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如方桉,他也知道了这便利贴是怎么来的。
但他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开心,什么感受都没有,仅仅是在原地顿了几秒,有些意外。
原来他叫秦屿。
一瞬间,方桉想起自己之前学过的一句诗。
[曲波岸岸浮清屿]
方桉回过神,发现刚才的同学已经走出教室,这回教室真只有他一个人了。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姜一晏]:[桉宝~下节乐理课哦,我已经在教室等你啦,快过来哦,别让我等太久(^_^) ]
姜一晏,是他在这所学校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润菁是走班制,这人虽然也是学小提琴的,但演奏课的老师和方桉不一样,他平时只有乐理课和文化课能见到姜一晏。
高一刚见面时,这两人就是两个极端,方桉的理念是“不认识怎么说话”,结果姜一晏满脑子都是“不说话怎么认识”。方桉虽然沉默寡言还有点社恐,但还是礼貌,听他把话说完,顺便再接几句。聊着聊着两个人就熟络起来。
[木安]:[马上来。]
姜一晏已经习惯了他冷冰冰的口吻,给他连发几个表情包。
方桉懒得去看,抬脚出了教室。
他现在又要回文化课那边的教学楼,还要顶着炎炎烈日穿过半个学校。
路过行政楼,方桉低着头,心里犹豫要不要再往那边看一眼。
他犹豫不决,想看一眼,看看那人还在不在,可脑海里的小人捂住了他的前额叶,开始大喊大叫伴随着大闹,方桉没有精力和毅力去应付,整个人瘫软无力又无力抗拒。他对自己说“干脆别看了,反正都这么久了,谁弹琴弹那么久”。
除非他要弹十遍《snowdream》。
但他摇摇晃晃的思绪就像游乐场里的大摆锤,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他无法正常判断思考,脑子晕晕乎乎的,是坐在大摆锤上的失重感在作祟,这一点也不好受。
方桉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神经病,转个头的事,为什么要纠结这么久。
还有一个声音说,“看一眼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破罐子破摔,方桉放弃了抵抗,在脑子炸掉的前一秒,扭头,一眼看穿了行政楼的玻璃大门。
里面没人。
看吧,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可方桉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些失落。
好奇怪,自己心里难道很想见到秦屿吗。
他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犹豫不决的是自己,反复权衡又挣扎许久的也是自己,最后一无所获的还是自己。方桉觉得他的智商好像被大太阳给烤得融化了,变成水流走,一点点都不剩。
他的犹豫和等待没有任何意义,现实真实到残酷,他知道,一个爱做梦的小孩,是不会在诡谲混乱的世界中生存下去的。
为了留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他也要变成一个糟糕的人。
算了,姜一晏还在等他。
方桉抬腿离开,没有再往那边看一眼。
他走在路上,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吃药。
——他有很严重的焦虑症和强迫症。每天要定点定量吃药。
因此方桉来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姜一晏要水。
“我这没新的诶,”姜一晏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只有喝过的,你要吗?”
方桉安静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最后还是答应了。要到水,他很快就咽下了几颗胶囊。
这时候,一首麻枝准的《夏影》响起,这是他们学校的上课铃。
教乐理的女老师走进教室。她姓安,早年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很潮,穿搭和发型非常有气质,还会和同学开开玩笑,聊聊热梗。
“快给皇上请安,”她走路带风,大步走上讲台,“听说没,咱们学校9月初要办校庆。”
教室里当即响起大叫和质疑声,有几个人大声喊“真的假的啊”。
“就知道你们对这种事情最感兴趣,特地打听到了小道消息来告诉你们的,”安老师一挥手,对着说老师好的同学们说,“而且这次校庆将会是我们学校建校159年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校庆,要到隔壁白港大学里去办呢。行了,各位爱卿平身吧。”
果然,在安老师放出消息的下一个周一 ,校长就在集会上宣布了要举行校庆的重大决定。
其实这倒也是学生心知肚明的事,学校有钱,每年一小庆三年一大庆,学生好奇的也只是每次活动的具体时间而已。
回到教室,方桉他们班的班主任就过来开始做要求:“学校的要求是每个专业都要拿出两个节目,但每个班都至少有一个人报名,后期会做选拔。”
他环顾四周:“你们谁想报名?”
