈家脱不了干系!


    “这……这是……”他适时地流露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手指微微发抖地指向证物袋,“这绣工,确实像是我沈家一脉,但这等邪物,绝不可能出自现今沈家之手!”


    顾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沈先生,现在的情况很复杂。这块碎布的出现,意味着凶手可能想将线索引向你和沈家。或者……”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沈家本身,就与这起案件有着更深的关系。”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绞痛毫无征兆地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要凶猛。沈墨染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茶几,却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软倒。


    “沈墨染!”


    顾铮脸色一变,一个箭步上前,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接触的瞬间,那股灼热蓬勃的阳气再次涌来,如同救命的暖流,强行压下了肆虐的阴寒绞痛。沈墨染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顾铮的手臂,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将脸埋在他带着湿气和烟草味的衣襟里,贪婪地汲取着那维系生机的温度。


    顾铮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怀中的人轻得不可思议,浑身冰冷,颤抖得像风中落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抓住自己手臂的力道,那是一种濒临绝境般的依赖。


    这不是伪装。顾铮的直觉告诉他,沈墨染是真的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犹豫了一下,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拍抚着沈墨染清瘦的脊背,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喂,你怎么样?需要叫救护车吗?”


    沈墨染缓过一口气,虚脱地摇了摇头。意识回笼,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多么失态和……主动。他挣扎着想站直,却因为脱力而再次晃了晃。


    “别动。”顾铮的手臂收紧了些,支撑着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这里有没有药?”


    “……在……在里间榻上的抽屉里。”沈墨染声音微弱,放弃了挣扎,将身体的重量暂时交付给这个温暖的怀抱。这一刻,利用的心思淡了,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


    顾铮半扶半抱地将他弄进里间的卧榻,找到药瓶,倒了温水看着他服下。


    药力加上顾铮身上持续的阳气滋养,沈墨染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人气。他靠在榻上,闭着眼,长睫轻颤,显得异常脆弱。


    顾铮站在榻边,沉默地看着他。之前所有的怀疑和审视,在这一刻似乎都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这个看似充满秘密、甚至可能与案件有关的年轻男人,似乎本身就陷在一个巨大的、不为人知的困境里。


    “你的病……”顾铮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沈墨染睁开眼,眸中水汽未散,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疏离,只是多了几分疲惫:“老毛病,先天不足,让顾教授见笑了。”他顿了顿,看向顾铮,语气带着一丝真正的恳切,“那块碎布,请顾教授务必让我仔细查看。或许……我能从绣工和料子上,找到更多关于凶手的线索。”


    他需要那块布,那上面残留的气息,或许能帮他找到撕毁残卷、施展禁术的人。那很可能也是解开沈家诅咒的关键。


    顾铮与他对视片刻,看到了他眼中的坚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点了点头:“可以。但必须在警方的监控下,在证物室进行。”


    “好。”沈墨染应下。这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顾铮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你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来接你去证物室。”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卧房,轻轻带上了门。


    听着脚步声远去,沈墨染才缓缓松了口气。危机暂时解除,甚至还获得了接触关键证物的机会。只是……想到刚才自己在顾铮怀中的失态,以及对方那片刻的温和,他心中竟泛起一丝极淡的、陌生的涟漪。


    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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