意料之中,没一个人举手。
参加这种活动好比在头上挂了个定时闹铃,每天时时刻刻都在脑补倒计时结束自己站在台上的样子,一想到就开始焦虑紧张。尽管时间流速一直没变,焦急的心情无疑加速了害怕那天到来的恐惧,一直到闹铃上面出现四个整整齐齐的0。
方桉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
他是一个很喜欢思考事物意义的人。在他看来,他宁愿在家里待一下午用来刷题,也不会心血来潮跑出家门去寻找能让自己快乐的东西,这样他的意义真实可感,成果会离他更近一点。他会更喜欢做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在某件自己一定做不到的事上死磕,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但他清楚,这种想法并不正确。有句话叫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方桉知道在追求意义的结果也许是无意义,但过程也许会有意义。
他从不放纵,从不瞻前顾后,把自己往死里逼。
结果就是,逼出了焦虑症和强迫症。
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学会自我调节,减缓和抑制焦虑发作。但从一个病人的角度,他无法拿到身体情绪的所有权。
主宰情绪是一门巧思很多的艺术。
正如现在。
“方桉?”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头。
他的躯体化又犯了,手都在发抖,还伴随心慌心悸。
方桉心想,这门艺术还是我高攀不起了。
如果有人能做到掌控自己的美好情绪和糟糕情绪,让他们适时外露,适时收敛,那真是很厉害了呢。
可他面上十分平静,很自然的站起来,直视老师的眼睛:“怎么了老师。”
语调平平,听上去不像是疑问。
“你报个名,行吧。”班主任的话里带着些理所当然的味道。
方桉皱了皱眉。
可是我不想去。
他的内心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很沉重,闷得像夏天傍晚下雨的前一个小时,潮湿的、闷热的,给人的感觉就是压抑。这句心声让一声滚滚的雷声响起,他无法保持那微妙的情绪平衡,整个人失去控制自己的支点。
他再一次无声控诉自己,控诉自己的软弱。
一如往常每一次的强迫性行为。
“抱……”抱歉。
他当时以为,拒绝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可以把这句话说出口。
直到老师的话重重的砸下来。
“可以了,就你吧。”
方桉突然有一种被人扼住咽喉,无法呼吸的感觉。
一定是夏天太热了,他对自己说。
教室里很安静,鸦雀无声,是老师眼里很[乖]的学生和班级。
方桉拧眉,他此刻真的觉得难受,是生理性的,胃里的胃酸好像在不断的漫上来。
他那一瞬间有些窒息,胸闷心悸,好像是在和自己做一场斗争。自己与自己争吵甚至动手,闹的不可开交,这种强大的压力让他的身.躯防御崩塌,进而一点点崩溃。
“不好意思……”他快速丢下这句话。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快跑出教室,在快吐出来的最后一瞬间,抓住了教室门口绿色的大垃圾桶,下一秒就开始止不住的呕吐。
“我靠,他怎么了?”
“不会是和外面的人乱搞怀上了吧哈哈哈……”
“早就听说他是混的了。”
“是吧,那天有人还看到他抽烟文身。”
“这种人也配去校庆表演?”
“得了吧,还是谢谢他帮我们顶了这个麻烦,让你去你也不愿意啊。”
方桉弓着背,双手勉勉强强扶住垃圾桶边缘,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还是姜一晏一下子起身冲出教室门,跑到方桉旁边,一边给他拍背一边焦急的问:“怎么了方桉!?”
他知道方桉有时候会焦虑躯体化发作,但没见过这么突然的情况。
班主任吓了一跳,从讲台上飞奔下来,看着挺着急,实际上也没发挥什么作用:“没事吧?”
好狼狈。
方桉头晕目眩,无意间瞥到垃圾桶里的东西,发现自己把刚吃下去的药都吐出来了。
其他人估计觉得现在自己像个神经病。
“没事的……”
班主任只看到他嘴唇嗫嚅,没听清他的话,又问了一遍:“什么?”
“没事的。”方桉说。
他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语调,勉强能吐字清晰,这才强颜欢笑。
他像是要惩罚自己,强迫自己把每一句话完整说出来,一字一句,尽管自己难受到发颤。可他知道,他的强迫不只是说话这么简单。
“我的意思是,我去表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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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主宰艺术